6.窃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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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州岛当年作为千云国国都的时候,曾是极其繁荣海港。大雍吞并了琼州后,内陆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旱灾,国力受重创,再无多余财力营建水军,维护港口航道,导致海盗猖獗。

    文帝继位后干脆下了禁海令,“片帆不得下海”,禁了所有远航的商船,无数造船厂关门。

    你退我近。这几十年里,黑旗船占据了东港,海盗成为地方豪强。连琼州王都暗中和海盗勾结,从中谋利,州府更是形同虚设。

    有港口的地方自然有流莺花娘。外人来琼州,匆匆一游,只见百姓贫穷,海盗肆虐,世风堕落。哪里想到,这里曾是一个海上王国的国都,这里曾有着繁荣的文明。

    严徽暗捏拳头,忽而抬头一笑。

    “赵兄说笑。”严徽淡然道,“严某又不是闭门读书不问世事的迂腐之人。娼家乐伎,自古有之,又不是琼州独有的特色。京都不就有个昌平坊,听闻赵兄先前在那里还留下了不少美名佳作的。”

    赵郎愣了一下,露出恼怒之色。

    所有人中,只有穆清神情孤高冷漠,从头到尾一直端着架子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

    宋沛忙出来打圆场,道:“我倒是想问问严兄,可曾真的见过海盗?他们真的悬挂黑旗?听说他们劫富济贫,是不是真的?”

    严徽心领神会,顺着道:“黑旗船并没各位想象的多,且都停靠在东码头,远离城镇。我年幼时好奇,和兄长偷偷去看过,的确是黑船黑旗。那些水手,什么模样的都有,红头发,黄头发,绿眼睛,蓝眼睛。还有全身黑得像是炭一样的人,高大如铁塔。幼年看来,觉得十分可怕。说到劫富济贫,历来只见他们劫富,也没见他们接济过什么贫苦,想来不过是个噱头罢了。商人出海,做的也是正当买卖,家里也有老小等着他们回去。海盗杀人越货,造成多少悲剧?”

    一名少年秀生问:“那总有奸商黑商,也是该杀的,不是吗?”

    “可是咱们有王法,有官府。忠奸善恶,当有官府来断。民间擅用私刑,刀剑恩仇,这王法立来有何意义?”

    众人纷纷点头,话题就此转到女帝身上去了。

    一名秀生好奇问道:“各位贤兄,你们谁曾有幸见过陛下凤颜?”

    坐严徽身边一个面庞稚嫩的清俊秀生立刻说:“我见过!这几年我一直跟着兄长在京城长住,逢年过节,宫里有宴,兄长都会带我进宫。我得幸见过陛下几面。”

    众人露出羡慕的神色,又问陛下什么模样。

    那秀生得意道:“陛下双十年华,姿容绝色,犹如仙山神女,那仪态华姿可是无人能出其右。而且举止优雅从容,尽显帝王气度。”

    有秀生笑道:“说得这么笼统,别是你根本就没近看过陛下吧?”

    大家都哂笑起来。

    嫩脸秀生不悦,道:“陛下御颜,岂是可以随便直视的?就算我没看清,家兄总是看清楚过的。他告诉我,陛下左脸笑起来有个酒窝,双眸迎着光时隐隐泛蓝,宛如宝珠。”

    另一个秀生道:“听说陛下尤喜欢男子着青衣。”

    “这还用你说?”宋沛讥笑道,“陛下爱男子青袍,箭袖,乌纱束发,擅音律与骑射,行止爽利。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了。”

    又有人道:“不知道陛下喜欢男子怎么样的性格。”

    赵郎大声笑道:“陛下虽然是皇帝,但是也是女人嘛。天下哪个女人不喜欢温柔体贴,用情专一的男人?哄女人开心更是容易,说动听的话,弄新奇的玩意给她,整日陪伴左右。特别是上了牙床……”

    穆清目光冰冷扫过去,赵郎立刻噤了声。

    场面寂静,一时有点尴尬。皇宫内院,随意出口议论女帝,较真起来可是重罪。赵郎想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

    女帝虽然年轻,可经历十分丰富,已是经受过常人一辈子都未必经历过的跌宕起伏。

    大雍皇朝以长孙为姓,世代传位于嫡长,不拘男女。

    今上非长非嫡,乃是先皇膝下最小的公主,生母是个番邦小国的献女。因并非纯汉人血统,女帝幼时并不得先皇宠爱。

    先皇晚年迷恋长生不老之术,大肆搜罗仙丹灵草,在宝灵台铸造巨大的炼丹炉,炼造不死药。

    那丹药或许还是有用的,至少先皇老而弥坚,反而是太子在储君位置上苦熬了四十多年,死于了头风病。

    先皇后宫庞大,嫔妃们生育有三十多名皇子公主,活下来的有二十二名。为了争夺储位,这二十多个凤子龙孙展开了一场六亲不认的厮杀。

    彼时那些掐得鼻青脸肿的人谁也想不到,最后储位会落在最不起眼的、排行最末的公主婧头上。

    血雨腥风散去,八岁的长孙婧被立为皇太女。

    不久,先帝驾崩,稚龄女帝登基。那时她那些兄姐也已死的死,疯的疯,囚的囚,没有一人能拦在她通往宝座的路上。

    而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往帝国君主宝座的,是一个少年。

    素有“鬼才”之称,惊才绝艳,风华倾国,却也英年早逝的大雍奇才——柳谦,柳怀易。

    严徽每次读到女帝这段历史的时候,都忍不住畅想。

    面孔稚嫩而秀美的女孩,幼弱的肩膀撑着隆重华丽的帝王袍服,是怎样一步步自一片厮杀的后宫之中走出来,踏着满地鲜血尸骸,走上那个高大的皇座。

    她在那个位置上一天天长大,悬着的脚终于可以着地,不再需要那人抱着上下。她敬他,爱他,封他做了自己的相君。不论朝堂还是后宫,两人形影不离,朝夕相伴。

    先帝为她另选了东君白氏,登基的时候宗老们也让她纳了不少侍君,可是她都不喜欢,一直专宠柳谦。

    那时候严徽正是个小少年,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充满好奇。在偏远的琼州岛,人们也会议论女帝,议论那个自后宫一直宠冠到朝堂的才子相君柳怀易。

    严徽那时候想,自己将来也要娶一个娴雅淑静的妻子,也同她厮守一生。

    直到天宁之乱,德昭太子篡位逼宫。左韶风勤王而来,德昭太子伏诛。女帝重伤,九死一生,而柳怀易也死在乱阵之中。

    天宁之乱已过去了五年,当年被焚毁的宫殿被重新修葺完善,准备迎接新人入住。

    而严徽也并没有等到他憧憬的妻子,而是进了宫墙,朝那个他听说过千万遍的,痴情而又孤单的女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