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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一百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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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忍冬是她的徒弟, 徒弟打的络子,和她这个师父打的没什么差别。而且忍冬打络子的时候, 她一直在旁边细心指点, 也出了力——动口说话也是很费力气的!

    李旦眼眸低垂,目光在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络子上停留半刻, 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

    他挑了一只蝴蝶的,一只大雁的。

    裴英娘直愣愣地盯着李旦。

    大雁的主色调是百搭的黑、灰两色,和什么颜色的衣袍都不冲突,也就罢了。可蝴蝶那只用了十几种颜色的丝线,色彩斑斓,惟妙惟肖, 几乎和在花丛中嬉戏的蝴蝶一模一样,是忍冬做来哄她玩的。

    李旦怎么会挑中颜色浓烈、样式夸张的蝴蝶?

    莫非人不可貌相,八王李旦看似严肃古板……其实审美独特?

    李旦似乎并不觉得拎着一只七彩大蝴蝶有什么不对, 余光瞥见裴英娘神情有异, 皱眉道:“怎么?”

    送出东西,又舍不得了?

    裴英娘轻咳一声,不敢说自己在偷偷吐槽他的审美,随口道:“八王眼光真好。”

    连忍冬和半夏都听得出来她有多言不由衷。

    李旦却仿佛没听出裴英娘话里的敷衍之意,点点头, “随我去麟德殿。”

    裴英娘逃过一劫,松口气。

    她亦步亦趋跟在李旦身后,迈着小短腿拼命追赶。没办法, 李旦人高腿长,来去匆匆,她人小腿短,不小跑起来,根本跟不上对方的脚步。

    李旦在前面拐了个弯。

    裴英娘跟着调整方向。

    李旦停在一座宽阔轩朗、飞檐上挑的偏殿前,“公主呢?”

    梳翻髻、穿窄袖袍的宫人垂首道:“公主往七王院去了。”

    李旦回头,“去七王院。”

    宫人小声应喏,打发两个腿脚快的先去七王院,免得李旦又扑个空。

    裴英娘乖乖跟在李旦身后,李旦往哪儿走,她也往哪儿走。

    李旦忽然脚步一顿,她立刻反应过来,硬生生往后倒退两步——免得和上次一样,撞到他身上。

    结果没撞到前面的李旦,却一脚踩在身后一人的脚尖上。

    “唉哟!”

    一声惨烈的痛呼,绝不掺假。

    裴英娘吓一跳,转过身。

    穿红袍的壮胖少年翘着左脚,疼得龇牙咧嘴,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两根胖如春笋的指头狠狠戳向裴英娘的额头:“你是有意的!”

    裴英娘瑟缩了一下。

    李旦皱起眉头,打开李显的手,挡在裴英娘身前,“王兄躲在后面做什么?”

    有李旦给自己撑腰,裴英娘立刻收起畏惧之色,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如果李显不鬼鬼祟祟躲在她身后,她怎么会踩到他?

    李显支支吾吾:“这是我的院子,这里暖和,我站在这儿晒太阳!”

    台阶下一阵咯咯轻笑,一个身量丰满,肤色白皙,梳双髻、簪珠翠,穿海棠红鸾凤衔花枝纹宽袖袒领衫,金泥宝相花缘对襟半臂,系香色留仙裙的少女缓步走到李显身边,“王兄,分明是你躲在后面,想捉弄十七娘,偷鸡不成蚀把米,自讨苦吃了吧!”

    李显恼羞成怒:“连你也向着外人!”

    李旦和李令月同时变色,厉声道:“王兄!”

    李显气得一跺脚,“哼!”

    眯起细长眼睛,狠狠剜一眼裴英娘,拂袖离去。

    李令月对着李显的背影摇摇头,转身拉起裴英娘的手,咧嘴一笑,眉心的芙蓉花钿鲜艳夺目,唇边的面靥像两朵璀璨的笑涡,“你就是小十七吧?阿兄他很好相处的,只是最近格外暴躁而已,你别听他胡说。阿父和阿娘既然认下你,你以后就是永安公主,不是什么外人。阿兄下次再敢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

    来蓬莱宫的路上,看到李令月和魏国夫人结伴而行、相谈甚欢,裴英娘很是疑惑:李令月怎么说也十岁了,应该明白魏国夫人和武皇后之间横亘着杀母之仇,就算她同情魏国夫人,也得有所忌讳,不该和魏国夫人那么要好。

    等到和李令月站在一起,看着她灿烂的笑脸,裴英娘恍然大悟。

    李令月和宫中其他人不一样,她的眼睛灵动澄澈,比雨后的天空还干净明朗。

    李治和武皇后把唯一的女儿保护得很好,李令月可能根本不懂母亲和表姐之间的恩恩怨怨,她是个真正的孩子,无忧无虑,单纯懵懂。

    深宫里的人,尔虞我诈,口蜜腹剑,但在李令月面前,都不约而同维持着和睦安宁的假象。

    武皇后从不在李令月面前施展她的手段,魏国夫人也没有把对武皇后的仇恨转移到李令月身上。

    所以李令月能够坦然和魏国夫人来往,魏国夫人也愿意接受她的情谊。

    李令月何其幸运,既能享受帝后的宠爱,又不用深陷在宫廷争斗之中,就像一朵养在温室中的牡丹花,任凭外面风吹雨打,她永远娇艳美丽,华贵雍容。

    不过她终有长大的那一天,身为武皇后的女儿,她这一生,终究躲不过权利纷争。

    所有感慨,只在刹那间。裴英娘抬起脸,对李令月笑了笑,“多谢公主。”

    李令月撅起嘴巴:“才说了咱们不是外人,何必那么生分?你以后唤我阿姊好了!我一直想要个小妹妹,正好你就进宫来了!这两天要不是怕吓着你,我早去找你玩啦!以后你想要什么吃的玩的,让宫女去我殿里说一声,我那儿什么都有!”

    裴英娘从善如流:“英娘晓得了,以后少不了叨扰阿姊。”

    李令月顿时笑眯了眼,揉揉裴英娘的脸颊:“待会儿你和我坐一起,宴席上都是长辈们,说话怪没趣儿的,咱们自己玩。”

    说着话,她眼睛忽然一亮,一把抓住李旦手上提着的大蝴蝶络子,“这是谁做的?好别致!我怎么没见过?”

    李旦瞥一眼裴英娘,淡淡道:“十七娘亲手结的,这只是预备送给你的。”

    “真的?!”李令月喜不自胜,当即把蝴蝶系在腰间的丝绦上,想了想,从发间拔下一枝牡丹纹镶嵌红宝石蝴蝶发钗,簪在裴英娘鬓边,“小十七送了我蝴蝶,我也送你一枝蝴蝶好了。”

    裴英娘看出这枝蝴蝶发钗样式大方,不是一般女儿家能佩戴的饰物,连忙道谢。

    李令月摆摆手,拉着裴英娘,问她平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读了什么书,在宫里过得习不习惯,有没有什么人欺负她。

    裴英娘一一答了,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话,李旦默默跟在她们身后,像一株沉默的青松。

    很快到了麟德殿,宫人把李令月和裴英娘引到李治和武皇后身旁。

    殿内已经排起歌舞,龟兹伶人吹奏着欢快悠扬的曲调,舞女们头戴花冠,身着绚丽彩衣,随着乐曲舒展柔韧纤细的腰肢,身姿婀娜,曲臂皎洁,殿中裙裾如云,转袖若雪。

    因为今天是家宴,又临近年底,加上李治向来脾气温和,宴席上的气氛轻松随意,几位放浪形骸的皇亲贵族干脆放下酒杯,走到场中,随舞者一起翩翩起舞。

    裴英娘进殿的时候,感觉到殿内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在自己身上,其中有好奇,有艳羡,有探究,也有厌恶和仇视,犹如芒刺在背。

    她手心潮湿,没敢抬头。

    李治看到李令月和裴英娘手拉手一起进殿,一个明媚爽朗,一个俏丽恬静,犹如一对娇艳欲滴的双生花,心里喜欢,笑向身旁的武皇后道,“我正想着让令月好好照拂小十七呢。”

    武皇后笑得温婉:“她们年纪差不多大,不用咱们费心,早凑到一起去了。”

    李治十分高兴,站起身,一手拉一个,把李令月和裴英娘带到自己的坐席上,让宫人把她们的食案摆在自己的旁边,“令月,你是姐姐,小十七比你小,以后你要多照应她。”

    李令月肃然道:“阿父,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小十七!”

    殿中众人看到李治如此重视裴英娘,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挤出几丝笑容,齐声祝贺李治和武皇后,然后随口夸裴英娘几句。

    不知是不是裴英娘的错觉,李治发话过后,殿中似乎有道格外强烈的目光直直扫向她,像一把尖刀,刺得她心头一凛。

    她不动声色,假装好奇殿中的舞乐,悄悄打量四周。

    可惜那人很警觉,很快收回仇视的目光,裴英娘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现。

    视线逡巡中,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笔直清瘦的身影——李旦不知什么时候跪坐在她身旁的坐席上。

    李显靠着凭几,口水横飞,正和几个王孙公子高谈阔论。

    太子李弘手执镶金银壶,亲自为众位大臣斟酒。

    六王李贤和几位进士出身的文臣诗歌唱和,说着别人听不懂的典故。

    唯有李旦形单影只,默默坐在离李治和武皇后最近的坐席上,一言不发,自斟自饮,仿佛游离于宴席之外。

    裴英娘想起李令月系在腰间的那只蝴蝶。

    李旦知道李令月最喜爱蝴蝶的花样,特意挑走最大最精致的一只蝴蝶,不是因为他自己喜欢,而是想代她送给李令月,帮她和李令月打好关系。

    裴英娘心里有点酸酸的,又好像有点暖暖的,不由自主端起一盘红绫馅饼,送到李旦的食案上,“八王,吃点心!”

    裴英娘上午和李令月一道上学,午时陪李治用膳,午后去道观指点工巧奴们的工作,下午回东阁练字,每天的生活过得非常有规律。

    李令月就比裴英娘逍遥多了。

    开春之后天气转暖,长安的贵族少男、少女们相约外出游玩宴饮,几乎天天都有宴会。

    李令月是众人追捧的对象,自然少不了应酬,有时候甚至一天能收到十七八封请帖。

    她爱热闹,逢宴必至,每天早出晚归,往来于各大世家的宅邸别墅,俨然是蓬莱宫中最忙的人。

    邀请李令月赴宴的人,通常也会给裴英娘送帖子。

    李令月撺掇裴英娘陪她一块出去玩。

    裴英娘去过两次,本来以为可以吃到新鲜的美食,欣赏美妙的歌舞,结果只被迫旁观了几场争风吃醋。

    她懒得再去看贵族少女们的明争暗斗,渐渐对各种赏春宴会失去兴趣。

    这天李治身体大好,把儿女们全部召集至含凉殿偏殿,笑着问太子李弘:“今年的围猎筹备得如何了?”

    李弘放下筷子,恭谨道:“日子选在二月下旬,内侍们已经提前圈出一片林子,诸位王公大臣们蓄势待发,盼着那日能拔得头筹。”

    李治颔首,吩咐宦者:“把朕的那套金马鞍预备好。”

    宦者应喏。

    李弘吃了一惊,连忙跪在坐席上磕首:“阿父病愈不久,怎么受得了围猎辛苦?”

    李治脸上挂着笑,“无妨,整日待在殿中,实在烦闷。如今春光明媚,不能白白辜负大好风光。”

    李弘还想再劝,武皇后插言道:“说起来也巧,我那几个不成器的从侄刚好从岭南归来,碰上这次围猎,正好让陛下检验一下他们的身手。”

    李治咦了一声,面带疑惑,“从侄?”

    武皇后眉眼弯弯,笑意盈盈,“陛下忘了?我那两个同父兄弟因罪流放,已经好些年头了。可怜承嗣、三思小小年纪,也得跟着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头。我前不久梦见阿父哀叹膝下没有子嗣,心中感伤,已经命人前去岭南,把承嗣和三思召回长安,承继武家烟火。”

    武士彟是大唐开国功臣,但他的儿子没有一个人继承到他的睿智精明。在他去世后,武皇后和杨氏孤儿寡母,受到异母兄弟以及堂族兄弟的欺辱。可以说,武皇后之所以进宫,其实也是无奈之下的孤注一掷。

    武皇后掌握实权后,开始报复昔日曾羞辱过她的异母兄弟和堂兄弟。如今她的两个异母兄弟早已经化为黄土,两个堂兄弟倒是还活得好好的。

    前不久裴拾遗弹劾的,就是武皇后的堂兄弟武惟良和武怀运。

    武承嗣和武三思是武皇后的亲侄子,从小随父流放岭南。

    李治皱眉回想片刻,想不起武承嗣和武三思今年多大年纪,“既是你的从侄,理当好好抚育,他们成亲了没有?”

    “还没呢。”武皇后执起鎏金舞马纹银壶,亲自为李治斟酒,“我已经挑中两个小娘子了,想求陛下做个媒人。”

    李治眉眼舒展,笑容温和,“谁家小娘子?能叫你惦记上?”

    武皇后淡淡扫一眼李令月和裴英娘,“陛下到时候就晓得了。”

    帝后二人闲话家常,下首的太子李弘默默听着,一言不发,脸色有点不好看。

    六王李贤、七王李显和八王李旦坐在另一边的坐席上,因太子李弘在场,只要李弘不开口,他们也不说话。

    共坐一席的李令月和裴英娘没有王子们的忌讳,安心吃吃喝喝,时不时插几句嘴。

    听到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名字,李令月筷子一停:“我的两位武氏表兄要回来了?”

    武皇后笑着点头。

    李令月面露喜色,扯一扯裴英娘垂在肩头的赭色丝绦,悄声说:“表兄们回来,贺兰表姐肯定很高兴!”

    裴英娘喉头一哽,勉强笑了一下。

    傻姑娘,武皇后已经对死赖在长安不走的武惟良和武怀运失去耐心,准备诛杀两个堂兄弟,所以才急着把侄儿召回身边,壮大娘家势力。

    武承嗣和武三思回来的日子,只怕就是贺兰氏的死期啊!

    从含凉殿出来,李令月迫不及待吩咐昭善:“预备出宫行障,我要去魏国夫人府。”

    回头看裴英娘,“小十七,和我一道出宫去吧,听说义宁坊这几天有赛袄会呢!那些胡人会表演各种稀奇古怪的法术,还能把一个大活人变没了,可好玩啦!”

    裴英娘摇摇头。

    贺兰氏天天打着探望李令月的名头进宫陪伴李治,言行大胆,行事放纵,当着武皇后的面也敢向李治眉眼传情。

    宫中诸人和常常往来宫廷的公主、命妇们,要么畏惧武皇后,不敢提醒贺兰氏;要么憎恶武皇后,等着看武家人的笑话;要么摇摆不定,决定先冷眼旁观。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权当看不见贺兰氏的种种勾引举动。

    武皇后似乎对姐姐的女儿格外宽容,不仅不生气,还笑对旁人说,贺兰氏娇弱可怜,是她的“宝贝小心肝”。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附近在弄什么旅游开发,时常停电,笔记本续航只有俩小时,更文的规律估计就是这样了:早上十点准时更新,那么当天只有一更。如果晚更了,当天就二更补偿。燃烧小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