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难觅清欢 > 38.灯下私语几分真

38.灯下私语几分真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击钲声渐歇,震耳欲聋的杀伐声也不复再闻,西州城外遍地残骸,鲜血把草木染成了暗红色,浓郁的血腥气久久不散。

    这是黎国自攻打西州以来首次告捷,三日前,宁黎两国在厮杀了两日两夜后,各自退兵三十里休整,端的是两败俱伤,惨烈无比。昨日戌时,摄政大臣徐天阁悄然而至,聚集一众将领彻夜商讨战术,帅帐里的灯亮了整夜,天未亮,军令已在各个营帐中无声地传开,三军在一刻钟内全部集合完毕,击鼓而进,杀得西州城措手不及,徐天阁一人斩杀宁兵二百余人,退兵之时甲胄已被鲜血浸透。

    虽未攻克,也是大捷。

    天色渐暗,一簇火光在暮色中燃起,映出周遭将士鏖战之后的血色豪情。没过多久,一个身形健硕的人从军帐中走出,众将士一见他便欢呼起来——大将军徐天阁,在黎国军民眼中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照例,今晚是要犒赏三军的。

    徐天阁素来厚待麾下,今次也不例外,众将士领了赏,俱都围着篝火舞蹈歌唱,一条条羊腿在火上烤的滋滋冒油,浓烈的草原白入喉如刀割,再加上儿郎们豪迈的舞蹈,当真是快意!徐天阁就在一处篝火旁盘膝而坐,指骨分明的大手直接拿过一个酒坛饮起来,手背上还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见他如此豪饮,众将士更是兴奋欢呼,许久以来笼罩在他们头顶的战败与死亡似乎一夕之间远去了,只要有大将军在,必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乱!”徐天阁耳力极好,众人不明所以中,一个精瘦的士兵跑过来,朝徐天阁行了个军礼,“报!将军!赵兴手下的新兵跟老兵打起来了,还抄了家伙,李穆的脑袋都被那新兵给开瓢了!”

    行伍之间,最忌殴斗,因而几个士兵打架之事也直接报给了徐天阁,顿时令他怒气横生,一把掼碎酒坛,怒声道:“好大的胆子!把他们给我带过来!”那士兵高声应了,立刻跑去传令。

    军队里不成文的规矩,新兵是要“服侍”老兵的,又因军队里没有女人,若是碰上相貌清秀的新人,难保不受欺凌。可人人皆是这么过来的,时日一久,几乎成了铁打的规则,偶尔有个心善地同情新人,也不过是不参与其中,为新人出头之事,早多少年便没人做了。众人个个心知肚明,这是李穆那厮倒霉,碰上难搞的新人了。

    过会儿两人被带上来,果然其中一个俊美非常,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身量刚刚长成,并不壮硕,一抬眼一低眸,清澈的眼神带着分明的怒气,像是被欺负了的小豹子,火气虽大,爪牙却不甚尖利。

    “怎么回事?”徐天阁厉声问道,凌厉的眼神令人莫敢逼视。

    “将军,这厮拿匕首打我!您看!”一个被人架着的士兵指着自己仍在微微流血的头大叫,“我上战场都没被人打破头,却栽到了这小东西手里!呸!”他狠狠地啐了一口,那少年嫌恶地扫了他一眼,旋即看向了旁处。

    倒是……有点意思。徐天阁不由地多看了少年一眼,剑眉星眸,气质清贵,的确难得一见,也幸而性子这么烈,否则……他看了看正满口脏话辱骂少年的李穆,暗暗庆幸,若是被这种人糟蹋,岂非暴殄天物?徐天阁看向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眼皮抬也未抬,冷哼了一声未答话。

    “嗬!脾气不小,你算什么东西,连将军问话都敢不答!”先前那精瘦汉子摩拳擦掌地走过去,抡圆了手臂,看架势像是要狠狠地给少年一个耳光。少年凌厉地瞪着他,一霎的胆怯之后,那汉子几乎是咬着牙朝他脸上甩去——

    少年不避不让,直到徐天阁伸手制止那汉子打下来时眼神才微微一变,继而又垂眸不语。徐天阁将那精瘦汉子扔到一边,伸手挑起少年的下巴,命令道:“看着我。”少年置若未闻,投向别处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来人!”徐天阁厉声一吼,指了少年和李穆道,“这二人不遵军纪,私下斗殴,各打二十军棍,就在这打。”

    “将军,是这小子用匕首打破了我的头,您打他就行了,怎么连我也打?”李穆不服气地叫起来。

    “他用匕首打你,若不是手下留情,恐怕这会儿你就死了,哪还有命挨军棍。”徐天阁冷冷答道,说完又看了少年一眼,不知是因为火光太盛,还是少年本就皮肤白皙,此时看去,竟觉得少年面色惨白,然而眼中尽是倔强,又不像是害怕的样子。

    很快就有士兵拿了军棍来,将两人的战袍扒下留一件中衣,并排按倒在地,军棍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五一十地落了下来。军棍并不是好挨的,一棍下去就是一片淤紫高肿,李穆疼得哭爹喊娘,眼泪鼻涕爬了满脸。

    那少年却是有骨气得很,冷汗如雨下,面容疼得扭曲,可连半声痛哼也无,虽然隔着衣服看不到打得究竟多狠,但那迅速肿起来的臀型暴露了伤势的惨重。少年疼得全身痉挛,好几次都似要张开口痛呼,可只有微弱的气息徘徊唇边——痛到极处竟连声音都发不出。

    二十下军棍很快打完,徐天阁看着少年狼狈的形容,挥了下手道:“带下去,若有再犯,定斩不饶!”少年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一颤,像是有话要说,徐天阁不眨眼地看着他,终是没听到少年的声音。

    莫非是个哑巴?徐天阁困惑地想了下,旋即转身而去,招呼将士们继续喝酒。

    帅帐前的这场官司,前后不足一炷香时间,在整场庆功晚宴中似乎微不足道,可却如春风润物般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庆功宴结束时,黎军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饶是你长得貌若潘安,违反军纪一样要挨罚挨打,大将军果然是刚正不阿。

    入夜,打更的鼓敲过三下,尽兴而散的将士们带着一身酒气入了梦乡。惟有一处军帐仍有微微的光亮漏出来,徐天阁站在军帐外,听到里面断断续续地说话声传了出来。

    “……若是……知道……该有多心疼,好好地待在……何必来受这个罪?还被平白无故地打了一顿……无妄之灾……”徐天阁听了一阵,悄无声音地进入军帐中,新兵的军帐里睡满了人,条件又极是艰苦,角落里两个士兵背对着他,半跪在地上照顾着今晚挨打的那个少年。

    “谁?!”方一抬脚,两人便意识到不速之客的来临,低喝了一声。

    徐天阁心里暗暗赞了一声,知道这二人功夫不俗,面上却是冷笑一下,倨傲地走了过去。

    那挨打的少年趴在床上,缓缓地握住了发问之人的手,轻轻地摇了下头,薄唇一动,声音极低地说了句什么。那照顾他的二人狐疑地看了一眼徐天阁,起身行了个军礼,徐天阁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免了,别把人都吵醒。”

    徐天阁坐到床边,轻轻掀开他身上覆着的薄被,少年的中衣干净整洁,显然已经换过了,他本想看一下少年的伤势,没想到少年挨了这么重的打还会更衣,迟疑片刻,又将薄被掩上,问道:“我今天打了你,你可怨我?”

    少年半闭着眼睛,烛光下面如金纸,闻言微微睁开眼睛,低声道:“属下不敢。”少年的声音清澈低柔,像是山间清凉的甘露,皮肤细腻娇嫩,像商人从中原运来的上好白瓷,又像是曼陀罗初绽的花瓣,是漠北被风霜浸透了的儿郎们所不能比的,徐天阁心中有疑,不由问道:“你是哪里人?”

    “厉城。”少年道出北黎的国都名,“家里从商,我大半时间都随兄长在宁国,若不是将军要攻打他们,我也不至于参军。”

    徐天阁笑道:“你既然是商家子,想来家境殷实,又何必来参军?”黎国疆域虽辽阔,但因处于北方苦寒之地,百姓生产困难,每年都需要花费大量财力人力从邻国买入大量粮食、茶叶、丝绸等物,商人的地位反倒比普通百姓要高,从军者多数是家中贫困的牧民,因着家中饥饱不定,就到军中讨口饭吃,还能补贴家用,若是立了军功,封侯拜将也不是没有可能。

    像是有着难言之隐,少年抬起清亮的眼眸看着徐天阁,帅帐前匆匆一见,光线暗淡,又是那种情形之下,不曾细看,此时灯下一望,只见两道浓黑的剑眉斜插入鬓,深邃的眼睛似一方深潭,配上高挺的鼻梁与坚毅的唇线,形成一个刀削斧凿般的硬朗面孔。少年看了一会儿,又轻轻合上了眼,道:“两国交战,商路难行,我又不想发什么战争财,与其待在家中无所事事,还不如投身报国。”

    徐天阁不以为然,若是自己家中有这么个娇嫩的儿郎,莫说从军杀敌,便是放他在战场里走一圈都不放心,他笑道:“瞧你的模样也没吃过苦,定是被父兄捧在掌心里的小太阳,你叫什么名字?”

    再次被问及姓名,少年轻轻地抿了下唇,道:“苏子澈。”徐天阁蹙了下眉,旋即又展颜一笑,目光紧紧地盯着少年的脸庞,道:“听说那大宁国君的弟弟,也叫苏子澈。”少年厌恶地转开了眼,不耐道:“关我何事。”徐天阁哈的一笑,大手在他头上一抚,安抚道:“好好养伤,这几日不必集合了。”少年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敷衍道:“如此,多谢将军了。”

    直待徐天阁出军帐后许久,原先照顾少年的两个人才重又靠过来,低声道:“郎君,用不用臣去……”那人比了个“杀”的手势,少年摇了摇头:“时机未到,切不可急功近利。” 他二人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微弱的气流声,纵是此时有人醒了,也决计料不到他们此时正在说话。

    另一人点了点头,也道:“若是操之过急,只会令我们身陷囹圄,如今麟郎已得将军青眼,我们应从长计议。”少年埋头在臂弯,道:“你们回去吧,当心被人看到,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麟郎。”

    “嗯?”

    “保重。”

    军帐里的烛火摇曳了数下,忽地有人伸出一只手,直接将灯芯暗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