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楚巫 > 14.第十四章

14.第十四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许家的院落,比郑府大上许多。穿过数条回廊,一行人才来到小君子养病的房间。刚踏进屋门,楚子苓就皱起了眉头。

    这哪里是病房?墙上挂着狰狞面具,桌上摆着猪羊头颅,地上遍布血污,还一股恶心的烟气弥漫,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那个五六岁大的男孩,正穿着单薄衣衫坐在案前,脸上涂着乱七八糟的黑红痕迹,看起来摇摇欲坠。

    “大巫,尊汝指点,吾请来了车上之人。乃郑公孙府上的巫医和游侠。”想进巫舍,自然要先同私巫打个招呼。许偃毕恭毕敬的向巫齿行了个礼。

    谁料对方还没回答,一直跟在身后,默不作深的年轻巫医,突然迈闯入了巫舍。这下别说是许偃,就连巫齿身边的弟子都大吃一惊,立刻有人想要去拦。巫齿大袖一展,拦住弟子。一双阴森眸子,盯着那女子身形,唇边渗出微不可查的冷笑。

    楚子苓并没注意这厢小小的波动,疾步走到了那孩子身边,扶住了那瑟瑟发抖的身体。一双圆而漆黑的眸子,畏惧的看了过来。这是饱受惊吓才会有的眼神,他怕自己,还是怕给他治病的人?

    这是碰上神汉了吧?就算知道古代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巫医崇拜,她也是第一次碰到现场,心头难免有些火气。小心用掌心贴了贴孩子的额头,满是冷汗,有些发热,幸亏热度不是很高。

    “能站起来吗?”楚子苓放缓了声音问道。这鬼屋一样的地方,可不适合看病。

    然而还未等她扶起那孩子,对方身体突然颤动了起来,很快,就两目上视,四肢抽搐,连口中都冒出了白沫。

    糟糕,是癫痫!

    这一路上,邀她前来的人似乎有些忌讳,并未说明病人的具体情况。陡遇发作,楚子苓也是一惊,赶忙扶住孩子,大声叫道:“来个人帮忙!”

    许偃脸都吓白了,这巫医失礼,不经允许就闯入巫舍,可不就惹出了祸事!这是鬼神降罚吗?大巫怎地不去相助?

    一旁巫齿面无表情,心底却在冷笑。他让许偃去郑府找人,不是没有原因的。身为许氏私巫,巫齿熟知楚国巫觋,更知晓郑府新来了个巫医,非但施术治好了郑国公孙,还让之前赐药,却没能医好病人的巫医颜面尽失。因而弟子探到家主的车驾曾与郑府辎车相撞,他便让许偃前去郑府寻人。

    这次家主幼子情况不妙,痫疾本应一年发作一次,随后数月一发,直至加剧到几天一次。谁料小君子刚刚发病,就一日数发,怕不能治。然而自己乃许氏私巫,竟不能救家主唯一嗣子,岂不损及地位?定要找个替罪之人。旁的不好构陷,郑府那个新巫却是个极好的人选。郑国质子无甚背景,偏那巫医颇有能耐。若治好了小君子,就是自己占算有功;治不好,则是那巫医妨了小君子,罪不在他。如此不就立于不败之地?

    原本巫齿还想用些绊子,没想到那女娃年轻气盛,傲慢无礼,竟对他这个前辈视而不见。眼看小君子又快犯病了,他自不会阻拦。现在冲撞鬼神,还要如何自辩?

    巫齿不动,旁人哪里敢动?跟在后面的田恒见情形不对,立刻大步上前:“某来!要做甚?”

    楚子苓已经让孩子平卧,解开他的衣衫,并把头部转向侧面,以免分泌物太多导致呼吸不畅。见田恒过来,赶忙道:“帮我抓住他的脚踝,别太用力,使巧劲稳住就行。”

    闻言田恒也不迟疑,单膝跪地,擒住了那幼童的足踝。他力大掌阔,抓个孩童,恰似鹰隼擒兔,好在力道把握不差,没有硬去阻止那孩子身上的抖动。

    见病人足踝稳住,楚子苓除去他足上绢袜,用毫针急刺涌泉穴,提插行泄。少儿癫痫乃是先天不足,后天失养,痰浊上涌,闭塞清窍。如此突发,需用泄法。

    方才田恒上前,众人已是惊愕,不少从人想要去阻拦。待见那巫医从簪中抽金针,又赶紧止步,心生犹疑。这是施法吗?难道那巫者在驱鬼神?

    旁人还看不清楚,田恒抓着孩子,感觉最为明显。只是须臾,可怖的抽搐就缓缓停住,那童子身形不再剧颤,口中白沫也少了,又过片刻,竟然平静了下来。

    “松手吧。”楚子苓拔针,轻轻舒了口气。

    这种癫痫,病因很多的,给药也非常具有针对性,还要仔细问诊号脉,才能开始治疗。不过此刻,她倒是能理解病人家属秘而不宣的行为了,癫痫发作还是很吓人的,在医学不发达的时候,当成鬼上身都不奇怪。

    见那女子收了针,许偃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身边年迈巫者:“大巫,能上前了吗?”

    巫齿也没料到,这女娃手段竟如此利落,此刻倒也不便在旁观望了。他双手抄在袖中,缓缓向神案走去。见他终于肯进巫舍了,许偃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走到那女子身旁,巫齿率先开口:“汝善砭石之法?”

    砭石乃巫者最初的疗病之物,就是把砭石制成刀、针等物,进行刮刺。其中善针者,也有用骨、金为针,可祛百病。他也曾学过一段时间,但是最擅长的,还是祝卜。

    然而他屈尊开口,对面的女子只是眨了眨眼,似有些疑惑。倒是旁边那大汉用楚语道:“你会说雅言吗?巫苓不懂楚语。”

    巫齿的脸一下就黑了,他屈尊开口,那女子竟然听都听不懂?她是哪国巫者,莫不是只学了殷商古咒?想到这里,他倒是一凛,不愿再开口,免得被人瞧出破绽。

    巫苓此刻也望着这个满脸皱纹,身绘油彩,还把牙齿都涂黑的老者。就这身打扮,毫无疑问是个巫医啊!让她一个医生跟巫医沟通,实在是困难了点。

    见两人之间气氛略僵,许偃赶忙道:“此乃吾家私巫,巫齿是也。就是他命吾寻大巫前来,为惟儿诊治……”

    他一句话里,说了好几个“巫”,加之有些楚地口音,楚子苓一时没反应过来,那老头叫什么来着?

    这一迟疑,又让许偃心头微紧,还以为这巫苓是真不想跟自家私医多谈,赶忙岔开话题:“敢问大巫,可祛除吾儿身上的邪祟了?”

    一提到病情,楚子苓马上回神:“不是鬼,是……病。”

    憋了半天,楚子苓也没想出“痫疾”这词要怎么说,只能笼统的以“病”称之。没等对方质疑,她又问道:“这病是突然而来吗?之前可有发作?”

    “吾儿自昨日起就屡次昏厥,以有十数次。”许偃此刻可是有问必答,说不定这个巫者,真能救他爱子性命呢。

    “昨日起?”楚子苓皱了皱眉。不可能。患者虽然发烧,但是并无高热,不是小儿急惊风,而是癫痫。癫痫必然是有发展过程的,这可是涉及脑部的病症,哪有一蹴而就的。

    想了想,她又问道:“可曾受过惊吓?或夜间难以安睡,突然嚎叫啼哭?”

    许偃还是摇头。

    “那突然发怔,咀嚼而不自知呢?”楚子苓边问,还便做了个点头、眨眼、咀嚼的典型发作动作。

    许偃还未答,一旁亲随突然惊道:“有过!家主,小君子有过此举啊!”

    终于问到点上了,楚子苓心里立刻有了谱儿。谁都知道中医需要“望闻问切”,但是很多病人会对“问”这一项不以为然,以为那种摸摸脉再看看舌苔就能开药,一剂除根的,才是神医。殊不知问诊和其他三诊同样重要,“必审问其所始病,与今之所方病,而后各切循其脉。”这才是《素问》中传下的正经诊断方法。

    有了病史,楚子苓又仔细询问病人幼年时否体弱有伤,饮食排便是否正常,还有家族里没有没遗传病例。这一连串的问题,让许偃额上都冒出汗了,哪有巫医如此的?所谓巫者除病,不该是玄之又玄,秘而不宣吗?

    一旁巫齿也看得眉头直竖。这是哪家教出来的?如此下问,如何保巫者尊崇?还有她眼中的清明,也让巫齿极为难受。那眼神,就像洞察万物,毫无敬畏。那她信奉的神祇,要摆在何处?

    一群人都别别扭扭,倒是楚子苓很快结束问诊,又切了切脉,才道:“需换个房间,我为他治病。”

    这孩子肝经积热,早期症状没被发现,犯病后又遭受惊吓,病情才会迅速加重。这和公孙黑肱的病还不太一样,患者年幼,并不适合艾灸,药物又不全,还是先用推拿为好。

    此刻许惟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有些傻愣愣的看着周遭众人。楚子苓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道:“不怕,我给你治病。”

    许惟已经被关在巫舍整整一天,又饿又累,还怕的要命。这微笑,让他泪都淌了下来,也不管对方说了什么,紧紧抓住了那宽大袖摆。

    给孩子治病,就要轻柔和蔼,楚子苓神色不变,抱着许惟起身。这时旁人已经完全不敢说什么了。许偃亲自在前带路,一行人出了巫舍,来到别院厢房。

    楚子苓也不管旁人,带着孩子走进门去。田恒却在门前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对后面紧跟着的巫齿和许偃道:“二位要入内,观巫苓施法吗?”

    “施法”二字,他说的极重。巫齿同为巫者,怎会不知窥探他人巫法的禁忌,不过是想趁乱瞅上一眼。现在被人堵个正着,也拉不下脸,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许偃倒也顾不得安抚私巫了,面上堆笑:“二位请便,吾在外面静候佳音。”

    田恒哼了一声,也不管许偃,关上了门扉。只见房中,巫苓已经让那童子坐在榻上,并笨拙的用绳束住宽袖,准备施术。

    他心中不由升起了些无奈,这女人,就不知术法要保密吗?当初郑府没有巫者也就罢了,现在还如此大大咧咧,被人学去本事可如何是好?

    见对方不需要帮手的样子,田恒抱臂在胸,守在了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