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封刀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宫变(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宫变(六)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崇昭三十年八月十九,奉天殿祈福道场毕,天子复朝。

    崇昭三十年八月二十,六部尚书联合上奏,请立皇储。

    崇昭三十年八月二十三,天子立皇长孙楚珣为皇太孙,十皇子当朝抗议。

    崇昭三十年八月二十七,司徒贵妃御前失仪降妃为嫔,端王受急召入宫。

    崇昭三十年八月三十,十皇子被封宁安王,赐婚陆氏女,即日完婚后镇守锦州,无召不返天京。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一,北蛮使团将临惊寒关外。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三,八名御史上书死谏,以“皇太孙年少难撑大局”请立摄政王,丞相秦明德当朝反驳,户部尚书阮非誉上奏密折,天子震怒,静王殿前被斥“蛮夷之子不堪正统”,满朝哗然。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四,唐宸妃于御花园失足落水,病重不起,玉宁公主携驸马回宫侍疾。

    ……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七,北蛮使团抵达惊寒关外。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八,北疆战起,三日后加急军报入京,天子当朝吐血昏厥,皇太孙临危代政。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九,诚王楚云奉命出征北疆。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十,诚王楚云率军出城,皇太孙亲往送行。

    山雨欲来,狂风满楼。

    顾潇刚把楚尧从静王府里“偷”出来。

    这个“偷”字用得并不过分,自静王殿前被斥,整个王府就暴露在有心之人的眼皮子底下,最初还有人不以为然,待北蛮战起,各色的目光恨不能将王府每一个人拆骨剥皮看个究竟。

    楚尧就算再怎么天真不知事,也能从下人的窃窃私语和骤然清静的门厅察觉到端倪,然而楚琰闭门不出,王妃忙着处理内务,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照顾一个孩子的心情。

    眼看一个珠圆玉润的小胖墩儿在短短几天之内缩水了一圈,顾潇终于忍不住趁着今晚月黑风高,仗着一身好轻功将他从后院抱了出来,只在房里留了个叫被子包成春卷儿的枕头,谁也没有被惊动。

    楚尧在辗转难眠时被他摸上了床,惊叫还没出口就被一根手指压了回去,耳边是熟悉的声音,他眨眨眼,乖乖缩进师父怀里,手脚并用做了一只黏糊糊的壁虎。

    他们出了王府,顾潇用自己玄色的外衣罩住楚尧头脸,于浓沉夜幕下惊鸿掠影而去,楚尧眼前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却一直听到呼呼的风声。

    直到顾潇的速度慢下来,他才从对方衣袍下挣出一个小脑瓜,怔怔看着下方房顶树冠都在师父脚下化成灰不溜秋的影子,天地间仿佛一切都归于静止,唯有他们两人仍是活着。

    习武练功,舞刀弄剑,到底是为了锄强扶弱,还是为了争名夺利?

    楚尧从来不懂,自然也没有一个答案。

    直到现在,他于这瞬息之间眼见万家灯火都化成足下微尘,蓦地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念头——

    人总往高处走,不正是为了看得更远吗?

    楚尧看得失了神。

    顾潇已经落在了一间古旧的大院落里。

    这地方位于城南偏僻处,离静王府和皇宫都很远,周围都是普普通通的屋舍,半点也不起眼。此时夜深人静,里面未闻人声也不见人影,就连门前屋檐下都没看到灯火,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楚尧有点怕,下意识抓紧了顾潇的手:“师父,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带你……来玩个游戏。”顾潇拍拍他的头,取出火折子将长廊下的几盏灯笼点燃,给这冷冰冰的院子平添了几分活气。

    楚尧终于面色一松,也就笑了起来:“玩什么?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你过生日的时候,为师忘了给你准备礼物,今天补上,不过……”没等小少年笑开花,顾潇便话锋一转,“不过,我把礼物藏在这院子里,你要自己找到才行,只有一个晚上,找不到的话可不能怪师父不给。”

    楚尧一怔,继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会找到的!”

    说完,他又有些犹豫地看了下四周:“不过,这里应该是有人住的吧,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静王对他鲜少管教,静王妃对他娇宠却不肯养出一个飞扬跋扈的纨绔,故而顾潇一直觉得这孩子虽然生在皇家,却乖巧可爱得过分,相处三年后更是舍不得。

    可惜……

    顾潇眉眼微垂,笑了笑:“不怕,这里的主人是为师的朋友,你只要轻手轻脚别发出大动静闹腾,她就不会怪你的。”

    楚尧眼巴巴地望着他:“那么师父帮我一起找。”

    “你的东西,自己找,师父要回府去帮你望风。”顾潇刮了下他的鼻子,“不许乱跑,天亮之前为师来接你回去,否则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嗯嗯!”小少年将头点得像小鸡吃米,然后撸起袖子开始在这院落里寻找起来,他找得很仔细,连一块石头都要端详几遍,唯恐错过了蛛丝马迹。

    顾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忙碌的身影上,脚步倒退回长廊,在那红漆柱子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盈袖已经将天京暗网移交给他,自然也不再需要“红绡娘子”的身份,如今她戴着眉目平凡的面具,着一身艳俗的衣裳,像个空闺寂寞的半老徐娘。

    她轻声道:“密探来报,崇昭帝病危,召众皇子入宫,现在除了三日前带兵离京的诚王,就连静王府也有中官赶去通知”

    顾潇声音淡淡:“看来,大变就在今夜了。”

    “既然你知道今夜要生大变,为何还要把他带过来?”盈袖目光如电,声音虽然轻,却冷得直戳人心,“倘若被人发现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以静王的敏锐多疑必定会再起算计,到时候坏了我们……”

    “他不会发现的。”顾潇终于转过头,“你以为,要在此时从戒备森严的王府里带出世子,到现在还没引起骚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

    盈袖一愣。

    “阿尧今晚睡不着,王妃就到了他的院子里,将侍卫仆从都换上了跟随多年的婢女,自己住进了阿尧隔壁……我离开的时候,看到她半开了窗户,投来一个眼神。”顾潇抬起眼,“我想带自己的徒弟离开是非之地,她也想让自己的儿子暂避风头,所以我才能如此顺利。”

    盈袖背后一寒:“静王狼子野心,他的女人就可信吗?”

    “可信,但不可尽信,所以我得尽快回去。”顾潇摇了摇头,“阿尧就交给你了,帮我看住他,我回来之前不准他离此一步,也不准外人入内一步。”

    他们擦肩而过,盈袖攥紧了拳:“你要是一去不回呢?”

    大局已动,天罗收网,人都成了棋子,黑白厮杀,相互围剿,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弃子,更没人能确定自己是否能活到残局落定。

    身后,顾潇默然片刻才道:“我若一去不回,你就带着众人撤离天京,十年不得回转……把阿尧也带走,别让他跑回来,我不求他终生喜乐功成名就,只求他平平安安。”

    “我问的是你!你要是没能回来,阮非誉和楚珣要是算错一步满盘皆输,你……你怎么办?!”

    顾潇只是笑了笑,再看了一眼猫进草丛翻找东西的楚尧,目光映着廊下一点灯火,温和得不可思议。

    火光融入眼瞳,混合不知何起的泪水模糊了盈袖的眼睛,当她再抬头看去,顾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这片朦胧之中。

    天上下起了雨,闪电划破夜空,惊雷炸响心头,平地而起的狂风撕扯着院中花草树木,仿佛有摧枯拉朽的力量。

    “王爷!陛下病危,宣您速速进宫!”

    管家顾不得规矩礼数,急急忙忙敲响了静王的房门,双膝跪地,连声道:“宫里派人急召,暗卫也传来消息证明太医齐聚六合宫,这次、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

    他声音发颤,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压抑的兴奋。

    多年筹谋一朝将动,就连老天爷也站在他们这边,他怎么能不激动?

    楚琰手中茶杯坠地,溅湿了袍子下摆,他霍然起身,在屋子里快速踱了一圈,这才回神:“林朝和顾潇呢?”

    “林校尉在院中待命,顾副尉刚从外面回来,宫中暗卫的消息便是由他带来,不假!”

    “好、好、好!”楚琰一脚踢开碎瓷杯,“让林朝速速派人通知各处部署,尽快集合兵力,顾潇随本王进宫!”

    “诺!”

    “慢着!”楚琰披衣的手忽然一顿,“王妃和世子呢?”

    管家躬身道:“回禀王爷,世子今日精神不佳,王妃搬过去陪伴,现在应是刚刚入睡,小的已经派婢女过去通知,您……”

    “王爷,妾在此。”

    静王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衣裙下摆也被雨水打湿,头发未着珠翠,明显是得了消息就急忙赶来,正好听见静王发问,适时出声入内。

    “阿尧有些发热,妾刚哄他睡下,现在也不好惊扰,便先行过来了。”管家识趣退下,静王妃拢了拢身上披风,“宫中急召,王爷定然心焦,还是早去为好,府中一切自有妾身照管,只待王爷归来。”

    楚琰心头闪过一线莫名的感觉,却彷徨得根本抓不住,他此时也无心细想,握住静王妃微凉的手,不禁笑了笑:“有王妃在,本王确实安心多了。”

    静王妃轻轻一笑,有雨珠从额角滑落,像海棠花上淌下了一滴泪。

    她为楚琰系好披风,亲手捧来佩剑,温声道:“风急雨大,王爷要小心着些,不管前路如何,妾都与王爷同行。”

    楚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低下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难得放柔了声音:“王妃且等这一次,今后本王位于万人之上,许你母仪天下。”

    静王妃闭上双目,眼睫微微颤动,唇角带笑:“好。”

    当她睁开眼时,楚琰已经匆匆离去。

    纤细苍白的手指拭去眼角一点泪珠,静王妃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淡淡道:“你不陪着王爷入宫,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有些话想问一问王妃,否则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了。”顾潇背靠着门板,“外面的护卫可以放心,王妃想必也有话要交待卑职吧。”

    静王妃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你问吧。”

    “唐家不愿跟随静王谋逆的人要么被内部处理,要么脱离家族另投他人,王妃身为唐家嫡女,又与静王感情深厚,为什么要在这风雨之际相助我们去对付自己的夫君?”

    静王妃摇了摇头,反问道:“顾副尉,你生为男儿志存高远,可知道身为女人又要思虑些什么?”

    顾潇一愣。

    “未出阁时,我乃唐家之女,为父母承恩,为家族计较;出嫁成婚,我乃王爷之妻,为夫君打理内务,为王府管事镇家;生子育儿,我乃阿尧之母,为他当下照看,为他日后打算。”静王妃坐在椅子上,端庄如古画里的高门美人,于温柔似水中透露出大气雍容,一字一顿地道,“除此之外,我乃大楚之民,为小家殚精竭虑,为大国不敢苟且……这些是我身为女人的一生,穷心竭力也要做到的事。”

    顾潇想好的话,到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静王妃微微一笑,轻声问:“你把阿尧带到安全的地方了吗?”

    顾潇沉默着点头。

    “那就够了。”静王妃的笑容柔美如月光,“今夜之后,不管王爷与我如何,都别让他回来,请你带他走得远远的,忘了我们,忘了天京城,永远不要回头。”

    顾潇涩声道:“为什么?”

    “王爷若是输了,静王府无一能幸免,我自然要阿尧活着……王爷若是赢了,他虽成王却是整个大楚中原的罪人,我不会让阿尧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活一辈子。”

    “……好。”

    顾潇闭了闭眼,他头一次向静王妃行了心甘情愿的礼,然后转身离开。

    静王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手指摩挲着金丝楠木椅的扶手,慢慢收紧,许久不曾放开。

    她想起今晚哄楚尧睡觉时候的场景,那孩子从小就聪慧敏锐,大抵是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也睡不着,见到她进来就蹬蹬跑过来。

    ——“母妃,我怕。”

    ——“阿尧怕什么?”

    ——“最近……总感觉你们都好奇怪,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母妃告诉我好不好?”

    那时候,她抚摸儿子脑袋的手顿了顿,跪坐下来捧起小少年的脸,嘴角慢慢勾起:“不用怕,阿尧看看母妃,笑得好看吗?”

    楚尧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描摹她嘴角的笑容,用力点头:“嗯!母妃最好看!”

    “那……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阿尧也要这样笑着活下去,不要怕,不要哭,好不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