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话说薛蟠在花楼被人下了黑手一顿恶揍,在半道上又疼晕过去了,醒来只见母亲妹妹两个人四行泪对着他,一时红了眼眶。

    薛姨妈立时看见他醒了,忙道:“我的儿!你觉得如何?可疼么?”

    薛蟠委屈道:“浑身都疼。”

    薛姨妈道:“你莫动,才请了个大夫来瞧说你断了四根肋骨。”言罢又拭泪,“竟是连骨头都打折了,什么人这般狠心、下此黑手。”

    薛蟠心中叫了一声惨,难怪疼的厉害,那群奴才当真是不惧将自己打死的。

    又有宝钗在旁拭泪道:“日日劝你莫去外头胡闹,你只不听,如今竟吃了这么大的亏回来。”

    薛姨妈又说:“你姨母已打发人请太医去了,你且再忍一忍。”

    薛蟠听见“姨母”二字,登时想起打人者说的话来,连疼都不察了。忙抬头瞧了瞧四周,道:“母亲,让旁人都出去。”

    薛姨妈一愣。

    倒是宝钗见她哥哥神色肃然,忙站起来命下头的人都到外头去。

    薛蟠眼见门阖上了,低声问道:“母亲,你实话告诉我,借给了姨妈多少钱?”

    薛姨妈大惊:“我的儿!你怎么知道。”

    薛蟠道:“你只告诉我,借给她多少。”

    薛姨妈道:“大笔的一共是六十万两,还有些小的。”

    薛宝钗惊呼:“那么多!”

    足见那些人的话不假了。薛蟠重重阖目。

    薛姨妈讪讪的道:“因她那会子要还国库的银子给大姑娘铺前程……后来又要还欠的公帐。”

    薛蟠冷言讽道:“外头各家的娘娘都在预备省亲呢,她那大姑娘是个什么娘娘?”

    宝钗叹道:“母亲糊涂,她如今一分银子摸不着,拿什么来还咱们的?”

    薛姨妈忙道:“横竖留了欠条子、按了手印,早晚得还咱们的。再说,还有老太太呢,老太太与你姨父俱是要脸的人。”

    宝钗道:“与老太太什么相干?难道老太太会替她还这么些银子不成?”

    薛姨妈只瞧着她含笑不语。

    半日,薛蟠轻叹一声,问道:“母亲可是将妹妹许给了宝玉?”

    一言既出,宝钗立时涨红了脸:“哥哥说什么呢。”

    薛姨妈瞧了女儿一眼,嗔道:“当着你妹妹的面,哪有就这么说出来的。”

    薛蟠冷笑道:“这么说是真的了?”

    薛姨妈道:“我知道你平日看人人都喜欢宝玉心里不痛快,只是这孩子委实好、对女孩儿又好、又肯读书上进……”

    薛蟠抬头看他妹子羞得满面通红,又想起平日听人说的“金玉良缘”,恐怕妹子是动心了,暗暗叫苦不迭,口里嗤道:“宝玉四处沾花惹草的,对天下女孩儿都好,连粉头戏子也一样好,来日却不知道要娶几房姬妾、这里头又几房男几房女。再者,此事想来姨夫与老太太俱不知情的?”

    薛姨妈起先见他说的刻薄,才欲出言说他,听到后头登时哑然。

    “她本说了不算,来日抵赖呢?咱们家钱打了水漂不说,妹妹的终身岂不是耽误了?”

    薛姨妈怔住了,半日才说:“只是……你姨母终归是他生身之母……我们也写下了文书的。”

    薛蟠哼道:“姨夫还是他生身之父呢,她写的文书顶什么用。荣国府二太太的贪名早传遍了半个京城,我恐怕咱们这几十万的银子要不回来了。”

    薛姨妈忙道:“再不济还有你舅舅主持公道!”

    薛蟠摇了摇头。

    静默了半晌,宝钗乃问:“哥哥今儿是怎么了?”

    薛蟠“哎呦”一声,将自己如何遭了人报复、听见那些人如何说的,都与他母亲妹子述说了一回。

    薛姨妈母女俩悉数成了泥菩萨,半日动弹不得。

    薛蟠叹道:“我一直当自己是个人物,不想竟早已成了‘不打紧的’了,从前‘打紧’那会子还是依仗他们府里的名头。”

    半晌,薛姨妈道:“幸而他们当你是个不打紧的,不然恐怕要遭毒手。你日后可不许再去外头惹事了。”

    薛蟠苦笑道:“母亲,我不惹事、只怕人家要来惹咱们了。好大一只肥羊呢。没听见这各色闲言碎语传遍了京城?”因恨恨的道,“我好好的妹子让那些贱奴粉头随口说去取乐。”

    宝钗顿时垂下泪来。

    薛姨妈骂了那些奴才粉头半日,又说:“让你姨妈去查查,她房里哪个不长嘴的贱人去外头胡言乱语的,寻出来打死!”

    宝钗拭泪道:“且不说查不查的出来,纵查出来了又如何?今时不同往日,她身边唯剩下那么几个人,必不肯随意打发出去的。”

    薛姨妈忙说:“奴才算什么?你姨母最疼你的!”

    宝钗只低头拭泪,不言语。薛蟠也默然。

    薛姨妈一时没了主意,半日才说:“那咱们如何是好!这府里如今你姨母委实已经失势了。”

    宝钗想了想,道:“咱们还有舅舅呢。”

    薛姨妈忙说:“对对!咱们搬去你舅舅家吧!”

    宝钗道:“母亲莫急,平白无故的怎么好就搬呢?哥哥又伤着了。须得有个稳妥的借口才好。”

    她们母女两个便商议开了。

    薛蟠在旁百感交集,一时潸然泪下。薛姨妈虽在与女儿议事,眼睛时时都瞧着他的,吓得忙问:“儿啊,可是哪里又疼的厉害?”又骂那打人的没王法,又骂那大夫没本事,又骂王夫人请太医半日请不来。

    薛蟠含泪道:“父亲没了,家里独我一个男人家,偏如今连不知哪家的奴才都知道我是个没本事的。不能孝顺母亲多疼妹妹,反教你们娘儿两个天天为我操心,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

    一语未了,娘儿三个抱头痛哭。

    过了会子,太医终是来了,瞧了半日,只说无大碍,不曾伤着内脏。断的肋骨好生养着,也不妨事,只让他不可乱动。薛姨妈母女听闻又哭了两缸子泪出来。因打发人去告官。只是果然如那打人的所言,拿不出荣国府的片子来,只有贾政的片子。

    不多时,王夫人贾母等打发人过来瞧他,贾琏贾琮宝玉都亲自来瞧了一回,贾琮还帮着他骂了那打人的半日,唯有贾赦那儿半点子动静没有。薛蟠从前是个傻子,如今吃了这么狠的一个亏,又躺在床上动不得,再傻也学会动动脑子了。贾赦不曾打发人来,便是荣国府大房不预备与薛家撑腰的意思。

    王子腾听说了亲来瞧他,又臭骂了一顿。

    薛蟠苦笑道:“舅舅说的是,只恨没有早听舅舅的话。”

    王子腾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薛姨妈:“这真是蟠儿么?”

    薛姨妈含泪道:“哥哥,蟠儿这个亏委实吃大了。”因示意屋里的人出去,低声将薛蟠听来的话说了一回。

    王子腾闻言默然半日,道:“只怕是有来历的人家。”又叹道,“我早说蟠儿这般肆无忌惮必然惹祸,京城里头什么人物都有。幸而此番伤的不重。”

    薛姨妈忙问:“哥哥瞧着,如此胆大妄为的,大约是什么人?”

    王子腾哼道:“你当这儿是金陵么?京里头纨绔那么多,随便那个大官或是公侯子弟、嫔妃娘娘的家人都敢的。唯有蟠儿这个傻的,竟如没笼头的马似的横冲直撞不肯收敛。听这些言语,那群豪奴若是当真打死了他,咱们保不齐也没法子。”

    薛姨妈大惊:“那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子腾冷笑道:“不过是谁家势大谁有理罢了。当日他打死那个冯什么的,就有王法了?”

    薛姨妈一时语塞。

    王子腾乃道:“吃了这个亏、能长点子心,也是好事。不然,保不齐哪日得罪了惹不起的,只怕当真就让人打死了。”

    薛姨妈心有不甘,又没法子,唯有拉着他垂泪罢了。王子腾安慰了她半日去了。

    等了十几日,五城兵马司半分动静皆无。薛姨妈急了,要去寻王夫人。宝钗忙说:“姨母只怕也没法子的,咱们先去打探打探。”

    遂使人给衙门送了些银钱。那衙役道:“小哥儿,连根线头的没有的案子,如何查去?告诉你们家主子,但凡人没多大事儿就忍了吧,才多大点子一个小亏儿,又没死又没残的。人家敢动手必是不惧寻常人的,纵查出来只怕也是你们奈何不了主,何苦来让我们费那许多心神去,瞎子点灯白费蜡。”

    薛姨妈闻言长叹一声:“你姨母当真是不顶事了。”

    薛宝钗想了半日,道:“连哥哥遭了大事都不过如此……来日若生意上与人有个官司,只怕愈发不能指望了。咱们还是搬去舅舅家吧。”

    薛姨妈踌躇道:“只是你与宝玉的婚事……”

    宝钗臊的扭过头去:“妈!”

    薛蟠道:“如今荣国府显见没二房什么事儿了,当真将妹妹嫁过来?我瞧着还是设法把银子弄回来才是。”

    薛姨妈想来想去想不出法子,一筹莫展。

    半日,薛蟠哼道:“母亲终是面皮子软。她若不还钱,我去要。”

    薛姨妈忙说:“你可不许胡来,她是你亲姨母,如今她不甚好,谁知道来日有没有个峰回路转的?再等些日子罢了。”

    薛蟠急的眼似铜铃一般,嚷道:“有个狗屁峰回路转!依我看她唯有日日嚎哭还没人听罢了。白得了咱们那六十多万的银子去,难道还搭上妹妹不成?世上没有这般便宜,纵她不还,老太太须得替她还了!”

    宝钗道:“哥哥莫急,这会子咱们还得罪不起姨母,如今先与舅舅商议搬过去要紧。旁的都容后再议不迟。”

    薛蟠恼道:“再容后银子就飞了。”因赌气不言语了。

    薛姨妈与宝钗商议了半日也拿不出个章程来,只得先去王家与王子腾商议搬过去再说。借口也是现成的,薛蟠今番吃了如此大亏,全是过于顽劣无知之故,须得有人管教于他,除了王子腾倒也没别人了。王夫人乃说让贾政管他,薛姨妈叹道:“姐姐,妹夫是个读书人,哪里管的了蟠儿这样的。”王夫人唯有语塞。

    因外头都传薛蟠得罪了贵人,他养伤的这阵子少有人来瞧他,纵有狐朋狗友上门也让薛姨妈使人拦了。贾琏近日公务繁忙,宝玉忙着念书,倒是贾琮时常来他跟前转悠着,哥俩说说话解闷儿。

    薛蟠叹道:“琮兄弟,平日咱们两个往来不多,难为你还时常念着我。”

    贾琮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来看房子的吧……只得说:“因我与薛大哥哥一般是个耐不住的,我知道这性子的人躺在炕上不能动弹何等憋屈。”

    薛蟠笑道:“待我好了,日日带你出去玩。”

    贾琮忙摆手:“别,我没那么些功夫,横竖那时候有人陪你玩呢。我又要学武又要念书,忙的紧。”

    薛蟠扫兴道:“无趣。”

    贾琮瞥了他一眼:“我可不是你,你家大业大,但凡不惹大祸,纨绔一世也使得。早晚有一日府里分了家,我什么都没有,不靠自己却靠谁去。”

    薛蟠一怔:“分家?你才多大点子竟想到分家上去了?”

    贾琮笑道:“难道不分家这府里就是我的了么?况我还有个不得宠的姐姐。姐姐待我极好,偏我爹与二哥哥都看她寻常。我若不上进,姐姐来日还不定怎么过的呢。”

    薛蟠听见贾赦便气不打一处来,讽道:“二姑娘横竖你老子管,有你什么事儿?你老子如今不是把持着荣国府么。”

    贾琮不快的横了他一眼:“莫阴阳怪气的,什么叫把持?薛大哥哥,你读的书少,我不想骗你。把持的意思是,独揽自己不当揽之权。我老子揽住荣国府之权难道不对么?这荣国府不是他的,难道是二叔的?莫忘了我老子才是袭爵的那个,这是朝廷法度,不服去寻圣人辩去。二叔早年那个才是把持呢。若不是那时候我老子心善、极念手足情分,袭爵当日就应分家把二叔打发出去。他那个从五品的小官儿,还想有如今的好日子过?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脸、拿恩惠当成人家欠了他的,还不知足的想谋人家的东西。他若不是得寸进尺做得太过分,我老子能这般修理他么?老虎不发威,当我爹是病猫不成?我爹从前是懒得管他。你瞧瞧,我爹一出手,二叔立时怂了,连个招架之力都没有。”

    他说的句句在理,薛蟠哑然,好半日才讪讪的说:“只是他们本来是亲兄弟……”

    贾琮道:“是呢,可不是瞧在亲兄弟的份上我爹才‘许’他留在这府里的?偏他如今还恬不知耻的住着荣禧堂呢。”

    薛蟠忙道:“那是老太太的意思。”

    贾琮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老太太从嫁进这府里开始的那日起,直至现在,从来都不是荣国府说了算的那个人。我爹从前乃是一片孝心、不跟她计较罢了,她竟然同二叔一样,拿我爹的忍让当作理所当然。人的耐心总有耗尽的一日,她想替二叔谋我爹的爵位,我爹再傻再孝也忍不得了。”

    薛蟠吓了一跳:“胡说!哪有此事!”

    贾琮忙道:“我说错了,是替宝玉哥哥谋我哥哥的爵位,其实还是一样的。”

    薛蟠一想,史太君委实溺爱宝玉尽人皆知,她虽也疼贾琏,却没法子同宝玉比的。不禁打了个冷战。难怪他们大房拼着脸皮子不要与二房撕了个鱼死网破,合着二房将主意打到了人家的根子上了。这么瞧着,二房早晚要被赶出荣国府,自家还是早些抽身的好。

    半晌,他忽然问:“依着你看,宝玉的亲事,却是谁做主的?”

    贾琮立时道:“二叔呗,旁人可以劝、他可以不听。薛大哥哥是不是想着,薛姐姐与宝玉哥哥定的那亲事可否算数?”

    薛蟠冷笑道:“你竟知道。”

    贾琮道:“金玉良缘那话早就传到隔壁东府里头去了,大概阖府上下唯有二叔不知道罢了。只是我瞧着不大靠谱。这种事并非谁的嗓门大谁能说了算的。二叔本来就不太喜欢二婶子,老太太又不喜欢薛姐姐,只怕这门亲事,难。”

    薛蟠怒道:“老太太不喜欢我妹子?我妹子哪里不好?”

    贾琮凉凉的道:“她是二太太的外甥女儿,这里不好。”

    薛蟠一愣:“亲上亲不好么?”

    贾琮道:“老祖宗喜欢宝玉哥哥,一心替他谋我哥哥的爵位就是为了来日宝玉哥哥能替她养老——话说回来,宝玉哥哥本也是个有孝心的。宝二奶奶若是林家姐姐、或史家姐姐,那亲上加亲就好了。若是薛家姐姐、或王家姐姐,就不好了,还不如寻个不认识的人家呢,总好过内宅之中儿媳妇与孙媳妇有亲不是?”

    薛蟠哪里想得到这一层上去?不禁呆若木鸡,半日才说:“还有这等事……”

    贾琮鄙视了他一眼:“薛大哥哥,你跟宝玉哥哥一样是笨蛋!”

    薛蟠细细想了半日,苦笑道:“岂止我,我母亲也一般是个笨蛋。”

    待薛蟠伤愈,薛家便搬到王家住去了,王夫人苦留不住,只得流着泪眼送出大门。

    殊不知薛家前脚刚离开院子,薛姨妈等的轿子还在荣国府里缓缓抬着走,梨香院的大门压根儿没关上,进来一大群清扫的下人,每人清扫的地方不多,故此极快的便扫净了。接着涌进来一大群人,贾琮亲自领头儿,指道:“这个搬走、那个搬到那儿去……”这些大都是膀大腰圆的大小伙子,人又多,搬起来极快。王夫人还在仪门外劳劳挥手之时,已经有许多东西搬进来了。王夫人回到她自己院子抹着泪向金钏儿诉说委屈,梨香院的大件物品已经安置完毕,进来七八个婆子细细清理。而后床帐、摆设等各色物品依次添上,因无人报信,王夫人与贾母都还在念着刚刚离去的薛家之时,贾琮极干脆利落的搬进梨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