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檀郎 > 47.侍病(上)

47.侍病(上)

作者:海青拿天鹅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心中了然。太子不会活得太久,这是事前便已有所预料的事, 只是没想到, 后续来得这样快。

    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大约无人知晓, 但皇后显然已经找到了替罪的人。谢蕴既然被定为弑君,那么对谢氏动手便是早晚之事。

    “只有谢蕴么?”我问。

    公子道:“谢歆及昨夜参与起事的谢氏子弟亦尽皆入狱, 太子妃被囚在了东宫。”

    果然。

    我问:“此乃圣上之意?”

    “是皇后下的旨。”公子道,“圣上仍在病中, 不曾醒来。”

    我诧异不已。

    “听闻圣上病倒, 乃是因为中毒。”我说。

    公子淡淡道:“只怕并非如此。我去问过太医淳于启,他曾为圣上看诊,说他病倒前两个月便已有中风征兆。然圣上讳疾,说太医误诊,不许外传。”

    我沉吟, 心中不禁冷笑。

    好个皇后。真乃富贵险中求,这一着,无论荀尚还是大长公主,一干人等都被她算了进去。

    “霓生,我记得昨夜你问过我, 为何不穿铠甲。”公子忽而道。

    我颔首, 道:“记得。”

    公子缓缓道:“你看,铠甲可防刀兵, 却防不得杀心。”

    我想了想, 怪不得淮阴侯府出了这般大事, 沈太后也不过派大长公主过来匆匆看了看,原来宫中还有更头疼的事。

    “可铠甲还是有用。”我说,“若非那身铠甲,昨夜公子恐怕要被贼人所伤。”

    公子不以为然:“收拾那般小贼不过轻而易举,怎会伤得了我。”

    那你手上的伤从何而来?我腹诽。

    说来无奈,这种事,公子在别人面前不是一副不屑谈论的模样,就是谦逊疏离的模样,唯有在我面前总爱吹牛。不过他是公子,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早已惯于盲从。

    我点头:“也是。”

    “昨夜那些刺客到底是何人?”我又问:“可曾查清?”

    公子道:“查了,说是荀尚余党。”

    我瞅着他:“哦?公子信么?”

    公子露出一丝冷笑。

    “昨夜的那些刺客,我和侍卫突围时,斩杀了数人。”他说,“可待到内卫赶到之时,只剩下我在皇后宫前杀死的那具尸首。内宫重地,竟有人可处处设伏事情败露也仍可带上尸首来去无踪,倒是闻所未闻。荀尚的残党若有这般临机精心谋划的本事,又何至于一夜间被人一网打尽?”

    我颔首,却是此理。

    不过听他说那些尸首不见了的时候,心里却是稍稍松了口气。昨晚我用马鞭杀了那刺客之后,我其实有些后悔,因为马鞭留在了尸体上,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个老道的手法。我一心藏拙,若被人问起,就算努力圆谎也难保不露馅。如今那些尸首自己不见了,却是正好省却了我这般麻烦事。

    “如此,公子以为,主使却是何人?”我问。

    公子目光深远:“此番宫变,谁人获益最大便是谁。”

    室中一时安静。话说到这里,已是心照不宣,不必挑明。

    “是了,”过了会,公子道,“今日太后说起此事,对你赞赏有加,说要重赏。”

    我眼睛一亮:“果真?”

    公子道:“太后说的,岂还有假。”

    我莞尔。

    心想,太后的赏赐我不是没得过,她会赏些什么,我大致有数,不要也罢。

    我说:“我不过驾车,大长公主和太后是公子救下的。”

    公子道:“就算只是驾车,也须得超乎常人之勇。”

    我摇头:“那不能算勇。”

    “不是勇是什么?”

    我眨眨眼,道:“我那时不过是怕极了,想着那鸾车跑得快,可逃命。”

    公子莞尔,看着我,眉宇间神色舒缓,却是温和。

    “霓生,”过了会,他道:“你若想要钱物,我可替你与太后说。”

    我哂然。

    公子能说出这般话,足见他对我的脾性也已经摸透了三分。

    不过我当然不能答应。他如果真为我去说,便是要惹上麻烦。大长公主前阵子试探我的话我仍记得清晰,而她是太后教出来的。太后那般人精,若见公子这般为我一个奴婢考虑,大约也要跟大长公主一样觉得我是个不安分的妖精。

    “太后赏赐,自然什么都是好的。”我说,“那事我如今想着仍后怕,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不必强求。”

    公子看着我,不置可否。这时,他似乎想起什么,道:“霓生,昨夜那些刺客追你之时,我记得有两人。”

    我点头:“正是。”

    “我追上去时,见前一人已经落了马,可是你做的?”

    我:“……”

    心头汗了一下,我谨遵祖父教诲,从不将打斗的本事示人,即便是公子,也并不知晓此事。

    “怎会是我做的。”我无辜地望着他,“公子,我那时都快吓死了,逃命都来不及,那般莽汉,我岂打得过他?说不定是马受惊了,将他摔了下去。”

    公子若有所思,正待再说话,这时,榻上的沈冲动了一下。

    我和公子皆一惊,忙起身去查看。

    只见沈冲只是头歪了歪,看看身上,衣服又被汗湿了。我忙将外间的仆人进来,小心地将沈冲的衣裳宽下。

    我将巾帕蘸了热水,拧干,为沈冲将身上的汗擦去。

    沈冲轻哼一声,虽然轻,仍然低沉,蹙起的眉头与略带棱角的脸颊和鼻梁构成好看的线条。

    可惜他得的不是公子当年那样的时疫,沈府的仆人也甚为尽职,不须我来为他擦拭全身。

    我只得将巾帕放下,眼巴巴地盯着他结实的胸口,未几,视线被仆人忙碌的身影挡住,心中长叹。

    待得一切收拾完毕,我重新拧了一块巾帕,敷在沈冲的额头上。

    “我那时,你也是这般侍奉?”公子忽而问道。

    我看了看他,坐回榻上。

    “公子那时难侍奉多了。”我说。

    “怎讲?”

    我已经觉得困倦,打了个哈欠,道:“那时只有我一人,连个帮手也没有。”

    公子听了这话,很是不服气。

    “我那时病得只剩一把骨头,有甚难处。”说罢,却瞅我一眼,“你那时,每日也像他们这般为我擦身?”

    蓦地被他当面问起,我的脸上竟是热了一下。

    我说:“也不尽然。”

    “哦?”公子颇有兴趣,“何处不尽然?”

    你被我擦过的地方,比沈冲多得多。我心想。

    我说:“公子那时几乎不成人形,伺候起来也不过对付小儿一般。”

    公子却愈加好奇:“那你方才还说我难,究竟难在何处?”

    我瞥他一眼:“公子总睡不踏实,清醒些便要踢褥子。”

    公子不以为然:“踢褥子乃是因为我还活着,岂非好事?”

    “公子还挑食,若食物不合口味,便是要饿死了也不肯张口。”

    “你的药那般难吃,我若连食物也挑不得,活下来又有甚趣味。”

    我想起那时的事,不禁莞尔。

    “公子还记得?”夜里有些凉,我将一只隐枕拿过来,垫在小几上,让自己靠得舒服一点。

    “只记得些许。”公子道,“最清楚的就是那药。”

    这事公子从未与我说起过,倒是教我颇有兴趣。

    “除了药,还有何事?”我问。

    “无多,”公子注视着我,“昏昏沉沉,睁眼便只看到你。”

    我不客气道:“府中别人不敢来,便只有我一人把事做完。”

    公子笑了笑。

    “别的事我不记得了。”他说,“我那时如何,你也不曾与我说过。”

    “有甚好说。”我说着,扯过些褥子,又垫高些,好让自己的头也能倚在上面。

    “不过如现在这般,每日喂水喂药,擦拭更衣。”我说。

    “我的模样比逸之还差么?”公子问。

    差?

    我想了想,微笑,也不尽然。

    他人如其名,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子生得如此白皙。即便病得不成样子,形销骨立,看上去仍然赏心悦目。我给他擦洗的时候,动作都不由地放得轻柔些,不忍心让他难受。

    那药也是当真难喝,我喂了一点点,他就睁开眼睛,眉头拧得纠结。

    我对他说:“这是当年救活我的药,公子若想活命,就要听我的。”

    公子也不知听清不曾,少倾,张开嘴。

    他喝得很慢,两口下去,漂亮的眉眼几乎扭曲,眼圈泛起红,给苍白的皮肤添上了几分生气。

    说实话,我那时甚是佩服。

    那药的味道我闻着都嫌弃,当年,我宁死也不想喝,祖父每次都要撬开我的嘴才能灌下去。而公子却一声不吭,虽然慢,却是一口一口地吃光了。我将他放下,他旋即再度沉沉入眠,一动不动。

    至于公子刚才问的,我如何给他擦身的事,我当然也记得。第一次的时候,我擦到他到了腰下,有些犯难。

    那毕竟是男子的忌讳之处,传言女子要是看了,眼睛会瞎。从前照料祖父的时候,擦洗之事都是由仆人干的,不必我动手。

    当然,我自幼与佃户的孩童们玩在一处,那里长什么样,我也不是不知道。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眼睛望着房梁,把手伸到褥子里,脱掉他的裈。

    许是我的动作太粗鲁,公子醒过来。

    “你……做甚……”他说。

    “给公子擦洗。”我说着,用巾帕在底下胡乱地擦了擦。

    公子“哼”一声,皱起眉,“你……不许……”

    话没说完,他的头歪了过去。

    我吓一跳,连忙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上试探,片刻,放下心来。

    只是昏过去,幸好。

    病得快死了还讲究这些。我那时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继续给他擦完,然后把巾帕丢开,再隔着褥子,把干净的衣服给他套上。

    而关于那时的事,我最记得的则是他第一次真正清醒的时候。

    “你……叫什么?”他张了张口,久不说话的嗓子虚弱而沙哑。

    “云霓生。”我说。

    公子看着我,好一会,道,“霓虹的霓……”

    我听出来这是问句,答道,“正是。”

    “倒是好听。”他眉间微微舒展,气若游丝。不久,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我:“……”

    我着实不太理解这些金枝玉叶们的毛病,明明都快要断气了,还有品评别人名字好不好听的雅兴。

    但说来奇怪,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觉得格外动人。

    这是祖父去世以来,我听到的唯一一句夸奖。

    他说话的时候,

    忽然之间,我觉得被关在这里,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