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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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是从现代来的吗?”钱雪的话冲口而出。

    这种经历太恐怖,要是能有个伴,互相商量商量,是否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一句含糊的啊啊声,让孟向东皱起了眉头,这般迫切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

    “钱阿雪,你是想吃鸡吗,还要等等呢,好了会给你吃的。”

    曹建国自以为理解了她的意思,忙好意安慰道。

    话出口,钱雪的心就紧了,要是搁现代,她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自家的秘密还是藏得越深越好,不然哪天就被人从背后捅一刀。

    一定是饥饿让她放松了警惕,钱雪的手指头慢慢移向曹建国,然后定住,挤眉弄眼狠狠瞪他。

    曹建国一脸惊恐,“你,你要干什么?”

    “没事,他不敢告密,你放心好了,他胆子不大。”

    一番比划,孟向东终于弄懂她的意思,小丫头竟到了这会儿才来担心,要不是知道曹建国的为人,他敢让他跟着。

    那会儿批.斗他爸黑.五.类,反.革.命,只有他说了好话,还给他爸塞了馒头。唉,可惜啊,爸还是在那场批.斗中走了。

    从这里看,钱雪真是一个非常冷漠自私的人,因为父母离婚,缺少关爱,她的心头就筑起厚厚围墙,不容别人进去,也不放自个出来。

    我一定要救回我爸。

    又来了又来了,钱雪脑中再次接受到这一句。她偷偷瞄向孟向东,却见他低垂着眼,看不清表情,身周滋蔓起一股愤恨之意。

    她不由搓了搓手臂,鸡皮疙瘩立了一片。

    “孟,孟大哥,鸡可以吃了吗?”曹建国抖抖索索问道。

    孟向东一怔,收敛心神忙道:“我看看。”他用石块扒开火焰灰烬,拨出一个大泥球,泥球的泥都烤裂了,轻轻一敲,泥块啪嗒掉落下来,“成了。”

    “哇!”曹建国一声欢呼。

    “啊!”钱雪同时一声傻子叫。

    只见孟向东敲开泥球,鸡毛随着泥块一起掉落,露出里面雪白的鸡肉,钱雪心头的疑问就随着这香气一起咽进了肚里。

    鸡肉鲜嫩,肉质细腻,没有猪肉肥厚,却另有清香滋味,没有放一粒盐,煨得火候却到家,一丝丝一缕缕,在鸡油的浸润下,入口即化。

    两只大鸡腿,连上小半个鸡骨架,钱雪细细嚼了,每一口都在嘴里含一下才咽下,直吃得肚子涨圆,整个人舒服得只想哼哼。

    孟向东和曹建国每人分一只鸡腿,另大半个连翅鸡骨架。

    等钱雪吃完,却见孟向东拿出一块帕子,裹了那只鸡腿,藏进了怀里,她以为他要等晚些再回味,却听得一旁同样拿了块破布出来的曹建国嘟囔道,“这是给我爸的,这是给我姐的。”

    一只鸡腿,一只鸡翅,他都没舍得吃,全都藏进了怀里。

    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还是个有孝心的。钱雪深深羞愧了,她当时吃得嗨皮,一点都没有想起钱家的三人来。

    不是她不想,是她还没有融入,把他们当成真正的亲人,钱雪这样自我安慰一下,不自在地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灰,跑去小溪里洗了手,再次忍痛漱了口,把嘴里的鲜香味都冲走了。

    孟向东徒手挖了个坑,曹建国一边帮忙,把泥块鸡毛、嚼不烂的鸡骨头、火堆灰烬全都一起埋了进去,用脚踩实,再撒了些枯叶,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好手,一看就是常干坏事的,钱雪嘿嘿笑。

    孟向东带着曹建国洗手,闻声用湿淋淋的手朝她脸上洒水,惹得她咯咯一阵笑。

    曹建国跟在后头傻笑。

    那一刻,天空开阔清朗,一轮红日的余光把三人的脸蛋都涂红了。

    三人心满意足,饭后散步般回到了夕阳余晖里的钱营村,可惜没有炊烟袅袅,给这一幅乡村美景图增加更多点生气。

    只见三两村民正往打谷场赶。

    事发了。

    钱雪的心呯呯跳了两下,临到了,她竟然有一丝丝的慌张,这年代,她太不熟悉了,再不是砸点钱就能当大爷的。

    曹建国有些发抖。

    孟向东脚步停下,目光逡巡一圈,在身前有一棵高大的刺槐树,落尽了树叶的枝桠上架着一个鸟窝,并没有看到一只鸟,他收回目光,把手伸到曹建国面前,“把鸡腿拿出来。”

    曹建国马上明白他的意思,把破布包从怀中掏出递给了他。

    钱雪就见孟向东如同一只猿猴般,三下两下抱住树杆窜上了高树,把两个包鸡腿的布包藏进了鸟窝,仔细盖好,飞速滑了下来。

    他道:“我要去看看,你们先回去吧。”

    “孟大哥,我也去吧。”曹建国鼓起勇气道,“阿雪就别去了。”

    因着一起干坏事,又同吃了两只叫花鸡,此时的革命友谊牢不可破,若是不去,显得很没有义气。

    钱雪很想不去,吃饱了正好睡一觉,再不会象前两天那样,半夜还饿醒。可她也是有尊严的人,更不想让两个小屁孩瞧不起女人,当即转身先行。

    “阿雪,你还是回去吧,有我和孟大哥呢。”

    曹建国越说,钱雪跑得越快,孟向东在后面笑着摇了摇头,这小丫头,就是倔啊。

    打谷场上已围了好几圈,说话喊叫声乱成一片。

    三人使劲挤了进去,人太多了,钱雪都没有看到闵大妮、钱忠良还有她爷,也不知过来没有。

    “听说是小米,立国媳妇正好还锄头,跟着田常媳妇一起进了屋,一瓮子金黄黄的小米就散在桌上,总得有上十斤呢。”

    “这么多,这些粮食应该拿出来,一家一户挨着发,那有这样私藏的。那田常家的决定把小米拿出来吗?”

    “怎么可能,她家还有六个娃呢,前头刚饿死了老田头,这些米肯定要落进她娃的肚里了,就算你现在打死她,她也不可能拿出来的,听说好多家都分到了。”

    “我家也没有,这分的人也不知怎么想的,我隔壁四军家就有。”

    “分粮食的人真是太可恶,乱分。”

    钱雪朝孟向东看了一眼,这家伙正听得认真,转头还朝她微微一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人家可都在骂你呢。钱雪转回头,却见人圈中闪开一条路,从宅子里冲出一人,脸色铁青,两颊肌肉咬得死紧,怒火似要从眼眶中喷出来,烧死那个偷他家粮食的贼。

    他中等身材,一身绿色军装,梳个大背头,气派很大,可配着那短窄额头,实在有些怪异。

    邓红军使劲咳了两声,等众人安静下来,忍怒道:“生产队里两只下蛋的老母鸡被人偷走了。”

    众人安静一瞬,然后哄得一声,大部分人都笑了。

    “队长,那这‘打土豪’的事怎么讲?”有隐在人群中的人高声问道。

    “乱嚷嚷什么,听队长说。”总有不失时机拍马屁的人。

    “偷生产队里的下蛋母鸡,这事很严重,这是撬社会主义墙角,隐藏在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我们一定要找出这个敌人,打倒他。”

    邓红军脸颊抽动,死咬住牙才没往地上的空布袋看去,那可是他家整一季的口粮,这下全完了。

    众人停住笑,看着他,一致认为,邓红军被打土豪了,什么阶级敌人,他才是生产队最大的蛀虫吧。

    说实话,听到生产队里那两只鸡没了,众人只有佩服的,心想鸡那么好吃,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下手。这两只鸡虽说挂在生产队名下,可生了鸡蛋,他们根本瞧不上一眼,全落进了邓家那小崽子肚里,生产队有鸡跟没鸡一样。

    “黄支书,你看这事,是不是坐下来,好好审一审,那可是生产队的集体财产,不能让集体财产受到损失,我们可以少吃一碗饭,可集体的一根针都不能丢。”

    邓红军转头看向黄德全,钱营村村支书,一个缩在人群后的小老头,躬着腰背,嘴里叼着个空烟杆,满脸皱纹。

    问到头上,黄德全只得走了出来,“地上那些米袋子也一起审一审吧。”

    “这有什么好审的,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开的玩笑罢了,这年头,我不相信谁家还有这么多粮食。”邓红军头一昂重重说道。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再笑开个斗争会,斗斗你们身上的右.倾.风气。”邓红军大声喝骂道。

    村民们的表情很不以为然,什么右.倾,什么斗争,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根本搞不懂,往年只有斗.地主,忆苦思甜会,他们才搞得懂,在他们心目中,最好看的斗争会就是揪破鞋了,哪个女人被揪破鞋,保准群情亢奋。

    可再怎么说,人能不犯个错。这邓红军最爱揪人错处了,芝麻大的屁事都能往政.治上靠,被他批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还有个军管会的大舅子,所以村民们都怕他。

    既然他一定要审,只得拉开场地,搬出一套桌椅。

    邓红军当桌坐了,黄德全坐在一旁桌边,村民们就盘腿坐在打谷场上。

    钱雪此时看见了,闵大妮扶着钱忠良,还有她爷钱根兴都在人堆里坐着。

    “我刚才打听了,生产队里的鸡是被哪家的崽子偷了,现在,自个乖乖站出来认错。”邓红军看一圈场地上的村民,目光扫视各家的小娃,他心头已想了一百遍,先用皮带抽一遍,抽到半死不活再摁进冰水里淹死,如此方能消他心头之恨。

    这一家家的,都生那么多崽,看着真戳他眼睛。

    他媳妇汪国英就生了邓勇明这一个宝贝疙瘩,生的时候有些难产,伤了子宫,竟然生不了第二个了。这是他心头的一大隐痛。

    所以这些一个个乱跑的崽子,都是他的眼中钉。

    先用皮带抽一遍,抽到半死不活再摁进冰水里淹死,钱雪脑中响起这一句阴森森话语,吓得她险些一个仰倒。

    她的目光朝向邓红军,与他一触即收,这男人阴骘的嘴脸真象要吃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