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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凌站在陆无尘背后五步远的位置,看不到陆无尘的表情, 但也能听出来他声音中的苍茫和无助。

    如果说陆无尘前一句的问题问得他想发火, 那么这后一句问得,就让他想笑了。

    “所以你是对自己没信心?”魏凌道, “你天资聪颖, 悟性极佳,修行速度日近千里, 相貌身材也样样都好。像你这样浑身上下都仿佛被金子镶过的人,怎么就这么不自信?”

    魏凌本以为这一番夸奖下来,陆无尘不说怒气全消, 至少也不会与他冷脸相对了。孰料他话音一落,陆无尘就猛地回头看向他, 目光极为凶恶!

    “我在师尊心中,也不过如此吗!”

    “什么‘不过如此’?”魏凌一见陆无尘发这么大火,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是心头火气,同样语气不善道, “我说了什么就成了‘不过如此’了?”

    陆无尘夺至魏凌跟前, 将他一下子摁在身后的藤蔓上, 双目赤红道:“天资聪颖, 悟性极佳,这难道不是一个师尊对弟子才会有的评价吗?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一个可栽培之才,一个对付神族的工具,还是一个可以随时放弃丢掉的棋子?!”

    “你……放手!”魏凌面上涌现出一层异样的潮红, 片刻后才吐出几个字来。

    陆无尘却好似没听到似的,执着地摁着魏凌。

    魏凌见此,闭了闭眼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他抬手想去推陆无尘的手,伸到半途又颓然放下,“我承认,我是想让你帮我对付神族。”

    陆无尘身子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魏凌道:“但我并不觉得对付神族和我们相爱相守这两件事,存在什么冲突。”魏凌抬眸看着他,“你觉得我只是把你当作棋子,那你见过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让自己手下棋子去死的下棋者吗?”魏凌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听到了什么话,但你必须要学着相信我。”

    陆无尘紧紧凝视着魏凌,没说话,也没松开魏凌。

    魏凌胸口气血激荡,轻轻缓了好几口气,才继续道:“我喜欢你。”

    原以为这四个字很难说出口,时至今日,竟是在这种境况下不费吹灰之力地说了出来。

    “非常喜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很喜欢了。不是师傅对于弟子的那种喜爱,而是爱人之间、道侣之间的那种刻骨铭心的喜欢。”如果不是喜欢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他也不会让陆无尘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压|在身下为所欲为。

    可偏偏,陆无尘就是看不懂这一切。

    “如果你是因为我让你对付神族,觉得不公平,或者难以接受,你可以不做。我不勉强你。”魏凌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但你不能因此怀疑我的真心……尤其是在你我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

    不是没想过和陆无尘好好谈一次,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这个时间地点,依然不是最好的,但却是不得不说的时候。

    “我不想你冒险,可有些事是必须由你来做才行。就像妙音钟、就像血藤花,它们只承认你,只有你能驾驭它们……”

    “为什么只有我可以?”陆无尘忽然道,他的语气好似骤然隐于寒冰中的滚水,冰冷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温度,把人冻伤的同时又能把人灼伤。

    魏凌不懂这样的陆无尘。

    所以他沉默了半晌,才回答他:“因为……你是方丈仙岛的少岛主。”

    “我不信。”魏凌话声一落,陆无尘就否定他,“你现在说的,我都不信。”

    魏凌闻言,唰的一下抬眸看向他:“你不信?”他甚至有些怀疑是自己幻听了,“是不信自己是唯一能够驾驭妙音钟、血藤花的人,还是只是单纯的不信我?”

    陆无尘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沉默下去。

    魏凌一下子变得无话可讲、也无心再讲。

    “你不信我……我说再多又有什么用。”来到这个世界,魏凌第一次尝到这种有口难言的苦涩滋味,他甚至觉得整个世界的颜色都在缓缓消退,最后只剩下了黑白。

    这是一个死局。

    原本只要陆无尘相信他,他就可以解释所有的事,将自己的真心展现给他看。可对方不信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无法维持,那他们纠|缠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伤人伤己。

    沉默许久,魏凌几不可闻地吐出两个字:“我们……”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抖得不成样子。

    仅仅是两个字,他的声音就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他想咬牙继续说出分手两个字,可喉咙里却好似被堵了一团硬/物一般,发不出一丝声音不说,还很疼。从喉咙疼到心里,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从来没想过分手。

    自从与众师兄弟姐妹坦白两人关系后,他就更加笃信着两人会一起走到最后……虽然这一路磕磕绊绊,他与陆无尘之间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小问题,但在他看来,只要两人两情相悦,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想想,他真是错得离谱。

    陆无尘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个霸道、偏执、又极具占有欲,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人。

    这样一个人,他怎么会允许两人之间存在那么多的“小问题”?

    所以妙音钟、血藤花、同心契,桩桩件件,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一次比一次的放肆和过分。

    可这些魏凌都忍了。

    他以为他们的时间还很长,他可以慢慢地去改变陆无尘……

    这真是个笑话。

    魏凌自嘲的笑笑,狠狠压下心口翻涌的气血,道:“放手。”

    陆无尘没放手。他察觉出了魏凌的异样,想要去搭魏凌的脉。

    魏凌二话不说,直接调动灵力将他震到一旁,吼道:“别碰我!”

    “师尊!”陆无尘好似如梦方醒一般,面色大变。

    魏凌不再管他,转而飞身攀上上面的山壁,伸手就去取那朵硕大的血藤花。

    血藤花足有一个脸盆那么大,其色如血,其瓣如莲,离得近了,还有一丝幽香沁入心脾。魏凌摸到了它的根部,正要用力摘下,忽然一道血光闪现,直直撞向他的心口!

    魏凌一时躲闪不及,被打个正着,身子摔落下去。

    陆无尘冲上来接住魏凌。魏凌不待他说话,就已经接连两口鲜血喷出。

    他身上本就有伤,不久前又被烨火伤了一次。虽然当时有陆无尘的药暂时压制住了伤势,但到底没有恢复。接着他又被陆无尘蛮力压向藤蔓,无意间又加重了伤势。如今再被血藤花攻击,更是伤上加伤,直接半跪在地上,无论如何站不起身了。

    陆无尘半扶着魏凌,见他吐血不止,又站不起身,立刻就白了脸,开始在储物袋里找药。

    魏凌衣襟上、手臂上、面前的地上,不过片刻功夫就被鲜血布满。他也不知道自己体内到底积了多少的血气,似乎是刚才忍着吞下去的血气都重新飚了回来,然后又一点不落地全都吐了出来。

    陆无尘把药喂到魏凌嘴里,魏凌刚咽下去,就被翻涌的气血冲撞上来,连血带药喷了出去。

    “你……咳、咳……”魏凌一边咳着,一边将手按在地上,紧紧地抠住,然后猛地,把喉咙里的血气给咽了下去。

    “师尊!”陆无尘声音发颤,想阻止魏凌这么做,但又怕会让魏凌呛着,不敢有太大动作。

    魏凌没有停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继续抑制气血。从咽下第一口血开始,到之后数息时间,他都没再发出一丝声音。只有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增加,还有十指关节迅速用力到发白,继而发生痉挛。

    陆无尘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脏好似被人用尖刀一片一片地割下来,又一点点撒上盐、洒上醋,再重新给他装回胸腔。

    疼,疼到无法呼吸的地步。

    酸,酸到想要流泪的地步。

    为什么……为什么师尊宁可忍受这样非人的折磨,也不愿意吃他给的药?

    陆无尘缓缓坐倒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魏凌,大脑里一片空白。连身上感同身受的痛苦也无法感受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魏凌缓缓睁开眼。

    他忍耐力一向惊人,否则也不会在陆无尘压向他的时候几次三番地把翻涌的气血压下去。所以这一次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习以为常的用最有效的方法遏制伤势而已。毕竟那种情况下,以自身的灵力平复伤势才是最有效快捷的方法。

    不过这个想法,在他看到面色灰白的陆无尘时,就彻底败退了。

    陆无尘脸色太难看了,而且他的眼神太过触目惊心。

    魏凌从没见陆无尘露出过这样的眼神。就好像燃烧后的灰烬,没有光亮,没有生机,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陆无尘。”魏凌没敢多想,直接开口叫他。

    陆无尘缓缓抬眸看向魏凌,没说话,也没做其他动作。

    魏凌心中一凉,靠近他道:“你哪里不舒服?”

    陆无尘目光在魏凌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魏凌以为他不会说话时,他方才开口道:“是我错了。”

    魏凌一怔。

    陆无尘道:“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