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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百香果益力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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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悠悠在她的话音落下后陷入沉默。

    如果只是按照之前的历史资料来看, 也许还能说陆同裳和安宁公主之间的关系比较类似于亲情, 但是根据傅教授的最新发现来看, 实在很难说她们俩之间没点什么特殊的感情。

    虽然《灵均》因为题材定调的原因, 并不打算着重渲染陆同裳的感情线,然而就以修改后呈现出的剧本——

    完全够人脑补出一出催人泪下的历史大悲剧。

    洛子衿见她没说话, 漂亮的桃花眼中蕴着的暖绒笑意不见, 约莫像是沉浸在安宁公主的心情中无法自拔, 生平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的即兴发挥, 正想说点什么让气氛回归正常时——

    程悠悠及时地回过神来, 避开了她的目光, 看向客厅的窗外,扯了下唇角回道:“加了这句台词,《灵均》可就没法过审了。”

    洛子衿见到她的样子, 只得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将手里剧本的纸张翻出飒飒风声,语气平平念道:

    “好,下一幕。”

    心下咀嚼着一句刚才想说,却并不适合在此刻说出的话:我们跟她们不一样。

    程悠悠无奈地回眸看她,却也只得收起心神跟上她的节奏。

    洛子衿入戏太快了, 程悠悠能感觉到,刚才最开始对方气势提起来的时候, 自己还未完全进入状态, 被压得有些找不着北。

    但是后来一句话落下之后, 那自然而然给她留出的空隙, 又及时地将她拉扯进了同样的氛围里,不论是眼神还是周身的气息,都让与她对戏的人刹那舒适了许多。

    并没有过与这样优秀的演员对过戏,退圈太早的程悠悠这才第一次领会了那些演员圈子里的说法,第一次感受到被对戏者演技压过的感觉,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轻易被带进戏里的感觉。

    一举一动,仿佛都全受到对面人的影响,受到对面这人的操控。

    如果说之前隔着屏幕看《但愿人长久》的时候,只能站在观众感受到洛子衿的演技的话,现在她便是站在一个演员的角度再次加深了这个感受。

    这个人是真的很优秀。

    洛子衿并不知道她心头滑过的想法,见她认认真真地朝自己望来,不由更认真了几分,只不过与寻常时候稍微不同,比起全力以赴地发挥出自己的角色本有的特点,她将力气都花在了如何带着程悠悠去更快地找到感觉上——

    这对洛子衿来说体验有些新鲜。

    却让她有些乐此不疲,拉着程悠悠愣是将对方每一幕出场的有台词的戏份都给对了一遍。

    起初程悠悠还没太察觉出来她的转变,等到连续不断被她换了好几个场景之后,看着洛子衿手里的剧本翻完,她后知后觉地用手指卷着长发的末梢,歪着脑袋问了一句:

    “咦?怎么感觉和开始都不一样?”

    洛子衿非常不过瘾地看着她那部分的戏,正在把剧本从头到尾又翻一遍,听到她的问题,只漫不经心地用鼻音发出一声应答:“嗯?”

    程悠悠一时半会儿描述不出来那个感觉,琢磨着回道:“就是,感觉后来这几个场景过渡进去都很快?好像也不是,一开始也很快……”

    她看着天花板在回忆这几出戏的不同,声音越说越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洛子衿却半个字都没漏,轻笑一声,抬眸去看她,自然而然接道:“因为跟你对戏的我很厉害。”

    程悠悠先是被她这熟悉的画风震了一下,而后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眼中不自觉出现赞赏来:“嗯,你真的很厉害。”

    明明是很平静的一句夸奖,在高中的时候不知听过多少遍,但是再一次听到的时候,洛子衿竟然难得生出些无所适从的感觉来。

    也许是习惯了经纪人和小路那‘槽多无口’的表情,乍然再次面对如此真诚的夸奖,她清了清嗓子,假装平静地问道:

    “有水吗?”

    程悠悠这才反应过来从吃完饭到现在,洛子衿跟自己对了挺久的戏,起身往厨房那边走去,应道:“有,你等等,你要白水还是饮料?”

    打开冰箱门之后,程悠悠看见一个高高的玻璃瓶里装着的不知谁做的饮料,往杯子里倒了一些,沿着杯壁抿了一口,是益力多的味道。

    鼻间还有一种甜甜的清香。

    里面还有不知是什么的果籽,程悠悠又喝了一口,问那边的洛子衿:“诶有个天才往我益力多里放了百香果,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洛子衿先是为这搭配眉头一皱。

    之后听到程悠悠说味道不错,迟疑了一下,勉为其难回道:“可以。”

    程悠悠给她也倒了一杯,拿着玻璃杯往她那边走,玩笑般的说了句:“饭后喝点这个助消化,不然你再这么多吃两顿我做的饭,吃胖了我可没法跟你经纪公司交代。”

    洛子衿接过她手里的杯子,突然被她提醒了一下,想起高三时候程悠悠总是跟青菜豆腐为伍的日子。

    那时候的程悠悠就对美食没点抵抗力,经常饿得狠了忍不住了点个外卖怒吃一顿,过后拉着她呜呜呜地指天发誓一定要把这几斤放肆的肉减掉。

    那个时候的洛子衿怎么都想不到,日后这人会成为一个美食主播,还能在美食的诱惑下出落得如此苗条。

    她垂着眼眸,沿着那杯壁喝了一口沁凉的百香果味益力多,酸酸甜甜的味道意外地不错,令人忍不住喝了一口还想继续。

    在喝饮料的空隙里,她问出了那句疑惑:“你怎么不担心担心自己?”

    怎么,美食主播就可以对体重无所畏惧了吗?

    程悠悠被她问得一怔,握着杯子的指尖下意识地紧了紧。

    怔完了她才反应过来,对上洛子衿因为她这迟疑而稍稍望来的视线,她压下去心底被这问题勾起的惊涛骇浪,笑眯眯地开口回道:

    “因为我吃不胖呗,嫉不嫉妒?”

    弯月般的眼眸里,那些翻滚上来的复杂都被挡得模糊不清,让对方分辨不明。

    洛子衿轻嗤一声,挑了下漂亮的眉头,深黑色的眼睛里出现几分意味深长,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程悠悠能不能吃胖,跟她当过高三同桌的洛子衿还能不清楚?

    见她不想告诉自己这个秘密,洛子衿倒也不急,来日方长,她们俩有的是时间。

    ……

    隔日。

    经过洛子衿前天的排练,第二天在镜头前的程悠悠发挥的超出了水平,只因为一些小问题NG了两次,其他都还不错,比起寻常中规中矩,偶尔还会出现令人亮眼的表现。

    执行副导也在徐导旁边坐着,见到里面的陆同裳和安宁公主,摸了摸下巴,在郭副导让人准备下一幕的时候,语气迟疑地问徐导:

    “你觉不觉得,子衿今天的发挥有点儿……”

    徐导笑了一声,盯着镜头应和道:“不合常理?”

    通常情况下,以洛子衿和程悠悠的演技水平来看,程悠悠应该会不自觉地受到洛子衿的影响,被她压去所有存在感,甚至最后有可能会忘了自己原本要演什么。

    但是呈现在镜头前的却完全不是这样,比起面对其他人时候的锋芒毕露,洛子衿在和安宁同框的时候,周身冷冽的强硬消失了很多。

    这让她看上去……普通了些,这点普通给安宁留出了足够的存在感。

    然而这种普通,却又恰恰是这部分剧情所需要的。

    再强势的人,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也会有控制不住的柔肠百转。

    副导想了想,下巴上几根胡茬扎得手有些刺刺的,搓了搓手指,这才继续说道:“倒也不是,哎看来她们的友谊挺牢固的。”

    毕竟之前听说拍《但愿人长久》的时候,蒋镇轩可没得过这种待遇,同框的时候被洛子衿压戏NG得死去活来,那段时间圈里还说洛子衿飙起戏来简直六亲不认。

    徐导只是笑,不说话了。

    从程悠悠进剧组的那一天,他就发现了这件事。

    ……

    又结束一幕的程悠悠并没有听到两位导演的讨论,相当顺利地完成了今天的戏份,可能因为洛子衿带戏的功夫见长,今天比昨天发挥更顺,让她今天就把多加的几个场景拍完了。

    接下来直到《灵均》杀青,都没有她的戏份了,她算是功成身退。

    她松了一口气,去卸妆换衣服的时候,小路将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递给她:“有人找你。”

    上面‘程锦’两个字在屏幕上亮起。

    程悠悠礼貌地道谢之后,一边接一边往更衣室里走。

    “今天晋江平台又联系我了,那边好像催的挺紧的,而且待遇跟之前比提高了点,估计跟你参演《灵均》的事情有关,毕竟这段时间网上都在讨论这个。”

    刚刚接起,程锦的声音就从对面传来。

    程悠悠认真听着,在她说完之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想的?续约吗?诶我觉得这次机会不错,要不你就借着到时候《灵均》上映的机会再试一次回娱乐圈呗?反正你也不是本来就喜欢当主播,对吧?”

    程锦说话的时候,程悠悠正在单手换戏服,时不时换手拿手机,一段话听的断断续续的。

    饶是如此,她也清楚程锦的意思。

    正是因为家里人都知道她曾经为想要进娱乐圈这件事付出过多大的努力,所以在这件事上都非常地支持她。

    可是,曾经将变成明星当做梦想的那个程悠悠,现在已经变了。

    上衣一只手换不过来,她跟程锦说了句:“你等等,我换个衣服。”

    程锦耐心地在那头等着,直到半分钟后,程悠悠的声音在那头再次响起:“你跟他们约个时间吧,周六我可以过去一趟,让他们把合同准备好。”

    程锦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几秒,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姐姐的回答,好半晌之后才惊讶地说道:“是我耳朵出问题了吗?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和晋江续约?”

    程悠悠给了她一声肯定的答复。

    与此同时,她握着手机走到更衣室的门口,打开了门,从这个角度,依然能够看到洛子衿拍戏时候的模样——

    如同天上那轮太阳似的,光芒万丈。

    谁也无法直面她的气势,仿佛历史上那个北秦第一女将,也该是如此的风光。

    银甲如霜,红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乌黑如瀑的青丝在脑后高高束起,手中握着一炳长-枪-枪-尖发出刺目的星芒,只是朝敌阵虚虚一点,长-枪扫过之处,便再无人敢掠其锋芒。

    尤其是那双比手中灵均更锐利的黑色双眸,仿佛鹰隼般看向敌人,被她那双眼睛盯住的人,再也无法逃脱出她的狩猎。

    程悠悠虚虚地敛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蝶翼般抖落下来,将眼底的光遮得更暗了些,晦暗不明的情绪将寻常时候眼尾自然而然勾起的笑意都抹平了几分。

    难得没了那三分笑颜,身上的亲和气息也仿佛跟着消失不见,若是被其他人看见,准会觉出几分陌生。

    阳光下的洛子衿那样耀眼,以至于直视她和她手握长-枪的人几乎要被刺得落下泪来。

    程悠悠就这么遥遥地看着她,用眼神一寸寸描摹过洛子衿的模样,感觉这次阴差阳错的相逢,应该会是她这么多年来,距离对方最近的一次了吧。

    等到《灵均》拍完以后……

    大概,她们也没什么再见面的理由了吧?

    程悠悠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看向洛子衿的视线里渐渐带上了怎么样的渴求和贪婪,竟然越看越觉不够,如果不是程锦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她都差点忘了自己还在接着电话。

    “喂?喂?姐,你在听吗?”

    好似沉浸美梦无法自拔的人忽然被唤醒,程悠悠蓦地回过神来,收回视线,看着脚下的水泥地面,支起右脚用脚尖前后点着地板,应道:

    “嗯……”

    “我已经考虑过了,放心吧。”她说着就想挂了电话。

    程锦却在那头及时打住:“是、是因为她吗?”

    程悠悠喉间一哽,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和洛子衿待得太久,所以那些被深深埋在脑海深处的回忆就七七八八地浮了上来,以至于她如此轻易就被拉扯进那些片段里。

    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末,那个——她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试图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想要重新来过的夏天。

    似乎连蓝天下暴烈的温度都没有多大的变化。

    梗在喉头的那口气慢慢地舒了出来,陷进回忆画面里的人一点点地牵起唇角,漫开一个浮光般的轻笑,故作轻松道:

    “跟她有什么关系啊,你看前段时间剧组公布我当配角的时候,网上骂我骂的那叫一个轰轰烈烈,我这半只脚都还没踏进去呢就给我来了这么个阵仗,我一个主播哪里敢搅进娱乐圈这滩浑水里嘛,你说对吧?”

    说完犹嫌不够似的,又叹气似的补了一句:

    “哎,年纪大了,就喜欢圈地自萌,听点甜甜蜜蜜的夸奖,禁不住那些刺耳难听的问候啊。”

    程锦:“……”

    半晌她也只能在那头憋出一句:“行吧,你高兴就好,那我真去跟那边说了啊?”

    程悠悠‘嗯’了一声,应得很快。

    却直到耳边电话被挂断,都久久不见她将手机放下,保持那姿势许久,直到手臂酸得提醒着她换个姿势。

    ……

    往常拍完戏就会走的人今天倒是格外有耐心地在剧组待了许久,闲来无事的她要么去帮洛子衿的助理拿东西,要么帮着剧组的场务准备道具,偶尔跟群演们聊上两句。

    直到今天下午的戏份全部拍完,剧组晚餐盒饭送到——

    晚上洛子衿还有几场,所以今天的她并不能跟程悠悠去到她家里蹭饭,只有晚餐时间能得空的她身上妆和戏服都没法卸下,刚一结束,包括小路在内的几个助理就上去送水送擦汗的毛巾。

    被程悠悠这么两天的喂养,把嘴养刁了的洛子衿看着盒饭里的两荤两素,竟然觉得不是很有胃口。

    接过助理递来的水,任对方给她擦汗,洛子衿唇角噙了点儿笑意看向程悠悠,似乎挺满意她今天拍完了戏居然还能想到留下来等自己这茬儿。

    ——果然昨天没白帮她对戏。

    原本冰冷的妆容感因为那点儿笑意,忽地冰消雪融,仿佛冬日里吹过的一阵暖风。

    程悠悠被她看得不知怎么生出点局促感来,见助理们端茶倒水什么活儿都干了,四下看看,只得把桌上的那份盒饭递给她。

    洛子衿面无表情地瞅了瞅盒饭里的那个大大的卤鸡腿。

    而后抬眼看了看拿着盒饭的人。

    心里挣扎半晌——

    颇有些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心想道:好吧,看在你是程悠悠亲手端来的份上。

    小路总觉得她们俩之间相处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气氛,好像周遭的其他人都成了摆设似的,气场难以让第三人融入。

    所以她格外有眼力见地去旁边跟另外几个助理一块儿扎堆吃盒饭去了,把这块儿足够大的空间都留给她们俩。

    程悠悠看到洛子衿接过去了,又给她拆了一次性筷子,边往她那儿递,边开口说道:

    “今天我的戏就全都拍完了。”

    洛子衿点了点头,正想说自己知道——毕竟昨天她才帮程悠悠对过戏,对方剧本上的内容她还不至于这么容易就忘,然而点头点到一半,她觉出几分不对味来。

    手里的筷子只是戳进了米饭里,她脸上那丁点儿的笑意霎时间消失不见。

    连带着对手里这份盒饭的待见都消弭无形。

    黑色的眼睛里情绪深不见底,只有那清悦的声音里还了无痕迹:“所以呢?”

    她盯着程悠悠问道。

    如果对方只是跟她说一声之后先回家,完全不必在旁边等这么久,甚至只需要跟小路打个招呼再转告她就行了。

    这样的郑重其事,让洛子衿从中品出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就好像……好像要做一场认认真真的告别似的。

    程悠悠张了张嘴,正想继续说话的时候,洛子衿将手中的塑料饭盒往旁边桌上一扔,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努了努力,让面上维持住那平静:

    “你跟我过来一下。”

    人多眼杂的,并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程悠悠见到她脸上半点情绪都透不出的面无表情,感觉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想跟她过去?

    有、有点方方的。

    ……

    洛子衿随手推开了一间无人的更衣室,握着门把手,她用目光示意程悠悠进来。

    然而那人却在门外踟蹰不前,漂亮勾人的桃花眼微微上抬,语气犹豫地看着她说道:

    “其实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跟你说一声,毕竟以后我们——”

    话还没说完,她被毫无耐心的人伸手拉住手腕,扯进了门内,而后‘咔嚓’一声响,门被洛子衿关上,甚至还落了锁。

    程悠悠的话顿住了——

    因为她被洛子衿困在了门与人之间。

    看着面前洛子衿凑得极近的脸庞,她后背贴在门上,甚至忍不住踮起脚,恨不得自己此刻身材苗条如一张薄纸,这样才能重新跟对方隔开一定的安全距离。

    洛子衿握着她纤细手腕的劲道半分没收敛,甚至还有隐约加重力道的趋势,让程悠悠白皙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都隐约突起。

    正在这时,洛子衿面无表情地问道:

    “毕竟以后我们又不会再联系,你是想这么说吧?”

    明明语气和表情都是平常那副不乐意搭理人时冷冰冰的样子,但是程悠悠听着总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好似对方这都是隐藏在暴风雨前的宁静。

    见程悠悠沉默着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一般,洛子衿慢慢地扯出个笑容。

    因为离得近,身高优势让她得以做出居高临下的姿态,她凑得越来越近,几乎到了两人鼻尖都要抵上的地步。

    程悠悠后脑勺已经碰到了门板,注意到她这动作,却还是忍不住用力往后仰。

    发觉了她的躲避,洛子衿在即将碰到她的那一刻停了,低低地开口问道:

    “……你又想躲我吗?”

    语气轻得不可思议,甚至软和得像是一片羽毛。

    但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的她说话时吐露出的温热气息都若有若无地落在程悠悠的唇畔,就像……

    就像两人其实轻轻吻过一样。

    那感觉是如此的恐怖,让程悠悠忍不住想要甩开她的手,另一手按在她的肩上,想将两人的距离再次隔开。

    只有这样,她那不断升温的大脑才能够稍稍冷却下来,才能够让她像个正常人那样思考,而不是缴械投降,溃不成军。

    勉勉强强地靠着冰凉的门板找回力气,程悠悠不知是不是被两人这暧昧的姿态所蛊惑,脑海里不断地回放洛子衿的那句话。

    你又想躲我吗?

    又……

    程悠悠抿了抿唇,声音微弱的响起,里面的辩驳颇有些无力:“没、没有……”

    只是第一次而已,才不是‘又’。

    而且也不能算躲,只不过是让她们俩各自回到应有的人生轨迹上而已。

    抵在肩上的力道还是有一定存在感的,洛子衿斜着眼眸看她按在自己肩上的手。

    软软的声音再次响起:

    “就是,就是以后如果你再回到凤城,有时间的话,我们也可以再约出来见面——”

    也许是洛子衿此时的心情不太好,程悠悠下意识地改了口,明明已经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结果最后还是变成了普通朋友。

    只有离得远了,程悠悠心里被搅乱的那谭水才能慢慢恢复平静——

    说着这话的她并不敢想象,洛子衿以后再像现在这样子,时不时地、突如其来的进入到她的生活中,她还能不能一次又一次地扑灭掉自己心底点燃的小火苗,真怕哪一天控制不好,燎完了整片草原。

    她的话止于洛子衿嘲讽的嗤声中。

    程悠悠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洛子衿的眼睛,果不其然,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携着浅浅的讥讽。

    略显狭长的眼眸稍稍眯起,明明是好看地如同古诗词里所描摹的双眼,偏偏将她此刻未出口的话展现得淋漓尽致。

    “以后?”她只从程悠悠之前的话语里捕捉了二字,好似在唇齿间细细咀嚼那样,一点点地咬碎了,再不紧不慢地吐出来。

    程悠悠的右手腕被她紧握了太久,血液都有些不通,时不时地轻轻挣着,这会儿手掌都有些微微发麻。

    许是洛子衿那逼问一样的语气让她有些接不上话了,她总是不太习惯对方这样的咄咄逼人,所以只垂着眼眸,不再去看她,轻声道:

    “松松手,行吗?”

    洛子衿气不打一处来,被她这样轻描淡写地就想与自己拉开距离的态度,然而余光注意到自己指间捏着的皮肤都泛了白,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

    只看到那雪白的腕子上,红彤彤的几根指印格外明显。

    也许是实在意识到自己这样迫不及待要撇清关系的话有些伤人,也许是越解释越乱让程悠悠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总而言之,程悠悠在自己从进门开始就不断加速的心跳声里,用截然相反的语气,很慢很慢地提议道:

    “就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洛子衿听着她那仍然软萌如奶糖的声音,心底几乎觉得不可思议。

    这人怎么能用这样可爱的声音,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就像是个毒-苹-果,香甜只是表面的,实则暗藏着直要人命的剧-毒。

    她慢慢地站直了身体,而后后退了些许距离。

    也就是这么点距离,好似让更衣室里其他地方的空气终于找着了机会涌过来,终于让被洛子衿气息笼罩的人从那铺天盖地的包围里解脱出来。

    程悠悠始终垂着眼睑,见她与自己离得更远,不知为何,明明是正中下怀的事情,偏偏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洛子衿的动作也是对她刚才那番话的回应。

    仿佛是在默许,同意了她的建议。

    所以,干脆利落地、潇洒地、放开了手。

    程悠悠想,是了,洛子衿向来是这样的,她从来不会去挽留别人,她也从来不稀罕去挽留谁,她那么的优秀,高傲从不让她向任何人低头。

    只要自己态度亮出来了,人家还执意要离开,她便不再说话了。

    退回自己的界限内,从此依然是冷淡漠然的模样,居高临下,不再为之所动。

    想完之后,程悠悠的心却忽地慢慢沉了下去,像千斤坠一样重,她匆匆地转过身,去拧门把手,想从这个只有她们两人的世界里逃离出去。

    这门是不管内部锁没锁,掰动门把手都能开的那种,然而程悠悠使了使劲之后——

    门把手一动不动。

    不知为什么,看着她的背影,洛子衿莫名想起来高三毕业回去填志愿的那个下午,那是她这八年来最想回去的那个下午。

    没有人知道,那天的场景让她后悔过很多次,如果自己那个时候能收收臭脾气,不那么固执,也许……她们后来不会是这样。

    眼前的这一幕仿佛是上天又一次重现了那时的场景。

    只不过那个下午,是她先走开,而这一次,是程悠悠想走开。

    瞧着她半天都没拧开把手的样子——

    洛子衿对自己说,好吧,一辈子就这一次,只要自己开口挽留一次,如果程悠悠仍旧还是要走,那自己就放弃吧,当做这重逢后的一切努力都从未发生过。

    那样她也……再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她盯着程悠悠的背影,呼吸节奏变了几变,许多的软话到了喉间却怎么都出不来,洛子衿皱着眉头,闭了闭眼,而后终于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指的是在那个不太愉快的填志愿的下午,她们俩在不欢而散之前的约定。

    约好了,会在首都再见面。

    可是话一出口,洛子衿眉头拧得更紧了。

    说好的……捡好听的软话说一句,将人留下来,结果出口了,却变成了理直气壮的质问。

    洛子衿头一回觉得自己这张嘴这么不会说话。

    程悠悠听到她的问题,鼻尖一酸,跟门把手杠着的动作停了,最后颓然地松开手。

    额头抵在门上,冰凉的感觉只能给那小片皮肤降温,却无法让热胀的脑袋冷静下来。

    热乎乎的感觉涌到了眼眶,让程悠悠连近在咫尺的门板都看得模糊起来。

    下午的回忆又一次漫上脑海,玻璃碎片一样的记忆在脑海里如花瓣般纷纷扬扬落下,扎得她痛不欲生。

    她张了张嘴,喉间发堵,怎么都没法说出那句话。

    在她身后——

    洛子衿看她贴着门一动不动的样子,堪堪再次往前迈回一步。

    正想要去看看她此刻的模样时,程悠悠察觉到她的动作,身上的封-印好似刹那间消失了,她抬手遮了遮眼睛,看着地板,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找过……的。”

    那声音低的像猫儿伸爪轻挠过逗猫棒一样,如若不注意就会错过它的动作。

    洛子衿怔了一下。

    她伸手搭上程悠悠的肩头,掌心稍稍用了点力气,想要将那人转过来,程悠悠起初还不肯动,可是就算只看她挡住脸的动作,洛子衿也能知道——

    程悠悠哭了。

    于是原先因为她想要逃离的那些气愤,霎时间通通消失。

    唯有一颗心好似被人紧紧捏着,生疼得喘不过气来。

    洛子衿不再试图让人转过来面对自己,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挨近了些许,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感觉到她身体些微的颤抖之后,又听到她执着地、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我、找、过、的。”

    说话的人咬着自己的下唇,好像想要让自己把那些委屈都咽回去。

    可是背后重新抱上来的温度太过温暖,让她的理智再也坚持不住,忍不住地想要往外倾倒那些在心底深藏多年,不愿再去触碰的故事。

    听到她的话,洛子衿肯定地‘嗯’了一声,原先那怎么都出不了口的话此刻轻易地冒了出来:

    “对不起。”

    这是她迟到了八年的道歉。

    清脆如山间清泉,悦耳如清晨微风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吐出了那三个字。

    程悠悠以为自己幻听了,睫毛眨了眨,想要回头去看的时候,洛子衿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贴得那么近: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找过我。”

    她以为程悠悠生气是因为高三毕业后填志愿的那个下午发生的事情。

    却原来,心胸狭窄的人只有她洛子衿而已。

    她突然不敢去想象,原先那个跟她不欢而散的人,后来想要再次去寻她的时候,一路上究竟是抱着怎么样小心翼翼的心情,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想要跟她重归于好的模样,最后又因为什么而离开。

    可是她又那样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天的故事,她想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

    “别哭了。”洛子衿从来没安慰过别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别人,道完歉之后,只能试着放软声音,如此说道。

    但这效果似乎并不太好。

    程悠悠摇了摇头,手背贴着眼睛蹭了蹭。

    就在洛子衿心底生出些许手足无措的时候,程悠悠放下了一直挡着眼睛的手,看着门锁,吸了吸鼻子,轻声道:

    “……怎么办啊?”

    洛子衿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发出一声疑惑:“嗯?”

    心想只要你别哭了,怎么办都行。

    程悠悠抬手去掰了掰面前纹丝不动的门把手,泄气般地说道:

    “锁坏了。”

    洛子衿:“……什么?”

    她突然不太跟得上这个节奏。

    程悠悠重复了一遍,“锁好像坏了。”想了想,她补充道,“而且我们都没带手机。”

    之前接完电话去给剧组的人帮忙时,她身上的这套衣服没兜,就又把手机托付给了小路。

    毫无疑问,洛子衿也是个拍戏的时候身上不揣手机的人。

    洛子衿:“……”

    所以刚才给她留了那么长的时间,酝酿着试图道歉,不是因为程悠悠不想走,是因为锁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