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鸩宠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生死无差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生死无差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几千里之外的墨国建晖城。

    墓道长长,那一声接着一声的脚步声,轻而缓,像是遥远的寺庙里传来的夜半钟声,幽长悲凉。

    何挚站在墓室石门前,背倚石门,长剑撑地,静默地等待着那脚步声的主人前来。

    每一夜,他都在等待这个脚步声。这个他并不想听见的脚步声。

    有一件事,他没想到,容安也没有想到。

    自打容安“葬”在这里之后,墨国国主、容安的夫君墨琚,每晚都会到这座墓室里来,就睡在棺椁的一旁。

    任谁劝都不行。

    亥时整,墨琚到墓室门口。何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行礼,而是依旧挡在门前。

    “开门。”

    墨琚的声音沙哑苍凉。

    “已经一个月了。王上,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您若是毁了,墨国可就毁了!”

    何挚紧紧贴着石门,仿佛只要贴在那里,墨琚就没有办法进去,只要进不去,他就能回宫里安寝一样。

    “孤让你开门!”

    墨琚脸色铁青,震怒的眸子似燃起烈火,一个眼神就能将人烧死。

    何挚还是死死护着,执着道:“请王上回宫安寝!”

    “滚开!”

    墨琚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猛然甩向身后墓道。

    何挚高大的身躯撞上墓道玄武石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哼,但旋即从地上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回墓门前,再次挡住门口。

    “何挚,你是想死吗?”冰冷沙哑的嗓音,全不似从前那个连说话都温润清爽的墨琚。

    何挚的嘴角滴着血,一滴一滴,滴在玄武石的地板上,像是晕开的曼殊沙华一般绝艳。

    “请王上回宫!”

    他咬紧牙关,因为太过用力,脸都狰狞变形。

    墨琚再次薅住他的衣领,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大力,何挚依旧撞在方才的位置上,一口鲜血喷射而出,墓道里立时飘散血腥味。

    他却固执地又爬起来,扑到墓门上,双目瞪得更狰狞,大声道:“王上!王后已经死了!此时恐怕就只剩一堆枯骨了!您醒醒吧!您不能为了一个抛弃了您的死人,连墨国都不要了,连您的百姓都不要了呀!”

    “孤要怎么做,何须你来置喙?若是不想干了,趁早滚蛋!”

    墨琚骨节分明的手再次攥住何挚的衣裳,直攥得骨节发白,何挚下巴胸前全是浓稠的鲜血,墨琚牙关咬了咬,终是没能狠心再摔他一次,将他往旁边扯开,道:“孤不过是来陪陪她,你又何苦这样?她一个人睡在这冰冷黑暗的墓室里,一定很害怕。虽然她平时瞧着很强大,可她心里住着的,是个很胆小的灵魂。她一个人,会怕的。”

    苍凉的嗓音像是在极远的地方飘,那么不真实。饶是何挚这样的铁血硬汉,冰神统领,都禁不住洒下热泪。

    “王上,王后她一定不希望您这样的。她若是知道您这样,她一定会伤心的。”

    若是寻常的墨琚,听见这样的话,定然会起疑心。但现在的这个墨琚,神智已然失去正常,就算容安站在他面前,他说不定都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其实容安设计的那场诈死,疑点那么多,他却连一个也没瞧出来,不过是因为,他不相信容安会那么狠心,干出那样的事。

    “人死万事皆空,她是不会知道的。我来这里,说好听点,是怕她害怕,其实,是我害怕。何挚,你可知道,没有她的日子,孤怕得不得了。”他像是力气忽然被抽空,连说话都飘忽似浮云,不像他自己的声音。

    他的声音愈沙哑:“孤怕一个人吃饭,孤怕一个人坐在那高高的庙堂之上,孤怕一个人睡在那张她睡过的那张卧榻上。”

    “一闭上眼,全是她的音容笑貌。一睁开眼,她就消失无踪。”

    “你说孤不要墨国了,你实在是冤枉孤。孤若是不要,早随她去了。”

    何挚伏在墓门前,脸上热泪混着热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只能道:“王,您忘了王后吧。不要再记着她了。属下愿意一生守在王后墓前,替您守着她,只求您忘了她,过些正常人的生活。”

    “忘?孤也想。若是衡五子还活着,孤也想让他给孤的脑子开上一刀,把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抹掉。孤一生杀人无数,唯一觉得有些后悔的,就是杀了衡五子。以至于现在生死无门,活一日,受的都是蚀心之痛。”

    他忽然抬起头,眸光苍凉地望着玄武石刻成的墓门,手抚上门上那玄奥的鸟兽纹,动作轻柔得倒像素日抚摸容安的脸颊一般。

    这般魔怔的模样,让何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何挚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撑不住。若是明日王上还这样,他想,他还是将实情招了的好,省得一个去舍命救国,一个又在这里昏庸亡国。到头来,不过是白折腾。

    良久,墨琚的手指停驻在门上,道:“何挚,你还是不要守在这里了。明天起,仍回揽微殿吧。”

    何挚猛的抬头,正欲说拒绝的话,却听他又道:“她一生惜才爱才,一定不希望我这样对待你。”

    何挚屈膝跪倒在地,“王上答应属下回宫,晚上再不来这墓室,属下就回去。倘使王上不能答应,属下永生不离开墓室。”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墨琚偏头看向何挚,满眸狐疑,还带着怒气。

    “属下不能看着王上毁在这里。就是这个意思。”他不敢看墨琚的眸子,只将目光停在他的衣袂上。他玄色的衣袂沾着些浮尘,还起了褶皱,从前有着洁癖的人,如今竟邋遢得连衣裳都不大换了。

    “王后娘娘临死前,曾托付属下一句话。”

    墨琚的眸子立时眯起,“她托付的什么?”

    “王后说,您曾经对不起她,她的死,全是因您,您欠她的债,还一辈子也还不清。她说,这债,您得还。”

    这确是容安走前交代的话。不到万不得已,这话不必说。何挚想,现在这个时候,已经算是万不得已了吧?心下里觉得酸楚,王后事事料到,连她走了王上会无法承受她也已经料到。

    王后是去赴死。

    这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王后的勇气值得他敬佩。在他看来,更令他敬佩的是,她不但做到了义无反顾去赴死,她还告诉他,要让王上忘记她,哪怕是恨她也好,那样,他才能活得下去。

    若不是爱得太深,又怎么能做到如此。

    越是让人敬佩,也越是让人心酸。

    何挚几乎说不下去。没吐出一个字,都觉得酸楚漫上心来。

    墨琚却打断他,“她是不是说,我曾经答应过她,要将墨黎这满目疮痍的江山治理得海清河晏,绘成锦绣山河交给墨适?”

    “王后确实这样说了,但王后还说……”

    “她还说,我欠她的,就等于欠墨适的,所以我要把墨适养大。是不是?”

    “是,她还说……”

    “她还说,她不想陪我了。因为太累,太苦,太纠结。是与不是?”

    又何止是容安料到了他的一举一动。他也是将容安说的话料得一字不差。

    何挚茫然地望向墨琚。要不要瞒下去,真的是个问题。

    “她就这么想骗我活下去?”

    墨琚的眸光落在墓室门板上,却没有什么焦点。话音里全是森森凉意,“活下去,有什么难。她想让我活下去,我自然不会违逆她的意思。但怎么活,却是我的事。”

    何挚惶然无措,这根本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局面。他一个铁骨铮铮的直汉子,本就不能理解王上王后那种能令天崩令地裂的爱情,又哪里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劝解他。

    “要么回揽微殿站岗去,要么就解甲归田,从此不在孤面前出现,你自己选。”

    方才还是悲得不能自已的“鳏夫”,此时又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铁血君王。

    他还是那样雷厉风行的君王,这很好。可是他这个命令就不那么好了。

    何挚没有拒绝的可能,只能选择乖乖回揽微殿站岗去。

    墨琚还是打开了那扇门。

    宽绰的墓室里,一床一棺椁。床还是何挚瞧他每夜都来,着人送进来的。头几日,墨琚都是蜷缩在棺椁旁,一坐到天亮。劝也劝不了。何挚瞧着心疼,才着人去搬床进来的。

    墨琚走到棺椁前,手抚上金丝楠木的棺身,眸子里尽是温柔之意,“容安,我来陪你了。一天没见,你是不是想我了?”

    “就知道你不会去看我,所以我来陪你了。”

    无人应答。墓室里静得只闻他自己的呼吸声。

    在棺椁前立了一瞬,他转身去了床上歪着。床离棺椁不过丈余距离,他歪在靠枕上,枕着手臂,微微闭上眼睛。墓室静寂,无人相扰,他脸上终于毫无忌惮地露出疲色来,“容安,我很累。”

    沙哑的声音在墓室里回荡,像深秋里微风拂过枝头孤零零的枯叶,发出单调的沙沙响声。

    良久,再没有声音响起。墨琚似乎是睡着了,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轻蹙的眉梢却一直未得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