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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佩雯说这话的时候, 蒋珂又把灶下的炉底给捣掉下去了,灶底正漏风。才要勾上来的时候她听到李佩雯的话,手上一个不留神,火勾子一转, 炉底又噗一声掉回了草灰里。

    李佩雯卷卷袖子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火勾子,往草灰里探着找炉底, “你准备好了没?准备了就去考看看, 兴许这回就考上了。一天考不上, 这么呆家里,心里就不踏实一天。”

    既然有招兵,那肯定就要去考试试。不管考得上考不上,机会来了就不能错过。这种事情,也容不得她来挑挑拣拣。

    蒋珂吞吞口水,“我明儿个就去招待所看看。”

    李佩雯把炉底勾了出来, 晾了晾, 手拿着塞去灶下, “别跟人说去,闷不吭声的,考上领了军装他们自然看见了。没考上,就再等下回。”

    蒋珂点点头, 就把这事儿往心里搁下了。

    晚上吃了饭洗漱好, 她便早早躺去床上睡觉。这年代没手机没网络, 早睡早起的习惯一点儿也不难养成。没什么撂不开手的事, 干瞪着眼吹胡子去熬夜么?

    这一夜蒋珂睡得也异常踏实, 晚上十点钟睡的觉,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在微蒙蒙的晨光里洗漱做早饭,然后和李佩雯一起吃早饭出门。

    李佩雯骑自行车载她出胡同,出了胡同口又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四岔路口把她放下,跟她又详细说一遍招待所的路怎么走,并嘱咐她,“去看看,能报名先把名报上,报完名早点回家。”

    蒋珂应她的话,和她挥手说再见,然后先看着她的自行车过了路口,自己才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因为出门的时间早,又只是去看看报名情况,所以蒋珂也没有太赶步子。以正常步速走到招待所,大约是早上九点多钟。

    到了招待所大门前,果然瞧见了一张招兵告示。写的很清楚,是南京军区的文工团在北京招兵。再仔细看看时间,他们在北京招兵只有五天,现在已经是他们招兵的最后一天。

    这时候的军区文工团处于鼎盛时期,每个军区的文工团也都会到全国各地招兵,希望招到一些更好更优秀的人才。

    蒋珂进了招待所便去找南京军区的招兵处,问他们现在还能不能报名参加考核。一个穿绿军装扎马尾辫的姑娘给她拿了张报名表,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一嘴整齐洁白的牙齿,跟她说:“你先填表,填好了我带你去测身高体重。”

    蒋珂接过报名表说了声谢谢,便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来填表。报名表填好了,送去给那姑娘。

    那姑娘拿着她的报名表看了看,看着她低声:“蒋珂?”

    “嗯。”蒋珂点点头。

    说了一下名字,那姑娘也就没再说什么,领着她去测身高体重视力。

    等蒋珂测完这些出来的时候,再找那姑娘却找不见了。面前换了个人,成了个穿军装的男同志。因为是男同志,蒋珂也就没细看他的脸,眉眼稍垂,只看到他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拿着她的报名表问:“蒋珂是吗?”

    蒋珂点点头,回了句:“是。”

    这男同志看她微微低着眉,文静话少的样子,便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说:“你们北方姑娘也这么弱不禁风?”

    蒋珂不懂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忙抬起头来。不知道管人叫什么,注意到他穿的军装上是四个口袋,便看着他问了句:“首……首长,不合格吗?”

    男同志听到蒋珂叫他首长就乐了,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目光看进她眼睛里,看得她忙又低下头来,然后才开口对她说:“合格,进去吧。”

    蒋珂只觉虚惊一场,低着头暗暗松了口气,忙跟他鞠躬道谢,又往里去。

    文工团考什么蒋珂现在心里是十分有底的,有些措手不及的是,没想到到这里领了报名表填上就立即要考试。还好她走哪都有在书包里带舞蹈鞋的习惯,倒也没什么应急不了的。她在往排练室走的路上,脑子里就在一遍遍地回想各种舞步,同时深呼吸给自己打气。

    进了排练厅,发现还有别的人在接受考核,她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把自己书包里的舞蹈鞋拿出来换上。等到叫到她的名字,方才往排练厅中间去。

    到了排练厅中间,蒋珂背对一整面墙的大镜子,给考核军官鞠躬行礼。她不会行军礼,还小学初中上学的时候每周一升旗,学校里会让行礼。到高中的时候,连升旗仪式都没有了。所以,蒋珂一本正经行军礼的时候,脸蛋上是有微微红意的,没底气。

    但等她跳起舞来,便是这屋里最闪亮夺目的人,起势之后不过一瞬,就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珠子。再然后,她便成了这排练室里的焦点所在。屋里除了她脚掌脚尖在地板上发出的蹬跳踢踏声而外,没有别的声音。

    她会的舞蹈又新潮前卫一些,许多动作难度很高但她做得一点儿不拖沓。所以她给在场人带去的惊艳,是超出了他们预估好的新兵水准很多的。

    等她跳完,微微喘息着在原地站稳步子,收势站好,跟面前的考核军官又鞠了一躬,全场都没有人说话。

    蒋珂站着不敢动,想着下头还要再让她做些什么才是。譬如模仿,譬如问她还会不会唱歌朗诵,会不会什么乐器。然只又等了一会儿,蒋珂便听那考核军官说:“可以了,下一个吧。”

    蒋珂这就有点懵,她不过才跳了一支舞就让她走了?其他的都不考核了?这是没看上她的意思?

    她有些急切起来,心里想要争取,便忙开口说:“首长,我还能唱歌,我可以再唱首歌吗?”

    这考核军官是个年近中年的女人,坐在桌子后面也是身姿笔挺的模样。她看着蒋珂,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允许她唱歌,问:“唱什么?”

    蒋珂双手的手指虚握成拳,道了句:“北京颂歌。”

    唱歌这方面,她自然也是做了准备的,依蒋奶奶的话,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会稍微练一会儿。她准备的这歌也不简单,又慢又要转调子,特别难唱。为什么不选朗朗上口好唱的?因为她觉得难唱的唱得不好,好像没那么丢面儿一点。本来就是额外准备的,不太出糗就行了。

    蒋珂对唱歌没那么有把握,所以看起来多少有些不自信。而她对唱歌持有的那点自信,也在她唱到“啊……北京啊北京……祖国的心脏……”时,被在排练厅里听着的人给笑没了。

    所以她只唱了半首,然后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唱下去,住了声给考核军官鞠了一躬,微红着脸离开了排练厅,把地方让给了下一个人。

    情况不如她所料想得那般顺利,便让她有些垂头丧气。她到排练厅外的角落里换下舞鞋,没精打采地把舞鞋装回书包里,然后起身把书包带子挎过脑袋挎到肩上,便耷拉着脑袋往招待所外去了。两根长辫子垂在脸蛋儿两边,也有些怏怏的,配合她的心情。

    蒋珂想,这回肯定又是没考上了,真丧。

    丧了一路,出了招待所的大门,抬头看外面的春光,深吸了口气又想,越挫越勇,下回再战吧。

    她这便又挺起腰来,撂开步子打算跑回家去。却刚跑了没多少步,后头又有个人拿着报名表捂着头上的军帽来追她。追到她面前拦下她,气喘吁吁地问:“你是姓蒋吧?”

    蒋珂看着这个面生的男同志,点点头,“是啊。”

    那男同志还喘呢,把报名表给她看,“是你吧?”

    蒋珂看了看报名表上的名字,又点点头,“是啊。”

    那男同志不大喘了,把报名表收回去,“跳得那么好,跑什么呀?正找你呢,回头人就不见了。你被我们文工团录用了,明天下午一点钟,到招待所来领军装。”

    这是什么剧情走势?蒋珂听了这话觉得跟做梦一样,呆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同志半天,难以置信地问了句:“您说什么?”

    “小蒋同志。”男同志声音提高了些,忽学起北京话来了,说:“蒋珂同志,您,今儿跳得特别好,把我们都惊着了。我们副团长瞧上了您,叫您啊,明儿下午一点钟,麻利儿的,来咱们这儿,把军装领回去。”

    两遍不一样的话,说的是同一个意思。蒋珂这回听明白了,忽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伸出手去,跟眼前的男同志说:“谢谢您了,实在太感谢了。”

    他的出现,在这一刻,改变了她的人生。

    这男同志看她伸出手来,自然也就握了上去,很郑重地说:“欢迎加入我们文工团,小蒋同志。”

    蒋珂摇着他的手笑得一脸灿烂,“谢谢谢谢,特别感谢您。”

    蒋珂从招待所踩着阳光走后,这位年轻战士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吐了口气,缓好了气息,才收回目光来回去招待所。

    他叫昌杰明,是南京军区文工团的贝斯手,一名入伍好多年还没入党提干的文工团战士。而那个扎着马尾辫给蒋珂报名表笑起来一口白牙的女干部,叫施纤纤。说了蒋珂身架子纤弱的,被蒋珂叫首长的那个,叫安卜。

    而这三个人……在考核这一日,都没在蒋珂的脑子里留下多少印象……

    蒋珂只记得考核女军官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让她以为自己这回又没考上。那考核女军官是他们军区文工团舞蹈队的舞蹈教员周老师,蒋珂也记得。

    因为顺利地考上了南京军区的文工团,蒋珂走起路来都是飘的,每走几步就转个圈儿,嘴里哼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小歌小调儿。虽然她唱歌没什么天赋,但高兴了就爱哼那么两声。

    一直这样到家,她还在哼。淘了米焖米饭,从灶后起来那么一下也能踮脚摆个架势,活脱脱一舞疯子。

    蒋卓放学回来了,看到她的样子,自然问她:“姐,遇着什么高兴的事了?”

    军装还没领到,蒋珂不想早早把话说出来,便看着蒋卓回了句:“明儿你就知道了。”

    蒋卓看她神秘兮兮地不肯说,也就不问了,道一句:“那我就等明儿吧。”

    他那哪里叫等,蒋珂心里那才是真的叫在等明儿呢。一下午都是在游神里过来的,高兴得那嘴角的笑意就没退下去过。拿板凳坐在镜子前,捧着自己的脸,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

    她穿越前的样貌也不差,和现在的样子有七八分像。所以说穿越大概也不是瞎穿的,两者之间总还是存在着某种牵扯不断的联系。至于是什么,没人说得清罢了。

    但这些蒋珂现在已经不再去多想,她到这里快一年了,已然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现在又如愿考上了文工团,只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不像一开始过来时候那么痛苦不堪。

    蒋珂一下午就这么在镜子前傻坐了过去,晚上躺到床上的时候,压根儿也睡不着,便瞪大了眼睛看头顶的房梁,浓稠的夜色里,只看到模糊的一点黑木头。然后她就这么睁着眼熬了一夜,一早起来,那还是精神抖擞的。等李佩雯起来洗漱结束的时候,她把早饭都烧好了。

    李佩雯去盛稀饭,看着她眼睛上的黑眼圈,故意说:“多大点事,就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蒋珂呆着眼睛珠子也看她,“我看您也没睡得好到哪里去。”

    李佩雯闷笑,“我闺女考上了文工团,我能睡得着么?”端着碗去到桌边坐下喝口稀饭,又跟蒋珂说:“下午领了军装,明儿我带你去照相馆,照张好看的相片,我带去单位给她们都瞧瞧。”

    蒋珂把笑压在嘴角不往外溢,看着李佩雯,“您就不怕人说您臭显摆?”

    李佩雯吃咸菜啃窝头,“她们要是也有这样的闺女,怕是要穿着军装领着遛遍整个北京城呢。”

    蒋珂笑出来,只觉得自己心里那是越发等不及了。

    而后这一整个上午,蒋珂就是抱着家里那巴掌大小的旧钟等过去的。蒋奶奶边儿上瞧着她,看她不跳舞不喝水,就抱着钟傻坐,还当她病了,死活要带她去街道卫生室看看。

    蒋珂抱着那钟还不松手,跟蒋奶奶说,“奶奶,我没病,我等时间呢。十一点我开始做饭,等蒋卓放学回来吃过饭,差不多十二点,我洗完碗就出去。路上一个小时足够的,拿完东西我就回来。”

    蒋奶奶听得有点糊涂,问她:“拿什么东西?”

    蒋珂终于还是没忍住,跟她说:“奶奶,我本来想把东西领回来再告诉您的。我忍了一个晚上了,可我现在实在忍不住了,我要告诉您!”

    蒋奶奶听她脆声脆语,说话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就看出她是憋坏了。她眯着盯着蒋珂,顺话问一句:“快说!”

    蒋珂深吸一口气,把声音又压低了,说出来只有气音,“奶奶,我考上啦!待会儿,”指指怀里的钟,“一点钟,我去招待所领军装。”

    蒋奶奶听到这话的时候立时就喜懵了,心里噗通噗通地跳,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然后她突然一把抓住蒋珂的手,问她:“考上了?哪个军区的?”

    蒋珂眼睛亮亮的,嘴角抿着笑,声音还是小,“南京军区的。”

    蒋奶奶听完这话就乐坏了,拍起大腿来了,拄拐杖起身要出门炫耀去了。

    蒋珂看她要走,忙一把拉住她,“奶奶,您干什么去?”

    蒋奶奶很是直接,“跟我那些老姐们儿说说呀,让她们还笑话不笑话咱孙女儿。”

    蒋珂摇摇头,“还没领到军装呢,她们不信的。您等等,等到我待会儿去把军装拿回来,我亲自跟着您去见您那些老姐们,给您长脸。”

    蒋奶奶笑起来,觉得这主意甚好,便又坐下身子来,说:“好好好,那奶奶等着。”

    说等着的,可三分钟还坐呢,又站起来要出去说去。

    蒋珂便拉着她,不让她走,劝她,“奶奶,咱再等等,不差这几个小时。”

    蒋奶奶便只好又坐回去,跟自己说:“是是是,不差这几个小时,再等等,再等等。”

    蒋珂看着她的脸,心里想着,嘴上说着等,肯定还是等不及的。

    果不其然,在蒋珂中午掐着时间在十二点出门后不久,她便再也坐不住,出去串门找自己的老姐妹聊天儿去了。

    蒋珂是和蒋卓一起出的门,蒋卓走在蒋珂旁边儿,看着她比昨儿还高兴,想了又想,问了句:“姐你不会是考上文工团了吧?”

    蒋珂看他稍显平淡地问出这句话,转头看向他,“你这就猜到了?”

    蒋卓嘟哝一句,“我又不瞎,都写你脸上了。”

    蒋珂看他这样,伸手推一下他的肩膀,“怎么,我考上了你不高兴?”

    “高兴啊,替你高兴。”蒋卓还是用比较平淡的情绪说话,“就是你一考上,就要搬出去到部队住了。想到这个,就有点不高兴。”

    这是心里话,蒋珂听着蒋卓这么说,也有些沉下情绪来。然后她伸手上去揉了一下蒋卓的脑袋,说了句:“好弟弟。”

    +++

    蒋珂到了招待所的时候,还没到一点钟。她压着心里的欣喜与紧张,往昨儿去过的地方去,刚进门就瞧见了昨儿追出招待所跟她说通过了考核的男同志。

    昌杰明看到蒋珂进来,也打眼就瞧见了她。这女孩子皮子白,大眼睛小嘴巴,面相是清纯中带着甜的那种。就是搁在人堆里,也是最打眼的那一个。

    她看蒋珂进来,便忙迎上去,笑着道:“小蒋同志,您来了。”

    蒋珂客气地跟他鞠躬,“同志您好。”

    昌杰明看她这样,笑着把她往里头领,说:“我姓昌,叫昌杰明,杰出的杰,光明的明,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团的战友了。入了团遇上什么困难,找我就成。”

    “好的,谢谢您。”蒋珂把他的名字记下来,跟着他往走道里头去。

    还没走到要去的地方,便在走道里迎面遇上过来的安卜,昌杰明故意往他身上撞了一下。安卜没停步子,反腿就是一脚踹在昌杰明的腿上,就这么走了过去。

    昌杰明被他踹得一阵嘶气,下意识地去摸摸小腿。见蒋珂还在他后头,就没吭声,带着蒋珂又往里去。

    蒋珂看得出来这是他们战友之间的小打小闹,微微颔首跟在昌杰明身后,也没出声。她现在心里一心只想赶紧领到军装,对别的这些事情自然都不太注意。

    昌杰明把她带去排练厅,正巧施纤纤正在里头收拾东西。她看见昌杰明带着蒋珂进来,便从桌上拿了一套军装过来。这次来北京招兵,各大校区宣传队,考核了不少人,最终也就挑出来两个。其中一个是自己跑来考的,团里的人对她印象都特别深,施纤纤自然也记得。

    施纤纤拿着军装走过来,伸手送到蒋珂面前,便声音温柔地跟她说:“蒋珂是吧?这是按照你身高体重分的,军装、帽子、帽徽、领章和布鞋,都齐了。你今天把军装领回去,过了今天明天,后天下午三点钟收拾好东西到招待所,坐晚上的火车跟我们一起去南京,到文工团报到并参加新兵集训,能记住吗?”

    蒋珂看到那军绿的衣裳呼吸就紧起来,她双手攥着自己的书包带子,看向施纤纤点头,“嗯,我记住了。”

    施纤纤看她这样子,自然不觉得陌生。许多人梦想着进文工团,考上之后,都是蒋珂这个样子。好像飘在云头上,看到军装目光都挪不开。她笑着,看着蒋珂从她手里接过军装去,又跟她说:“没别的事了,你回去吧。关于个人档案资料,我们这边会联系你家所在的街道,直接调到我们军区去。”

    蒋珂抱着那军装高兴,便笑着冲施纤纤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姐姐。”

    施纤纤听着这声姐姐也高兴,拍拍她的肩,“小妹妹,那我们后天下午见吧。”

    说是小妹妹,其实施纤纤也没比蒋珂大多少。蒋珂现在十七,施纤纤二十,也就大了三岁。但是施纤纤十二岁就入了伍,是个十足的老兵。

    蒋珂不在意小姐姐小妹妹这些,领到军装她就高兴。心里想着的也是要赶紧抱回去,到家从头到脚换下来,出去臭显摆一番。胡同里那些没事儿就拿她当笑话讲的人,也该闭嘴了。她闷不吭声将近一年,忍气吞声将近一年,等的不就是这一日么?她要学赵美欣穿改良旗袍蹬高跟儿鞋在胡同里撩头发那样子,她穿军装,也去胡同里撩头发,把两根大辫子甩到天上去!

    她庸俗肤浅么?小市民么?是了,她蒋珂从来也就是闷不吭声的俗人一个。

    蒋珂在心里想得美,在路上跑得也急,但还没跑出招待所多远的路程,就被身后的汽车喇叭声并几声“蒋珂同志”给叫住了。

    蒋珂停下步子时,军绿色的吉普车就停在了她旁边的马路上。昌杰明从副驾车窗里伸出头来,看着她道:“小蒋同志,能给我们三个当个导游吗?”

    蒋珂微微喘息着,往车里看进去,三个人她都见过,但只知道昌杰明的名字。驾驶座上的男同志,手搭方向盘,也正看着她。

    蒋珂还没想出好的推辞之语,坐在后头的施纤纤就开了口,看着她说:“小妹妹,我们第一次来北京,周老师就准了我们一个小时的假。你带我们看看呗,看完了,我们送你回家。”

    施纤纤说完,不等蒋珂开口,昌杰明接着又说了句:“以后就是一个团里的战友了,互相先熟悉熟悉,也是好的嘛。”

    话说到这样,蒋珂哪里还好意思拒绝。她还在平复气息,冲施纤纤点了点头,声息不稳地应一句:“好的。”

    施纤纤看她答应了,忙打开车门招手让她上车,给她让出座位来。

    蒋珂吸口气,抱着自己的军装军帽和军用布鞋上车。到了车里坐下,才刚跑了那么久的气息才稳下来。她毕竟跟他们不熟,所以看起来就有些拘谨。

    施纤纤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军装搁去一边,笑着跟她说:“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施纤纤,纤弱的纤……”

    施纤纤话没说完,前头副驾上的昌杰明就接了她的话,“你爸那是打算你长成个纤弱南方姑娘,没想到,长反了。”

    施纤纤下头的话没能说,听昌杰明说完这话,便瞪了他一眼,再上手锤他的肩。昌杰明扯着安全带往前躲,没个正形,嘴里一直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首长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气。”

    蒋珂看着他们闹,自己嘴角抿着笑,并不说什么。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她也就开口跟她们介绍了一下北京的一些街道城门。说不出什么多细致的东西,她也不是干导游这行当的,不过自己知道的说一些。好在一个小时也并不能看多少东西,蒋珂觉得敷衍过去也还算轻松。

    除了她,车上一共有三个人。昌杰明和施纤纤她是记住了,也算认识了。知道昌杰明是贝斯手,施纤纤也是舞蹈演员。但那个驾驶座上开车的人,昌杰明和施纤纤并没有给她做介绍,只跟她说了一句“不认识不妨碍”就算了。蒋珂也没主动问,所以到下车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吉普车送蒋珂回来,停在胡同口。

    蒋珂开了车门从车上跳下来,然后回身接住施纤纤递给她的军装,跟她说了声:“谢谢。”

    施纤纤微笑着从车上看她,冲她挥挥手,“那你回去吧,我们后天招待所见。”

    这就算尘埃落定了,蒋珂这会儿抱着那身军装,已经没有了一开始抱到时候那般激动的心情。因为和团里的三个人接触了一个小时下来,这事儿已经不像是在做梦。

    蒋珂与他们说了再见的话,抱着军装绕过吉普车准备进胡同里头去,还没走两步,忽又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小同志。”

    蒋珂不知道是不是在叫她,但还是转过了身去。这便看到驾驶座上那人手搭车窗,嘴角呷着一丝笑正看着她,然后跟她说:“我叫安卜,安宁的安,占卜的卜,记住了吗?”

    蒋珂这才真正看清他的脸,五官轮廓分明,他的眼睛和他留在嘴角的那一抹笑,都让人忍不住产生心跳的感觉。她便有些愣,然后忙点点头应了句:“嗯……嗯,记住了。”

    说完她也没再站着,忙转身抱着军装急着步子往胡同里跑了去。

    她一走,安卜便把搭在车窗上的手收了回去,放到方向盘上。昌杰明看他一眼,念了句,“骚包。”

    安卜松刹车离合踩油门,手里打过方向盘,“有本事你也骚一个?”

    昌杰明翻白眼不屑,“嘁……”

    不,他不是不屑,他是骚不起来。

    +++

    蒋珂往胡同里跑了百十步,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跑得累了,她便抱着军装急走,这才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她深呼吸好几口气,把步子再放缓,也就慢慢把刚才的事抛去了脑后。

    那本来就是一个眼神的错觉,心跳这种东西什么也代表不了,所以不必去深究些有的没的。

    而真正和她有关的事,是这胡同里的乡亲邻里。她是从吉普车上下来的,吉普车里坐着的人都穿军装,然后她又是抱着军装这么一路走过去的,总有看到的人。于是,蒋珂考上文工团领了军装并被军队派车送回来这事,她自己没动嘴皮子说,别人那就已经传了开来。

    蒋珂走到自家的四合院儿,抬脚进朱漆大门。

    胖琴先从东屋里看到她抱着军装回来,这就一溜烟儿出了东屋,跟在蒋珂屁股后头往西屋去,问她:“可儿,你抱的是什么?”

    蒋珂回头看她,“军装!”

    胖琴听到这话就睁大了眼,问她:“真的吗?”

    “这哪能骗你呢!”蒋珂抱着军装要上台阶的时候,余光瞥到了院儿里丢着的唱片机,木头盒子已经被摔坏了一个角。

    她上台阶的脚这便停了停,向那唱片机努努下巴,小声问胖琴,“怎么回事儿啊?”

    胖琴抬手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拉着蒋珂进屋,到了屋里才说:“吃完午饭不久美欣姐就气冲冲回来了,我听得不太明白,但应该是和她男朋友吵架了。你瞧啊,唱片机都摔在院子里了,说什么要玩完儿的话。”

    “闹分手啊?”蒋珂低着声儿,把军装抱进自己屋,搁去床上。

    胖琴跟着她,“可能是吧。”

    蒋珂搁下了军装后又回身,去把西屋大门关起来上栓,然后回来进屋里开始解衣扣子,说:“不是都要结婚了吗?嫁妆都备得差不多了,什么缝纫机、手表、自行车,簇新的鸳鸯四喜被子,还有那什么半导体收音机,这会儿又闹成这样儿了?”

    胖琴摇摇头,“不懂。”

    蒋珂也不懂,也懒得管赵美欣的事,也就没再跟胖琴讨论下去。她把身上的外套褂子脱掉,留着背心和白衬衫,然后把军装往身上套。套一半儿的时候发现领章和帽徽没戴,又给脱下来把帽徽领章往上别。

    胖琴在旁看得眼睛直冒金光,也上手去帮蒋珂别领章。别好了,她两只胖手合在身前,说:“可儿,你快穿,你快穿。”这身人做梦都穿不上的衣裳,现在就在眼前,搁谁谁不心动?

    蒋珂一面穿着衣裳,一面又问胖琴,“我奶奶去哪里了,你知道么?”

    胖琴两只胖手缠到一起,“我知道,就在西头的胡同口,跟一帮老太太说话儿呢。”

    蒋珂就知道,蒋奶奶不会在家安心坐着的。她这出去了,可能开始还能憋一阵子,憋不了多久,就得跟人说出来她考上了文工团这事。

    蒋珂把军装穿好,照着镜子把每一个细处都整理到位。然后看着自己头发有些乱,便拆了重梳,梳得发丝根根儿顺溜,编成两根辫子,这才把军帽戴上,压住两根辫子。一切都收拾妥当,军装军帽黑布鞋,英姿飒爽的感觉也就出来了。

    蒋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满意,便挺着腰身出西屋,跟胖琴说:“走,胖琴,我们出去转转。”

    “好啊。”胖琴跟在她后头,想着这一出去,老风光了,老美了。

    蒋珂就这么一身军装刚出西屋的门,就和出来捡那已经被摔坏了的唱片机的赵美欣迎面碰上了。赵美欣看到她身上的军衣军帽,惊得手下刚拿起的唱片机,又脱手摔了下去,轰通一声响。

    蒋珂这会儿也有股子欠儿欠儿的劲儿,站在自家门前台阶上,捋着自己的麻花辫梢儿,笑出了梨涡看着赵美欣,说:“美欣姐,听说你被男朋友给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