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美人甄弗 > 35.送药(三合一入V万字)

35.送药(三合一入V万字)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再是对卫恒心怀恨意, 也从不曾想过,那个雄姿英发, 能伏虎降龙的少年将军, 竟会活不过四十岁?

    前世我饮药而死时, 不过二十五岁, 他长我五岁, 当时刚满三十, 正是风华正茂,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

    原来我死之后, 他也并没有长命百岁, 不过比我多活了十年。

    就算他赐我一杯毒酒, 了结了我的性命, 可我这条命本就是被他所救,他还为此,搭上了自己一半的寿命。

    这般想来,他欠我的,似乎也并没有那许多。

    重生以来, 头一次,我对他恨意稍减, 反生出一丝歉疚来。

    早知他为救我,付出折寿四十年如此大的代价, 我宁愿他未救过我, 我也从不曾和他有过半分牵连。

    仓公看出我神情有些不对, 温言道:“若是迟个二、三年才发现, 便是遇着老夫,也无力回天。可现下他沾了夫人的光,既叫老夫遇上,就当是个添头。待老夫给他开两副方子,一副清治旧伤,一副调理续命,再帮他凑足个八十年的寿数。”

    我再三谢过仓公,亲自下厨,为仓公做了几个别致菜肴略表谢意。另将仓公所写药方,命采蓝送去给尹平,他对卫恒忠心耿耿,自会尽心尽力照料好他。

    不想一个时辰后,尹平却手拎提盒出现在我院中。

    我见他打开提盒,露出里面一碗褐色的药汁来,不由问道:“尹寺人这是何意,我无须服药调理,倒是将军的旧伤需赶紧服药调治才是。”

    尹平朝我躬身又行了一礼,“多谢夫人命人将中郎将的病情告知小奴,小奴立时便命人照着药方去抓了药回来。”

    他一指提盒中那碗药,“哪知小奴花了小半个时辰将药熬好后,任小奴如何劝说,将那旧伤若不及时医治的后果细细讲给中郎将知道,可他却还是不肯服药,连晚膳也不肯吃,发了好大一通火。”

    我微一蹙眉,卫恒这又是在闹什么脾气。在我那些关于前世纷繁错杂的梦境里,虽忆不起细节,但卫恒似乎总是一副喜怒无常、脾气暴烈的模样。

    他脾性如此之差,莫非也是受了那旧伤影响,血脉不畅,淤堵于心,这才动辄肝火大动,总是暴躁易怒,时常无缘无故便会乱发脾气。

    想了想,我只得道:“许是中郎将遇到些烦心的公事。既然他不愿进膳服药,今晚便随他去吧。带着怒气服药饮食,反对身体不好。”

    “不如等到明日他气消了,再请他服药,辛苦尹寺人了。”我朝他微微颔首。

    尹平却道:“再难的公事,中郎将也不曾烦心过。请恕小奴僭越了,任姬与李姬两位小夫人时常为中郎将亲手做羹汤,但夫人与我家中郎将成婚月余,第一次下厨却不是为了自己的夫君,反而是为了仓公一个外人。”

    他语气虽平淡,但言辞之间显然对我这个主母甚是不满。

    我敛起唇边浅笑,正色道:“中郎将能否治愈旧伤,得享天年,全靠仓公赐方救治,此等活命大恩,我自当亲自下厨,以表谢意。”

    尹平看我一眼,眼神仍是平板无波,“夫人若是当真这般在意中郎将,何不亲自去劝将军服药?否则,只怕明日、后日……,中郎将都不会服药。”

    这个贴身服侍卫恒的寺人,是在暗示我,卫恒是因为我才不肯服药吗?

    我看向那碗褐色的药汁,心内有些天人交战。

    卫恒自己都不关心自己的身子,凭什么倒要我去劝他服药,便是他不肯治好这旧伤,只能活到四十岁,也好歹能当上十二年的天下之主。

    若他不肯依照约定保我平安,放我归去,这便是他应得的报应;便是他肯践守承诺,放我去隐居,也不过是还了前世欠我的旧债而已。

    可是……

    我并不能确定前世他当真杀了我的三个孩子,欠我良多,若是……

    许是因为身为女子的原故,比不得男子那般能狠得下心来,如卫畴那样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

    我总是既不愿人负我,亦不愿我负人,最好两不相欠、各不相负。可他这旧伤毕竟是因我而起……

    轻叹一声,我还是拎起那装着药碗的提盒,将它交给采绿,“这汤药想来已经凉了,待我让人重新热过,再备上些清粥小菜,亲自给将军送去。”

    罢了,既然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因那旧伤少了一半寿命而无丝毫愧疚之心,那便还是……略尽我这挂名妻子的职责,劝他服药治伤,免得他若是真到了四十岁一病而亡,到时子嗣尚幼,强臣环伺,只怕又要天下大乱。

    就当我是为了他日的天下太平吧,我这般劝慰自己。

    不多时,汤药与粥菜均已热好。我随尹平走到卫恒书房门前时,才发现李姬与任姬二人,竟正跪在庭中的青砖之上,汗珠与泪珠滚了满脸。

    尹平上前一步,在我身侧低声道:“二位小夫人亲手做了晚膳送来,特意提及夫人亲自下厨之事,惹得中郎将勃然大怒,不但砸翻了她们带来的膳食,罚她们长跪不起,还不许任何人替她们求情。”

    原来卫恒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肯用晚膳吗?

    尹平刚一替我推开书房内间的门,便听卫恒吼道:“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既然将军不愿看到我,那妾身这就告退了。”我平静地道。

    他猛然抬起头来,眼中有些不可置信的微光闪过。迸发出惊喜莫名的欢悦来,可那惊喜转瞬即逝,等我再细瞧过去,他已经重又低头去看他手中的竹简,面色阴沉。

    “你来做什么?”

    “听说将军至今未用晚膳,妾特来给将军送些清粥小菜。”

    我接过采蓝手中的提盒,将里面的粥菜一一取出,摆在食案上,“将军若不嫌弃,还请快些用吧,免得饿得过了,伤了脾胃。”

    “莫非这些粥菜是夫人亲手所做,才会怕我嫌弃?”卫恒放下书,缓步踱到食案边,看着那几样碗碟道。

    我浅浅一笑:“将军误会了,妾怎敢为将军亲手做羹汤。听闻任姬与李姬两位妹妹,就是因此故而被将军责罚,现在还跪在外面,不得起身。妾又怎敢重蹈她二人的覆辙,在将军面前献丑。”

    “你——”卫恒正要去拿调匙的手顿时僵在半空,跟着恨恨在案上一拍,赌气道:“我没胃口,全都拿走。”

    “喏。”我也没再劝他,立刻将那碗清粥和小菜重又放回食盒。

    卫恒仍坐在食案边,见我如此听他的话,脸黑如墨。

    我又打开另一个提盒,取出那碗药来,“将军既不愿用膳,好歹把药喝了吧,仓公有言,将军这旧伤若是不及时医治,只怕会——”

    卫恒冷笑道:“不就是会活不长吗?生又何欢,死又何惧?与其这般活着,倒不如早些死了早得解脱。”

    “与其这般活着……”我听出他语气不对,竟似是当真有感而发,不由看向他,轻声问道:“敢将军是如哪般活着?”

    我眼中的卫子恒,虽然沉默高冷又暴躁易怒,但从来都是胸有大志、壮怀激烈,盼着能一展鸿图,创万世之功业,竟然亦会如常人般悲观脆弱,也会说出这等偏激颓丧之语?

    卫恒脸上微现懊恼之色,双唇紧抿,别过脸去,再也不肯理我。

    我静候片刻,隐约觉得他这是在同我赌气,只要我先低头,跪伏于地,再仰头跟他软语相求,说些软话,他便会乖乖地吃饭服药。

    甚至不用我刻意去想,那些服软的话便已自心头浮现。想来前世也是如此,我总是委屈求全,温柔小意的那一个,已经惯于总是对他软语相求……

    可是,那都是从前……

    我将那碗药重又放入提盒之中,朝卫恒欠身道:“既然将军不喜欢我为您送饭、送药,妾身这就走,往后再不会因此来打扰将军。”

    拎起食盒,我转身便走,方迈了一步,便听见卫恒恼怒的声音,“站住!”

    我顿住脚步,却不回身,听着身后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微微侧头问道:“将军还有何吩咐?”

    卫恒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卫某只是好奇夫人为何会大发善心,竟纡尊降贵亲自来给我送饭送药?”

    我转身看着他,“因为妾不愿见将军他日英年早逝,中道崩殂。”

    “那不是正遂了夫人之意?我若死了,夫人再不用整日思虑过度、担惊受怕我将来会害你,会害你全家,也不用发愁到时候要怎么离开我。岂不是比那份契书更能让夫人安心?”

    心头有怒意上涌,我不觉高声道:“难道在将军眼里,我便是这样的人吗?心中只顾着一己之私,从不会替他人考虑半分?”

    若他当真这样想我,那我同他之间,也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拽住。

    卫恒紧紧攥着我的右臂,声音里透着一丝紧张,“是卫某失言了!若夫人当真只顾着自己,卫某此刻只怕已不知被父亲发配到何处,再不能立于夫人面前。”

    “是我一时出言鲁莽,还请夫人——见谅。”

    这许是前世今生,他头一次跟我道歉。

    我心头一软,却仍是不肯对他温言软语,仍是冷声道:“还请将军放开妾身。”

    握在我臂上那只手,掌心紧了一紧,随即便放开了我。

    我缓缓朝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来,这才发现他的手半伸在空中,似是想要再次拉住我,却又不敢。

    见我目光扫过,他手臂僵了一瞬,半握成拳,抬手放到嘴边,遮掩似地轻咳了两声。“夫人若是要走,我送夫人回去。”

    我仰首细看向他,昏黄的烛光下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似也添上了一分柔和,再不若白日里那般冷硬。

    只那眸光幽暗,如深潭一般,固执地不肯让人看清那潭水下暗藏的微澜。

    “若是我……不急着走呢?”我轻声道,“我素来恩怨分明,将军这旧伤皆因当年救我而起,将军若是不肯服药治伤,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是想要妾身一辈子愧疚难安吗?”

    我这番话便如投石入水,在卫恒那如深潭般的眸光中荡起一圈细小的纹路。

    他终于转过眼来看着我,薄唇微张,却又欲言又止,半掩在唇边的右手缓缓朝我伸了过来,眼见那手将要落到我的肩头,忽然在半空中一划,转而取过我手中的提盒,取出那碗药,便要一饮而尽。

    我忙按住他,“等等,空腹饮药,对身子不好。”

    他目光微微垂落,看向他的右手。

    我这才意识到,方才情急之下,我竟将左手覆在他的右手背上,此时被他目光牢牢锁定,顿时觉得如被火炙,忙抬起手来,取过他手中的药碗,强自镇定道:“仓公医嘱上写明,这药需饭后服用。将军……还是先用些粥饭吧。”

    他似是有些若有所失,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方道:“嗯,是有些饿了。”

    我重将粥菜从食盒中取出,他只尝了一口,便道:“有些凉了,让尹平拿下去再热一热。”

    此时正是炎炎夏月,这粥又是盛在陶罐之中,才过了两刻钟不到,怎会凉得这般快?

    但卫恒既如此说,我也没多说什么,在尹平进来时,将那盛药的食盒也递过去。

    “将军用过膳后,需隔两刻钟再服药,到那时,这药怕也凉了,需再热一遍,有劳尹寺人了。”

    尹平目中微露谢意,却仍是平板着一张脸,“这本是小奴分内之事。还请夫人多留片刻,免得夫人一走,我家将军又没了胃口。”

    说完,他也不去管他家将军面色如何,拎起两个提盒,便躬身退了出去,留下我和卫恒二人在烛光下相对而坐,各自无言。

    这般沉默相对,实是有些尴尬,我便问道:“先前仓公说我和他乃是同道中人,将军可知他为何这样说?”

    我话问出口,良久不闻卫恒回应,不由抬眼望去,正正对上他的目光,他这才开口道:“夫人昔年在洛城,开仓赈粮,以一腔仁爱之心,救了无数人性命。仓公行走天下,治病救人,亦是医者仁心。以此仁心而论,你二人岂非是同道中人?”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这其中因由,我早已想到,不过是觉得此刻同卫恒之间太过尴尬,随意找些话来,免得一直这么沉默下去。

    也不知卫恒是否亦是这样觉得,又是相顾无言片刻后,他先开口道:“其实仓公此次愿意来为夫人诊脉,亦是因为夫人当年的善举。”

    难怪仓公言语之间待我极是亲切,还赠了我不知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养颜妙方。

    一想到那位可敬可亲的老人家,明日就要到丞相府去为卫畴治病,我心中就有些没来由的恐慌,先前曾有两位医官,因未能减缓卫畴的头风病,被他一怒之下,愤而杀之。虽然仓公医术通神,可那卫畴的心性,实在难测……

    “将军是否……一定要仓公去为丞相诊病?”我问道。

    卫恒似是看出我的担忧,半是说明半是解释道:“并非是我请仓公为父王诊病,而是仓公主动求为父王疗疾。”

    “此话怎讲?”

    卫恒无意识地搓着拇、食二指,缓缓道:“当日我攻破邺城,追上你和程熙,我那时是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他,可是你突然扑过来,要替他挡剑,我撤剑不及,割伤了你的手……”

    我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他为何提起这桩旧事,但如今细细想来,这桩旧事里,确实有颇多让人不解之处。我正犹豫是否要借这个机会,问上一问,他却忽然起身,走到我面前,半跪在地,来牵我的手。

    “别躲,我就是想看看你手上的伤好了没有?”他微仰起头,看向我。

    仍是如深潭一样的眸光,微光轻闪处,忽然就让人有些不忍再推拒他。

    我伸出掩在袖中的双手,摆在他眼前,任他细细打量。原本当初就只是皮外伤,又过去这大半年,哪里还瞧得出丝毫曾受过伤的痕迹。

    “将军当日,为何撤剑撤的那样快,竟是直接将剑丢了出去?”这个疑问已在我心里存了许久。

    似是知道我不喜被他触碰,他隔着衣袖握住我手腕,仍旧在灯下细细看我的掌心。“夫人这双玉手抚得一手好琴,极是动人。若是被卫某所伤,再也无法抚琴,岂不教人遗憾。”

    “将军何时听过我抚琴?”我惊讶道。

    琴乃自娱之器,我轻易是不在人前弹奏的,卫家这些公子之中,只有姨母所出的三个孩子因和我是中表之亲,曾听过我抚琴。卫恒又是何时听过我的琴曲?

    卫恒神色一顿,似是没听到我这句问话,顾自说道:“可惜我当日撤剑还是慢了,到底伤到了夫人,甚至害得夫人直接晕了过去。十余日后,夫人再次晕厥,我请了三、四名医官来替你诊脉,他们却都说不出什么。那时,我便有心去请仓公。”

    他终于放开我的手,重又坐回案边,“虽然说来不孝,但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为了父王的头风病而想要去寻仓公。”

    虽未明说,他到底是为了谁去寻仓公,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可是医圣仓公,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里便是那么好寻的。先前无论是父王还是何修他们,不知派出去多少人马,数次寻请,悬赏千金,皆是无果而返。我命人找寻了大半年,亦是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仓公忽然自行出现在我帐下的兵士面前,说他要见父王。”

    “你是说,仓公是主动现身,来为丞相治病?”依之前卫畴寻访仓公的浩大声势,仓公若是真有心替卫畴治病,早就来了邺城,为何会拖延到现在?

    卫恒点头道:“我同夫人有同样的疑问,仓公也不瞒我,直言他先前压根儿就不想替父王治病。他说父王迁怒医者,滥杀无辜,位列他的六不治之首。他原本是宁死也不会给父王这种杀医之人看病的。”

    “那他为何现下主动前来,求为父王治病?”

    仓公此番定是有所求而来,只不知他所求何事,总之,断不会是卫畴悬赏的那些金珠玉器。

    卫恒目中流露出一丝钦佩之色来,“仓公此来,是为了荆州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他愿为父王治愈多年痼疾,所求不是千金悬赏,亦不是一官半职,而是要父王收回前令,在攻下荆州后,不得屠城,不得妄杀任何一个平民百姓。”

    卫畴在夺得翼、青、幽、并四州之后,已是一统整个北方中原,蜀州的刘章望风而降,名义上已归附于他。如今天下,除了江左和荆州之外,已有三分其二归入卫畴囊中。

    眼见踏平四海、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卫畴雄心壮志之下,在平定北方之后不到三个月,便派堂弟卫仁领五万大军去攻打章羽所据守的荆州,只要荆州一破,江左诸州亦如探囊取物耳。

    荆州之主章羽原是卫畴帐下一员爱将,卫畴自刘玄手中得他之后,封他为寿亭候,官授虎威将军,各种锦衣美食、珠玉珍宝,三日一小赐,五日一大赐,还将自己的坐骑赤焰宝马也赠给了他,待他之亲厚,远在诸将之上。

    然而后来章羽还是弃他而去,因为卫畴言而无信,将本已答应给他的一个女人据为己有。

    章羽离开卫畴之后,招兵买马,几番拼杀下来,夺得荆州六郡,亦成了雄踞一方之主。

    卫畴派去攻打荆州的卫仁,在他手上连吃了数场败战,不但寸土未进,还反丢了几个郡县,气得卫畴连发三道军令,言道待他铁骑踏平荆州之时,便是他卫军屠城之日,他要血洗荆州六郡,以报先前的败军之耻。

    “原来仓公是为了荆州六郡的百姓免遭他日杀戮之祸而来。”我喃喃道。

    “看来虽然章羽如今连战连胜,但仓公却不看好他能一直这么胜下去,总有一日,他还是会败给丞相。”

    “不错,”卫恒道,“仓公来邺城之前,在荆州待了月余,还曾给在战阵之上中了毒箭的章羽刮骨疗毒。想来知道以章羽的势力,便是如今和江左孙周结盟,但以长远计,仍不是父王的敌手。”

    我忽然想到姨母,忍不住道:“若非当年丞相也欲屠尽宛城百姓,我姨母她也不会被夫家小叔献出去……”

    哪知卫恒却道:“我父王征战之时每到一处,便会询问左右,‘此处可有美妇人’,只要生得美,你姨母无论如何都会被送到他面前。”

    一提到姨母,我和他又陷入沉默之中。

    门外响起尹平的声音,他终于将热好的粥菜送了上来。

    我起身想走,免得坐在这里看着卫恒用膳,仍是尴尬。

    尹平却道:“还请夫人再稍待片刻,小奴方才想起,前日中郎将得了一张据说是司徒相如用过的瑶琴——绿绮,却又辩不出真伪,听闻夫人最擅琴道,还请夫人一观。”

    默然片刻,我还是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尹平这样说,不过是想让我再多留片刻,可我却还是应了下来,并不是为了那张所谓的绿绮琴,而是……而是为了什么,我一时竟也心下难明。

    尹平将琴奉上,我走到琴案边,细细看过琴身及背面的龙池、凤沼,见这琴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琴内刻有铭文曰:“桐梓合精”。

    不由点头道:“这张琴确是司徒相如曾用来琴挑过文君的那张名琴——绿绮。”

    在我观琴时,卫恒已用了两碗粥,他放下粥碗,道:“夫人若是喜欢这张琴,那它便是夫人的了。”

    我伸指在那琴上轻轻一拂,七弦轻动处,琴音悦耳,甚是动听,却是张好琴。

    我摇头道:“这张琴是好琴,可惜我不喜欢,还请将军自己留着吧。”

    卫恒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因是卫某所赠,所以夫人就不要吗?”

    立在一边的尹平,也恰到好处地插了一嘴,“听闻先前程熙最喜送琴给夫人,夫人全都欣然笑纳,怎的到了我家将军这里,夫人却一张琴也不肯收?”

    这简直就是在明示,我待程熙这个前夫要远远好过卫恒这个后夫。

    卫恒见他如此僭越,不但没斥责他,反而神色间还颇为赞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似是要我给他一个说法。

    我扫了尹平一眼,赞道:“尹寺人果然忠心护主,只不过,你们都想差了。我不喜欢这绿绮琴,并不是因为赠琴之人,而是因为实是不喜这张琴的旧主人。”

    “夫人不喜那司徒相如?”

    “他的文采虽好,千金难买,但其人品同文品实在相差太远。世人皆以他琴挑文君为一桩美谈,我却觉得他是存心不良,故意诱拐。”

    “愿闻夫人高见。”

    “若是那文君并非富家之女,而是一贫如洗,再是才貌双全,司徒相如可还会琴挑于她?”

    “若他当真心悦文君,又如何会不顾她的名节,不顾聘则为妻奔为妾的礼法,不想着明媒正娶,而是诱拐她私奔?”

    “在功成名就之后,更是喜新厌旧,想要另娶美妾,恼得文君写下《白头吟》同他相决绝。”

    卫恒若有所思,“听闻他为了逼文君之父给他钱财,竟让自己的妻子当垆卖酒,文君之父到底不忍见女儿抛头露面,还是分给了他们万贯家财。司徒相如此举,确非我等男儿所为。”

    “是以,”我看着那张绿绮琴道:“这等男子用过的琴,我才不要。”

    “原来是这个缘故。”卫恒脸色仍是不大好看,“看来是卫某太过粗心,不知夫人的好恶,便贸然送琴,难怪被夫人嫌弃。”

    他这话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忽然瞥见琴架上立着另一张琴,不由脱口问道:“那张琴可是蔡庸先生所制的焦尾?”

    卫恒示意尹平把绿绮收走,换了那张焦尾琴放在琴案上。“这张琴我昨日刚命人寻到,因流落民间,不少地方皆有坏损,打算明日请斫琴师修补好后,再送给夫人赏玩。”

    我抬手轻抚琴面,想是因战乱,这张琴不仅七弦皆断,琴面遍是刮痕,琴轸也丢了三四个,瞧着极是落魄。

    “这琴虽瞧着凄惨,实则损坏之处皆不厉害,刮痕虽多,并未伤及胎漆,只要重涂一层表漆,再重上一套丝弦及琴轸便好。”

    尹平又插话道:“听闻夫人昔年在洛城时便曾极擅修琴,将军与其另请斫琴师,倒不如劳烦夫人来修这焦尾琴。”

    我避开卫恒的目光,走回食案处,提醒他道:“将军该喝药了。”

    卫恒走到我身边,端起药碗,轻轻晃着碗中的褐色药汁。

    “只要这药喝上半年,我的旧伤便能痊愈?”他轻声问道。

    我点点头,“仓公医术如神,他确是如此说的。他还给了另一张调理方子,再调理半年,将军便可依旧得享天年。”

    卫恒唇角扯出一丝弧度来,“如此说来,我卫某能捡回四十年的寿数,还要多谢夫人,若非沾了夫人的光,只怕仓公才懒得救我。”

    想来前世时,为了荆州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仓公也定是主动求为卫畴治那头风之疾。

    可即便仓公仍是到了邺城,因前世时卫恒对我的厌恶,他当不会替我请来仓公诊脉,而仓公也就不会发现卫恒所受的旧伤,那他……便只会活到四十岁。

    而这一世,也不知卫恒是怎么了,待我和前世大不相同,一心为我求请仓公,这才……救了他自己。

    细想这其中因果,我不由感叹道:“若非将军请来仓公,也不会得仓公赐方相救,细论起来,并不是将军沾了我的光,而是将军自己救了自己。”

    卫恒却不赞同,“是吗?可若不是因为夫人,我又何必去请仓公。可见还是因为夫人,才会有此机缘。”

    我不想再同他就此纠缠下去,见他迟迟不肯喝药,忍不住催他,“将军快些服药吧,不然这药又要凉了。”

    他的目光重又落回到那碗药汁上,忽然问我,“夫人可愿帮我修缮这张焦尾琴?”

    “我……”我下意识地就想推拒,可又怕他再被我拒绝,恼怒之下,又不肯喝药,只得点了点头,答了一个“好”字。

    卫恒这才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有劳夫人了!”他笑道。

    他唇角那个笑容无端让我心里有些发闷,总有种在这场博弈中输了他半步棋的不甘与憋屈。

    忽然想到仍跪在庭中的任姬与李姬,我便微微笑道:“将军若真想谢我,还请免了任、李二姬的责罚,别让她们再跪下去了。”

    他唇角那抹碍眼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你居然替她们两个贱婢求情?”

    “她二人毕竟是贵人所赐,将军便是不看在她们父兄的面子上,也不看贵人的薄面吗?”

    卫恒冷冷道:“正因她们是长姐送来的,我才要如此严惩她们。做我卫恒的妾室就是如此,只要敢来烦我就是天天罚跪,我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愿意再被送来,给我做妾罚跪?”

    我被他噎的半天才说出一句来,“将军若是不喜欢她们,便放她们归家另嫁,何苦这样磋磨她们。”

    细论起来,她们也和我一样,都是为人摆布的棋子,又哪里做得了自己的主。

    卫恒重重将药碗往食案上一放,又不肯理我了。

    尹平善解人意地替他辩解道:“中郎将原本就不想收下她们,只想守着夫人一人,琴瑟和鸣。但一来这二位小夫人是夫人做主收下的,将军若再送回去,怕会驳了夫人的颜面。”

    “二来,中郎将更怕若是遣她们归家,卫贵人又要生出别的花样来。上次中郎将去行宫接夫人回来时,虽疾言厉色,同卫贵人说得分明,请她勿再插手中郎将府的内帷之事。可卫贵人生性固执,若她再送来四个、八个姬妾,夫人再照单全收,都替中郎将纳入后宅,那中郎将只怕要夜夜头痛了。”

    这尹平说出的话语,句句都教人难以招架,若不是得了卫恒的默许,我不信他一个小小的寺人,竟敢这样当着卫恒的面,非议他的亲姐姐,还埋怨我不该给卫恒纳妾。

    先前这房中只有我和卫恒两人时,我觉得尴尬,总盼着能再多上一二个人。可如今多了尹平在这里,每逢冷场时便说上几句,却让我更觉尴尬,远比方才我和卫恒单独相对时,还要难捱。

    我再也无法安坐,起身道:“横竖她二人是将军的妾室,将军愿意怎样待她们,是将军的事,原本我就不该过问。既然将军已用过汤药,夜色已深,还请早些就寝。妾身告退。”

    “且慢!”卫恒开口道:“既然夫人心慈,不愿见她们受苦,暂且今日先点到为止。”

    “尹平,你让她二人回去,接下来的三个月,不许她们出房门一步,还有那任姬,她竟敢明目张胆地欺骗于我,再罚她每日跪上一个时辰,也是三月为期。”

    “还有,务必将她二人房中的香料全给我烧了,从今往后再不许她们及从人用任何香料。”

    我虽好奇他为何对任姬责罚的如此之重,又怕问了之后,又要在他这书房多待片刻。我早已有些后悔来劝他进膳服药,恨不能早些离开这里,躲回我的房中,再也不要见他。

    见我不去问他,卫恒反而主动问我,“夫人就不好奇我为何这般重责她二人吗?”

    “不好奇,我有些累了,只想快些回房安歇。”

    “既然夫人不想知道,那我送夫人回房。”

    我一时无语。我想不想知道,同他送我回去有何关系?难道我说一句想知道,他就不会送我回房不成?

    卫恒亲自抱着那张焦尾琴,送我回房。

    我怕他趁机登堂入室,到了门口,便赶他回去。

    “时辰不早了,将军还请快些回去安歇吧。采蓝,还不快接过将军手中的焦尾琴。”

    卫恒抱着琴不放手,“我有些渴了,夫人可否允我进去喝上一盏茶再走。”

    今日这场对弈,我已让他赢了半子,再不能让他得意。

    “这时候喝茶,恐会难以入睡,恕妾身不能为将军奉茶,将军请回!”

    卫恒却仍不肯走,忽然对采蓝、采绿道:“你们暂且退下,我再同你们夫人说一句话就走。”

    我正想让她们不必理会卫恒之言,她二人已动如脱兔,瞬间便和尹平一起,远远地退开到丈许之外。

    卫恒似是看出我面色不虞,低声解释了一句,“卫某要说的话,怕是对父王有些不敬,只得让他们先行避开。”

    “我先前同夫人说过,我父王极是好色,每攻占一处城池,所做的第一件事,除了安抚百姓,便是去找美艳妇人来受用,但在发生了宛城那桩恨事之后,他再也不曾去搜罗收用新占之地的美妇人。”

    “夫人觉得,这是何故?”

    我细细思量卫恒话中之意,他似也明白了,卫畴的好色才是当年那桩恨事的根源。就连卫畴自己,想来也是明白的,故而自那之后,再不曾故态复萌,每攻占下一个城池,便去觅美寻欢。

    “想来,丞相是后悔了。”

    “哼!他再是后悔,我两个哥哥也回不来了。与其事后亡羊补牢,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近女色。有了他这前车之鉴,我五岁那年便在心中立誓,若我有了夫人,只要她一心对我,那我便只守着她一个,绝不会对别的莺莺燕燕动心。”

    我心中忽然慌乱起来,后退一步道:“将军同我说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