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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万神窟万神真容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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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城吐息温热, 话语却是听得人心底一寒。

    藏在大殿里?

    电光石火一念过, 谢怜立马反手搂住了花城。

    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搂的。而是,如果真有人藏在这里,却没被他们发觉,那定然是个厉害角色。若是给他觉察他们已经发现端倪了,或许会落于被动。如果只有花城搂着他, 靠得这么近, 很容易惹人生疑, 俩人都搂一搂,看上去比较正常。

    谢怜一边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 一边低声道:“你觉得在哪里?”

    整座大殿只有一道大门, 就是他们进来的这道。殿里空荡荡的,一览无遗, 一个能藏人的台子箱子都没有, 除了他们,就只有那些变成石化人的神殿侍者了。

    二人同时低声道:“壳子。”

    这些石化人的内部是中空的, 也就是说,里面可以藏东西。

    不能藏人, 但是,可以藏鬼!

    确定这一点他们想到一起去了后, 谢怜正想说话, 无意间一抬眼,望到了花城背后两丈处的一个石化人,顿时双瞳骤缩。

    那似乎是个地位颇高的年轻男子。因为石化人记录的是乌庸人的死状, 因此,大多数的姿势都是抱头长号、或是缩成一团,这一个,却是极少数站着的人像。然而,使谢怜注意到他的,不是他的身姿,而是他的脸。

    虽然面目模糊,但依然可以看清,这个石化人的脸,左边是半张弯弯的笑面,右边,却是半张哭脸!

    谢怜脱口道:“是这个!”

    他抬手就是一剑劈出,花城道:“哥哥?”

    那石化人被他斩得粉碎,只剩一地空壳。然而,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谢怜不敢放过,在地上碎片里翻找。花城抓住他的手,道:“哥哥!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谢怜举起几片碎片,道:“这个石化人,他的脸……是白无相的面具。”

    花城脸色微变,但还是道:“等等。”

    他把那几篇碎片拼起来,拼成了一张完整的脸。两人一看,皆是沉默。

    方才,谢怜看见的分明是一张半哭半笑的鬼面,而现在花城拼出来的这张脸,却是模糊无比,和其他石化人并无二致。

    幻觉吗?还是中了幻术?

    原地呆坐也不会得到答案,二人在殿内一番搜索,把所有石化人都打碎了检查,并未发现更多端倪,斟酌片刻,觉得此刻也许已经有人抢先上了山,决定不等裴茗,径直向山顶行去。

    这铜炉的山体似乎有着一种诡异的吸引力,两人试了试,银蝶在这里带不起人,恐怕御剑也不行,因此,只能步行攀登。一路越攀越高,山路越来越陡,也越来越寒冷。先是踏到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越往上走就越厚,能没过半个靴子。两个时辰后,积雪没过了膝盖,攀爬越发困难。

    因大量行走,谢怜并不觉寒冷,反而热出了一层薄汗,满脸粉白,透着一点红晕。他举起手背擦了擦汗,回头正要对花城说话,忽然脚底一空,整个人凭空矮了两尺!

    幸亏花城一直跟在他身后,似乎早有准备,顺手一拉就将他提了上来,道:“哥哥小心。”

    谢怜站到他身侧,再回头看自己陷下去的地方,那处竟是凹下去了一大块,露出一点黑黢黢的深洞,不知通往何处。只要谢怜没及时扒住边缘,又或是花城动作稍慢,肯定就掉下去了。花城又道:“这山满是坑,跟紧我慢慢走就没事。哥哥方才走太快了。”

    原来,这积雪下的山体竟是十分脆弱,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有多深。而花城居然连这些坑的分布位置都记得。谢怜吐了口气,提议道:“好。那我们再靠近一些吧。雪山上不能大喊大叫,若是不小心遇到什么了也不好出声求救……”

    谁知,话音未落,就听上方传来一声怒吼:“有完没完——!”

    “……”

    是哪位仁兄敢在这种陡峭险峻的雪山上大吼大叫?!

    谢怜一脸懵然地向上望去,只见那漫山遍野满世界的白雪中,有两个小黑点正在“铛铛”乱斗。其中一人手持长弓,连珠箭出,另一人手持一柄斩马长刀,挥得虎虎生风,将那些羽箭尽数挡下,刀锋箭风全都裹挟着一层灵光,两人皆在冲对方叫骂,持刀那人骂道:“早说了那小子是别人弄死的!我也在找他们!”

    居然是南风和扶摇!

    不及细思他们为何也会在这里,谢怜脱口欲道:“闭嘴!”然而,他反应很及时,还没喊出来就咽了下去。若是像他们那般奔放地大吼出来,三个人对着吼,这雪山还能绷住???

    花城抱着手臂,扬起一边眉,道:“他们是不知道在雪山咆哮可能引发雪崩吗?”

    谢怜道:“这……不至于那么傻吧!应该是知道的,但他们就这样的,怒火上头什么都不管了!”

    南风和扶摇都极为恼火,边骂边打,因距离太远,断断续续听不清楚到底在吵什么,他们也根本没发现下面新来了人。谢怜想冲上去拉开二人,可积雪封山,雪下又满是深坑,根本没法马上赶到,跑了两步又是脚底一空,险些掉坑,只得收足道:“不让能让他们就这样打下去,得阻止他们!”

    话音刚落,一只银蝶从他身后蹿出,利箭一般向上方掠去,谢怜一愣,随即心头一宽,暗道好主意!他们人没法立刻上去,先让死灵蝶飞上去传个话不就行了?

    那银蝶果然奇快,几乎三声之后就赶到了那边。然而,谢怜还未传话,便见花城面色一寒。他觉察不对,道:“怎么了?”

    花城唇边的笑意尽数消失了,神色仿佛这雪山一般天寒地冻。谢怜追问道:“三郎,到底怎么了?”

    花城嘴唇微动,还没回答,谢怜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悸,猛地抬头望向上方,睁大了眼睛。

    高耸的雪山壁上,有一大块白色的山体,颤颤巍巍地塌下了一片。

    那边打得正凶的南风与扶摇也感应到了这无声的压力,双双抬头,这才终于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

    下一刻,那山体如千里之堤、一溃千里,带着一波滔天的雪浪和呼啸,翻翻滚滚地朝着他们压了下来!

    真的雪崩了!!!

    谢怜抓了花城的手,转身就跑。跑了两步想起上面那两个离雪崩之峰更近,猛地刹步,回头一看,果然!两人都收兵不打了,一起逃跑,扶摇跑了没两步,一脚踩进一个坑里,身体陷下去大半截,白雪埋过胸口。南风跑得比他快,也回了头,迟疑了一下,似乎想回去救。然而,就这么一迟疑,大片雪浪已然杀到!

    就在他们即将被吞没的前一刻,谢怜抛出了若邪。那白绫长长蹿出,一下子准确无误地套住了扶摇和南风,把他们生生拽出了雪海。花城望了一眼他们,眼中带着怒火,道:“哥哥!丢下他们,别管了!”

    谢怜紧紧抓住若邪,拖着那两人边跑边道:“不行啊!弄不好就要被埋上一百年了!”

    花城沉声道:“来不及了!”

    谢怜一惊:“什么?!”

    他一回头,只见铺天盖地的雪白阴影当头塌了下来。

    谢怜还是被南风和扶摇拖住了脚步。那冰冷厚重的雪浪奔腾不休,冲散了他和花城。

    谢怜被冲得东倒西歪,混着白浪,翻了好几个跟斗,居然还能顽强挣扎。然而,崩塌的积雪量太大,冲击也太猛了,时不时没过谢怜头顶,带来阵阵突然的窒息。谢怜最后喊了一声:“三郎!”终是顶不住,被冰雪的巨流吞没了。

    ……

    不知过了多久,雪山终于再次平静下来。

    好半晌,一片平坦的雪地里,一处积雪拱了两下,突然冲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扒在雪地上一阵乱摸,随即,钻出一条胳膊,拱出一个肩膀,然后是一个头,顶着满脸碎雪,一出来就深吸了一口气,连连咳嗽。

    不多时,这个人终于千辛万苦地爬了出来,甩了甩头,一下子坐在了旁边的雪地上。

    正是谢怜。生生把自己从厚厚的一层积雪里挖出来的感觉,跟把自己从坟墓里刨出来差不多。谢怜的脸和手都冻得通红,几乎麻木无感,他随便搓了几下,呵了几口热气,抬起头,茫然四顾。

    茫茫白雪里,并没有寻到那一抹夺目的红色。

    但是,寻不到谢怜也不能乱喊你在哪里。万一再来一场雪崩,那就完蛋了。

    他只好站起身来,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走着,边走边小声喊道:“三郎?三郎?南风?扶摇?”

    说来奇怪,分明是在同一座山上,但现在他一个人走着,好像比刚才和花城一路同行时冷得多了。若邪也不知什么时候脱手了,谢怜很奇怪,若邪应该是不会脱手的,就算他放开了,若邪也会自己缠住他,怎么会这样?

    他心中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还是迷迷糊糊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风雪之中,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个人。白衣黑发,猎猎随风,低着头,缓缓而来。

    见到行人,谢怜心中微微一喜,迎了上去,道:“这位朋友!你……”

    他刚说完这几个字,那人便抬起了头。脸上,赫然是一张白森森的面具,一半笑面,一半哭脸。

    谢怜仿佛被人迎面捅了一刀,大叫了出来!

    而一叫出来,他就睁开了眼,猛地坐起。一阵喘息之后,他才惊魂未定地发现,此刻,他根本就不在雪山里独自行走,而是躺在一个黑黢黢的空间里。

    原来是个梦。

    难怪梦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谢怜长舒一口气,抹去额头冷汗。

    摸索一阵,发现身下似乎是垫了草的石头,芳心悬于腰侧,若邪也分明好好地缠在手上,谢怜略定心神,托起一盏掌心焰,照亮了所在之处,第一时间道:“三郎?你在吗?”

    谁知,火光一亮,他立刻发现,旁边的黑暗中,居然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这一惊吃的可不小,谢怜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瞬间抓紧了芳心。在这近在咫尺之处站了个人,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毫无觉察!

    不过,再仔细一看,那一身冷汗又消了下去。原来,这不是个活人,而是一尊石像。

    而且,这并不是那些火山爆发后遇难者们遗体形成的石化人像,明显是一座出自人手的雕像。

    托着掌心焰照了一圈,谢怜越来越确信了。

    他躺的这个地方,是一座修行用的石窟。他曾在这种地方避世静心清修过,所以并不陌生。那么,石窟里供着的,就不是一尊普通的雕像,而是一尊神像了。

    那神像立在一个拱门形的窟洞里,身形修长,仪态大方,姿势优美,右手按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连衣褶的流线都雕的十分精致。不过,有一件很诡异的事。

    这尊神像的脸,被一层轻纱遮住了。

    那轻纱如烟霞流动,虽然罩住了神像的脸,十分怪异,却不显难看,反而增加了一种神秘莫测的美感。但谢怜还从没见过什么神像是把脸遮住的,下意识伸手要取下那轻纱,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哥哥。”

    谢怜猛地回头,只见石窟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红衣身影,正是花城。

    他当即把那神像的脸抛到了脑后,迎上去道:“三郎!太好了,我刚才还在想你在哪里。没事吧?没受伤吧?刚才那场雪崩太突然了。”

    花城走了进来,道:“无碍。哥哥呢?”

    谢怜道:“我向来是没什么事的。这是什么地方?”

    出去了他才发现,这一方天地,远远不止一间小小石窟这么大。外面还有一条长廊,看起来不短,不知通往何处。谢怜早已习惯了花城能解答一切疑问,然而,这次,花城却道:“不知。多半是雪山之下。”

    谢怜奇了:“我还以为这是三郎你找的避难之所,居然连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可真是头一遭。花城连上山路上有几个坑该怎么走都记得清楚,却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这窟也不小,难道他从前从来没发现过么?

    谢怜不由略感奇怪,但也没多问,把掌心焰举高了些,道:“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花城也召出几只银蝶,任它们带着淡光,幽幽飞舞,淡声道:“雪崩踩空了,掉坑里了吧。”

    也只能这么想了,不然就只能是有人特地把他们弄到这里来的。到这里,谢怜不由想起他刚才做的那个梦,背脊微寒,又想起一事,道:“我们在这里,那南风和扶摇呢?”

    听他提起那两人,花城脸上有戾色一闪而过,随即满不在乎地道:“被雪埋了吧。不用管了,反正是神官,死不了。”

    谢怜哭笑不得,道:“虽然是死不了,但万一没人把他们刨出来,被埋个几十年的也不好受。说不定他们也掉进来了?还是先在这里找找吧。对了,三郎,之前你的银蝶上去,是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花城嗤笑道:“无非就是吵架扯皮罢了,能听到什么好话?”

    谢怜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否则没法解释为什么那死灵蝶飞过去之后花城的脸色突然变了。即便是现在,花城嗤笑他们的时候,目光也极为不善。但他既然不说,谢怜也不便多问,二人沿着石窟长廊前行。

    走了一阵才发现,这雪下石窟的地形,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错综复杂。它根本不是一条路通到底,而是有许多条岔路,通往不同的大小石窟。

    每一个石窟里,都供着一尊神像。这些神像少年有之,青年有之。姿态各有千秋,慵懒浅卧、似醉倚立、正襟危坐、执剑起舞……服饰也是千变万化,华服、素衣、褴褛、半赤……而且水准不一,有的工艺拙劣,极为粗糙,有的则精美异常,精细到令人发指,应该不是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但数量之多,花样之富,堪称壮观。谢怜一路看来,忍不住阵阵惊叹,道:“这里是一个万神窟啊!不知是谁选在这里造窟?定然是个虔诚无比的信徒。”

    不过,所有的神像,都有一个诡异的共同点。它们都被一层轻纱遮住了脸。有的则是直接罩住了全身,只露出裙摆或双足。谢怜实在奇怪,想取下一尊神像的轻纱来看看他脸上究竟有什么,花城却在他身后道:“哥哥,建议不要。”

    谢怜回过头来,奇道:“为何?三郎不觉得这些神像有古怪吗?”

    花城负手走了上来,道:“正是因为古怪,所以才最好不要。这脸既然遮住了,必然有他遮住的道理。头面是人体灵气所聚之地,如果取下,让这些古怪的神像聚到了灵气,不知会发生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哥哥不是要找你那两个仆从?既然没找到,眼下还是不要动它们,以免多生枝节。”

    这番话虽听来玄奇,但也不是没道理,万一取下面纱唤醒了这些神像什么的,那可一点儿都不好玩儿。谢怜并非手欠之人,想想还是放下了手,道:“我只是有点好奇这些是什么神罢了。”

    他还奇怪的一点是,以花城的性格,是不会怕多生枝节的,想看就看了呗,没想到会居然用这个理由来劝他。

    花城轻描淡写地道:“这里是乌庸国境,也许是乌庸太子的神像吧,并不稀奇。”

    谢怜却道:“恐怕不是哦。”

    花城道:“哦?何以见得?”

    谢怜望向他,道:“从我们一路追着的壁画看,乌庸太子和乌庸国人的服饰风格特色鲜明,毕竟是两千年前的国家了,既古且粗,还有一点野,和这些神像精雕细琢的服饰风格,不大一样。所以,我觉得,这些神像恐怕和乌庸太子无关。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出自乌庸人之手。”

    花城笑眯眯地道:“是吗?哥哥当真细心。”

    谢怜也微微一笑,道:“没有,没有。只是,这些神像的风格,无论雕工,服饰,或是对衣物流线等这些细节的处理方式,都比较像后世的风格,而且是我比较熟悉的……仙乐国的风格。”

    花城挑了挑眉,道:“看来,哥哥在这方面造诣也是颇为深厚。”

    谢怜道:“哪里,哪里。神像这种东西看得太多了,总会有一点心得的。”

    虽然不知为何,但他直觉,从刚才起,花城似乎就有些不对劲。而说到这里,他终于觉察到了那种不对劲是什么。

    那是一种隐隐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