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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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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接了范垣出来,不管他的所图何等的不光彩, 终究能够把命保住,横竖能跟儆儿在一起就成。

    人算不如天算。

    自从上了京,琉璃一天比一天更想念朱儆,只可惜那孩子并非常人, 没有谁比琉璃知道要见他何其艰难。

    一天天过的十分煎熬,琉璃绞尽脑汁地想法儿, 想找到个能够进宫见见那孩子的法子,却终究一无所得。

    对于儆儿的想念渐渐地盖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琉璃甚至想过, 可不可以找个机会跟范垣承认自己是琉璃,求他带自己进宫去……

    当然,这样做的下场也许就是被范垣当作是疯了。

    温纯原本就是小呆子, 再疯一疯,那场景简直不能想象。

    这段日子里,琉璃也见过范垣两次, 都是他来给冯夫人跟太夫人请安。

    范府太夫人年事已高,平日里懒怠动弹, 精神也短缺的很, 每天这些小辈们去请了安后, 也不敢围坐太久。

    这天, 范彩丝跟范芳树来邀请琉璃,同去给府里的太老夫人请安。

    三人正走着,远远地望见前方廊下范垣迎面而来。

    琉璃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心情复杂,很想问问他朱儆好不好。

    目光异样的让范垣都留意到了。

    还是范芳树拉了拉琉璃,向着范垣行了礼。

    范垣去后,范芳树对范彩丝道:“你说四叔这次来,会不会是因为承儿被打的那件事?”

    彩丝道:“姐姐怎么傻了?老太太都已经说不出声了,要为承儿的事,也不会跑来这里。”

    范芳树道:“别看老太太病的如此,还是惦记着曾曾孙子呢,解决没解决的,四叔自然要来回禀一声。”

    彩丝道:“说起这件事,承儿也是没眼色,惹谁不好,却惹郑家的人,难道不知道我们跟郑家是有仇的嘛,偏偏人家又是皇亲,又是世家大族,都是被宠坏了才不知天高地厚。”

    范芳树冷笑道:“承儿哪会知道这些。只怕他连咱们府里跟郑家怎么交恶的都不知道呢。”

    彩丝也点头笑说:“别说是他,连我也是才隐约听说的。”

    他们见左右无人,只有温纯这个小呆子在,就悄悄地抱怨说:“四叔干吗要招惹这样的强敌呢,就算是为了先皇太后,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把整个世族郑家都得罪了。先前郑皇后要夺太子,就该从着郑皇后的意思,做什么要护着那一对孤儿寡母的?”

    因为方才看见范垣后,琉璃心情起伏,怕脸上会露出什么来。

    所以这会儿就装作玩耍的模样,在拉扯栏杆外一根花枝。

    当听见两姊妹说起大房里那小孩子范承的事——这件事琉璃也是知道的。

    做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呆子”的最大好处,就是任何人说什么话都不会特意避开她。

    所以虽然来到范府还并不算太长时间,琉璃对于各处的隐秘,却都听说了不少。

    远的且不说,眼前便现成的例子:比如范芳树常说范彩丝仗着聪明不饶人,其实不过是个姨娘养的,范彩丝也常对她吐槽说范芳树是个榆木脑袋,就算是继室养出来的又怎么样,只是个空花架子。

    但他们两个却日常形影不离,在一起的时候,蜜里调油的如亲生姊妹。

    范府长房还算是人丁兴旺。

    长房大爷也就是范垣的大哥,今年五十五岁,足足大范垣二十八岁。

    此人早婚早育,嫡子范继,妾生的叫做范纠。

    有三个小姐,最长的一位已出阁,范芳树是继室所出,范彩丝跟范纠一样同是辜姨娘所生。

    嫡子范继已经成婚,膝下有一个小儿子名唤范承,今年才十五岁,因从小娇养,便出落成一个合格的纨绔子弟。

    先前范承在外跑马玩耍,跟兵部郑侍郎家的公子起了龃龉,双方大打出手,范承不是对手,被打伤,铩羽而归。

    按理说平日里这位小爷在外惹祸,未必有人敢为难他,毕竟有范首辅的金字招牌挡煞。

    然而对方却是出身荥阳郑氏,而先前在宫内的“夺子”之争中,毕竟是因为范垣的暗中助力,才让势在必得的郑皇后空筹谋一场,最后竟落得个退守佛堂的地步。

    这件事外头虽然不知,郑家内族是明白的,起初还秘而不宣,后来经历了范垣“倒台”,才略流露几分,更因为皇太后已经驾崩,所以才渐渐地都透了出来。

    琉璃虽知道范承被打,可是内宫的这件事,却还是第一次听闻。

    手一松,那花枝便咻地一声弯飞了。

    范芳树跟范彩丝并未在意琉璃,就像她是个隐形人一样。

    这段日子,两个人常常来找琉璃玩耍,起初琉璃以为她们是好意,因要装傻,心里还略愧悔呢。

    但是随着两人发现琉璃真的不会说话,便彻底放了心,有些话对她并无避忌。

    慢慢地从两人的交谈里,琉璃才知道,是冯夫人特意吩咐她们平日里要带着琉璃一块儿玩的。

    冯夫人本是怕冷落了琉璃的意思,但对范家姊妹来说,找个小傻子一起玩耍难免无聊,却又想要讨好冯夫人,所以每次都不敢怠慢地来找琉璃,可是见了面,却又没有话题可说,于是两人就闲坐着乱说八卦打发时间,琉璃在旁边默默地反而听了个饱。

    此刻范芳树道:“唉,我听说,当初先皇帝碍于郑家势大的缘故本来已经答应了郑皇后,要把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抱给郑皇后养呢,是四叔从中拦着不许,也不知他同先帝说了什么,此事才作罢的。要说咱们四叔是的确够手眼通天的,这种难办的事儿都能做成,就是眼神不大好,怎么就要帮助先皇太后呢……现在好了,皇太后驾崩了,咱们又跟着白白地得罪了人,简直是鸡飞蛋打嘛。”

    “可不是?人都说,陈翰林家早死绝没人了,郑家的人却像是兔子一样,遍地都是……还有不少高门权宦,任凭是谁也知道哪方面不能得罪呀……”

    两人说的起劲,眼见要到了老夫人门前,突然范彩丝叫道:“啊?那小呆子……咳,纯儿姑姑呢?”

    “她不是跟着咱们呢吗?”范芳树也忙回头打量,却见身后廊上空空如也,竟不见了温纯的身影。

    ***

    琉璃听见了芳树跟彩丝两人揭破了当初夺子的真相,犹如轰雷掣电。

    她原本以为当初皇后要抱养儆儿,只是流言,虽然那流言盛极,也曾害得她辗转反侧的担心……可哪里想过底下更比自己所知道的还暗潮汹涌。

    琉璃突然想起来,当初郑皇后的确对自己提起过这个意思,当然,皇后性情贤德,并没有直接说要抱养,只说琉璃身子弱,她要替琉璃看管儆儿几日。

    换了其他的妃嫔,自然就立刻警觉起来。

    可琉璃也并没多想,只是她打心里不舍的儆儿离开,便实话实说地表示自己的身子还好,就不必去烦劳皇后了。

    琉璃直截了当拒绝后,当时皇后的脸色就有些不好。

    后来流言更厉害的时候,那天在同皇帝相处,琉璃忐忑不安地询问武帝。

    皇帝笑道:“这也是因为皇后疼爱太子,几乎视若亲生,所以才有如此流言传出啊,不必过于忧虑,这是好事。”

    琉璃只是单纯,并不愚笨,尤其是跟儿子有关,自然格外敏感。

    听皇帝的回答似乎有模棱两可的意思,“好事”?皇后疼爱太子是好事,“流言”也是好事?还是说皇后要亲自抚养儆儿是好事?

    那一阵儿她开始紧张朱儆,叮嘱他不要到处乱跑,晚上睡觉也不叫带他回太子寝殿,自己抱在身边睡。

    儆儿虽然年幼,却已十分懂事,大概也察觉到什么,有一日皇后派人接他过去,他甚至自己装作肚子疼,不肯去。

    琉璃私下里未免又求武帝……毕竟她没有任何的外戚可以依靠。历史上妃嫔所生的儿子给皇后亲自抚养的事也屡见不鲜。

    假如在那个时候,朝臣们推波助澜地上个折子,恳求将皇太子抱给郑皇后抚养,那此事必然是就铁板钉钉了。

    但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朝臣们安静的异常,甚至在有这种声音冒出来的时候,会有谏官立场鲜明地表示,孩子就该跟着亲生母亲长才是正理,何况贵妃娘娘贤德贞静,嫔御有序,仁恕孝顺,毫无任何过失……等等,说了无限的赞美之词,总而言之,不该剥夺母子天伦之类。

    那会儿,琉璃风闻如此,还以为朝中毕竟还有忠直诚恳的人,体谅他们孤儿寡母的苦楚,肯为自己出头。

    现在回想……

    原来如此。

    当她在深宫里抱着朱儆,日夜不安,怕儿子离开自己,绞尽脑汁想用自己的法子改变这种状况的时候,已经有人为她拼命做好了一切。

    琉璃越跑越快,追出了廊下,依稀看见前方范垣苍直的背影。

    “师兄!”心里那一声唤,几乎按捺不住。

    琉璃握住他的手,又拉他往外,养谦毕竟是个精细机敏的人,狂喜之下,知道必有缘故,于是忙又敛神细想这模糊几个字的意思。

    又看琉璃着实着急,养谦宽慰道:“妹妹别急,天大的事儿也有哥哥在。你且稍等片刻,哥哥换了衣裳就跟你出去好不好?”

    当下养谦迅速地盥漱了,整理了衣衫,才同她出了门。

    养谦本以为是在府里有什么事发生,心里七上八下,只管忖度。

    面对时不时行礼的范府下人,养谦故作镇定,又吩咐人备车马,但究竟要去哪里,他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谁知又走了片刻,竟出了仪门,直奔大门而去。

    养谦已看见牵马的小厮躬身带笑地迎着,即将要开口询问去哪里了。

    就在脚步迈出门槛的瞬间,心底灵光闪烁,养谦转头:“妹妹……是说去陈家旧宅?”

    ***

    一路上,养谦望着对面的妹子,先前因为听妹子开口说话的狂喜逐渐地变得平静。

    养谦问道:“妹妹怎么着急要去陈家?是因为我昨儿跟你说过的?”

    纵然养谦再冰雪聪明,也绝对想不到琉璃的用意,他心里寻思,他们跟陈家的关联,无非是房子的事,许是琉璃听了自己昨日说的,动了念想,所以才等不及地要去。

    毕竟温纯从小的时候行为举止就异于常人,虽多半时候安安静静,可一旦倔强性子犯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养谦一路询问,琉璃却不再做声。到最后养谦只得停口,心里默默地思量到了后该如何行事。

    车才拐到了灵椿坊的长街,突然停了下来。

    养谦探头:“怎么了?”

    却见几个铠甲鲜明的士兵拦在车前,领头的问道:“车里是什么人?”

    那跟车的小厮是范府的人,平日里嚣张惯了的,当即喝道:“你也不看清楚了就敢拦车,就敢瞎问,你看看这牌子上挂着的,这是范府的马车!还不让开?”

    为首的统领愣了愣,旋即道:“范府的马车又怎么样?都要检查。”

    小厮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那统领道:“有一个江洋大盗早上越狱了,上头吩咐严查,也是为了你们好……这道令还是首辅大人亲自签发的呢,你若要讲理,就去找首辅大人说!”

    养谦在内听着,剑眉微蹙,他从出门到上车,一颗心都在琉璃身上,并未留意外头的情形,所以没有发现今日早上街头上的巡逻兵丁增添了数倍。

    那小厮见此人如此说,倒也不敢怎么样了,便上前来告诉养谦,养谦自把车门打开道:“既然是奉命行事,就请查吧。”

    统领见是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并不认得是范府的哪位。大胆探头又细看了眼,瞧见车里只还有个娇袅纤柔的小姐,虽然不曾抬头,但丽色无双,摄魂夺魄。

    此人情知是范府的女眷,忙低下头去:“冒犯了!”

    养谦问道:“不碍事,官长也是职责所在。”

    小统领见他言语温和,大生好感,忙又行礼道:“多谢体谅。”一抬手便放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