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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贰肆章 听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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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泽棠吃了瓣白瓷碟子里的冻橘,凉沁唇齿。

    听得沈桓替他回话道:“我家二爷经商,主打买卖是文房四宝生意,在长安街雨笼胡同有四五家店面。”又指着二冯解释:“这是看店面的门童。”

    此谎扯得实在蹩脚!

    冯双林眉宇微蹙,舜钰则抽抽嘴角,有些嫌弃的瞟一瞟他。

    水琴水仙那是何等聪颖透骨的人物,目成眉语、青眼暗窥,皆是红尘俗世来往客,今来明往的,何必太当真?遂并不点破只笑盈盈的,权当信了。

    冯双林拈起颗剥好的新鲜莲子,嫩绿苦芯已体贴的拔去,放进嘴里嚼,十分粉糯清香,开口问:“方一路来优童多数做妇人妆束,你们如何不扮?”

    水仙把削好的一把杏子浇淋上糖汁,分几个碟递各人面前,正听得这话,嗤笑一声道:“扮那妆束的皆是二三等货,唱些淫词艳曲,捏嗓耍痴以色事人,我等岂能与他们为伍,只在戏台上唱戏时,才去模拟闺阁女子娇俏模样,不扮妆总也希清清爽爽的。“

    “即说自个是上等货色,你倒讲些理出来。”舜钰慢道,银调羹舀着杏肉入口,酸味融了糖的甜,滋味奇怪的好。

    水琴轻笑,腮上露了酒凹,边给沈泽棠打扇,边回话:”我等不谈姿仪容貌,旁的技艺更是博采众家,会工画、能知书、因见闻广,能陪爷谈时事,聊掌故,能唱曲,亦陪赏音,深谙艺多不压身的道理,故无论是威风八面的官爷富贾,或风雅四方的学士文人,皆愿与我等谈情取乐........!“

    正说着呢,却听嘻嘻哈哈声传来,顺音望去,沈桓同水仙正在玩猜拳,粉团般的拳头,仅小指染得鲜红,一收一伸间,那点红带着媚晃人心神,转瞬间,猜了七拳,沈桓即输了五拳,嘴里嚷嚷着不服,只道还要再来。

    抬眼即见沈二爷目光沉沉睇来,顿起一身冷汗,知自个忘形,嚅嚅不肯吃罚酒。

    那水仙早察言观色,最是懂人情事故,自找个妥当的由头替他吃了四五碗酒,直吃的脸起霞酣,眼若潮生,竟比那女子更添几许风情。

    水琴便笑着把方才的话补完:”你瞧我等猜拳行令,样样事情来得,性子又圆滑通融,岂是那些个娼妇在酒桌前骚首弄姿可媲美。“

    此番说辞倒是合情合理,让人无言辩驳。

    恰侍从拈着碧青竹蒸屉两端,烫着手儿哆嗦着搁至桌面上,揭开笼盖儿,烟水气散去,留五六个捆绑起来、煮得通体发红的螃蟹,另侍从放了几小碟乌亮亮的酱油。

    “现不是吃蟹的时候,瞧这个头小的、不够塞牙缝,葱姜蒜酱蘸料也无?黄酒哩?”沈桓唧歪歪大惊小怪。

    无知者无畏。冯双林淡嘲讽:“卖笔墨纸砚的能有多少学问。”

    水仙去寻小银剪子来、勾破蟹上捆绑细绳,水琴听得此话,替沈桓开脱道:“桓爷所言非差,俗语说‘秋风起,蟹脚痒,九月圆脐十月尖’,中秋后的蟹自然“九黄十膏“,味是极美的,可现吃不到不是?今蒸的这个也来头不小,谓童子蟹,好听些唤“六月黄”,仅二两左右,壳脆肉嫩,膏似流脂,口感鲜甜,吃起却又别是一番滋味。“

    水仙笑着插嘴:”前街那些个娼妇一身狐骚味儿,又是满嘴葱蒜口气,讲究的爷们哪里敢近身?我等这里自要干干净净的,这碟酱油寻了许多法子秘制,能去腥增味,又无异臭,爷们尽管用就是。至于黄酒,自然要偎的温些再端来饮才好。“

    说着时已手段极利落的剪蟹四脚、掀翻盖壳、去瓣状蟹肺心等杂物,用小巧银勺剜了膏黄及白肉至小碗里,先恭送沈泽棠面前。

    水琴趁水仙弄蟹当儿,笑道:”众位说话也乏了,不如听我唱只曲子,看与那戏园子里的比,可还能入耳?“

    又道:“如今外头时兴沈尚书的曲子《瑞龙吟》,便来其中一段.........!“

    ”不好!“冯双林极快且激烈地打断,一众神色奇怪朝他看来,又见沈泽棠亦眼眸深邃,他抿抿唇:”这是甚么地方,把挂枝儿唱来听就好。“

    是呵,这种地方,怎能任沈大人曲词,任由这些油头粉面的优伶糟践。他却不知,即然曲词流落民间,自然是阳春白雪可以吟,下里巴人也可唱,哪分什么贵贱清浊呢。

    水仙却会错了意,来这里的人哪有甚么心思纯正的,遂接过琵琶调弦,想想指尖音律滑泄,嗓儿一开即唱:”肩膀上现咬着牙齿印。你实说那个咬。我也不嗔。省得我逐日间将你来盘问。咬的是你肉。疼的是我心。是那一家的冤家也。咬得你这般样的狠.........“

    这词曲浪的........!

    舜钰蓦得想起前一世里,沈二爷知晓她委身目的时,怒极,把她肩头咬得忒狠,自那后那牙印,就再未消褪过。

    腹中隐隐作痛,来时路上用了许多糕点,此会又食了些冰物,便站起让侍从领她去溷厕。

    过了大半晌时辰,水仙香艳曲儿唱了又唱,旨在搅乱这红尘双凤欲孽情乱,沈泽棠蟹已吃大半,黄酒饮过几盏暖过五脏,再净去手指间的腥味........这冯舜钰竟还不曾回转,再等稍许,他心一沉,起身要去溷厕,给沈桓一个眼色,护住冯双林。见沈桓颌首领命,遂极快朝门外走。

    ...............

    再说舜钰满头大汗从溷厕出来,侍从不晓得去了哪里,黄昏已过,无星无月,阴厚云层慢慢堆遪,又见小院月洞三面,皆曲庭通幽,花木繁盛间暗影瞳瞳。

    舜钰心里一阵紧张,她方才因有侍从引领,并不曾刻意去记来时的路,此时眼前路通千条,竟不知该往哪里去。

    索性就在侧旁树下静等,或许侍从一时走开也不定。

    院里因着无风,树叶花瓣纹丝不动,连夏蝉聒噪鸣忽儿也止了,竟是如死般沉静静的。

    舜钰手心隐有些发热,身上还如常,来时补吃过一药丸子,不晓可撑到几时?

    忽听得一阵脚步碎乱,由远渐近,她一噤,朝树后闪,却是个肥头大耳客,搂着个优童边亲嘴,边说着下流话过来,到情热处,把那小童推上廊柱即要行事。

    舜钰不忍睹,索性随便择了右侧处月洞门,朝里一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