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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虎牢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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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妫的手一颤,为着不让她倒下,奋力地拉住了她,对着刘义真道:“你们先去。”

    齐妫身子一软,二人瘫坐在地上,看着苦水都呕了出来的霁儿,哽咽地问道:“你是不是这几日都不曾吃饭?”

    待呕吐完了之后,霁儿微微抬眼看着她,微微一笑。“缺水啊!城中本就没人能吃得上几顿饭,我一个女子,少吃些本来就算不得什么。”

    齐妫摇头。看着地上的呕吐物。“不对!不对!”

    霁儿已经是有气无力,加之正午在太阳底下晒了那么久,此刻真的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不要一觉,哪怕是一刻钟,也是好的。可是,全城的人都不曾睡了,好多人这几日都不曾闭眼了,这其中还包括那眼角已经肿得老高又开始溃烂的徐林,如今的他,哪有刚见他时的那般模样。只不过,在她心情,他永远都是那么好看的,胜过其他的一切人!

    “霁儿,你坚持住!我们去找大夫!”齐妫强撑着悲痛,将她扶起来走着,干涸的眼眶一阵阵的涩痛。

    可是霁儿撑不住了,又是一阵作呕,呕得她肝肠寸断,浑身瘫软得迈不动半分了。“童月,我走不动了。”

    “不行!走不动也要走!”齐妫喑哑着嗓音,恨不得此刻说走不动的是自己,那自己就不用承受这份痛苦了。

    霁儿突然笑了一下。“战争结束了么?好平静。”

    齐妫终于是哭出了声音,就这样拖着她的身体向前行走着。“霁儿你要好好的!否则我会恨死你的!恨死你的!”暮光中突然看见城墙上徐林的影子,喊道:“徐林!徐林!”

    “徐林?”念完这个名字,又是一阵呕吐。

    徐林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转头看向这边,就这样慌忙之中,扔下手里的弓箭,冲下了城楼。

    齐妫已经抱着霁儿坐在了地上,干得疼痛的眼眶只觉得疼痛得厉害,见着她一阵阵的呕吐,却已经什么都呕吐不出来了。她只能抱紧她单薄的身子,感受她一苦不堪言的痛。“霁儿,你坚持住!我带你会江陵去治病。”

    “童月,我得了瘟疫,你快走!”霁儿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对劲了,自己的这种状况,不正是今晨间看到的那些得了瘟疫的模样么?

    齐妫咬唇摇头,夜风凌乱了她的发丝,将她眉心的痛苦一览无余地暴露在这苍凉的虎牢关,夜空中的上方,却只是硝烟弥漫的战争,没有人去理会一个人的悲伤,没有理会家破人亡,只因还有比那更痛苦的在等着他们煎熬。

    “霁儿!”徐林冲下来,伸手从齐妫怀里夺过她的身子,眼神中,带着迷茫与惊慌,不知所措地看着已经唇发紫的女子。

    霁儿伸手,宽大的衣袖落下,露出她少女泛出紫色的手臂,抚在他的脸上。看着这叫自己痴痴缠缠地思念了十多年的脸,暮色中,他仿佛还是如小时候那般对着宠溺地笑。“我想,嫁给你。”

    徐林伸手捞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好。”

    霁儿嘴角扬起,眼睛轻轻阖上,手在徐林的掌中无力地瘫软了下去。

    徐林伸手去抓,却见她在无声息。

    夜风在头顶上吹过,拂凉着他的心,只觉得心中一片凄凉,眼中却无半分泪光,那涩痛的滋味,却远不如他心中那如如针锥的刺痛。

    “徐林,跟这场战争完了之后,我们还是回到会稽,可好?”

    “好。”他道。

    “我定是要与你在一起的,你在军中,我便陪你在军中!再不愿与你分开了。”

    “其实我并不在乎这些功名,人若死,留得这身后名,又有何意义?不过是一堆白骨。”她浅笑嫣然,仿佛“死”会离他们很远,很远……远到,他们完全有许多的时间,可以一起谈论“死”这个可笑的词语。

    可谁曾想到,死就在眼前!在这战乱纷飞的地方,死,太常见了,常见到,没有人会记得这里曾经葬了谁的年华谁的梦,葬了谁的心谁的痛。

    城楼上依旧时刻有人倒下,城门口时刻有人鲜血流淌;每个人都在失去中痛苦不堪,却又在痛苦不堪中坚强地活着。

    齐妫瘫在地上,看着那个眼眸紧闭的女子,她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拉着自己在阳夏的小街小巷里奔跑着,只为得到那个铃铛;再不会因为看了一眼那个叫徐林的少年便泪流满面了;再不会为自己抱不平而挺身而出了,那些她做过的事,她炒过得菜,她说话的话,她陪自己走过的路,还有她快乐开心的音容笑貌……这个陪着自己走过十几年的女子,在这个叫虎牢的地方,永远地回不去了。

    徐林突然横抱起她,转身向城楼快步走了去。

    留下瘫在地上的女子。

    我们常常以为,老天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许多感激可以等以后再说谢谢;许多感恩可以等以后再报答,许多愧疚可以等以后再幡悟;殊不知,老天给我们的时间本就不多,而我们却忘记好好地对待身边的人,等到失去之后,才记得,你还有好多话想要与她讲;好多事想要为她做;好多路,想要与她一起走……

    徐林抱着霁儿奔向城楼,站在上面俯视下面的魏军,他们人愈来愈多,攻势越来越强劲;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刘义隆走了过来,看着他怀里的霁儿,一惊。“徐林。”

    徐林仿若未闻,望着这个狼烟四起的战场,以及人马倒下的声音,刀剑相击的声音,死亡的惨叫声……突然轻声道了一句:“霁儿,你素来言要与我同袍而战,今日,我们便一同出战,可好?”

    怀中的人儿却早已没了气息,任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与她再无半分干系。

    徐林咬唇仰天长啸一声,抱着霁儿纵身跳下了城楼,两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在夜火刀剑中,飘向了楼下,如两只蝴蝶,在空中划过。

    “霁儿——”齐妫只来得及伸手,却是一场空;所有的悲痛,随着这一声嘶喊,都涌了出来。

    刘义隆只扯下徐林身上的一片衣衫,却见着她似要一起跳下去的模样,赶忙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齐妫转过身愤怒地挣扎着,捶打着他的胸口,嘶哑地喊道:“你放我下来!霁儿!霁儿!”

    刘义隆任由她愤怒的拳头狠狠地捶打在自己的胸口,紧蹙着眉头,默不作声。手却紧紧地抱着她,生怕稍不留意,她也是这般,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霁儿!霁儿!”齐妫叨念着,眼眸中怒火加悲痛交缠着,那种欲哭无泪的痛楚,叫她恨不能以头撞地,恨不能以最决绝的方法,在释放自己内心的痛苦。

    待到她喊叫着的声音完全嘶哑下去了,身子再无力气折腾了,只剩下眼神呆滞地望着天空了;刘义隆才将她抱到城楼内侧,理着她凌乱不堪的发丝,道:“月儿,徐林他这样做;是想魏军感染瘟疫,叫他们无力攻城。”

    齐妫将无神的眼睛转向他。

    “徐林他不会无缘无故这般做的。我们现在能做的是,不能叫他们白死,守住虎牢关,若是他们大片瘟疫,许能像青州一样,叫他们不战而逃。”刘义隆轻声道。

    齐妫木讷地转头,望向城楼外侧一个个倒下的士卒,他们就似那风中的干木,除了奋力死战,似乎再无其他动作了;而如今,已经是两天两夜不曾睡过,别说进食,就是一日都不见到几滴水,这样的守卫,如何叫人承受得住!“为何朝廷不派援兵!为何?!”

    刘义隆看着她的口型,看着她嘴角因为干裂而渗出来的鲜血,心疼地伸手轻轻擦拭。他内心的苦痛不必她少得半分,朝中就这般抛弃了虎牢,将虎牢的一切危难排除在宋之外,小小虎牢,如何能够抵御魏军的千军万马!皇兄,你可有看到这些?!

    “报!西北角城门口崩溃!”

    刘义隆一惊,对着齐妫道:“你乖乖地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回!”说完便转身对着来人道:“速速增兵西北角!”

    齐妫却一把拉住了他,目光留恋地摇头。

    刘义隆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不会有事的,我要等着做父亲呢!”

    齐妫喉咙一哽,抓着他的袖子更加紧了。她突然记起那日霁儿也曾说要等着做姑姑,可是现在呢!她还是不愿做这个姑姑,便早早的离开了自己!

    刘义隆转过身抚了抚她的头,安慰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叫自己有事的!你要信我!若是不去西北角,只怕城很快就要破了!”

    齐妫眼圈通红,缓缓地放手,怔怔地望着他迅速地下了城楼,转而便在这夜色中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突然就开始疯狂地害怕起来,疯狂地痛心起来。扶着旁边的城楼,快步地移动着不稳的步子。

    却被人一下拉住了胳膊。齐妫毫不理会,依旧向前走去,却发现来人毫不动摇地拉着她,根本没有放手的打算。齐妫转头怒视,打算张嘴说话时,才记得自己根本已经说不出话来。

    原此人不是他人,正是找他找得焦头烂额的刘文,此刻见着了,哪里还有放行的道理,任她如何怒目圆睁的,怎么也不肯放手来。“王妃,属下得罪了!殿下让属下在这里看着您。”

    齐妫甩着袖子,一个劲地想要将他甩掉,但他却是如泰山般岿然不动。齐妫指着自己的嘴巴,叫道:“你放开我!”

    刘文愣愣地看着她的嘴巴,道:“属下听不懂王妃在说些什么。”

    齐妫却突然发现,城楼上出现了魏兵,拉着他指着他身后的人。

    刘文见着她神色不对,赶紧转身,竟然见着好些魏军已经通过绳索爬了上来。顿时一惊,一把背起齐妫,便箭一般地冲向楼下去。

    “城破了!保护二位殿下与毛将军突围!”骑在马上的范道基一边杀敌一边对着城内的人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