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汤面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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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情申时当值,取来刑部呈递上来的薛家原口供,一行行细细看下来。

    这是案件发生后,刘桐按照规矩做的排查,他之前也提到过,千年来凡遇上死于非命的已婚者,最先怀疑的凶手就是他们的枕边人。

    因而,有关案发当日晚李甲在薛府的证人证言,刘桐问得很详细,三个证人六张纸,也都签字画押了。

    沈情捏了捏鼻梁,再次从第一个证人的证词开始看起。

    第一个证人与李甲同是薛府的护院,叫于长生,案发那晚与李甲一起值夜。

    薛家的值夜,就是指两名护院每一时辰,就从前院开始,沿着院墙,在整个薛家院子里走上一圈。

    薛家三进的院子,面积也不大,前院后院,中间由花厅隔开。

    沈情见刘桐问了于长生,一圈走下来,大约需一刻钟,而案发那晚,他和李甲从戌时起巡院,一直到寅时才结束,换人接替。

    刘桐问:“这期间李甲一直和你在一起?”

    于长生:“是啊,李哥一直在的。”

    “他没离开过?”

    “当然了,我可以作证,我们一直在巡院子。”

    “寅时之后你们在哪?”

    “寅时三刻老黄和老叶来接替我们巡院,我跟李哥就回了前院的西偏房睡觉。”

    “小林村的人什么时候来找的李甲?”

    “卯时吧,那时候天已经亮了。”

    “李甲听说家中出事,什么反应?”

    “哭了,险些哭昏,老板娘让人背着他,把他背回去的。”

    第二份与第三份口供,是那天早上接替李甲巡院的两个薛家护院的,他们都说他们寅时三刻到巡查房挂牌子时,见了李甲本人。

    姓黄的那位护院:“在的在的,我跟叶兄寅时三刻到前院,李大哥蹲在井边洗脸,然后就去西偏房睡了。”

    大理寺的赵寺正疑惑道:“会不会是村里人作案?从薛府的口供中来看,李甲根本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乔仵作说,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子时到寅时之间,可这期间,薛府的护院于长生一直和李甲在巡院子。”

    沈情长长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道:“我总感觉自己看见了什么,却忽略掉了……”

    她闷声道:“到底是什么呢?”

    “沈大人,快快起来,您刚刚写字的墨迹还没干呢,沾在衣服上弄脏了官服就不好洗了!”

    沈情赶忙爬起,好在墨迹并没有印在身上,沈情抚着官服大大松了口气,忽然抬头,自言自语道:“……衣服。”

    “是啊,沈大人别忘了后日的宫宴,官服需干净些面圣,宫宴上你就跟着少卿,皇上要问话了,你就如实回答,少说便是,多说多错。”

    “衣服!李复身上的衣服!”沈情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我去趟刑部牢狱司!”

    “莫慌!”赵大人喊住她,“沈司直稍安勿躁,你可是要去见李复?我来教你。来人,带我牌子去刑部,把小林村杀嫂案的疑犯李复带来。主薄,记下时辰。”

    一旁的主薄点头,提笔记下。

    “沈大人,坐下吧。”赵大人笑道,“大理寺查案,岂能让你亲自跑腿?按理说,疑案中的凶犯应由我们大理寺关押,这次直接让他们带来放我们大理寺吧。”

    “受教。”

    “倒是沈司直,你刚刚说李复的衣服……可是让你想到了什么?”

    “衣服上的血迹。”沈情说,“我一直忽视了这一点。正如赵大人刚刚提醒的那样,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衣服沾上的痕迹必会透露出一些信息。那么我想,李复身上的衣服也会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信息。”

    “我刚接手此案时,案宗中有提到过,凶犯李复身上的血衣也证明了他是杀人凶手。但,我之前推论,因凶手身上的刀口证明行凶之人是右手持刀,而李复是左撇子,因而李复并不是凶手,有被嫁祸之疑。如果是嫁祸,李复身上的血衣,就有可能是被凶手换过的。”

    “也有道理。”赵大人点头。

    “所以我想再审李复。”沈情说,“如果真是我猜的这样,凶手行凶之后,换了衣服,那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赵大人不解,皱眉问道:“何意?”

    “死者身中数刀,墙上地上都是血迹,行凶之人身上必然也会喷溅上大量的血迹。因而作案结束后,他一定要处理身上血迹和案发现场。我今日去小林村时,发现案发现场,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鞋印。”沈情说,“死者流了那么多血,凶犯只要走动,地上必然会出现血脚印,但李甲家中却无明显的鞋印,现场地面比其他凶案现场都要干净些。这就说明两点。”

    沈情站起来,围着桌案转圈,掰着手指道:“一来,是说凶手和死者并没有发生长时间的厮打,不然地上一定会有凌乱的血脚印,不仅会有凶犯的,还会有死者的。案发现场没有这些脚印,就证明死者应该死在某一处,而凶犯也没有过多走动。我观死者家中地面上墙上的血迹,床尾的地面是干净的,所以我猜,当时凶犯应该是站在床尾,将死者砍杀。”

    “二来,鞋印少也再次说明了,李复不是凶手。疯子杀人,站在一处乖乖无声无息砍杀死者的可能性太小了,他必然不会像正常人那样,还留意地上会不会留下脚印。”沈情说,“而且……李复发现死者去世应该是在凶手杀完人很久之后才知道的。因为只有血迹已经干涸,李复走动甚至挪动死者时,才不会留下过多脚印。”

    “赵大人,沈大人。”刘桐带着牢狱司的押送官员们来了,沈情见他把李复带到,眼前一亮,走过去,请两位押送官去了李复外面的囚衣。

    她蹲下来,把腰带握在手中,仔细查看,果然,在衣带结的不远处,看到了淡淡的血指印。

    “沈大人在找什么?”

    “找这个。”沈情指着衣带,说道,“你看,衣带,衣领,下身裤子系带的边缘,都有血印。”

    刘桐沉吟许久,问道:“你是说,这衣服,是行凶人给他换上的?”

    “正是!”没想到刘桐这么快推出了这一点,沈情对他刮目相看。

    刘桐解释道:“死者溅起的血,再多也不会沾染到下身裤带边上,这里有血迹,再加之胸前这个位置的衣领两边,衣带两端都有血印……没跑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也能解释清那个首饰匣。”沈情说道,“之前我们做过推论,无论怎么推,都觉得李复前额被首饰匣砸伤无法解释。”

    沈情站起来,慢慢整理着自己的思路,说道:“若是死者与李复争执,李复持刀砍杀死者,死者拿匣子砸李复,首先解释不通的是前后顺序,其次解释不通的是邻居并没有听到叔嫂有长时间争执的声音,再次解释不通的就是现场的混乱程度,血多但脚印很少,要是起了争执,带伤举起首饰匣砸人,那地上应该有死者脚印才对……这三点都说不通,那就是不存在这种可能。”

    沈情指着李复身上的衣服,说道:“我们再来试试这个说法。行凶之人夜里潜入死者家中行凶,几刀下去,死者去世。之后行凶之人用首饰匣砸昏李复,把血衣换给李复,凶器放在李复手中,逃离现场。”

    “那么我们唯一需要解释的,就是,死者如何把李复叫到现场……如果李复之前在现场,见有人杀嫂,他会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不喊不叫不阻止吗?”

    “不阻止有可能,毕竟是疯子……但不喊不叫。”刘桐摇头,“没可能,不管是兴奋也好,害怕也罢,一定会出点声吧,一言不发的看人把嫂子砍死……”

    想想就觉诡异。

    “那就是说,最大的可能是,李复在死者被砍杀之后,才到的主屋。”沈情回忆着李甲家的院子,跟刘桐说,“死者家的院子很小,死者睡在主屋,李复睡在东屋,挨得很近。主屋有点动静,东屋是能听到的,我们可以推测,凶手杀了人之后,没有离开,而是把李复引到了主屋,正面砸昏了他,与他换了衣服,之后才逃离现场……”

    刘桐歪戴帽子,哎了一声,说沈情:“你这个猜测,是真的认定凶手就是李甲了。可李甲,有证人证明他案发时不在小林村。”

    “我要再去问。”

    “什么?”

    沈情说道:“我想到小林村再问问,然后到薛家院子看一看,多问些人。”

    “沈情。”刘桐道,“查案不是这么查的,你不能凭空怀疑一个人就是凶手。”

    沈情说:“刘桐,你觉得李复身上这件衣裳,合身吗?”

    “合身啊!”刘桐看向李复,回答完之后,愣住。

    “鞋子呢?”

    “……”刘桐看向李复脚上穿的鞋。

    “衣服是旧衣,合身合体,看得出是李复常穿的,鞋子也是。”沈情说,“你觉得我还能怀疑谁?”

    刘桐一时无言。

    如果衣服鞋子都是李复平时穿的,李甲是凶手的可能性的确不低。

    刘桐问李复:“疯子,你身上的衣服,是你自个儿的吗?”

    李复没答话,他眼神涣散,低头蔫蔫地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小声说:“嫂嫂,我饿……”

    刘桐:“是你自己不吃饭,还喊什么饿!”

    “嫂嫂……饿……”

    沈情问:“他不吃牢饭?”

    “搁鼻子底下闻一闻就不吃了,非要吃嫂子做的饭。”

    “哦,可能是嫌弃牢饭不好吃。”沈情说,“邻居说,他嫂子喂猪都是拌了菜油的,喂小叔子肯定不会比猪差吧。吃惯了好饭,谁愿意吃牢饭。”

    刘桐又沉默了。

    沈情知道刘桐在想什么,她趁机说道:“所以,并非我凭空猜测。这一天来,我一遍遍想这些从只言片语中传达出来的细节,才有此怀疑。虽然目前都是猜测和推断,但我认为,此案必和李甲有关。”

    刘桐想反驳,但又找不到理由,只得无奈道:“你还要去问什么?”

    沈情说:“问那天与李复一起玩耍的孩童。”

    她指着李复现在穿在身上的血衣:“能看出这件衣裳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式吧?”

    “能。”刘桐点头,“所以?”

    “所以我要去问问小林村的孩子,案发当日,他们见到的李复,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