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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后, 炎夏, A市火车站。

    高燃一手拖着黑色大行李箱,一手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诺基亚开机,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喂,妈, 我到站了。”

    那头的刘秀在给老太太洗头发, 洗到一半接的电话, “小兴呢?他上午给我打好几个电话了,说你手机关机, 急的跟什么一样, 接到你没有?”

    高燃跟着人群走到台阶那里,单手提起行李箱往下走, “没, 我还在站里。”

    “那你当心着点。”刘秀叮嘱儿子,“你是新人, 才刚毕业,没什么探案经验, 在局里要低调谦虚些,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的上级, 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高燃说知道的。

    刘秀是真的不希望儿子当警察, 从他考上警校的那天起就没少唠叨,也常常叹气,还做噩梦, 梦到儿子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儿子还没毕业,刘秀就有些神经衰弱。

    警察的工作太危险了,又很苦,儿子偏偏像是中邪了似的,死活就认定了那条路,一直在坚持,怎么都不肯放弃,刘秀看在眼里,欣慰又很担忧,她只能年年大年初一叫上高建军一块儿去庙里烧香,求菩萨保佑儿子平安。

    “小燃,出任务要跟着经验丰富的前辈,别莽撞,也别逞强好胜,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晓得的吧?”

    高燃说他晓得,“挂了啊妈,我要出站了。”

    人群拖着疲惫的脚步排队出站,外头有很多人举着牌子嚷嚷,有的牌子上是地名,有的是宾馆名字,一个个都在热情积极的揽生意。

    天气燥热无风,嘈杂声冲击着人们的耳膜,一边往前挤,一边呼吸着浑浊的空气,会让人感到烦躁,坐长途车已经够累了,下车还这么吵闹,谁也没什么好脸色。

    高燃挤出车站,球鞋上多了几个鞋印,他站在空地上点根烟抽,眯着眼睛长长的吐出一个烟圈。

    一个中年人操着当地的口音上前问,“小伙子上哪儿去哦?西亭走不走?还差一个人,你上去,我们现在就走。”

    高燃没搭理,市局就在西亭,高兴那小子说来接他,人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有几个青少年经过,其中的两个女生朝高燃这边看来,她们小声谈论,脸庞青涩稚嫩,眼里是遮掩不住的害羞。

    高燃对女生们笑笑,看她们红了脸,不禁有些恍惚,想到了年少时的一些事,一些人。

    五年了。

    国内的经济滑下去,升上来,一路攀升,现在是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互联网开始使用,渐渐覆盖全球,电子产品也多样化,物价上涨,人民币贬值了,钱没五年前值钱。

    高燃喜欢吃的老冰棍从五毛涨到一块,烤年糕也长了一倍。

    五年里,县城的高楼大厦平地起,时代广场大超市盖了几个,天元饭店那块地被买走改建成古镇,一切看似是在发展,其实是在退步,人变得懒惰,腐败,混吃等死。

    高考那一年,有人欢呼,有人痛哭,有人迷惘,也有人因一念之间的放弃做出错误选择。

    高燃梦想成真,顺利考上警校,贾帅也达到目标,顶着理科状元的闪亮头衔被顶尖的医校录取。

    张绒模拟考的成绩都很好,平均在700分左右,学校,老师,同学,她妈妈张桂芳,巷子里的邻居,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省内的理科状元会在她跟贾帅之间出现,却没想到她高考连一本的分数线都没到。

    上不了一本,就上二本,也可以复读,甚至进入社会,真的不是单项选择。

    但对张绒来说,没考上,不亚于世界末日。

    那时候高燃还来不及激动,就被隔壁的压抑氛围也打乱了思绪,他几乎天天听到张桂芳的骂声,张绒的哭声,邻居们经过她家门前,都不会进去劝说两句,没用,张桂芳的为人谁都清楚,一个不好,还会被喷的狗||屁不是。

    高燃记得是在他开学前一天,张绒割腕自杀了。

    虽然被抢救过来捡回了一条命,她却患上重度抑郁症,豆蔻年华就被送到疗养院接受治疗,匆匆改变了人生轨迹。

    张绒一直是个小名人,人长得好,礼貌懂事,学习优秀,她出事以后,巷子里的舆论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春夏秋冬转换了两次,人们才不再去提张绒的名字,也不再关心她妈妈张桂芳的去向。

    没人知道张绒为什么想不开要自杀,为什么得那么严重的抑郁症,为什么好好一个女孩子变成精神病患者,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人生有的时候真的很艰难。

    老人常说,咬咬牙就过去了,可也有过不去的时候,那个时候一到,就完了。

    高燃大一那年,高建军把县里的房子卖掉,在市里买了一套90多平的商品房,五年过去,房价翻倍上涨,照这个趋势,再过五年,十年,房价会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可惜那时候报纸跟电台新闻不炒房,只炒股,老百姓们兜里有几个钱就砸进去几个钱,股票涨涨跌跌,他们做了一把用钞票堆起来的过山车,恍如一梦。

    同一年的秋天,老太太病情恶化,在医院里待到冬天才有好转,她出院后被高燃他爸接回家,经过了他妈妈的同意。

    也就在那个月底,高燃的小叔小婶离婚了,高兴没跟他爸去国外逍遥快活,也没去大别墅里跟他妈生活,而是来找高燃,身家是一张身份证件,一个皮夹,一个小老虎玩偶。

    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从那以后,高燃的世界里就分出来一块地给了高兴,随他怎么耕种,反正以他三天晒网,两天打鱼的样儿,长不出来什么东西。

    高燃过着大学生活,高兴过的是高中生活。

    高燃在警校苦不堪言,要死要活的时候,高兴活脱脱就是一高高在上的皇帝老爷,身边多的是姑娘们,日子过的那叫一个嗨皮。

    如今高燃警校毕业,加入实习大军,高兴迎来他的大二生活,女朋友已经换了三个。

    高燃从回忆里出来,他伸了个懒腰,A市,你好。

    高兴同学姗姗来迟,酷炫跑车,极品帅哥,这样的配置相当高,不出意外的成为焦点。

    高燃已经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只要有高兴在,就是这个样,他将指间的烟掐灭扔进垃圾篓里,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你新交的女朋友喜欢茉莉?车里的味儿真重。”

    高兴斜睨,嫌弃的说,“就是狗||屎,那也比你身上的烟味好闻。”

    “……”高燃系上安全带,闭着眼睛假寐。

    高兴没开车,“T恤脱掉。”

    高燃的眼皮没睁开,哈欠连着打了两个,长途车真他妈累,“脱掉就露肚皮了。”

    高兴厌恶的蹙眉,“太臭。”

    高燃拽起领口闻闻,是臭,不光有烟味,还有火车上的味儿,但臭归臭,他是不会光膀子的,“车里空调打这么低,我脱了会冻着。”

    高兴说,“冻不死。”

    高燃侧头,眼皮撩开一条缝,“我说,你是不是在你新女友那儿受气了?没让你碰还是怎么着?到我这儿来撒野?”

    他的视线扫动,从高兴身上扫向车里,前后扫了一遍,后座的车底下有个粉色TT,一个同色系的唇膏,还有张大头贴合照,一男一女,女的他认识,是高兴的新女友,男的不是高兴。

    应该是在状况激烈的时候,女孩子包里的东西掉了出来,导致脚上踩的两只船翻了一只,她走时情绪不稳,东西没收全,落底下了。

    “昨天说好的今天接我,你倒好,跑去跟你新女友约会,还想在车里来一次,活该被劈腿。”

    高兴的脸色沉下去,这人自从上了警校以后,每次见面都要分析他的言行举止,再噼里啪啦说出一番推论,越来越准,当什么警察,去当大仙不更好?

    “我上午给你打了多个电话,你没接,这事大妈没跟你提?”

    高燃摸摸鼻子,“手机自动关机了。”

    “自动关机?”高兴启动车子,“你那破手机留着干嘛?趁早丢掉。”

    高燃又打哈欠,眼脸下有一层青色,“手机是真不破,才买了不到半年,别瞎说。”

    高兴说不到半年就自动关机,垃圾东西。

    高燃的眼皮合在一起,昏昏入睡,“想想以前没有手机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有一个就行了,要知足,况且我还没薪水拿呢,不能乱花钱。”

    高兴嗤之以鼻。

    高燃闻着淡淡的茉莉味,意识清醒了一点,劈腿这事可大可小,别人他不知道,但到高兴头上,他一点都不奇怪。

    谈恋爱有三垒可攻,一垒是牵手,二垒是接||吻,三垒上床。

    高兴跟人女孩子谈对象,二垒绝不碰,一垒也只是偶尔,这么说吧,牵手十分钟,洗手半小时,三垒是靠顺其自然,大致就是所谓的感觉到了,你情我愿,天时地利人和。

    但是,三垒期间高兴不准对方碰自己,全程自己掌控,尽量减少双方接触的范围。

    高燃可没现场参观的癖好,是人女孩子主动来找他这个大哥哥诉的苦,他不奇怪,就高兴那个洁癖程度,可想而知在恋爱过程中是个什么样子。

    能忍受的都是真爱,不能忍受也是情有可原,哪个女孩子不想被男朋友摸摸亲亲举高高?

    高燃一总结,高兴被劈腿纯属活该。

    高兴转着方向盘,“你是不是在说我活该?”

    “知道还问?”高燃,“我是觉得你还没遇到真正喜欢的人,等你遇到了,就会很想去碰对方。”

    高兴嘲笑,“我的哥哥,你都二十三了,还是个处,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教?”

    高燃的眼角抽了抽,“不说这个了。”

    高兴扫了身旁的人一眼,不知道墙上那些“正”字代表着什么,只当他是个二逼青年,过一天划一笔,一天不落下,不是二逼是什么?

    车拐过两个路口,高兴打破车里的寂静,“洗车的钱你出。”

    高燃没作声。

    高兴知道他醒着,要是这么容易睡着,就不会有失眠症了,“今早学校南门发现一具女尸,市局来了人。”

    高燃的眼睛猝然睁开,身体也坐直了。

    高兴扯起一边的唇角,“一提到案子,你就浑身来劲。”

    高燃无视高兴阴阳怪气的口吻,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市局来的人是谁?”

    “我对女尸不感兴趣,没凑过去看那个热闹。”高兴耸耸肩,“校内网上有,不过现在应该删的差不多了。”

    高燃登录高兴的校内账号,不时点刷新,一路往下翻,看到一个刚刚发布的内容,他立刻点开,里面有两张照片,不算特写,属于中景。

    女生躺在潮湿的砖地上,衣衫不整,年轻的生命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条内容的发布者是名大三学生,说死的女生是他们班上的团支书方艳,是个贫困生,优秀干部,人缘很好。

    作为同班学生,发布者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悲愤的情绪,希望学校能给女生家里一笔赔偿,还希望警方找到凶手,底下留言的也都是班上的人。

    高燃把照片放大,看到女尸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有多处淤青,擦伤,他发现地面的血迹很模糊,“昨晚下过雨?”

    “下了一夜。”高兴边看路况边说,“你才去报道,只会让你端茶递水,整理文件打打杂,不会让你碰案子的,歇着吧。”

    高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下了一夜的雨,那现场的痕迹就全被冲掉了,没有勘察价值。”

    高兴没再说话,说了也是白说,这人一专注案情,就什么都不管不顾。

    A市这边高兴很熟,待一年了,有意思的没意思的都有留意过,他先带高燃去吃东西,吃的火锅。

    高兴要了个土鸡汤底,配菜勾了十来个,不够再加。

    高燃后靠在椅背上面,“这是请我吃饭,还是你自己想吃火锅?”

    高兴低头玩手机游戏,没理睬。

    高燃的脸微抽,想吃火锅,不愿意跟别人一起,嫌脏,自己一个人来吃吧,又觉得没劲,非得拉上他,这几年下来,他吃火锅全有这小子的份儿。

    汤底很快上来,鸡汤的鲜味慢慢散开,让人食欲大增。

    高兴等汤沸腾了,就往里面放配菜,“

    高燃问高兴要手机,再一次登录校内,他发现之前在车里看的那条内容已经被删除了,学校不会让流言扩大,以免引起学生们的恐慌,名声也需要维护。

    “你的校内里面怎么这么多人?还都是女生。”

    高兴把土豆片放锅里,拿勺子划拉划拉,“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高燃说,“你的头像是个大黄梨。”

    高兴傲然的抬抬眉眼,“以我的知名度,就算校内头像是根毛,照样多的是人凑上来。”

    高燃习惯了他的自恋程度,“你跟土木的女生有没有交集?”

    “土木?”高兴说,“没有。”

    高燃放下手机,笑眯眯的看着他,“再想想,你的后宫不是很庞大吗?照理说,应该覆盖学校所有系才对。”

    “懒得想,没意思,还有,别这么对着我笑。”高兴拿公筷夹海带丝,“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我不想吃你的口水。”

    这话每次都说,每次都是白说。

    高燃没什么胃口,吃了几片土豆跟冻豆腐就没再吃,拿起高兴的手机专心刷校内。

    高兴从洗手间回来,一脸抑郁的看着埋头刷手机,不吃东西,也不跟他说话的青年,“走不走?”

    高燃起身,“帮我拿一下包。”

    高兴拽住他的包带子,很沉,“包里放砖头了?”

    高燃说,“我一哥们给我捎了两大瓶蜂蜜,你回头拿一瓶喝,蜜蜂是他家养的,信得过。”

    高兴把快要撞到人的青年拉住,“那个贾帅有没有?”

    高燃说没有。

    高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特殊对待了,破天荒头一回胜过那个贾帅,结果就听到他来一句,“帅帅不喜欢蜂蜜。”

    “……”

    出来没走远,高燃裤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他让高兴看一下。

    高兴一看来电显示上的名字,脸上就出来不屑的表情,“是那个贾帅。”

    高燃闻言就腾出手接电话,“帅帅,嗯,我到了,刚吃过饭,现在正准备去住的地方。”

    贾帅在店里打工,没时间接高燃,“跟你堂弟住在一起?”

    “不是。”高燃说,“一室的小公寓,他帮我找的,交通方便,离市局不远。”

    贾帅说,“明天去市局报道?”

    高燃嗯了声,“对,明天,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出来聚聚,两年没见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变。”

    俩人不在一个城市上大学,高燃的时间都贡献给司法那位大兄弟了,极难应付,而贾帅除了忙学业,还要打好几份工,他们见面的机会极少,只是偶尔发个短信,打一通电话。

    那种骑着自行车在支巷里拐来拐去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只能怀念。

    贾帅的嗓音平淡,“没变,老样子,你呢?”

    高燃的脚尖蹭蹭地面,“我也没。”

    高兴瞥向打电话的青年,轮廓上的最后一点稚气在两年前就褪光了,别说人了,时间一长,建筑都会变。

    车停在小公寓楼底下。

    高燃还在跟贾帅通话,来到一个城市,话匣子打开了,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当初你要当医生的时候,没有查过医校要念几年?”

    贾帅说查过,“我选A大,就是冲的本硕博连读。”

    高燃啧了声,本硕博连读,八年,才过一半,还有一半,熬着吧,“谈朋友了没有?”

    贾帅说,“没时间,你呢?”

    高燃也是那个回答,没时间,真没,为了在学校里表现优秀,样样都拿第一,为了能通过招考进市局,毕业进市局实习,他付出了很多努力。

    高兴按开安全带,“说完了没?”

    高燃跟贾帅结束通话,“我打电话,你在一旁放什么冷气?”

    高兴打开车门下车,“你扯谎的样子我看着恶心。”

    高燃也下车,手甩上车门,他没否认自己扯谎,而是说,“恶心就别看。”

    高兴把包给他,“自己拿。”

    高燃下意识摸出烟盒,他垂眼看看,似乎是想起了谁,就又把烟盒塞回兜里,没了抽一根的想法。

    小公寓在十一楼,家具齐全,拎包就能入住。

    高兴把高燃送到公寓就走,临走时不忘带走蜂蜜,他下午有课,还是专业课,逃不掉。

    高燃懒得收拾,行李箱随便丢墙角就趴到床上去了,他没有睡意,趴久了,浑身骨头又酸又痛,却还是不想动弹。

    高兴到学校后给高燃打电话,说外卖单子都在茶几的第一个抽屉里面,“别带人回来,我不能接受别人的气味。”

    高燃停下揉脑门的动作,“有没有搞错,我带不带人回来,这个你也管?”

    “你要是敢把人带回来,我当天就把公寓拆掉。”

    高兴挂了。

    高燃躺尸半小时,挣扎着坐起来,又放空十来分钟才下床去收拾一大皮箱子行李。

    不多时,床头柜上多了两个高达。

    高燃没叫外卖,他下楼溜达,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公寓是高兴找的,高燃很满意,虽然他是一成不变的拽样子,内心却很成熟,把事情交给他,会考虑的很周到。

    高燃的思绪开始乱飞,每年高兴生日,小叔都会从国外飞回来给他过生日,一年也就那一次。

    小婶没露过面,只是不定时给他寄个明信片,算是一个问候,也是一个回答。

    高兴卡里的钱多到他这辈子都花不完,物质生活很奢华,一直是众星捧月般的待遇,跟五年前一样,他还是在用金钱来买关心,就连那些女生对他的感情都不纯碎。

    高燃觉得高兴把他当自己那一国的人,得到了他的认可,在公寓看到他的生活物品,一点都不意外。

    高兴很缺爱,极度缺乏安全感,别人羡慕他的时候,却不知在被他羡慕着。

    高燃能给的都给了,至于给不了的那一部分,自然会有属于高兴的那根肋骨来负责。

    帅帅说的对,每个人都有一根肋骨掉落在世界各个角落。

    找到了,就会完整。

    高燃在烈日下暴晒了将近一小时,成了一条从水里打捞上来的鱼,黑鱼,他的体格长开,不再纤瘦,皮肤深了两个色调,脸部线条也不再像年少时那样柔软,白净小生的模样已经离他远去。

    好在没有长坏。

    高燃摸了下脸,甩掉手上的汗水,躁动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他抬头看天,快点儿到晚上吧,天一亮就是明天了。

    夜幕降下来时,高燃盘腿坐在阳台的地上喝啤酒。

    高兴来公寓,他没敲门,用的钥匙,坦荡荡的进来,丝毫没有要解释留钥匙这件事。

    高燃招招手。

    高兴大狗似的在几个房间走一圈,确定没有别人的味道才到阳台。

    高燃给他一罐啤酒。

    高兴的手指勾起拉环,没拉开,他对酒精没有依赖性,对任何东西都没有,也不允许自己那么做,不然就会玩完。

    五年前一不留神有了一个,所以才在爸妈离婚时做了事后每每想起来,都咬牙切齿的选择,今晚还拒绝女生的邀请,跑来这里看神经病把自己灌醉。

    管他过得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自己都过成了一副鬼样子。

    高兴觉得自己亏了,亏大了,他冷冷的说,“你喝醉了,我就把你从阳台上扔下去。”

    高燃仰头咕噜咕噜喝酒,易拉罐空了就捏扁往旁边一丢,拿起一罐继续。

    高兴嘲讽的笑出声,“知道什么叫自寻死路吗?你就是。”

    不知道指的是喝酒这件事,还是别的。

    高燃没听清。

    袋子里的啤酒全部喝完,高燃还是没醉,他的酒量其实不好,五年里练出来的。

    高兴看他的脸,像是要哭,“喂!”

    高燃用手捂住脸,头埋在膝盖里,嗓音哑哑的,“干嘛?”

    高兴站起来踢踢他,“要哭就去卫生间哭,别在阳台上哭,会吓到楼下的过路人。”

    高燃说,“哭个屁。”

    高兴看青年拿下手,脸上干干的,还真没哭,他敢肯定,要是看见对方的眼睛,一定是红红的。

    “你已经过了装可怜的年纪。”

    高燃送他一个白眼,“快滚,宿舍要关门了。”

    高兴没打算留下来,他就是回来看看这人什么个样子,看完就走,还说明天有一整天的课,不过来了。

    “明天我要去市局报道,你来了也见不着我。”

    高燃坐在沙发上剥橘子,“开车慢点,路上注意安全,大少爷,不要再闯红灯了,你的分已经快扣完了,遇到怒路症患者,就让对方先走,别较真。”

    高兴换上鞋,“罗里吧嗦的。”

    门一关,客厅里静下来,高燃垂头剥橘子,剥一片吃一片,吃完就拿衣服去浴室洗澡。

    高燃草草冲洗完事,他从包里扒出来一个药瓶,里面有一粒药,是最后一粒,一直忍着没吃。

    今晚比过去的每一天都要焦虑,不吃不行了。

    要是不睡,明天的精神状态肯定很差。

    高燃把那粒药倒在手上,他看了半响才将药放进嘴里,喝口水吞下去,做完这个工作就平躺到床上,等着药效发作。

    在那之前,高燃看着天花板胡思乱想。

    当年那个男人调走,杨志当了队长,五年过去,悬案还是悬案,一个没破,包括2.15碎尸案。

    现在的高燃深刻意识到侦破一个案子要多少人,走多少程序,做多少工作,一个直觉就能改动侦查方向。

    如果方向错了,所有人的努力都会白费。

    高燃搓搓脸,他不会后悔,绝不会!不管是当警察,还是……

    快十点时,曹世原的电话打来,没问高燃为什么不来自己这边,而是去了A市,答案很明显,A市有他要见的人。

    这通电话只是确定高燃有没有安顿妥当。

    高燃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他咬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点,不至于乱说话,“都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曹世原好像察觉出了什么,没有闲聊,“下周二我会去A市。”

    高燃说,“好啊。”

    他已经不是五年的小屁孩了,不会大惊小怪,情绪外露,人总是要长大的,保留一些东西的同时,也改变了一些东西。

    第二天一早,高燃就起来了。

    他在卫生间的水池边刷牙,不时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模样变了好多,还能认得出来吗?应该认不出来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高燃的眼皮垂下去,他把一口牙膏沫子吐在水池里,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九点二十五分,市局。

    封北刚进局里,就被交到刘局办公室,“刘局,找我有什么事?”

    刘局说,“来了个新人,你带一下。”

    封北毫不犹豫,“不带。”

    “真不考虑考虑?”刘局把一份档案丢桌上,“看看,这孩子各方面都很出众,在校期间参与过学校的一起命案,并给出了关键线索,逻辑推理上面已经非常成熟,他还对心理学有研究,是稀缺资源,培养好了,就是你的左膀右臂。”

    封北没看档案,“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是温室里的花朵,皮太脆,去现场看到血腥场面,不是哇哇乱叫,就是哇哇乱吐,哭个鼻子还得哄,麻烦。”

    “脆太脆,磨一磨就能硬实。”刘局的手在档案上敲点几下,“高材生的心理素质差不了,我建议你亲自带他,这样一来,可以尽快让他参与一线任务,侦查工作当中也能发挥作用,还能提高破案率。”

    封北的决定没改,“给小赵带吧。”

    刘局说,“你别后悔。”

    封北叼根烟在嘴边,“只是带个新人,又不是挑老婆。”

    “你亲自带,跟别人带,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谁带跟谁亲。”刘局皱眉,“你不是在戒烟吗?怎么今天又抽起来了?”

    “一时兴起。”封北啪嗒按着打火机,“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刘局问道,“A大的案子怎么样了?”

    “基本已经锁定了嫌疑人。”封北说,“上午再跑一趟痕检中心,直接证据拿到手就可以抓人了。”

    刘局说,“那正好,让新人跟着走走过程。”

    封北懒懒的抬一下眼皮,“行,我会跟小赵说的。”

    刘局说他太不上心,难得进来一个优秀人才,不急着收为己用,还爱答不理。

    封北笑笑。

    会议室里坐着十几个人,桌上堆放着有关A大女尸案的相关资料。

    高燃给一个女警官添了杯水就坐回去,视线有意无意的往大门方向扫动,他只露出这么一个小动作,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赵四海走过来,手按按高燃的肩膀,“封队一会儿就来了,要是他愿意带你,立功是早晚的事。”

    高燃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不自然。

    赵四海没捕捉到,这年轻人的档案他看了,封队不会不要,落不到他手上,他就是惦记也没用。

    门从外面推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新人呢?”

    赵四海努努嘴,“喏,那不就是。”

    “封队长,你好,我叫高燃。”

    高燃站起来,眼睛紧紧盯着男人,“燃烧的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