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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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白两色的旋转楼梯像是琴键,两侧摆着两排绿萝,常思齐每回走上楼梯,都觉得自己踩在钢琴键上。她推开一间房门,房间很大,房内被布置成一个电影放映厅,墙壁上有巨大的电影屏幕,屏幕前头是一个环形的沙发,可容纳四到五人的样子,一侧还有竖排的冰柜,里头有各类酒饮,冰柜前是一个吧台,上面摆着影院专用的爆米花机,另一侧是圆弧形的落地窗,此刻的外头正刮风下雨,大树在狂风中舞动,形成摇摆的黑影。

    房内屏幕上正在放映着一部影片,沙发边的墙上镶嵌着一台水晶吊灯,正散发着柔柔的光,吴尘就坐在沙发上的光圈中,手中拿着笔记本,听着电影的台词,左手飞快地写着字。他身上随意裹了件灰色珊瑚绒的睡袍,睡袍裹得很松,露出一片胸膛,除了未被擦干的水珠之外,还有那个很少被他摘下的“恶魔之眼”。

    他的肩上还搭了条浴巾,乌黑的头发呈半干状态,额前的碎发干得快,碎发下是那双如湖水般深邃清澈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在柔光中投下阴影,高挺的鼻梁下是好看的M字唇,对于常思齐来说,最要命的是他的唇珠,每当她见到那性感的唇珠,就有一种想吻上去的冲动。他平日里穿得很正式,如果是坐在摄影机后头工作,就穿得休闲一点,但是像这样穿着浴袍的模样,常思齐是第一次见到。

    他坐着认真记录的模样,常思齐之前也看到过很多次,但都是在电视机前,或者杂志上,在网络发达的当下,吴尘还是习惯随手携带着纸质的笔记本,随手记录对电影和拍摄的看法和灵感。

    两个月前,她跟吴尘登记结婚,并搬到天鹅骑士堡,虽然住到一个屋檐下,他两却是分房睡的,但常思齐一点儿不介意,她心心念念的爱豆愿意娶她,已经是她自认为的此生最幸运的事了,爱豆还主动将她接到自己的房子里,对她来说更是莫大的幸福,虽然爱豆不让碰,但是像这样偶尔借口一起看电影并趁机偷眼看他福利还是不少的。

    常思齐是聪明的,她知道太黏人的女孩招人烦,尤其是吴尘这样习惯性跟人保持距离的,所以尽管生活在同一个屋檐,她也不敢太放肆地黏吴尘,天鹅骑士堡很大,总共有三层,每一层都有大厅,有好多客房和其他带有功能的厅室,所以哪怕是跟吴尘走进同一间电影放映厅,她也要装出偶遇的样子。

    她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表情,作出些微吃惊状来,道:“原来你在这儿啊,巧了,我也正想看电影呢。”

    “坐。”吴尘见她进来,放下笔记本和钢笔,将手中的浴巾往沙发上一搭,走到吧台边,从冰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和两只酒杯,倒了两杯酒过来,递了常思齐一杯,“看过吗?觉得这部片子怎么样?”他目不斜视地问她。

    大荧幕上放映的是很经典的片子:《这个杀手不太冷》。

    吴尘将经典的好片都收集起来,一遍又一遍地观看,他觉得好片子是常看常新的,他愿意花很多时间去研究每一个镜头,每一段音乐和每一句台词。

    “嗯,很好看。”常思齐的确很喜欢这部片子,“Mathilda最终活了下来,将那盆绿植栽入了泥土中,象征着希望。”

    “可是十二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爱情?”吴尘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红酒,将酒杯放到茶几上,又拿起了笔记本和钢笔,“我觉得她对Léon产生的只是像面对父亲时候的依赖感。”

    “不,她懂。”常思齐的回答斩钉截铁,因为十二岁那年,她已经懂得对少年吴尘的好感是爱情的开端。

    “我不懂。”吴尘叹了叹气,“我没有办法体会他们的心情,没有办法产生共鸣,所以我写不好剧本。”他很少在别人面前提到自己的问题,但眼前的人,是他选择了将要在未来几十年共同生活的人,所以他对她坦诚相待,但是他发觉,这些话说出口后,他还是有些伤自尊。

    那一刻,家庭放映厅里的灯光晦暗,窗外还电闪雷鸣,荧屏的亮光将吴尘古典的容貌映衬得忽明忽暗,但常思齐还是看清楚了,他脸上的迷茫和哀伤。

    她一直觉得单相思是辛苦的,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牵肠挂肚,他笑的时候自己也跟着欢乐,他痛苦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忧愁,最关键的是,无论自己的情绪怎样被他左右着,他却不知道,从头到尾,自己都是在唱独角戏,所以,喜欢一个人反而感到孤独,那是求而不得之苦。

    可是此刻她看到吴尘脸上的无奈表情,她忽然有些同情他,她这才发现,他也是孤独的,没有能力爱一个人,所以根本无法体会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感觉,他的情绪很平稳,感情世界如同毫无波澜的一潭死水。若让常思齐选择,她情愿是懂爱的一方,哪怕暗恋多苦,只要不说破,好歹还有个信仰,还能体会亦苦亦甜的滋味,还能看得懂很多爱情电影。

    常思齐便对他解释:“恋爱不仅是一种心理感受,更是一种生理反应,当爱情来临,人会生病,症状就是神经质、双手潮冷、十分紧张,恐慌又期待,还会心痛。”说着,她以手轻抚自己的心口,心想:就像我对你这样。

    吴尘转过头来看她,眼中带着好奇,那眼神让他像是坐在小学课堂里求知的学生。

    “你的大脑会发生变化,它会充满催产素、爱的化合物,所以你不必担心,哪怕你有心理问题,但恋爱是生理性质的,跟心理无关。”这后半句话就是常思齐在瞎扯了,她将爱的能力完全归因于生理,而将心理因素彻底剥离,只是为了安慰吴尘罢了。

    但是她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说他“心理有问题”,又忙着道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

    “没关系,你说的也是事实,不过,我记得费雪娜说,你没有谈过恋爱。”吴尘的关注点却并不在她的这一大套理论,而是针对她本人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他望着她的目光是探究的,因他觉得既然她没有过爱人,就该跟自己一样,为何会懂这么多?

    常思齐被说得一愣,只好找借口:“我看书看得多嘛,其实我什么都不懂,都是书上看来的,哈哈哈……”她干笑几声,掩饰尴尬。

    “但是你的确懂。”吴尘又强调,得知她跟自己一样是感情上的白纸,他有点耿耿于怀,因为他觉得连她都比自己这个导演懂,懂得爱情电影,懂得主角们的心理感受。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放映厅,他脸上的失落在闪电的白光中被她一览无遗,她试图用玩笑转移话题:“其实这种天气并不适合看爱情片,应该看恐怖片。”

    吴尘听了,觉得甚有道理:“你说的对,我这里有好多恐怖片,有僵尸的,有丧尸的,有灵异类的,还有恶鬼类的,你想看哪种?”

    常思齐其实很胆小,从来不敢看恐怖片,她怎么总是给自己挖坑,然后往下跳?

    于是她指着吴尘手中的钢笔,开始转移话题:“咦?你左手握笔呢,原来我们的吴大导演习惯用左手写字?”

    吴尘看了看手中的钢笔,随即换了右手拿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又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常思齐。

    “哦……原来你两只手都会写字啊,听说用左手劳动有助于开发右脑,用右手劳动能开发左脑,所以你才这么聪明?”她嘴上说着,心中却为自己成功转移了话题而小小得意。

    吴尘放下了钢笔,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问:“所以我们现在到底看什么片?”

    常思齐的小心脏一抖,要死,爱豆怎么这么执着,哦,她忘了,吴尘的确执着得可怕,听说他为了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还跟家里闹翻了。

    一次不行就两次,常思齐指着他胸前那枚恶魔之眼的吊坠:“啊咧,你这坠子真好看啊,能给我戴着玩玩么?”她其实是在紧张,因为正常情况下,她是绝对不敢提出让他把吊坠摘下给她玩玩这类要求的,而紧张的情况下,她说话就不经大脑。

    但是吴尘很配合,真的放下了遥控器,伸手将那枚恶魔之眼从脖子上摘下,递给了常思齐,因为在他的价值观中,妻子有权利分享他的物品。

    常思齐接过那枚恶魔之眼,呵呵干笑两声,不得不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将坠子戴到自己的脖子上,还掏出手机,打开自拍模式当镜子照:“奇怪,戴到我身上怎么就没那么好看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真心觉得这坠子戴在吴尘的胸前时是发光般地耀眼,而戴到她脖上,就变普通了,她眼光瞟一眼吴尘,他正单手托腮,随意地打量着她,睡袍因他这个动作而敞开更多,他脖颈下方的锁骨也因这个动作越发突出,常思齐恍然大悟,脱口道:“我知道了!不是这枚吊坠好看,是你的锁骨好看!”

    脱口而出后,常思齐又愣怔了,当面对着爱豆说这种话,总觉得像是在调戏对方,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又不能收回,好尴尬的……

    这时,窗外一阵电闪雷鸣,一阵大雨被狂风刮过来,打在落地窗上,像是上帝之手握着个巨桶直接将雨水狂冲到渺小的人跟前,常思齐本能地龟缩。

    吴尘的嘴角上扬,单手拿起遥控器,在手中打着转儿玩:“承认自己不敢看恐怖片有这么难吗?”

    常思齐撅起嘴,有些沮丧地将那枚恶魔之眼丢回吴尘手中,又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既然你都看出来了,不早点给我个台阶下?”

    吴尘的笑容放大,常思齐很少看到他笑得这么灿烂,她看呆了,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吴尘摁下了遥控器的某个键,于是,巨大的荧幕上,露出了丧尸那死灰色的脸,突出的眼珠子,流了鲜血的唇角,正被镜头放大,放大,像是要从荧幕上走出来。

    常思齐还只顾着欣赏吴尘的那个笑容,吴尘笑着与她对视,手指却悄悄地摁上了遥控器的音量键,音量被调大,可怖的配乐在漆黑的放映厅里回荡,仿佛要将人吞噬,直到此时常思齐才反应过来,吓得面色刷白,“啊”得一声尖叫,本能地扑向了吴尘,但吴尘似乎早有准备,腾得站了起来,常思齐扑了个空,整个人跌落进沙发里,抱住的是一条浴巾,上头还散发着吴尘沐浴过后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