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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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开玩笑?”

    宇文弈掏了掏耳朵,浓眉都扭在了一起,不可置信。

    宁阙与楚姮自幼交好,同为女子,自然明白她这番话带有几分真心。于是她没有太过诧异,只愁道:“华容,若这蔺伯钦是朝中四品往上的京官儿,说不定真能做你驸马。可他只不过是边陲小县城的县令!这件事,你以为陛下和娘娘会同意?”

    楚姮当然知道他们不会同意。

    但她觉得,这短短的半年多光阴,比她前十几年,在深宫中过得精彩百倍。她喜欢和蔺伯钦经历一桩桩疑案,喜欢看他挑灯夜下的认真模样,喜欢和他斗嘴调笑,有过生气有过欢喜,以前灰白的世界,如今却变得五彩缤纷。

    “所以,才让你们想想办法。”

    宇文弈见她来真的,不悦道:“我看那蔺伯钦对你也不是很上心,你何必剃头挑子一头热,搞不好人家还不乐意当你驸马呢!”

    楚姮微微一愣,宁阙忙反驳:“你凭什么说他对华容不上心?”

    “那他刚才还生气。”宇文弈指了下紧闭的房门,“看来也不是头次对华容甩脸子了。”

    楚姮想到蔺伯钦因何生气,非但没有不愉,还笑了起来:“他是那样的人。越在意,就装作越冷漠。”

    相处这么久了,楚姮要是连他这点儿脾气都摸不准,也不配做他便宜县夫人。

    宇文弈反正是不看好楚姮在宫外胡来,他揉了揉鼻子,说:“我不会帮你出主意的,我觉得陈俞安就挺好。”

    “那你嫁给他吧。”

    楚姮啧道。

    宇文弈:“……”

    宁阙忍不住笑起来,她女扮男装,倒是别有一番飒爽之美。毕竟,京城里那句口口传颂的“华容宁阙,颜色双绝”,不是空穴来风。

    “华容,不是我泼冷水,你有没有想过,那蔺伯钦万一不喜欢你呢?”宁阙是听取他们的相识经过,才会有次疑问。毕竟他们到现在,还弄什么“约法三章”,在假扮夫妻,楚姮想要假戏真做,也得知道别人愿不愿意啊。

    楚姮本是对自己很有自信的一个人。

    可一遇到关于蔺伯钦的问题,她便犹犹豫豫起来,甚至害怕蔺伯钦嫌弃她。

    毕竟……她曾听顾景同说过,蔺伯钦理想的成亲对象,是一位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女子。而自己,咋咋呼呼不服管教,像挂着炮仗的烈马。

    思索了好一会儿,楚姮才咬唇道:“这样好了,待我去问问他。”

    似乎已经打定主意,楚姮立刻起身,噔噔噔上楼,来到蔺伯钦的门前。

    看着紧紧锁闭的房门,楚姮抬起手,心中仿佛揣着一头小鹿,僵着拳头敲不下去。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许多事。

    不爱吃甜的蔺伯钦,被她硬塞了许多糕点甜汤,也没有生气;在山中雨夜迷路,她冷饿交加,碰到了来寻他的蔺伯钦,虽然恼怒,却仍是关心她的安危;还有在生死攸关的黑店,他让她先走;她生病他关心,林林总总,点点滴滴……

    即便他总冷着脸故作严肃,可是他也真正的对她好啊。

    想到这点,楚姮有了几分信心。

    她握紧了拳,鼓足勇气,“咚咚咚”的敲了敲房门。

    嗯,不出意外,蔺伯钦没有给她开门。但楚姮已经摸透了,她直接抬手一推,果然门没有锁,这家伙正坐在桌边,手里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本书,正襟危坐,等她来求和呢!

    “夫君。”

    楚姮将门给关上,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屋子里角落燃着一个炭盆,但火星星零零,不怎么温暖。蔺伯钦没点灯,有些黑漆漆的。

    这么暗他能看书?

    装样子也做像一点嘛!

    楚姮暗自想笑,见旁边小柜上搁着火石和蜡烛,便走过去点燃,屋内霎时亮堂,却将蔺伯钦的俊脸,照的更黑。

    这客栈桌边的凳子不是独凳,而是长凳。

    蔺伯钦便坐在左侧一个位置,低头看书,面无表情,看不见神色,不知他在想什么。

    楚姮捧着烛台,袅袅婷婷的走来,稍一迟疑,到底是与他挨着坐下,轻声问道:“怎么?又不高兴啦?”

    蔺伯钦不理她。

    楚姮伸长了脖子,去瞅他在看什么,发现是他看了千百遍的《中庸》,顿时故意说:“这书你都能倒背如流了,怎么还看?是不是不想跟我说话,找出来的借口?”

    蔺伯钦闻言,神色微动,淡淡道:“温故而知新。”

    “那你知什么了?说给我听听。”楚姮一边说话,一边去翻书,却被蔺伯钦躲避开。

    楚姮讪讪的缩回手,不悦道:“不给看就算了,小气鬼。”

    她说完,干脆就坐在发呆。

    她穿的厚,与蔺伯钦挨的极近,蔺伯钦微微挪开了位置,她很快就不动声色的挤上。一来二去,蔺伯钦也猜到她是故意的,没好气道:“李四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不难道是我来问么?”

    楚姮瞪他一眼,竹筒倒豆子似得嘴巴飞快:“我说了,那二人是早死秀才的同窗。秀才在云州为人不错,他病逝后我孤零零一个,若不是他们好心送了银钱米面,早就死了,哪有机会再嫁你?”

    不等蔺伯钦答话,楚姮又道:“早死秀才还有一个妹妹,嫁在云州和金州接壤的地方,日子过得穷困潦倒。他们方才邀我单独说话,便是想跟我说说秀才妹妹最近的生活,毕竟那妹子以前和我关系尚可。你以为是说什么?说那个秀才?说当年我和秀才的点点滴滴?再续旧情?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可拉倒吧!”

    蔺伯钦不禁蹙眉:“我并无此意。”

    楚姮哼了一声:“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

    蔺伯钦见她还理直气壮的,也懒得与她胡扯,却是一字不发。

    他不说话,楚姮也不知道继续说什么了。

    她是想问他,心里有没有她,可看蔺伯钦面如冰霜,却是无法开口,生怕说出来的话是打自己脸。

    桌上的烛火摇摇晃晃,一滴烧化的蜡滴落在灯台。

    楚姮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自己的思绪也微微一颤。

    她侧头看向蔺伯钦。

    男子的眉目俊朗如画,暖黄色的光映照在他脸上,端得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谁想得到,这人最爱生她的气?但转念一想,似乎认识蔺伯钦以来,也只有她,才能让他生气,让他十年一日的表情有了缝隙。

    蔺伯钦让她灰白的世界有了颜色,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一样?

    只此一眼,楚姮便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沦陷。

    她低不可闻的叹了叹气,知道自己现如今,只能冒充李四娘。她无奈的开口,说道:“蔺伯钦,我知道你在生气,气我曾是三嫁。可天命如此,我也无力改变。作为女子,谁愿意居无定所颠沛流离?谁愿意背上一个克夫下贱的狼藉名声?不管你信不信,我对曾经的三任丈夫并无感情,他们对于我来说,只是无根浮萍暂时寄托的湖泊。但你不同,你是我的彼岸,此生的归宿。”

    蔺伯钦闻言,绷紧的脸色微有松动。

    楚姮竟也不知自己会这么多柔情蜜意的话。

    但除了冒充李四娘这点,她却没有一丝虚假,说出的话,反倒越加真挚:“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如此低声低语的对人说话。但对你,我是列外。我不喜欢曾经的夫君,他们的相貌我都记不住,蔺伯钦,记不记得我曾对你说过?你在我心里,与任何人都不同。”

    他独一无二,谁也不能取代。

    楚姮脑子里越发凌乱了,说的话也颠三倒四,她语气逐渐低落:“在你眼里,我一定很讨厌吧。总是不守规矩,不听你的话,有时候还跟你胡闹吵架……”她悄悄攥紧手指,继续说,“但我其实也不想这样。”

    好几次,都带有别的目的,这是她胡作非为的苦衷。

    “可能,也许,我不是你理想中的样子,但……但我可以为你变成那样!”楚姮一咬牙,说出了心中所想,她大胆的抬起脸,双颊绯红,眼眸里也满是雾蒙蒙的水意。

    任何人被这样如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看一看,都会情难自控。

    蔺伯钦很清楚这点。

    因此他僵直着身子,视线牢牢落在那本《中庸》上,目不斜视。

    就在楚姮忐忑至极,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却听蔺伯钦沉声道:“你很好,无需为我改变。”

    她目光灼热,盯着他期待下文。

    然而,蔺伯钦却出乎意料的站起身,放下书籍,道:“夜深了,你先睡吧,我与杨腊挤一挤。”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楚姮惊愕不已,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抓了过去。她这一下,却是慢了半拍,连蔺伯钦衣角都没摸到,人反而重心失控,“砰”的带着长凳摔倒在地。

    “啊!”

    楚姮捂着小腿的位置,发出一声痛呼。

    蔺伯钦走,只是因为听到楚姮剖心的一番话,太高兴激动而造成的反情绪。他这人,越紧张越冷静,越害怕也越冷静,因此即便心跳已经快到不行,整个人仍十分沉着。

    但楚姮摔倒,他无法再装作视若无睹的掩饰,想起她此前“摔下台阶”留的淤青伤势,忙转身蹲下,一把扶着她问:“怎样?”

    楚姮感受到蔺伯钦手心温度,连带着心底都热腾腾的。

    咬了咬牙,她竟是红着脸扑入他怀中,双手紧紧圈着他的腰,鼓足了勇气问:“蔺伯钦,我们的约法三章,不作数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