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封刀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刀剑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刀剑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郑太守醒过来的时候,府内外已经乱成了一团。

    颈侧也酸疼,胸腹中一股浊气乱窜,胀痛的太阳穴牵连大脑疼得想要裂开,怎么感觉都是酒意猝然上涌后的不适反应,郑太守揉着额角,听见外面吵吵嚷嚷,脸色更黑:“在外面闹什么?进来个人!”

    “老爷!”黄氏拎着裙角哭哭啼啼地跑回来,背后还跟着一票护院和仆人,“适才妾在房中卸钗,不料被贼人打昏过去,醒来看见他行动鬼祟,唯恐加害老爷,连忙高声叫人将他吓走,您、您可无碍?”

    郑太守本有些不耐,闻言倒是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先是想起跟“楚惜微”一番惊心动魄的谈话,紧接着便下意识伸手入怀,原本贴身放置的东西竟没了踪影。

    冷汗顿时湿透了郑太守背后衣衫。

    他怀里放置的东西不多,一是自己的令牌,二是今夜与那些权贵富商吃酒时收下的巨额银票,当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应了要给这些人一些便宜。

    然而酒后回府猝然遭遇故人,喜怒惊恐都一股脑袭上心头,郑太守能稳坐伽蓝城第一把椅子这么些年,自然不是轻信的傻子,然而对方言辞锋利步步为营,从私情入大局,威胁与利诱并下,句句都戳在心头最隐晦之处。郑太守明知前路有陷阱,还是被引了进去,只能想着先应下事情,回头再做打算。

    他没想到自己看似谨慎的行动,已经被对方看穿,那人拿走了银票与令牌,不说上告披露,单单在暗中已经能做太多动作,稍不小心,恐怕就要阴沟翻船。

    倘若那真是楚尧,郑太守自然别无选择;倘若那不是楚尧,他也没有退路了。

    黄氏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似有些怕了,轻声唤道:“老爷……”

    “既然知道有贼人,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赶紧追!”郑太守回过神来,将心一横,怒斥道,“给我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查,发现可疑之人都给我拿下!这些亡命之徒敢动朝廷命官,当真是没有王法了不成?!”

    “是!”手下都被他突然显露的气势所慑,惊愕片刻,便赶紧低头领命,鱼贯而出。

    黄氏被他吓得身躯一抖,好在很快稳住,取下一件外袍披在郑太守身上,垂泪道:“夜寒风大,老爷不管要做什么,都要保重身子。”

    锦袍覆体挡去灌入房间的寒风,郑太守身体微暖,心也热乎了些,他低头看着身边柔顺端庄的妇人,忽然道:“夫人,你跟我这些年,可曾怨过什么?”

    黄氏一惊,抬头道:“老爷何出此言?妾不过卑微行商之女,若无老爷垂怜,也不过嫁给粗鄙之人,哪有今日富贵?老爷待妾,向来是极好,妾只恨未能给老爷生育儿女,为郑家开枝散叶,别无他想。”

    郑太守心里熨帖,道:“麟儿今夜,是跟哪些人喝酒去了?”

    郑麟正是郑太守独子,黄氏想了想,道:“是城中庆隆商行的东家之子做客,邀了好几个富商子弟和权贵公子,包下了快绿阁饮酒听曲。”

    “庆隆商行……”郑太守眯了眯眼,“我记得,那里是专做外商生意的?”

    “可不是,不管是西域的香料、东境的海货,甚至北蛮的药材和皮子、南地的绸缎和珠翠,都是上等的货色,不过……”

    郑太守问道:“不过什么?”

    黄氏有些赧然,道:“兴许是妾乃商户出身,总觉得那家的东西要价颇高,偏偏奇货喜人,从来不缺花钱的人,没买到的也不补货,反倒任人高价倒卖,连带那一片的物价都涨了起来……不过,听说近年来世道不好,行商的日子也不好过,庆隆商行能从外商手里购进这些东西,又运至此处买卖,也是难得的生意手段,想来耗费在这些玩意之上的人力物力也不可小觑,抬价捧高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妾妇人之见了。”

    郑太守细细听完她这番话,面色未变,眼神却沉了下来,若是有他早年故交在此,就该明白这是郑长青怒恨的模样了。

    恶意抬价,勾结外商,行走四方,结交权贵……黄氏妇人之见只看得表面,他却从这一席话里窥出了更多东西。

    “我派人把麟儿叫回来,已近弱冠之年,尚且文不成武不就,怎可如此放任?”郑太守冷哼一声,只手轻抚黄氏鬓发,“我平日公务缠身,少有时间看顾府内,此子……还得夫人上心,严加管教。”

    黄氏闻言,柔顺地垂头应道:“妾知道了,明日便差人去城中寻摸文武先生,定不负老爷重托。”

    郑太守颔首,这才取下已在墙上挂饰许久的宝剑,抬步出去了。

    黄氏等他走远,这才转身走到琴桌后,只手抚弦,不成曲调,她屏息等了片刻,窗后忽然传来三下轻轻的敲击声,一长两短。

    她走到窗前,将袖中藏匿的银票和令牌递出窗外,压低了声音:“派人去查这些银票的来处,有沾染的人都要盯住……速寻‘坤十九’,择人十八,分散六城,令随其行,见机行事。”

    窗外传来两长一短三下敲击,银票与令牌都没入来者手中,但闻一声窸窣轻响,仿佛一只乌鸦从黑黢黢的草木丛里飞起,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黄氏缓缓坐回梳妆镜前,室内烛火摇曳,明暗的光交替打在脸上,正如她此时心绪波澜起伏。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楚尧,没想到对方会带来如此危急的情报,更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信也好,不信也罢,现在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宁可冒着风险展开行动,也绝不能容忍丝毫错处出现在这多事之秋,否则一旦出事,就是生灵涂炭国门失守,谁也担待不起罪责。

    黄氏机警,近日来察觉到府邸附近有人窥伺,她为了隐藏身份不打草惊蛇,暗中命令属下无紧要之事不得靠近,自己也减少了跟他们的联络,但是这样一来情报消息难免滞后。今夜有楚尧以身为饵引走窥探之人,郑太守又被逼至风口浪尖下定决心重新站队,眼下戒严了全城,她的属下也终于能放开手脚,趁机借刀将这些个鼠辈从洞里抓出来悉数斩杀,为后续多少行动扫清前路。

    如此心机手段,哪怕掠影卫一心忠于天子,黄氏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离散多年的反王之子已今非昔比,浑然不见她当年奉命带人驱他出城时的稚气狼狈,沉冷果决不输他的师父……那位辅佐新帝、重启掠影卫的顾统领。

    想起那场惊寒关血战的情报,黄氏轻轻叹了口气,掩去悲恸惋惜,又开始考量当下情形。

    倘若楚尧计成,今夜葬魂宫的桩子就算不被一网打尽,也要元气大伤。至于郑太守此人,她跟了他四年,不说怎么知根知底,到底也是了解的,既然此番连楚尧都没试探出对方的反心,唯有不平鸣于胸膛,管中窥豹,也的确该整合其余六城的相关情报上达圣听,免得积怨成恨,也免教丹心血寒。

    黄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会儿呆,又拿起一盒新买的唇脂,里面的颜色红得艳丽,正如毒蛇斑斓的美。

    胭脂里混了无色无味的毒,郑太守虽薄情却喜声色,黄氏本来看着他跟嫌疑之人来往频繁,准备以此物神不知鬼不觉地夺他性命,以免伽蓝城大权旁落于不轨之手,现在看来倒是不必铤而走险了。

    她将唇脂捏在掌心,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又是端庄贤淑的官家夫人模样。

    且看这一次郑太守如何动作,若成则皆大欢喜;若不成,有他独子在手,又有天京后援,一切也来得及。

    这一厢太守府内暗流疾涌,另一边偏僻长街风云骤变。

    魏长筠话音甫落,两边屋顶上就冒出数个黑影,张弓搭箭,冷芒对准血肉之躯,叶浮生一行人数不多,眼下又被困于重围,似乎只要魏长筠一声令下,他们就要被射成马蜂窝。

    叶浮生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飞快扫过,最终定格在魏长筠身上,意味不明地一笑:“十四弓箭手压阵,又有魏殿主亲自带十六‘百足’动杀,倒是看得起楚某这边区区九人。想必日前我门中鬼医在城内遭劫,也是阁下动的手吧。”

    “百鬼门人行事诡谲,楚门主更被我们宫主称赞不已,魏某怎敢轻慢?”魏长筠神情严肃,沉声道,“如今情势所逼,魏某并不愿大动干戈,只要楚门主不涉此事,带人速离伽蓝城回返洞冥谷,我等绝不为难。就连鬼医之事,待此番过后,魏某也愿作补偿。”

    “都说葬魂宫玄武殿主是个稳如磐石的千年王八,今日一见,所言不虚。”叶浮生扯了扯嘴角,嗤笑,“你急着让我走,甚至不惜放低身段,是不想闹大引来城中守军,提前暴露了葬魂宫的图谋。”

    魏长筠道:“楚门主是聪明人,想必也能做出聪明的选择。”

    “可惜了,楚某一来眼里容不得沙子,二来最讨厌葬魂宫的拦路狗。”叶浮生一扬下巴,“我走我留,与你何干?要动手,来!”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而出,叶浮生此番带在身边的是他精心所选的八个百鬼门人,四人主攻夺命,两人善守压阵,剩下两个轻功上佳能为同伴掩护。因此在箭矢射来的刹那,他们并不慌乱,各自施展能为对敌。

    箭矢连珠,不放过叶浮生周身要害,箭势更是封锁他前后退路,十四张铁弓竟是有半数都向他逼命。但闻叶浮生冷笑一声,身躯后仰的同时,断水刀铮然出鞘,回身转手便是一记“游龙”横扫而出,却并不是把箭矢打落,而是手腕一转用上“拈花”的‘拈’字诀,内劲附于刀刃,带动这一侧箭矢顺势一转,随即劲力一震逆势而回,朝着右侧屋顶上的弓箭手飞射过去!

    右侧屋顶七名弓箭手躲避的这片刻,叶浮生身后的八名手下已经分散开来,两两为组对上魏长筠带来的十六名“百足”,强行分割了战局。

    魏长筠眉头一皱,反手拔出重剑,在叶浮生扫落箭矢的同时捉隙而上,剑势如泰山压顶,向他头顶劈落!

    这一剑甚重,出手却快如雷霆,半点不见笨拙,可见魏长筠内力轻功俱是了得,举重若轻为等闲之谈。在他的估计里,对方就算能避开要害,也必定被这一剑劈中肩头,半个肩胛骨都得当场重创。

    他也的确如愿劈上叶浮生天灵,然而势如破竹,从头一直劈下——剑虽斩落,却没劈中血肉之躯,只恰恰截住了一个残影。

    叶浮生已借着这一合之机翻身上了左侧屋顶,二十年苦练《惊鸿诀》让他的轻功身法已快得不可思议,此时全力施展开来,就连魏长筠也错了眼。然而须臾之差,已高下立判!

    天上月光生寒,叶浮生眼底带杀,目中映出弓箭手身影所在,从一至七,自行动到神情,无一不被他收入眼记在心。

    弓箭长于远攻短于近战,眼见叶浮生上来刹那,这边的七名弓箭手已拔出腰间刀刃,七人脚步一蹬分散开来,自三面向着叶浮生包抄聚拢,长街对面的另外七名弓箭手回过劲来弯弓搭箭,箭矢冷对叶浮生,是压阵,也是威胁。

    魏长筠也翻身上来,双手持重剑旋斩而来,这一次没落空斩影,却只割裂了一片衣角,叶浮生的人与刀都在七步之外了。

    断水刀在手中一转,如臂如指,叶浮生身法施展,仿佛一分为七,刀也变作了七把。包围他的七人同时见到一道刀光乍起,似惊鸿掠影转眼破风而至,竟然比他们刚才连珠离弦七箭更快三分!

    这一刀不可接!此念头同时在七人心头闪现,他们也同时侧身躲避,其中左侧两人忽闻一声铿锵脆响,手中刀刃一震,竟是从中断开,火花四溅。

    同时四溅开来的还有血花。

    剩下五人惊恐看见,那两人刀断刹那,脖颈处也喷溅出鲜血,两颗还冒着热气的脑袋凌空飞起,可他们并没有看见动手的人、杀人的刀。

    人在哪里,刀在何处?惊慌刚闪过心头,一人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后,未曾想这一转头,咽喉便是一凉——人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刀悄然贴上了脖颈,这一转就是将命脉送于刀俎之下,冷铁喋血。

    转眼间三人殒命,魏长筠终于赶到,眼光一扫,剩下四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错落四方同时杀来,他也脚下一蹬窜上半空,陡然间剑势下沉,力压叶浮生天灵!

    双刀攻上身,双刃斩两腿,一上一下封死退路,正上方魏长筠剑势逼人,剑锋尚未及身,劲风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叶浮生的衣发被劲风所压纷飞开来,他目光一寒,在四面都被封死之前算准时机,断水刀逆势而上横于头顶,不仅稳稳接下魏长筠这一剑,还将重心移于右腿,身躯在千钧重压下生生一转,带得魏长筠也顺势转了一轮,四把刀后发而至,恰好从他身侧擦了过去,全身多出四道血痕,却无一伤及筋骨。

    叶浮生四两拨千斤,实际上并不容易,他右脚立处裂纹蔓延,卸下的劲力仍有千钧,魏长筠内力之强比之赫连御相差无几,生生接下这一剑,让叶浮生肺腑都震了一震,血气涌上喉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回去。

    他避过了这一会合,魏长筠眼睛一眯,又加余力将他生生压制住,剩下四人对视一眼,四刀再度从四面杀来,这一次对准胸腹腰背,眼见就要把人捅穿八个血洞!

    叶浮生却在这一刻陡然撤了手。

    他出招本留力,这一下拼着力道反震之害从魏长筠的压制下脱开,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身一俯,四把刀失了准头在他背后交叠,魏长筠落下的一剑也砸在这四把刀上!

    无匹劲力透过刀刃又震肺腑,叶浮生却半点不见迟滞,手中断水刀顺势旋斩而出,乃是惊鸿刀法中杀气极重的“横波”!

    断水刀锋似一道涟漪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魏长筠剑下一空,叶浮生已经像条滑不留手的鱼从天罗地网中脱身,当他和魏长筠同时站定,挡在中间的四个人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腹部那道深深的血口。

    “横波”一刀瞬杀四人,肚腹本就柔软,这一下就如切开了四块豆腐,刀口平整无翻卷,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人也颓然倒了下去!

    叶浮生嘴角溢出血线,魏长筠亦如此。适才双方僵持,一人陡然撤力固然被内外力道所震,但叶浮生卸力及时,魏长筠的劲力未得宣泄反震而回,同样受创不轻。

    魏长筠连赞三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楚门主果真少年英雄,好刀法!好轻功!好手段!”

    额角见汗,叶浮生却依然站得很稳,有他钳制魏长筠,对面七个弓箭手也不敢妄动,下方战况正烈,百鬼门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手虽然不在数量上占优,却在此时以一当二游刃有余,一时间竟是把他们都拖在了这条街道上。

    刀与剑交锋相抵,两人同时空出一手拳掌相撞,叶浮生的左手被魏长筠死死包裹在五指中,用力之大已闻“咯吱”怪响!

    叶浮生脸上痛色一闪而过,魏长筠也不废言,重剑趁机迫开断水刀,抬膝踢向他的腹部。

    下一刻,叶浮生脚下一蹬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这一踢,身体陡然翻转而上,尚且受制的左手带动魏长筠手臂上举,胸前空门毕露!

    与此同时,对面屋顶上一名弓箭手突然松弦,箭矢破空而出直射魏长筠胸膛!

    这变故来得太惊人,偏偏此刻风水轮流转,魏长筠被叶浮生反受牵制,只能顺着这一带勉强转身险险避开箭矢,然而紧接着胸口一凉,一截带血刀尖从背后透出。

    叶浮生这一刀的时机把握太精,对他的反应算得太准,就连出手的角度也太诡,魏长筠到此时才惊觉,今夜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而叶浮生是把自己做了饵,终于等到他上钩。

    一刀贯体,去势未绝,叶浮生左手虽然挣开,却已经被拧脱了臼,他面不改色地握住刀柄,逼得魏长筠连退数步,直到屋顶边角,后者蹬住屋脊暂时稳了身躯,然而胸前殷红已浸透衣裳。

    一颗信号弹在他后方远处升起,于黑沉夜空炸开一道猩红烟花,浓艳的光投射下来,活像将人间血洗了一番。

    哪怕不抬头,魏长筠也认得这烟花——他今夜出行之前将信号弹交给了心腹下属,若无十万火急之事,绝对不会点燃烟花惊动众人,眼下只能说明……他们藏身城中的据点暴露,并且遭到了灭顶之灾。

    叶浮生低声道:“庆隆商行,现在应该被守城军围剿,分散在外的人手也许还错落四方,但是能拿下魏殿主就已足够……大厦已倾,殿主是聪明人,何必冥顽不灵?与异族为计,无异与虎谋皮,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魏长筠想说什么,然而刀刃贯体,尽管他奋力躲开了心脏,却也破骨伤到了肺脏,此时血气上涌,周身血液都向伤口涌去,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浮生忽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道光,他再不迟疑地抽刀后退,魏长筠竟是不顾自身伤势,抬手一剑向他刺了过来。两人距离太近,叶浮生虽然避开剑锋,却被剑身重重打在胸膛上,劲力透骨而入,他忍了许久的一口血,终于吐了出来。

    这一扫之力让叶浮生落下屋顶,好在他反应极快,连退三步稳住身体,抬头再看,魏长筠已经弃战逃走,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众人眼中,徒留扔在交战中的双方和滴落在地的斑斑血迹。

    叶浮生没有追,不是不想,而是追不上。

    他抬手拭去嘴角血痕,眼前有些发黑,耳朵里也嗡鸣,胸中气血翻滚,脑子里传来针刺似的疼,这是他妄动内力之后压制不住“幽梦”,毒素正在侵蚀四肢百骸。

    那名在关键时刻反水的弓箭手屈指在唇,又唤出几道黑影冲入战局,分担了百鬼门八人的压力,自己飞身而下落在叶浮生身边,扶住他的身躯。

    面具移开,露出的竟是二娘那张凄丽的脸,她搀住叶浮生的胳膊:“叶……主子,没事吧?”

    “派人去追魏长筠,他被我一刀穿透肺腑,跑不了多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叶浮生勉强压住气血,幸好精巧的面具遮住了他此时比死人还难看的脸色。

    二娘皱了皱眉:“那些葬魂宫的杀手……”

    “今夜闹了这一场,郑太守已无退路,他会比谁都急于收拾那些杀手,借刀杀人何乐而不为?”叶浮生冷笑一声,“伽蓝城此夜过后,算是暂时安全,你带人记得藏好马脚,别在这时候做出头鸟。”

    二娘一点就透,面色凝重地点了头,迟疑一下问道:“那……您呢?”

    “郑太守被逼站队,明烛赌坊又出了一番血,百鬼门若是太轻省,后续会更麻烦。”叶浮生说话滴水不漏,将关于楚惜微身世纠葛和静王旧部的信息掩去,只拿利益局势说事,“明日一早,我带一队人出城赴边关,若是那边出了岔子,我们在这里做再多部署也不过是儿戏一场。”

    他的声音很轻,是法不传六耳,也是实在没多余的力气沉声笃定。二娘闻言胆战心惊,听出了他话语里潜藏的危机四伏,也听出了此去九死一生的前途未卜。

    她本来就画得凄凉的面容,忽然更哀戚了几分。

    叶浮生最看不得女人在面前难过,本来就胸口疼,现在脑袋也更疼,叹气道:“二娘,我还没出事,你可别摆着哭丧脸了。”

    “属下只是想起一些旧事。”二娘抬眼看着他,“我姐妹三人幼时流亡世间,有不轨之人欲抓了我们贩卖讨口,大姐拼命救了我和三妹,自己落入毒手……等后来再见,她已经烂成一堆骨头。这些年,我与三妹每每想起当日离别时,大姐奋力挡在巷口的背影,都如梦魇缠身不能释怀。”

    叶浮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起这一茬,只好顺着话安慰了一句:“逝者已矣,你们活得好好的,她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属下不是要对您闲谈这个,而是……”二娘对上他的眼睛,声音压低,“有时候我会觉得,与其当初踩着大姐的性命活下来,倒不如死的那个人是我,或者……跟她一起死。您,明白吗?”

    天下生死无常祸福难测,有时候逝去之人死得其所心满意足,可活下来的人却难以释怀,越是情深义重,就更是意难平。

    叶浮生终于听懂她弦外之音,尽管眼前已经有些发花,但还是努力看清了女子微红眼角和抿成一线的唇。

    心里忽然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扎了一针,不算疼,却叫他一个激灵,想起了被自己忽略的地方。

    他满心想着左右毒发之期将至,以残躯换楚惜微一个安全是稳赚不赔的事,然而从头到尾这都是他自以为是的好,没有站在楚惜微的立场去感受过。

    那个人已经不是当初只知道哭得孩子,他才是真正的百鬼门主楚惜微,权操在握,生死一念。

    若是楚惜微好不容易从问禅山的十面埋伏里杀出重围回到伽蓝城,发现孤城依旧,故人不在,他会怎么想?

    所谓至死不渝,不是一场生死交换,而是两个人执子之手,天长地久,死生不弃,患难不改。

    叶浮生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脑中浑噩慢慢退去,之前充斥心头的焦虑和偏执,也在这一刻被暂且压下。

    “二娘,我明白。”他微微一笑,抬袖擦去刀上的血迹,低头看着雪刃映出的那张熟悉面容,好像是在对镜看着远在山城外的那个人,“边关势在必行,但我必拼尽全力绝不言弃,只待尘埃落定,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