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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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临岸带温漪去看了几处房产,两人看房子的照片被人传到了网上,不知是幕后有人操作还是巧合,反正短短一个小时两人婚期将近的消息已经传了个遍。

    沈瓷午饭吃得不多,饭后回到办公室,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蛋糕。

    她突然觉得讽刺,将外面的纸盒打开,顺着上面的巧克力和奶油挖了一大勺,整个送进嘴里。

    周彦的电话适时而至。

    “午饭吃了吗?”

    沈瓷逼着自己把嘴里腻滑的奶油和巧克力吞下去,轻轻喘口气。

    “刚吃完。”

    “心情怎么样?”

    “不大好。”

    “看了新闻?”

    她捞过茶杯喝了两口水,尽量把嘴里的腥腻味压掉。

    “看了,他带温漪去挑婚房。”

    “那你呢,你作何感想?”

    沈瓷忍不住笑,突然有些后悔吃蛋糕。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那我是否该祝贺你终于如愿以偿?”

    有时候想想周彦说话真的挺刮心,沈瓷不免有些气馁:“随你怎么说吧,不过我刚吃了你早晨送的那块蛋糕。”

    “怎么样?”

    “不怎么样,奶油太甜,巧克力太苦,我不该上你的当。”她说完直接挂断电话,把剩下的一大块蛋糕连盒子一起丢进旁边的垃圾箱。

    谁说吃甜的可以缓解心情?她觉得自己一口巧克力下去心口都被堵着了,胃里有腥味翻出来。

    杨蓓进门的时候见沈瓷急急走出去。

    “喂你去哪儿?”

    可沈瓷似乎根本听不见,只一个劲往前走,走到走廊尽头处的时候开了安全门上楼,楼上是一片开阔的天台,此时正值中午,风和日丽。

    沈瓷掏了烟出来点上,吸一口,撑住围栏喘气,憋了几小时的窒息感像是瞬间通畅了。

    “为网上的新闻难受?”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沈瓷猛回头,见杨蓓走过来,她立即收拾脸上略显失态的情绪。

    “没有,有什么可难受。”

    “那你一个人大中午跑这来做什么?”

    “过来抽根烟。”

    “骗鬼吧你。”杨蓓有时候说话也挺直,只是说完叹口气,过去拍了下沈瓷的肩膀,“行,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知道你从不把我们这些同事当朋友,不过这时候一个人呆一会儿也挺好,我先下楼了,要是郭副编回来我给你发信息。”

    杨蓓走后沈瓷觉得有些无奈,但凡知道她和江临岸关系的人此时大概都在等着看她的反应,正常而言她应该伤心或者难过,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里面的故事?

    江临岸和温漪的事很快就传来了,江家可谓双喜临门,兄弟两都好事将近,网上风头特别劲,大众的目光都被江家兄弟两的事吸引住了,却“冷落”了另一则新闻。

    上月底李天赐因故意杀人罪而被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节后行刑,时间就定在第二天上午十点整。

    整个李宅当晚鸦雀无声,佣人准备好晚饭之后能躲的全部“躲”了起来,阿幸大概七点多进了宅子,见餐厅桌上的饭菜一点都没动。

    “昌爷还没出来吃晚饭?”他问守在餐桌旁边的下人。

    下人无奈叹口气:“没有,已经在佛堂里呆了一下午了。”

    阿幸眼色顿了顿:“我过去看看。”他转身要出门,可刚转身就听到木门作响,有人从外头走进来,还带着佛堂里的烟烛香。

    “昌爷!”下人先颔首鞠躬。

    阿幸看过去,只见李大昌面无表情,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到那桌菜上。

    自李天赐出事以来已经过去好多天了,特别是法院量刑之后这一周多时间,所有人都以为李大昌肯定要悲伤欲绝,毕竟那是他最疼的弟弟,可这段时间阿幸发现他还是跟往常一样,早晚念经,一日三餐,除却脸色阴沉一点之外似乎和没事人一样,实在无法相信他能如此面对李天赐的死刑。

    阿幸其实也有些摸不准,但心里总觉得不太平。

    他走过去,说:“时间不早了,您先吃点东西吧。”

    李大昌却站定不动,目光沉寂。

    阿幸见他没拒绝,往下人那边投了个眼色:“去把菜端出去热一热。”

    那人大概也早就在屋里站不下去了,麻溜地端了两盘菜就往外走,可还没跨出门槛就被李大昌叫住:“不用这么麻烦了,就这么吃吧。”

    下人一时愣住,怯生生地看着阿幸,阿幸只能稍稍点头,那人又把菜端了回来。

    “那昌爷您先吃吧,有事叫我!”阿幸打算先出去,他知道李大昌的脾气,喜欢一个人吃饭,旁边不能有人打扰,可刚转身就听到身后挪椅子的声音。

    “坐下吧,陪我再吃一点。”

    “……”

    下人麻利地又添了双碗筷,阿幸就坐在李大昌对面,他留意对方的表情,可很奇怪,从李大昌脸上看不到丝毫伤心,有的只是落寞和疲惫感。

    “好久没有人这么坐着和我面对面一起吃饭了。”这是李大昌在饭桌上说的第一句话,看似十分寻常,就连口吻也透着拉家常似的浅淡,可阿幸却从中听到了一些绝戾,这种绝戾不在于表情,不在于神态,而是隐匿在他的心间,带着一点豁出去之后的平静和淡然。

    道上都传昌爷变了,已经金盆洗手不再干沾血的事,坊间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的李大昌已经老去,这些年他开始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生意上面,虽然这些生意未必十分正当,可相较他年轻时候干的那些实在是好了太多。

    “先喝点汤吧。”李大昌主动给阿幸盛了一碗,亲自送到他面前,手腕上缠的佛珠不小心敲在碗沿上,叮叮当当响了几声,阿幸抬起头来。

    “我自己来吧。”

    李大昌也就不客气了,把汤碗递过去之后又重新坐到椅子上,随后定愣愣地看着阿幸。

    “喝啊!”

    “……”

    阿幸端着半碗凉掉的汤有些无奈,但见李大昌如此认真也只能用汤勺舀着喝了两口,是专门炖的猪骨汤,里面加了淮山和萝卜,料并不算上乘,但贵就贵在火候,据说厨房那边炖了一下午。

    喝完李大昌脸上突然显出一丝笑。

    “味道怎么样?”

    阿幸端着碗有些为难,说实话汤都已经凉了,上面飘着一层油腥,味道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但见李大昌略带期盼的表情,阿幸只能硬着头皮说:“味道不错。”

    李大昌似乎轻微松了一口气。

    “味道好就行,记得天赐小时候最喜欢喝骨头汤,可那时候实在太穷啊,饭都吃不上,为了让他沾点荤腥,我就去菜场收剃掉肉的猪骨,回来多放些水在锅里炖,连着炖几个小时,出来的汤味就是这样。”

    椅子上的男人似在回忆,眼底表情温和又平顺。

    阿幸知道李大昌很疼这个弟弟,当年他父母去世的时候李天赐还很小,几乎是李大昌当爹当妈似的把他带大,后来两兄弟从河南一路“闯”到甬州,沿途多少坎坷经历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或许正是那时候一无所有时的相依为命才奠定了这样的感情基础,反正周围人都知道李大昌心狠手辣,唯独对这个弟弟千依百顺恨不得把什么都给他,而再过十几个小时,这个他视如生命的弟弟就要被带去执行死刑了,阿幸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李大昌的反应太过平淡了,平淡之余便是怪异,

    如此不寻常,阿幸心里越发不安,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昌爷,明天……”

    “明天你早点过来接我,我带一罐汤去,当是给天赐送行。”

    据说那晚佛堂的灯亮了一晚上,李宅上下静如死寂。阿幸也一夜没睡好,天色刚消亮便开车来了。

    院子里没有人,夜里刮风倒是把树上的枯叶吹落了不少。

    大约六点的时候木门“吱呀”一声,李大昌穿了一身布衣布裤从里面走出来。

    “昌爷……”阿幸过去。

    李大昌定定看了一眼,瞳孔中布满血丝和阴沉,大概昨晚一夜没睡,到这年纪一点打击都能让人看上去老了十岁。

    “走吧,陪我去送送天赐。”他从佛堂的台阶上下来,脚底踩过铺满地面的枯树叶,布褂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留给阿幸一个萧寒的身影。

    死刑犯在临刑之前可以与家属见面,其实是做最后的诀别。

    李天赐从小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便是李大昌,李大昌自然要作为家属去送他最后一程。

    见面的地方就在看守所的小房间里,李大昌先到,坐在那里等,几分钟之后法警带着李天赐进来。李天赐在看守所里呆了一阵子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见到李大昌便跌跌撞撞扑过去。

    “大哥,你救救我,救救我……”

    他一直扑到李大昌面前,双腿发软跪于地,旁边法警也懒得扶了,只是交代:“八点半验身,九点带去刑场,家属见完面之后还有一些程序需要走,所以抓紧时间,最后一面了,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别带到棺材里去。”

    法警大概已经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所以交代的口气完全不含任何感情,说完便走了出去,把小房间的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