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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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杜云彤叹了口气:“请太子殿下去正厅等候, 我收拾收拾就来。”

    她能说些什么?

    老天都在帮李昱。

    比天选之子刘秀都有牌面, 想来一出苦情戏,立马就有大雨倾盆来配合。

    其他皇子若是有李昱这运气, 怕不是在梦里都能笑醒。

    杜云彤认命地梳洗换衣,一路往正厅而来。

    六角琉璃灯昏黄,杜云彤看到了李昱。

    那个一贯神采飞扬的少年, 如今紧握着茶杯,眼底阴霾一片, 让人瞧不出他的心情。

    来这做什么?

    不像是赔礼道歉的。

    李昱那性子她太了解了, 专业坑队友一百年, 认定了的事情,一头撞死在南墙上, 也不会回头。

    更何况,此事牵扯到先太子与姜皇后的死因,他更会一意孤行, 死不悔改。

    道歉是不可能的,在他的认知里, 他根本没有错。

    哪曾想,李昱一开口,让杜云彤险些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李昱道:“杜姑娘, 我错了。”

    冷风透过窗户处吹了进来,凉飕飕的, 杜云彤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莫名其妙地看着李昱。

    李昱居然也能知道错?

    不是她没睡醒, 就是李昱来的路上遭雷劈了。

    李昱继续道:“请你帮我。”

    杜云彤好半晌才消化掉李昱的话。

    抿了一口甘萝叶,杜云彤开了口:“殿下深夜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信息量太大,她有点跟不上李昱的节奏。

    明明白天的时候还义无反顾走在作死路上来着,到了晚上就大彻大悟要改回正道了,任谁知晓了,都会忍不住问个为什么。

    但不管如何,李昱知晓错了,有改正的倾向,对于秦钧而言,都是好事。

    最起码,秦钧在前线时,不用一边累死累活跟人打这仗,一边又提心吊胆担心李昱在京都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至于李昱暴怒之下抓伤她的事情,杜云彤觉得,相比与李昱的知错就改不再作妖,那些小伤根本微不足道。

    再说了,李昱可能拿的是琼瑶阿姨的苦情男主剧本,但她拿的可不是娇弱小白莲的女主剧本。人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介太子被她掌掴之后,还能想通之后过来给她赔不是,这就够了。

    还要啥自行车?

    虽然说这位太子给人赔不是的时间点有点不对。

    李昱低着头,半敛着眉眼,像是把星辰之色敛于眼底。

    外面雨声喧嚣,李昱的声音越发归于平静:“是的。”

    “我想报仇,请姑娘教我如何做。”

    还是报仇。

    先太子姜皇后的事情简直就是他的心魔,永远都绕不过的一个坎。

    绕不过就不绕。

    谁也没有规定一定要走最为坎坷的那条路。

    杜云彤道:“殿下只需要做好一个合格的储君,剩下的事情,有我和侯爷。”

    李昱的平静让杜云彤有点心慌。

    就像是整日里什么都不干,净忙着闯祸的熊孩子突然间不闯祸了,说明了什么?说明他已经闯了更大的祸,只是你现在还没有发现而已。

    李昱就是如此。

    可面前的李昱让她挑不出一丝儿错,就连坐姿都不是寻常松松垮垮的轻佻半歪着,端庄雍容,无可挑剔的天家风度。

    莫名的,杜云彤想起了一句话。

    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侍女又来添茶,银线般的茶水从精致的壶中倒入剔透的杯子里,李昱修长的手指覆在茶杯上,轻轻地晃着杯中茶。

    茶水荡起波澜,他眼底却不曾起波澜。

    像是星光倒影在深潭里,不见璀璨,只见静谧。

    想了想,杜云彤道:“殿下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

    李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路上遇到了七弟,聊了几句。”

    又是七王。

    怎么哪都有他?

    李昱抬眼看了一眼杜云彤,像是第一次见到般,认真地打量着她,道:“七弟讲,姑娘也曾失去至亲至爱之人,但姑娘却没有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姑娘一介女流尚且如此,我堂堂七是男儿,怎能被姑娘比下去?”

    这是夸她吧?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但不管怎样,李昱想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他只要不自己作死,肯听劝,还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太子的。

    “谢殿下抬爱。”

    杜云彤迅速理清思绪:“当务之急,是要陛下将诸位皇子封王。”

    名分确定下来,再连消带打,灭一灭他们的张狂气焰。

    “其次,殿下需要朝臣的辅佐。”

    不需要太多,在关键位置上的便可。

    “外战无需担心,有侯爷二叔坐镇。”

    她对秦钧姜度的能力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只要后方不给他们添乱,他们几乎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最后一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杜云彤微挑眉,看着李昱,道:“殿下想先动哪位皇子?”

    李昱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胸口微微起伏,清亮的声音变得低沉,道:“三哥。”

    果然如此。

    三皇子李昙在先太子之事时出了大力的,李昱不动他才是怪事。

    “好,下一个呢?”

    多半是广宁公主。

    李昱虽然素来疼爱广宁公主,但事关先太子与姜后,此时的他,怕是恨透了表面天真实则心计深沉的广宁公主。

    李昱道:“广宁。”

    杜云彤默然。

    人终究是要为自己做下的事情付出代价的。

    当年之事,谁一手策划,谁又推波助澜,让一个贤明淳孝的太子,走上了自.焚之路。

    如果太子李昊仍在,那现在的大夏天下就不是这般进退两难的结局了。

    李昊聪明且宽厚,若他为帝,强于正德帝百倍。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他早在众人的算计下背负骂名身亡,因为是谋逆,死后连皇陵都没得进,只能做被挫骨扬灰的孤魂野鬼。

    “我知道了。”

    杜云彤叹息:“我会帮你。”

    生在皇室天家,天生就有了原罪,想要独善其身哪有这么容易?

    就是不知道李易知晓了李昱的话之后,心里会是什么滋味,白日里他还劝慰李昱,到了晚上李昱就找她来讲,不会放过广宁公主。

    但是想想,以李易的心智,是知道李昱绝不会放过广宁的,先太子李昊在李昱心里的位置,与广宁在李易心里没甚区别。

    此时的李易,大抵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来迎接李昱的怒火。

    天家夺嫡,无关对错,只有成王败寇。

    “时间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吧。”

    杜云彤道。

    确实不早了,她再留李昱下去,身边的暗卫估计都看不下去了,虽然他俩也没聊什么私密的话题。

    深夜男女同处一室,总归是不好的,尽管不是什么孤男寡女,屋里的丫鬟暗卫也站了一大堆。

    李昱站了起来,似乎是准备起身告辞了。

    按照规矩,杜云彤也跟站了起来,去象征性的送一送这大夏朝如今的太子殿下。

    还未将李昱送出厅,李昱的脚步就停了下来,转过身,目光落在那日他抓过的手腕上面。

    下意识的,杜云彤拉了拉袖子。

    这个李昱可别跟李易一样,也顺手给她送块帕子,她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大夏侯门嫡女,但最起码的常识还是有的。

    她随身带的有帕子的,也不知道李易白日里送她手帕是为了什么,大概是看到她还没有来得及包扎,误以为她没带帕子?

    李昱抬起手,手里空无一物。

    杜云彤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李昱这人大大咧咧,根本不是李易那种把小日子过得甚是精细的人,莫说手帕了,他腰间连香囊都不会挂一个。

    李昱的手指停在半空,没有纠结太久,道:“白天是我鲁莽了,还疼不疼?有没有叫太医看过”

    这一刻,他还是那个直率又热心的五皇子。

    他的关心不同于秦钧的死不开口,也不像李易的内敛恰到好处,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没有隐瞒与躲藏。

    身上流着姜家人的血,生就不会拐弯抹角的。

    杜云彤笑了一下,道:“不疼了。”

    “说起来我还打了殿下一巴掌,算起来咱俩也是扯平了。”

    她那一巴掌打得极重,打完之后她掌心都是发麻的。

    也不晓得李昱会不会很疼。

    大概是很疼的,毕竟李昱这人的脸皮,可比不上李昙这般厚。

    前一幕还在处心积虑弄死秦钧,下一秒就能笑容满面说着拉拢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李昙在这方面的天赋,确实甩开了其他皇子无数个身段。

    许是她话说的太随意,以至于让李昱有了一瞬的恍惚。

    厅外的雨水仍在不停下,雨打枝叶滚落在地上,汇聚成小河流,流向不知名的地方去。

    厅内鎏金瑞兽燃着好闻的檀香,透过镂空的位置袅袅升起。

    云雾映在李昱的眼底,李昱低声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

    这话说的就有点暧昧了,弄得她跟始乱终弃的人一样。

    杜云彤眼角跳了跳。

    大兄弟,秦钧的暗卫在一旁尽职尽责地盯着呢,您老说话好歹注意点。

    不过是单纯的合作关系,谈见不见的也太矫情了些。

    杜云彤默默在话里跟李昱保持着距离,连民女这种她嫌拗口的词都用上了:“殿下身份尊贵,民女怎敢不见?”

    李昱像是没有听出杜云彤话里的意思般,仍在说着自己的话:“我很感激你,不是感激止戈的那种感激。”

    谢您的感激了,您再继续说下去,您要感激的就不是一个活的人,而是一块凉透了的尸体了。

    杜云彤努力维持着端庄的笑,催促道:“殿下,太晚了,您早些回去吧。”

    李昱看了杜云彤一眼,没有动弹。

    跟着李昱来的随从是太后安排的,最是机灵不过会看人眼色了,见此上前给李昱披上了大氅,劝说着让李昱早些回去的话。

    李昱眉头微皱,道:“知道了,啰嗦。”

    继而转过身,认真地对杜云彤道:“你是除了祖母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杜云彤打了个激灵,只想上前去捂住李昱的嘴。

    您可别说,我对您一点也不好,我白天还打你来着,你难道忘了?!

    暗卫阴测测的目光递过来,杜云彤义正言辞地跟李昱撇清着关系:“都是侯爷交代的,侯爷要民女保护殿下的。”

    李昱笑了。

    本就生的极好,剑眉星目,光灿逼人,忽然一笑,如阳光穿过云层,铺天盖地而来。

    杜云彤眉目微微舒展,李昱道:“谢谢你,如果止戈负了你——”

    “民女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纵被无情弃,民女也绝不后悔。”

    杜云彤迅速表忠心。

    开什么玩笑,秦钧的暗卫杵在这,她今夜跟李昱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暗卫一五一十地记载,飞鸽传书送给秦钧。

    大半夜见李昱本就于理不合了,李昱这时候居然还说这些让人想入非非的话,杜云彤几乎怀疑,李昱是不是有意报白日里她打他那一巴掌的仇。

    她回答得极快,引得李昱微怔,片刻后回神,眸色深了一分,低声道:“你不会成为弃妇的。”

    说完这句话,不等杜云彤让人“送”他出门,便冒雨大步走出正厅。

    侍从连忙拿伞冲进了雨里。

    雨水很大,冲刷着他走过的痕迹,不过须臾,便没了印迹。

    杜云彤往椅上一坐,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该如何跟秦钧解释,她跟李昱真的不熟,鬼知道李昱抽了什么风,突然跟她说这些?

    仔细想了想,李昱的心思也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她一直没有去关注而已。

    李昱对她一直是特别的,纵马拦轿也好,送她出城也罢,到最后知晓她成了秦钧的未婚妻后,端起酒杯祝她与秦钧相守白头。

    酒杯后,眼底那一瞬的迷惑,是骗不了人的。

    到底是年轻,那个时候不懂对她是什么心思,等到知晓了,她已经是秦钧的未婚妻了,所以在得知她骗他的时候,才会格外的生气。

    杜云彤揉了揉眉心。

    这都什么事?

    算了,不想了,惦记着她的人多了去了,还是想想怎么跟秦钧解释吧。

    万里之外,秦钧收到了信件。

    淡淡对亲卫说放下吧,待亲卫放下信件走出营帐后,余光漫不经心瞥向粉色纸笺。

    纸上有他熟悉的甜甜花香,一如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像是载满了蜜一般。

    秦钧手指动了动,在即将拿到信件的时候,又停下了。

    长长的睫毛垂下,在他眼下投下浅浅阴影,犹豫了一会儿,他走出了营帐。

    不能这般沉迷儿女情长。

    天色尚早,不若再去劫一下敌军营帐。

    秦钧手提陌刀上马,点了兵,冲进茫茫原野。

    敌军不曾想他会这个时候前来,连忙擂鼓迎战。

    陌刀划了一个又一个敌军脑袋,秦钧只觉得没劲。

    往日不是这样的。

    刀光剑影的战斗并未让他心情舒畅起来,相反的,还让他更加烦闷了。

    因为不知名的走神,握着陌刀的手背上还被人砍了一刀。

    好在手背上覆的有甲片,不算打伤。

    杀人没劲,秦钧鸣金收兵。

    拖着一道血线回来,军医大呼小叫地说着他又不爱惜自己身体,背着药箱跟他走进营帐,捉住他的手便是清洗上药。

    秦钧烦得很,上完药便让絮絮叨叨的军医出去。

    手背缠上绷带后,秦钧的目光又落在杜云彤的信件上。

    要不要看一下?

    或许看了心情会好些?

    她写的字好看的很,秀气又灵动,看见她的字,便能想起她那双时常藏着几分狡黠的眸子。

    秦钧犹豫着,这种感觉可不好,他怎能对一个女人牵肠挂肚?

    秦钧抿唇盯着信件。

    盯了一会儿后,扫了眼桌上的烛台。

    烛台就在信纸旁。

    秦钧懒懒收回目光,随手夹起桌上没吃完的花生米,嗖地一下扔出大帐。

    营帐被掀开一角,下一秒,冷风缝隙吹进来,烛火摇曳,火星子落在信件上,迅速侵染出一个黑圈。

    几乎在同一时间,秦钧啪地一下拍在信纸上。

    火灭了。

    折的整整齐齐的信纸裸露在眼前,黑色的簪花小楷排列着,分外好看。

    看样子写了不少字。

    秦钧是个左撇子,彼时左手缠着绷带,他便用右手拿起信件,慢悠悠用地拆开信纸。

    这可不能怪他,他不想看的,都怪这火星子烧了信纸的封皮,他才不得不看杜云彤给他写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