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心有南墙 > 第三十七章 小矮人和月亮

第三十七章 小矮人和月亮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仰望头顶墨蓝的天空,淡黄色圆月高高挂在山峦之上,地面拢上一层轻柔明亮的薄纱。

    “原来月亮这么美啊。”南樯喃喃自语一句。

    “很久没看过月亮了?”余思危在她身后问,“你晚上不出门吗?”

    “出的啊,只是城里的霓虹灯太亮了,让大人都忘记了欣赏。”她仰着下巴,伸出手似乎想去拢一束虚无的光,“你知道毛姆的小说吧?《月亮和六便士》,普通人只顾着地上的六便士,却忘记了挂在天上的月亮。”

    余思危沉默了一会儿。

    “我倒是更欣赏他的短篇小说一点,比如《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他再度开口,已经表情严肃,仿佛文学批评家附身,“整体来说我不是很喜欢毛姆,太刻薄了,当然论起刻薄,可能王尔德还要略胜一筹。”

    南樯没说话,只是转头默默瞪了说话人一眼——现在是讨论小说家的时候吗?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煞风景?以往她在他面前提诗情画意风花雪月,也都会被他把话题无情拐带到天边上。

    余思危看着她嗔怒的样子,紧抿的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的神情缓和下来,眉眼温柔,“说起月亮,文学界有个典故,你知道夏目漱石吗?”

    “我当然知道!”南樯忙不迭抢答,“你是想说,他把英文的‘我爱你’翻译成了‘今晚月色真美’吗?”她为自己的见多识广感到骄傲。

    余思危看着她踌躇满志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变得大了一些:“坊间是那么传说的,但实际上,没有任何文件证明夏目漱石曾经那样翻译过,一切都是人们张冠李戴,以讹传讹罢了。”

    “啊?”南樯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说过吗?”她叹了口气,显得非常失望,“这么东方美的翻译,太遗憾了。”

    余思危还想再说什么,看见南樯一脸的失落,忽然改变了主意。

    “其实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相信‘月色很美’是一句含蓄东方的表白。“他轻声说着,”就像那句歌词——月亮代表我的心。传播这个故事的人,无非是相信这个美好,想用夏目漱石的名气为这份美好加持罢了。

    “所以有时候将错就错,也没有什么。”

    他喃喃总结了一句,神情有点恍惚。

    南樯一怔,她在脑海里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和余思危对话的上下文,心中暗道不好

    “余先生,我刚才真的只是想说月亮很漂亮,绝对没有弦外之意!”她砰砰使劲拍打着胸脯,义正言辞斩钉截铁,简直恨不得对天发誓。

    余思危无所谓的笑笑,大概是觉得对方实在是想多了。

    .

    闲聊几句以后,天色更晚。

    山风开始一阵阵的吹过来,割人脸的疼,南樯捂紧了自己的衣领,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寒冷很快被一股熟悉的温暖替代,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余思危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余先生?”南樯很有些吃惊,“你把衣服给我了,你怎么办?”她看着余思危里面薄薄的抓绒衫,有些担忧。

    “是啊,我也挺冷的。”余思危嘀咕一句,微微皱起眉头,“大家还是靠紧一点吧。”下一秒他的身体已经挪到了南樯的肩膀边,大大方方毫不避讳。

    南樯眨眨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此刻再提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未免太过迂腐,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好些了吗?”余思危掉转头问她,“还冷不冷?”

    此时此刻,他的脸距离她是那样的近,她甚至能感觉到到他的呼吸在热气中朝她游弋过来。

    “好些了,这件衣服很保暖。”南樯有些僵硬的说了一句,“也很好看。”

    “是我太太选的。”余思危淡淡答了一句,“她喜欢买衣服,给我买过很多很多衣服,有些都还来不及穿。”

    南樯抬起头飞快看向余思危。

    她没有想到,余思危会这么突然提起自己的妻子,简直让她猝不及防。

    .

    “哦,是吗?”她竭力让自己声音保持平稳和从容,不要有一丝一毫颤抖,“是那位和我名字一样的女士吧?余先生,您的太太是位什么样的人呢?”

    她抬起头将目光紧紧钉入余思危的眼睛,似乎想要探究对方的心虚的灵魂。

    “是个花一样的女人。”

    然而余思危毫不回避她的凝视,神情坦然而无畏。

    “花?”

    南樯有点意外,也有点失望。

    用花来比喻女人,是最保险不出错的万能搭配,余思危似乎是随手拈来了一个答案。

    .

    “是的,花。”余思危笑笑,“可爱,漂亮,没人不喜欢。对生存环境比较挑剔,需要精心伺候。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不能旱养,更不能涝着,只能生活在温室里。喜欢热闹,如果插花的话,单独一只并不好看,一定要和其他的花相搭配,越是漂亮的花越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

    “……听起来似乎不怎么好相处。”南樯没想到自己在余思危心中竟然是如此形象,只好勉强的笑笑,“这样的生活恐怕不轻松。”

    “其实还好。”余思危淡淡接了一句,“毕竟我太太是为数不多愿意对我说真话的人。”

    南樯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就会知道,身边充斥着吹捧和赞美并不是一件好事。“余思危瞧着她脸上神情变换,了然一笑,”在顺风顺水时依旧保持清醒是件很困难的事,忠言逆耳,大部分人担心负面评价会让我生气,造成自己利益损失,所以总是选择隐藏。只有我太太。“话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她总是十年如一日的坦诚,直面我的要害,是她让我保持着强大的驱动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说到底,成年人的世界还是利益为上。”他有些嘲讽的摇了摇头,“古代的那些明君为什么需要谏臣?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江山罢了。”

    南樯显然被他的回答镇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余思危这十余年来的成就驱动者。恰恰相反,她本人并不渴望权利和财富,她觉得父亲留下来的钱已经够用了,所以曾经无数次和余思危争吵,希望对方不要再执着于工作,希望对方多留一点时间陪伴自己,享受家庭生活,然而余思危却从来没有采纳过。

    ——“我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你也不会喜欢那样的人。”

    余思危冷漠的声音依稀徘徊在耳。

    .

    “那您觉得,您的太太会喜欢您如今有成就的生活吗?”她静静看了余思危一眼,不动声色。

    余思危微微一怔,随即摇头失笑:“不知道,我不了解女人在想些什么,她们是感性动物,发散性思维。”

    “怎么会呢?您的公司里不会有很多女性管理者,您怎么会不了解女性呢?”南樯眨了眨眼睛,“就像袁姐,她不是跟了您很多年?”

    “你说袁方?”余思危脸上的笑容变大了一些,“她是理工科出身,工作的时候可不像女人。而且她在家面对丈夫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说不定也挺麻烦。”他想起一脸木讷老实的老白,不由得摇了摇头,“你不觉得吗?她丈夫一看就是处于弱势,挣不了钱,没有经济地位,更没有话语权,家里大梁全靠女人撑着。”

    “大概十年前吧,我生意上有些伙伴也试探过袁方,你应该能看出来,她以前还是挺漂亮的。但她从来都没动过心思。当然后来有了毛毛,一切就更不可能了。“回想往事,余思危禁不住有些感慨,”我曾经问过袁方,到底喜欢老白什么,你知道她说什么?”他顿了顿,似乎有些困惑,“她说老白能逗她开心逗她笑,和他在一起很自在。“

    “这是什么理由?”余思危不解的皱起眉头,”想要开心可以买票看秀看表演,快乐是可以花钱买到的,算上我给她的股票,袁方这些年挣的钱怎么也有快七位数了。”

    “您这话有偏见啊。”南樯忍不住笑起来,“凭什么家里只有挣钱的人才有话语权?凭什么家里只能男人挣钱?世间夫妻组合千千万,永远只有最适合模式,哪里有最好的模式?两个人搭伙过日子,难道不是各取所长吗?”

    余思危被她呛的愣住。

    “我就觉得白先生很好。”南樯转头过去望着火焰,下巴靠在膝盖上,眼神悠远,“他支持袁姐的工作,能帮她分担家里的事,还能逗她开心让她快乐。不管别人怎么说,他看起来为她骄傲。其实人生一辈子这么长,夫妻需要不停磨合,再好的车子也会熄火的那一天。只要有份小小的开心,也许就能够重新点燃生活的激情,让车子继续朝前走。钱能买到的是一时新鲜,但不会是长久的满足和快乐。关键是,白先生提供东西的到底是不是袁姐想要的。”

    余思危沉默了,他静静看着眼前悦动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我理解袁姐的想法,如果我是她,可能也会选择白先生那样的人。“南樯自顾自继续说着,仿佛陷入了往昔回忆中,”世间上所有的女孩儿都想嫁给王子,但并不是所有嫁给王子的女孩儿都会幸福。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最好最贵的那一双鞋,也许并不一定是最适合自己的。”

    说到这里,她由衷的叹了一口气。

    这是她死过一次以后才明白的道理。英俊,富有,才华,这些所谓的雄性光环都是给外界看的。作为一个已经拥有足够财富不需仰仗他人鼻息的女人,回到家关起门来日夜独守空闺,丈夫爱事业和名利多过自己,这样的人和他在一起生活有什么意义?对于渴望爱和呵护的她来说,名与利都是虚无,只有寒夜里互相支撑的手才是真切。

    .

    “所以呢?”

    寂静的夜空中,余思危的声音机械而僵硬。

    “所以现在不再流行公主嫁给王子,而是公主为了追求快乐,去找甘愿为她抬棺材的小矮人了?”

    他看着南樯,嘴角露出一丝毫无温度略带惊悚的笑,橘黄色烟火在他身侧融融燃烧,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炙焰。

    南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又没说你是王子!”大难当头,她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依旧负隅顽抗,“你干嘛对号入座?”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余思危脸都气得煞白,他瞪着不远处的火堆,紧抿嘴唇,似乎是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口出恶言。

    南樯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幕,忽然醒过神来——多么像他们夫妻曾经争吵的时候!

    “哎怎么回事?这火好像变小了。”她若无其事的往柴火堆里添加了一根树枝,企图岔开话题,“余先生你冷不冷啊?要不要烤烤火?”

    她在一瞬间里变回了人畜无害的模式来。

    .

    “不用了。”余思危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扶着石头努力站起身,“救援队应该就在附近了。”

    南樯抬起头看着他,满脸惊讶,显然还没消化他这句话的来龙去脉。

    “你真的当我什么都没做,只知道坐在这里傻等?”

    余思危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终于放松浑身紧绷的弦,有些嘲讽的笑起来。

    “南小姐,你知道现在的科技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吗?手表可以内置GPS模块,通知关联手机查询跟踪地理位置信息。”他朝南樯晃了晃骨节分明的手腕,那上面有一只设计粗犷的黑色手表。

    “防水,耐磨,抗腐蚀,24小时检测身体基础机能,电子围栏功能可以提前设定监护对象允许活动的范围,如果超出范围,绑定的手机将收到提醒警报,告知对方监护对象可能有潜在危险。南小姐,这款手表是南创集团在科技领域的试水之作,几年前就面世了,现在已经出到第三代。当然,相比手表,你可能更关心别人家的夫妻相处之道一些。“

    他连珠炮弹说完这一堆,特意停下来瞄了南樯一眼,有些欠揍的挑高眉毛。

    “掉下山后我特意挪到了偏离山道的山谷里,那样系统就会自动报警。宋秘书早就从市里出发在来的路上了,我已经在手表上收到了他人在附近的信号。”

    话到这里,他点了点头:”托你的福,有了这次难得的产品体验,也会成为很好的新闻点,有助于产品宣传。”

    然后他居高临下看着那堆早已失去“SOS”形状的柴火,颇为怜悯的摇了摇脑袋。

    “南小姐,与其指望天降幸运的求助,不如一开始就提高警惕预估风险,并且准备好危机解决方案干掉它,懂了吗?”

    .

    .

    一切如余思危所料,宋秘书带领的救援队很快达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顺利将两人带离了山谷,送回了返回市区的车上。

    两人刚一露面,抢在第一时间表达关爱的人海顿时如潮水涌来,几乎将宋秘书冲到了旁边。除了救援人员和紧急待命的医生,来者还包括了了南创的工作人员,容氏美术馆的工作人员,仰仗南创的中小企业主,甚至还有一些消息灵通的记者。当然,他们的目标毫无例外都是余思危。

    “怎么现在才来?带的还是陆地救援队?没有安排直升机吗?”华梨眼见不好,长腿一迈奋力拨开人群挤了进去,边挤边责备身边早已五官变形的宋秘书。老板失联是大事,她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都这时候了还想着省钱?”她认为宋秘书办事实在太不给力了。

    宋秘书和她一样靠着肉搏努力重返大本营,心想这死丫头懂个屁咧,如果情况确实紧急,老板早就按下手表里的紧急呼叫按钮了,用得着费尽心思使用系统自带的“超出监控范围”警报吗?他老人家一定是有原因才选择了使用这个功能,搞不好是产品测试,做秘书的不能不揣摩人心啊!

    果不其然,等到两人重新挤回余思危身边,余思危看见了宋秘书,特意回头朝他微微一笑,点了个头。

    ——这是“做得很好”的暗号,最近三年里他只见过两次。

    宋秘书感觉到了幸福,咧开嘴呵呵呵呵甜蜜笑起来。

    .

    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人山人海,角落里的南樯背过身子低下了脑袋。

    同样是被救援队送上来的,她没有受伤,也无足轻重,根本没人关心她,所有人都围着余思危转,毕竟只要救主有功就可能获得地位飞升,就算没升至少也能落个好印象。有个好心的医护人员给她递来一条毛毯,叮嘱她披上不要着凉,她披着毛毯,百无聊赖下站在原地用脚尖画起了圆圈。

    “南小姐,喝杯水吧?”头顶有个温暖的声音传来,南樯抬头一看,是袁方的丈夫老白。

    “你的水壶还在我这里,我给你带过来了。”老白朝她笑笑,态度和蔼,“这水壶保温效果不错,我刚倒了一杯,还是温的。”他将微微冒着热气的杯盖递了过来:“受惊了没?你也算福大命大,等这个坎迈过去,以后肯定都是好日子啦。”

    南樯看着眼前这个圆胖的,笑起来眼角满是鱼尾纹的普通中年男人,不由得鼻头有些微微的发酸。

    “谢谢你,白先生。”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收下了他的安慰。。

    从山谷回到停车场上,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只是牛芬芳,一个没有背景默默无闻的小姑娘。方才和余思危在火堆边的谈笑风生都不过是一场幻梦,回到现实里,他俩的地位还是远隔山峦海洋。

    “你肚子饿不?我这儿有面包。”老白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里面分布着几个黄色的小袋子,“这是我给我太太背的,她现在用不上。”

    南樯朝前面看了一样,果不其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忙于调度的袁方,此时正是她大显神威的时候,确实是用不上。

    她忍不住笑起来,接过了那块丑陋干瘪的面包,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一股混合了香精和糖精的味道冲进口腔,不愧是超市里十块钱一大袋的小面包,妥妥的廉价食物,要是放在以往她会直接吐出来丢掉。

    但是——“好吃,很好吃。”她边吃边点头,满脸感激,“谢谢白先生。”

    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就像只有贫穷落魄后才能明白人情冷暖一样。

    .

    两个人说笑之间,有个高大的黑影带着医护人员朝他们匆匆跑走了过来。

    “Natalie!Natalie!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余念祖跑得脚下虎虎生风,仿佛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

    “你有没有事?”他伸出手扶着南樯的肩膀,表情非常心疼,“你看你!额头都被划伤了!”

    “没事的。”南樯笑着拿掉他摸上额头的手,摇了摇头,“只是一些皮外伤,休息几天就好。”

    “南小姐,请您跟我们走一趟。”余念祖身后的医护人员彬彬有礼伸出手,“我们现在带您回去做全面检查。”

    “我?我不用?”南樯看着他们,有些疑惑,“我又没有哪里受伤。”

    “有没有受伤要等做了检查以后才能知道。”女医护人员脸上的笑容十分甜美,“这是余总亲自吩咐的,还请您配合我们。”

    南樯看了余念祖一眼,这个大男孩忙不迭点头示意她答应。于是她顺从的跟着这群人朝救护车走去,没有拒绝。

    .

    老白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抓起剩下的小面包啃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放心的笑。

    关心大老板的人已经够多了,但是没人关心这个孤零零的小姑娘,他见人家怪可怜的,这才主动上前陪伴。反正重要人物那边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现在总算有人想起这个小姑娘来,也是好事一桩。

    他将目光投入灯火通明的人海中,希望找寻自己妻子,谁知他的视线不慎撞上了救护车尾部的余思危。

    那个高大的男人正盖着毛毯坐在担架上休息,他紧紧盯着自己,黑暗中眼睛仿佛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剑,隐约闪烁寒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