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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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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 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 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 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 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 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 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 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 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赵勇也有点心累, 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 关心地问道:“蓬蓬,怎么了, 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 轻抚额头, “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 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 你偏不听, ”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