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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上山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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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秦凤仪气量很是一般, 他虽然不一定认为自己能中状元, 但对这次春闱也是自信满满。乍然被卢尚书打击一回,秦凤仪一肚子火, 不过, 因着明日要去庙里, 今天他还是在岳家吃过午饭, 下晌方告辞回了自家。

    秦老爷秦太太自然知道儿子打算去庙里念书的事,别个都好说,秦太太就是担心庙里的吃食。庙里可是要吃素的,儿子正是长身体需要滋补的时侯,总是吃素, 这身子如何受得住。

    秦老爷很是笃定,“阿凤在庙里呆不长的, 顶多三五天他就得回来。”李姑娘在城里住着, 儿子定不能在庙里呆长了的。

    秦太太道,“那也得做些上等糕点叫阿凤带着,倘庙中饮食吃不惯,这些糕点也可果腹。”

    秦凤仪回家时就带着一大食匣他媳妇给他的糕点, 秦太太瞧了, 心下很是欣慰, 道, “李姑娘委实是个细心人。”又命侍女收拾出二斤燕窝,交给揽月,让揽月每天用银铫子炖了, 给儿子吃。

    秦凤仪现在已很是懂事,“阿镜还嘱咐了我好些话。娘,你跟爹只管放心,若是顺利,三五日也便回来了。”

    秦太太笑着摸摸儿子的脸,叮咛道,“万事都要以身子为重,娘就放心了。”

    秦凤仪有个好习惯,不论遇着多么气恼的事,他这人一向不大放在心上,尽管叫卢尚书这种“下科再来,亦是使得”的话气得好歹,待晚饭时,依旧是好胃口,用过饭,他便去温书了,待得夜深,洗漱睡下,与平日也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方大老爷,很是担心了这个师弟一回。要说方大老爷,自己儿子也不见得这样操过心,主要是,自己儿子争气,方悦小时候,什么东西一教就会,课业文章,一点就通,人称方家宝树。完全不必人操心。像秦师弟,这就是很明显需要人操心的孩子啊,尤其,父亲上了年纪,师弟尚年少,自己这个师兄,可不就得多照应着些么。

    方大老爷回家后将卢尚书的点评私下与父亲说 ,方阁老道,“卢尚书的话,倒也中肯。”

    “我看,阿凤颇是气恼。”

    “怎么,他在尚书府发作了?”

    “那倒没有。”方大老爷道,“秦师弟颇知轻重,纵是心里不大高兴,也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父亲也知道卢尚书的性子,最是执正,喜欢的是那种斯文谦逊的年轻人。”

    方阁老一笑,“这就是卢尚书不能为首辅的原因哪。”

    方大老爷洗耳恭听,方阁老却未再多言卢尚书之事,问,“依你看,阿凤这科如何?”

    方大老爷道,“儿子自然是盼着秦师弟能有所获的,不过,秦师弟的文章,儿子也看过。说句公允话,便是在举人里,亦不算特别出众。卢尚书的话,出自公心。但,儿子想着,父亲您对秦师弟一向喜爱,想来,秦师弟有些儿子不知道的好处。”

    方阁老笑,“狡猾。”

    方大老爷笑,“儿子眼光远不及父亲,父亲看他好,儿子也便看他好。”

    方阁老笑,“老大,你仔细着看。”

    “是。”

    秦凤仪初来京城那日夸下海口后,不少人家听闻他这“今科状元秦凤仪”的名声,再加上明年便是春闱之年,故而,许多人家还想打听这位“今科状元”秦公子来着。

    如李钊之妻崔氏娘家襄永侯府,就问起过崔氏。崔氏离娘家近,回娘家也便宜,娘家嫂子就说起秦凤仪来,崔氏道,“秦公子去庙里念书了。”

    “如何去庙里念书?你们府上色色便宜的。”

    “不只我们府上色色便宜,秦家在藕花街已是置了大宅,他家里也是样样方便。不过,秦公子说,近来觉着文章进境还能有所突破,故而去了庙里。”

    娘家嫂子崔大奶奶就打听了,“妹妹,这秦公子真如他所说的,今科状元无疑了?”

    崔氏不敢把话说得太满,笑,“这我如何晓得?状元不状元的,秦公子念书极用心是真的。不然,嫂子想想,他也是出身富户,家里宠爱长大的孩子。那庙里的清苦,岂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崔大奶奶连忙道,“是。我们也都盼着秦公子能高中,这样,怕今年就能吃你家小姑的喜酒了。”

    崔氏一向很会帮秦凤仪刷人品值,道,“那就承嫂子吉言了。秦公子这样的用功,怕是苍天都不能辜负他。”

    秦凤仪在庙里,自己觉着三五日便能悟的,没想到,他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其间,秦太太、李镜多次打发人送东西,更是把个秦太太担心的都要去庙里瞧儿子。秦凤仪犟脾气上来,谁都不让来瞧。好在有揽月来回送信,说公子在庙里都好。

    一进腊月,连李老夫人都与儿子道,“何必让阿凤受这样的辛苦,不成便叫孩子回来。这么冷的天,冻出个万一来如何是好。”

    景川侯道,“庙里有吃有喝也不少炭烧,他愿意住就住呗。”

    “庙里到底没有家里舒服,就是念书,也得吃穿供给上不委屈,书才念得好。”李老夫人并不惯孩子的祖母,但一向也很疼惜儿孙,尤其,秦凤仪又不是不用功,都这样用功了,倘实在不成,钻了牛角尖反是不好。

    景川侯道,“再看看吧,过年肯定要回来的。”

    李镜除了打点给秦凤仪送的东西,还时常去秦家看望秦老爷秦太太,俩人担心儿子担心的是吃不香睡不好。李镜就怕秦凤仪没怎样,他俩先不行了。李镜宽慰他们道,“昨儿小厮回来说,阿凤哥在庙里遇到了同乡,相谈甚欢。也不知道是遇到的谁,小厮还说,阿凤哥打发人叫了庙里的上好斋席,款待朋友。灵云寺的斋席,不敢说京城第一,也不比栖灵寺逊色的。”

    “我想着,要阿凤哥真钻了牛角尖,断然不会如此。他那个人,您二老又不是不晓得,一向想得开的。何况,揽月每天都回来报信,要是阿凤哥哪里不好,揽月哪有不说的道理。您二老就放心吧,可千万别阿凤哥什么事都没有,倒是您二老担心的病了,他这一牵挂,更不能安心读书了。”

    秦太太叹道,“是啊。”略打起精神,“那咱们今也叫一席灵云寺的素斋来吃,我得尝尝这味儿,看是不是真的好。要是不成,另打发人给阿凤送好的去。”

    “是这话。”李镜就不评价秦太太这惯孩子的问题了,见二老打起精神,陪他们说了半日话,又一并用了灵云寺的素斋席,果然不错,秦太太便有些欢喜,与丈夫道,“咱阿凤自幼爱吃肉,无肉不欢的,我就担心这一个月没肉吃,孩子得饿成啥样呢。这灵云寺的素斋,比荤席也不差,素鸡素鸭做得以假乱真。要是每天这样的吃食,还是能放心的。”

    “是啊。”秦老爷的眉毛也舒展了,脸上带着笑,“还好咱阿凤不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就得这样才好。必得吃好穿好,才能读好书么。”

    夫妻二人尝着灵云寺的伙食不错,并非他二人想的成天萝卜白菜豆腐干的那种,又有李镜解劝着,关键是,不能拖儿子后腿啊。于是,打起精神过日子,还同李镜商量好了,“要是腊八阿凤还不回来,就得去山上把他抬回来!年总得在家过啊。”

    李镜道,“您二老只管放心,我料这几日必然有信的。”

    秦太太忙问,“这怎么说?是不是阿凤给你捎信儿了?”

    “要是阿凤哥给我捎信儿,我一早就过来同您二老说了。”李镜笑,“是我自己琢磨的。先时阿凤哥说三五日就能回来,可见他信心很足,但过了十天也没消息,便可知他必是遇到什么瓶颈。这事,别人帮不了他。前头一个来月,揽月回来虽然是报喜不报忧,但问他阿凤哥饮食,无非是庙里那几样。咱们给庙里布施的不少银子,庙里给阿凤哥的伙食自然不差。可阿凤哥的性子,他做事一向专注,正因专注,便顾不得庙里伙食了,故而,就随庙里安排了。可见,他一直用功攻读。若不是有什么事让他心境变了,他现在别说是遇到朋友,就是遇到我父亲,估计也没有说话请客的心。他突然叫席面待客,必有缘故!”

    “佛家一向讲究开悟,这个悟,玄之又玄,但在我看来,就是一种心境。看同一样事物,倘心境变了,这件事物便不同了。阿凤哥既心境有变,想来就快回来了。”

    李镜这话,对于没啥文化的秦老爷秦太太委实有些深奥,俩人硬是没听太懂。不过,最后一句听明白了,那就是儿子快回来了!

    秦太太简直是一扫先时担忧之气,两眼放光,再次问,“这么说,阿凤真要回来了?”

    “是。”李镜笃定。

    李镜这话说完没三天,秦凤仪就裹着铺盖卷回家了,他形容略有消瘦,但那满面春风的模样,要不是秦太太知晓儿子是从庙里回来,非得误会一二不可。

    秦家夫妻见着儿子,一颗心总算放到肚子里去了。纷纷问起儿子在庙里的情形,一家子说一回话,秦老爷命下人叫了明月楼的席面儿,秦凤仪都忍不住吸吸口水,道,“我在庙里,最馋的就是咱们扬州的狮子头啊。今天我一顿得吃仨。”

    秦太太满眼是笑,“你吃四个都成!”又命打发人去李家说一声儿子下山的事,秦凤仪笑,“不必,我早着揽月去过了。”

    秦太太一笑,先让儿子回房收拾,换件衣裳,待席面儿到了,一家子便可用饭。

    明月楼的席面自不必提,可结果,这一个月秦凤仪都是在庙里吃素,乍一碰荤腥,肠胃便有些受不住,中午吃得挺高兴,下午就开始闹肚子,把吃进去的,原封不动又拉出来了。待到下午,还请大夫来诊了回脉,大夫开了个温养方子,叫休养着。

    李镜过来瞧秦凤仪,秦凤仪正靠床上休养呢。秦太太在一畔坐着说话,见李镜来了,秦太太起身,让出床畔的位置,还道,“阿镜,过来跟阿凤说说,快叫他别看那些文章了。这身子不好,正当多休养。”

    秦凤仪道,“就是多吃了两个狮子头,我也没留心,一下子吃多了。”

    李镜看秦凤仪气色不错,见他这鸳鸯戏水的锦被上铺着好几篇文章,问他,“看什么文章呢?”

    秦凤仪把两篇文章给李镜,“你先瞧瞧。”

    李镜接过,其实都是秦凤仪的文章,李镜一目十行看过,笑道,“果然是有大进境。”

    秦凤仪得意,“不错吧。”

    李镜转头与秦太太道,“婶婶,阿凤哥的文章,大有长进。”

    秦太太并不懂文章,但听到这话,心里甚是欢喜,然后,秦太太很不愧秦凤仪亲娘的说了句,“看来,这科状元是没跑啦!”这位也是世间唯三认为状元当属自家儿子的人!

    李镜问秦凤仪,“你这次一去,想是初时不大顺遂,我还以为得无功而返呢。”

    秦凤仪罕见的没吹牛,道,“先时我想着,凭我的聪明才智,也就两三天的事。可这做文章,真是一点懒都偷不得。我每天用功研究,偏生不能尽如我意。有时我又着急,心下更不清静。我也想着,若到年下还不成,就回家去,不悟这破文章了。偏生,我遇到了老阮。”

    “哪个老阮?”

    “就是小秀儿的相公,阮秀才,他上科也中了举,现在是阮举人了。”秦凤仪眉眼满是欢乐,眉宇间似有一种既平和又由衷的喜悦,让他整个人内敛许多。秦凤仪道,“老阮说,他与小秀儿都有俩儿子了,这次本想带着小秀儿一道过来,不想临行又查出身孕,只得他一人来了。我真是为他们高兴,阿镜,媳妇,我真是高兴。”话到最后,秦凤仪眼中隐现泪光。

    一切都与梦中完全不同了,他现在还没娶到媳妇,但小秀儿与阮秀才已为人父母,秦凤仪不晓得该如何说。但,见到阮秀才,不,阮举人。秦凤仪非但为他与小秀儿高兴,更是有一种罕见的安全感,他觉着,世事是真的大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