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战西关 > 第九章 投笔从戎

第九章 投笔从戎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黎丽娜这封信很快到了荣祖手里,陈不达把情形一说,荣祖冷汗都下来了,黎天民虽然塌台了,也正经八百是有兵有枪的,要真得罪了他,一枪崩了,那可神仙难救了。

    两人琢磨不出什么名堂,荣祖只能恹恹归来,刚巧赶上荣安带来了从香港来的新消息:岭南大学在香港落定,开始招生了。

    荣祖顿时慌了手脚,四处打听一阵,这才气势汹汹开始抓人。

    荣安并没打算带着佩佩马上走,也好处于苦口婆心说服她的阶段,他这个妹妹有一点好,虽然特别难说通,但说通就不怕她变卦。

    流水哗然,荣安划船带着佩佩沿着小河而来,看到渔民招手,连忙停靠下来准备买点鲜鱼回家给胡介休补身体,不料一下船就被荣祖堵在渡口。

    荣祖和荣安一番理论,谁也说不过谁,荣祖一不做二不休,来个釜底抽薪,嘿嘿直笑,“你以为你自己能去吗,现在时局这么乱,说不定哪个山头就被人抢走当土匪婆了。”

    佩佩也不说话,目光定在他身上,一派不合年纪的深沉,丝毫不见悲喜。

    荣安低声道:“钱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跟我去就行,岭南大学肯定会收你!”

    荣祖嗤笑一声,“好,你们去,我去告状!看谁会让一个姑娘去这么远的地方!”

    荣安怒喝,“大哥,你去告这个状对你有什么好处,她读书又不花你的钱,你凭什么拦着她!”

    荣祖嗤笑一声,“我高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大哥,你们平日关系最好,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家里废掉。”

    “万木堂养了这么多人,多她一个不多,怎么就不能废!”

    “大哥,你要做废物我不拦你,你不要挡我们的路!”

    “我高兴!”

    ……

    佩佩趴在船舷玩着水,听着两个哥哥吵,如同一个局外人。

    荣祖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拦着他们,陈不达走了,大家都走了,剩他一个人呆在家里,天天要面对泪眼苦脸,接受没完没了的批判训诫,他总觉得害怕。

    家里这么多人,能好好跟他说话的一个都没有。除了不怎么搭理他的雷小环,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他觉得是正常的人,大家都端着架子过日子,戴着面具过日子,把日子过给别人看。

    有好衣服不穿,去穿破衣烂衫,有好日子不过,非得钻灶头抢仆役的事情做。

    胡介休端了一辈子悲天悯人随时训人的架子,都已经躺下动不了还得挑三拣四,而这些人也是自己找虐,非得送到他病榻前来给他骂一顿才舒服。

    老的要不哭哭啼啼,要不呵斥怒骂,小的一个个躲着他走,把他当成瘟疫。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他认了,可他也是人,不能在万木堂苦守,他会疯掉的。

    万木堂的人都是疯的,只有他们兄妹三个有点人样,他怎么可能让他们走?

    等三人灰溜溜回到万木堂,荣祖跟着佩佩进了小院,将一个信封双手捧到佩佩面前。

    佩佩一把抢过来,看了看封口,瞪他一眼,“你拆了!”

    “拆了又怎样!”

    佩佩拿他没办法,打开看了看,顿时浑身没了力气,坐下来捧着下巴发愁。

    荣祖也坐了下来,学着她的样子捧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

    佩佩继续瞪他,“别看我!我努力了,可她不会喜欢你!”

    荣祖点点头,“她这种美人,喜欢谁也不可能喜欢我。”

    “那你还费劲巴拉往上贴。”佩佩一低头,从衣襟中拉出一个玉佩,这是荣祖送给自己的16岁生日礼物,费了不少钱,也挨了不少骂。

    这倒不是因为她属蛇,而是因为荣祖喜欢叫她懒蛇。

    明明知道她懒,还这么费力阻挡她去香港读书,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哪根筋断了。

    荣祖看她玩起自己送的东西,心下立刻明了她已经原谅自己,屁颠屁颠坐到她面前,嬉笑道:“走吧,跟我去丽娜家。”

    佩佩笑了笑,点点头,这事就算定下来,顺口问了问,“你有多少钱?”

    “啊!”荣祖惨叫一声,胡介休心疼孤儿寡母,给大房开的钱倒是挺不错,只不过今年的钱大部分输掉了,其他都跟陈不达两人败光了。

    佩佩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的钱花去哪里,败家子的名头可不是白来,气急败坏,一巴掌拍在他头顶。

    “住手!”只听一声断喝,胡介休走到门口,正好看到这一幕,两人暗道不妙,荣祖大手一揽,把佩佩藏在身后,冲着他嘿嘿笑,“老爷子,天都这么晚了……”

    “你们跟我来!”胡介休转身走了。

    两人面面相觑,做了一个鬼脸,慢慢跟上他的脚步。

    书斋一如既往烟熏火燎,佩佩简直怀疑胡介休的病都是呼吸不畅所致,悄悄走到香炉边把熏香熄了,一口气冲到窗边呼吸新鲜空气。

    “佩佩,我要走了。”

    昏暗的光线中,一个人缩在沙发上坐着,要是没注意还真看不出来是江泮。

    佩佩呆呆看着他,刚刚还健康壮实的青年,怎么一转眼憔悴成这样。

    不过,她很快就想起来,自己就是这个始作俑者,脸上一阵发热,迅速缩在窗口坐下来,低声道:“这事不是已经完了吗?”

    “我不是来提亲,我是来向你告别。”江泮指着脚边的行李箱,“我要去考军校,母亲答应了,我觉得应该向你道别,所以提着行李箱拐了个弯来到这里。”

    荣祖跟在胡介休身旁,试图向前走一步,被胡介休伸手挡在门外,低着头突然有些懊悔,江泮好歹是知根知底的,那个江明月又算什么玩意,要是真的带着佩佩去了东南亚,那可就一辈子都难得见上了!

    荣祖低声道:“老爷子,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

    胡介休怒目而视,“除非你去西园农场负荆请罪!”

    荣祖脖子一缩,“只要四妹肯,那也行!”

    胡介休微微一愣,在心中长叹,正色道:“先去谭家负荆请罪,把谭家姑娘娶回来吧。”

    荣祖垂头丧气,“为四妹我可以负荆请罪,为我自己不行。”

    胡介休心头火起,懒得再理他,一步跨进门内。

    佩佩和江泮同时回头看着他,同时起身走来,又同时停下来看着对方。

    这么多年的玩耍陪伴,这么多年的默契,怎么就不能上升到相恋和嫁娶的关系呢?

    佩佩鼻子一酸,两行泪落下来,“江二哥,你要保重,看到枪炮躲着走,别傻傻向前冲……”

    胡介休摆摆手,“别说傻话,江泮,你和姐姐的名字都是我取的,你跟我们家四个孩子一起长大,你跟阿佩尤其好……”

    江泮含泪跪下来,“老爷子,我向您请罪,要不是为了我的事,我们也不会闹成这样。您放心,我会尽量说服母亲,让两家重归于好。阿佩嫁人的时候,请不要瞒着我,我怎么也算一个哥哥,如果我活着……”

    “不!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佩佩惊恐地看着江泮,“一定要活着回来!”

    江泮重重点头,满腹话语都化成热泪流。

    江泮除了拐弯来告别,还带来了江泠和许盛赞成亲的消息,两人并没有大办,而是两家大人凑到一起在西园吃了一顿便饭就算成了。

    许家想让小夫妻去香港和澳门落脚,两地都有亲眷,不愁无人看顾,江泠接到医院的召唤,决定先回广州,因为这里最需要她。

    江泠最有主见,许家和江夫人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而许盛赞决定在广州寻觅一个地方做开诊所的准备,轰炸总有一天会停下来,广州需要大夫。

    这项提议得到江泠的赞同,两人再度启程回广州,而江泮得到母亲应允去内地考军校,一家人重逢不到两个月,又各奔西东。

    胡介休一边絮絮跟江泮说话,一边详细问过他的计划,给他写了三封信带上,托故旧友朋照看一二。

    送走江泮,荣祖和佩佩都像霜打的茄子,缩回小院看天,佩佩突然一巴掌拍在荣祖肩膀,“走!收拾东西!明天就走!”

    “没钱!”

    “我有!我们也回广州!去做事情!我们不能躲在家里混吃等死!”佩佩兴冲冲跑了。

    荣祖满脸惊恐看着她的背影,抱着脑袋在心中无声哀嚎。

    第二天,两人刚收拾好行李,胡介休突然要宣布一件喜事,召来全家一起吃饭,东阳凌晨风尘仆仆赶回来,和雷小环躲在家中好一阵腻歪,这才出来和大家相见。

    佩佩自然还不知道父亲回来了,心里气得不行,勉勉强强叫了一声阿爸,扭头坐在荣祖和荣安中间。

    胡介休坐在桌前,看起来精神许多,拐杖也丢了,胡四奶奶和咏明搀扶着齐玲珑走出来,齐玲珑特意穿的是腰身比较贴的衣服,肚子已经很明显了。

    不止是荣祖和佩佩,就连荣安也是第一次知道,坐在佩佩身边傻眼了。

    东明笑得像个傻子,在厨房和饭厅里来回跑,忙前忙后,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端上来。

    菜上齐了,荣祖连忙推开胡骏叔,自己跑来献殷勤倒酒,胡骏叔也拿他没办法,坐在胡介休身边准备陪他喝两杯。

    胡介休满脸笑容举杯,“大家都看到了,万木堂又要添丁了,以后大家都安生一点,可别惊吓到孩子,也别让我们两个老人家操心了。”

    荣祖倒完一圈酒落座,又想要起身大放厥词,被佩佩拧着胳膊一把拽下来,看了看通红的手臂,冲着佩佩瞪眼。荣安出了一口恶气,窃笑不已,起身道:“阿妈,什么时候生,我早点回家看弟弟妹妹。”

    胡四奶奶笑道:“大夫说了,立冬前后就能生,你爷爷给孩子取名冬儿。”

    “冬儿……”荣安点点头,“那好,我考完就回来。”

    荣安看了看佩佩,荣祖生怕他使坏,跳起来笑道:“恭喜三叔三嫂!”

    荣祖也不等两人回应,一口喝下来,冲两人亮出杯底坐下,“等冬天荣平回来,我们家就是13口人,这大桌子都快坐不下了!”

    “早就该坐不下了!”胡四奶奶瞪了他一眼,乐颠颠给齐玲珑装菜。

    胡介休苦笑摇头,“吃饭!大家先吃饭!”

    胡东阳和雷小环最怕的就是这个话题,两人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现在也竭力避免存在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迅速吃完散场,这才把女儿拉回小院三堂会审。

    佩佩心里还赌着气,准备拉上两个哥哥助战,两人还没到门口,就被雷小环拿着笤帚赶跑了。

    佩佩这才明白今天是动真格的,好汉不吃眼前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情向父亲坦白。

    胡东阳这趟回来,还是想把妻女接到澳门去,澳门有一个镜湖医院办的护士学校还不错,夫妻都想让佩佩去学个一技之长,再者战争年代,医护人员急缺,佩佩去哪里都不会找不到工作。

    佩佩撑着下巴听父亲说了半天,脑子一片混沌,眼睛眨巴又眨巴,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胡东阳气得抓上鸡毛掸子要抽人,被雷小环拦下来,佩佩根本不怕他,躲都懒得躲,拍拍衣服,继续撑着下巴看他愤怒的模样。

    胡东阳顿时醒悟过来,这是女儿在跟自己闹脾气,挠着头坐下来,“佩佩,世道太乱,生意难做,万木堂这么多年只出不进,我要维持这么一大家子,非常不容易。”

    雷小环笑了笑,“你说这个没用,她不懂。”

    “谁说我不懂!”佩佩急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我难道没有自己的理想!”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雷小环丝毫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你的理想是嫁给江明月,对吗?如果嫁人就是你的理想,那你其实根本没有理想!”

    佩佩突然发出怒吼,“不!我有!”

    “你敢这么跟你母亲说话!”胡东阳鸡毛掸子再度举起来。

    “凭什么你们可以找自己喜欢的,我就不行!”

    胡东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鸡毛掸子缓缓放下来,自从妻子难产,他对这个女儿生来有一种厌恶和恐惧,一直丢给家人带,听说荣祖和陈不达等哥哥带得挺好,也就想当然放了手。

    他从来不知道孩子怎么教,更不愿意承担父亲这个责任,他以赚钱为借口躲避责任,躲避父女相处,以为将婚姻大事交给胡介休和胡四奶奶就能万事大吉,却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到底还是落到自己头上来。

    他从来没有动过手,也不舍得动手,只能愤愤地在空气中挥舞几下,将鸡毛掸子丢到一旁,看到雷小环一阵风捡走,又好气又好笑,颓然坐下来。

    雷小环比他的战斗力还要强大,仍然不肯放过迷途中的女儿,“或者说,你就是个逃避现实的懦夫!只是你根本不敢承认而已!”

    “你跟着你大哥混,就是不想承担责任,做什么坏事都能往他身上一推,对吗?”

    “佩佩,不要怀疑,也不要背后嘀咕我们,你跟我们一样没什么汹涌澎湃的感情,只不过太懒惰,不想做选择,而且想做什么坚持到底而已。”

    雷小环一句又一句敲打在佩佩头顶,完全将她敲懵过去,她一直不敢面对的就是这个懦弱懒惰的自己,什么理想什么未来,还不如和丽娜放肆地在广州西关跑一圈,吃个肚儿圆。

    她暗自盘算自己存了多少钱,决定先听父亲一回,以此换点钱花花,弄到钱立刻去找丽娜,回西关好好吃一场——顺便帮点忙!

    “我去!我去澳门读书!”

    佩佩打断雷小环的话,胡东阳还当雷小环的苦口婆心有了效果,笑容无比灿烂。

    雷小环眼珠一转,笑道:“那好,我们先给你交钱报名参加考试,考不上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我要考肯定能考上!”佩佩嘿嘿直笑,拼命点头,在心中把这个七窍玲珑的雷小环骂得狗血淋头。

    等安抚好胡东阳和雷小环,全家人都知道佩佩要跟着父母去澳门读护士学校,各自表示不舍,荣安白费一番工夫,没跟她道别,怒气冲冲走了。

    荣祖倒还知道佩佩不可能丢下黎丽娜的求救不管,偷偷跟了她几天,终于等到机会拉上她坐船逃跑,还美其名曰,先去澳门勘察学习环境。

    黎天民还处于无比复杂的心理斗争时期,对小楼的监管不再那么严厉,佩佩和荣祖很容易就登门入室,袁茵和兰姨看荣祖真是越看越满意,一把拉上就钻进厨房给他灌美食。

    佩佩轻手轻脚来到楼上,只敲了一下门,黎丽娜就知道来者何人,打开门,两人紧紧拥抱,都是满心酸楚,两人不过一个月没见,好像已经过了几十年。

    黎丽娜终于下定决心,“佩佩,我之所以拖到今天……不,我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是因为我的性格像我阿妈……”

    佩佩拉着她坐下来,看窗外无人监视,再把窗户紧紧关上。

    “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还是觉得能拖一天算一天……她始终对黎天民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哪怕黎天民抛弃她,她也觉得只要不赶她走,这个家就能继续躲下去,她从来没想过逃出这个牢笼……或者说,世上最大的牢笼就是她自己。她以为躲起来不去面对,这些坏事就会过去,如果没有兰姨,她早就是死了几百遍。所以,她依赖男人,依赖兰姨,现在又想来依赖我,我依赖母亲,依赖你,甚至想依赖不靠谱的男人……”

    佩佩从她颠三倒四的话中很快听出端倪,紧紧握着她的手,给予最大的支持。

    “我明白了,我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是因为我的性格像我阿妈,优柔寡断,对黎天民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黎丽娜走到窗前看着圆月高挂,喃喃低语。

    “不!他都是一厢情愿,你不要听他的!你们本来就没有得他什么好处,以后也不用服他管,让他去跟他的姨太太混日子,你虽然也姓这个黎,可你是丽娜,你还有我!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要比黎天民多得多!他不管你,你阿母不管你,你还有我!而且我们有手有脚,到哪里找不到事情做,吃不上饭!”

    “佩佩,谢谢你,依赖的关系,走不到最后,我必须自救!”

    黎丽娜回头嫣然一笑,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这带泪的笑容如此美丽,佩佩一生一世也没能忘记,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清晰记起。

    两人非常走运,黎天民明明知道佩佩会来,总觉得两个小姑娘搞不出什么花样,加上正是搞钱之际,带着人马去了军队驻地。

    刘副官负责看住小楼,袁茵和兰姨见女儿要跟荣祖和佩佩走,心中虽然不舍,还是张罗了一桌酒菜,把刘副官和两个士兵灌趴下了,让三人大摇大摆离开。

    三人来到码头坐船,佩佩和黎丽娜换上渔民的衣服上船,荣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根本不知道一来到码头就被黎天民的眼线盯上,还兴冲冲跑去买东西,结果被两人缠上,等船载着佩佩和黎丽娜走了,荣祖才挤到码头来,一声惨呼“佩佩”和“丽娜”彻底泄了底细,被两个眼线狠狠摁在地上。

    回到西关的家,老孙打开门一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佩佩和丽娜也懒得解释,走进厨房翻出一锅刚煲好的冬瓜排骨汤,坐在屋檐下咕咚咕咚喝完,抱着碗满足地看着天空漂浮的云朵,头碰着头,笑得像是一只偷鸡成功的小狐狸。

    连日轰炸,人们纷纷疏散去乡下,广州街上的人越发少了,整条街空空荡荡,地上的花叶无人清扫,随风狂舞,好似要将两人层层包裹,这真是一副末世景象。

    两人没有找到江明月,去学校跑了一趟,同样扑了个空,两人都有点惧怕江泠那一副冷口冷面,也不敢去找她,只得干起教书的“老本行”,去难民收容所里教孩子们读书。

    非常不幸,收容所的负责人看两人一身锦衣,一副娇小姐模样,将两人拒之门外。

    此路不通,两人再度想起医院,这次是黎丽娜提出来,她对这身白大褂颇有好感,总觉得能在医院有所收获。

    等黎丽娜真正出门,佩佩突然冲出来,一把拽住她,“不行!别去!”

    黎丽娜哭笑不得,“都说好了,我去看看,你在家收拾收拾等我回来吃饭。”

    佩佩跟了两步,到底还是被恐惧击垮,钻进屋内埋头洗鱼虾。

    黎丽娜是走着去的,又是被人背着回来的。

    在这样的时刻,美貌还是让人情不自禁,背她回来的也是医学院的小男生,红着脸结结巴巴跟佩佩解释,喝了一大碗糖水才镇定下来,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

    黎丽娜去报了名,和当天志愿加入的青年学生和工人一起被分配去街上废墟帮忙。因为轰炸过了好些天,废墟埋着的尸体已经腐烂,这一带发出阵阵恶臭,防疫部门的人来过几次,但人手还是不够,只能用愚公移山的精神,每天召集人手一点点处理。

    黎丽娜和这个小男生搭伙,掩住口鼻清理出一间小屋,这才发现人是被埋在地底下,小男生吐了几次,还算撑住了,黎丽娜起身看了一眼,看到旁边翻出的烂肉和烂肉上粘着的旗袍,赫然发现这料子跟自己最喜欢那件一模一样,一头栽倒在地,满脸都是血。

    大家一阵忙乱,小男生检查黎丽娜没有什么大碍,佩佩给她好好清理,换上干净衣服,又千恩万谢把小男生送出家门,这才回头继续守着她。

    天很快就黑了,佩佩正在打盹,黎丽娜突然睁开眼睛,目光从迷茫到清晰,看到面前熟悉的人,这才松了口气,一跃而起,一把抓过刚换下来的衣服,又翻出最喜欢那件旗袍,疯了一般冲到小院点火烧了。

    佩佩搬了一条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看着她,眸中深沉似海。

    火很快熄灭,黎丽娜回头坐在她身边,捂着脸轻轻哭泣。

    佩佩轻轻拍着她,“丽娜,实在不行,我们明天还是去收容所,这次别贪靓,换一身朴素的衣服……换学生装去,他们肯定会留下我们的。”

    黎丽娜点点头,靠在她肩膀擦了擦泪水,不好意思地笑,“你看,就我这样还瞧不起阿妈呢……”

    佩佩仰头看着朦胧弯月喃喃低语,“总有办法的,我们总会有路走的……”

    “我们一定会找到工作养活自己。”黎丽娜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坚定,然而笑容迷茫。

    跟几天前相比,收容所的孩子又翻了倍,广州的情势愈发凶险,贫苦人家自己都活不下去,只能把孩子偷偷往这里送,指望政府或者老天爷能管上。

    收容所负责人淹没在哭闹的人群中,根本找不到人,佩佩环顾一周,孩子们也睁着大眼睛回望她,即便到了如此境地,这些孩子眼里也只有明净澄澈,毫无惊恐。

    佩佩在心中叹了又叹,是在不忍心丢下他们,蹲下来抓着一个孩子,拿出手帕为他擦去满脸的血迹。

    黎丽娜刚刚吃了大亏,根本不敢正视面前一双双眼睛,早就打了退堂鼓,看她还正经八百准备开始做事,顿时有些急了,“胡佩佩!你想干我不拦你,可是你自己看看,这是你能做的事情吗!”

    一个女老师在孩子群中忙碌,猛地抬起头,“谁叫胡佩佩?谁?”

    佩佩和黎丽娜都吓了一跳,黎丽娜连忙把佩佩挡在身后,没好气道:“找胡佩佩干嘛!”

    女老师微微一愣,露出疲惫而无奈的笑容,“你们跟我来。”

    反正是在收容所里,出不了什么事,两人交换一个眼色,跟着女老师走到后院,女老师打开一个小屋,大白天屋子里黑乎乎的,还有一些屎尿混合的臭烘烘气味,令人作呕。

    两人站在门口,根本不敢进去,女老师大概习惯了,径自走到桌前拿着一叠纸走出塞到佩佩手里。

    黎丽娜惊呆了,这是一叠废弃的报纸和草纸,纸上的字无比漂亮,但是写来写去只有三个字,“胡佩佩。”

    佩佩泪水夺眶而出,也不觉得臭了,朝着黑暗的屋子里摸过去,竭力发出最温柔的声音,“细妹,细妹,龙细……”

    一个瘦小的黑影从角落里飞扑而来,扑入她早已大张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