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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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一章

    知道陆砚、长宁两人今日回来,舒家从昨日就开始准备,就连舒晏清也在散朝以后便回了家。

    舒家的厮儿很早便等在锦葵街口,远远看到定国公府的车马,便一路奔回报讯。

    待陆砚扶长宁从马车上下来时,舒孟俊已经立于门屋迎接他们了。

    “陆三……”舒孟俊习惯性的称呼还未出口便及时收住了,挠了挠头,有些艰难的改口道:“郎君……”

    陆砚微微一笑,上前打量一番舒孟俊,道:“砚归来迟矣,尚未恭喜内兄武场折桂。”

    舒孟俊笑容爽朗:“哪里,若不是陆三……郎君考了科举,只怕武举状元也是你的!”

    长宁见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改不过称呼,忍不住嗔他一眼。刚好被舒孟俊抓了正着,见她一副嫌弃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对她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逗得长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陆砚看到,也跟着弯了弯唇角。

    舒晏清看着同行而来的三人,目光落到长宁身上,见她一如往常那般欢快,微微放了心。这桩婚事是圣上赐婚,他无法拒绝,但私心里也是想让这个自小娇宠的孙女能够得一良人,过得美满。陆砚在他看来,文才人品都是上佳,然而为人夫却并不仅仅凭此便可。当年新婚夜陆砚便匆匆离京,两府长辈都觉得长宁受了委屈,然而在他看来,却觉得正好,若是两人有心,便会趁此别离相互熟悉;若是无心,有这段时间,略大几岁,也比当时要懂事许多。只不过心中虽如此想,但昨日陆砚归家,他依然心中忧心,但此时见两人虽尚无夫妻之间的亲密,却也算熟络。

    舒晏清含笑捋了捋长须,抬手示意面前向自己行礼的两人起身,道:“三郎归来乃大喜,当日东胡可汗战死军报传来时,满朝皆赞叹,老夫听闻,心中也颇感欣慰,虽知并无伤患,但不亲眼得见心中忧虑难除。今日见三郎步伐稳健、轩昂英武,方知是我忧心过甚了。”

    陆砚闻言立刻躬身道:“祖父慈爱,砚甚感矣……”

    舒晏清见他面色愧疚,也不再客套,示意舒修远带两人去拜舒家家祠。两人跟着舒修远向定慈居走去,一路上长宁时不时的给陆砚说着两旁的院落布局,陆砚也听的认真。

    舒家面积在寸土寸金的京中并不算小,然而与占地阔大的定国公府相比却要小上许多。但园中精致颇为精致,极具江南风格。

    “快到了呢。”长宁突然长叹了声,歪头靠向他道:“新婚第二日拜门,是翁姑陪我回来的,只不过因你不在,所以家中未让我拜家祠,父亲拿了我出门那日悬与门上的红绸放置案上,说要等你回来再将红绸撤下,先祖便也知道你我圆满,更能保佑我们生活祥和了。”

    定慈居的门已打开,陆砚一眼变卡到了乌黑方案上的一抹鲜红,想到长宁刚刚说的话,神态更是虔诚,规规矩矩的跪下行了大拜礼,看着舒修远将那段红绸从案上拿下,用火烧了,火苗腾的一下升高,扬起尚未烧尽的红绸,一片红火。

    因着这个兆头,舒修远心情大好,出了定慈居,见女儿笑的一脸明媚,心中原本对陆砚的一丝丝不满也微微散去了些,慈爱的摸了摸长宁的发顶,道:“随你母亲去后院吧,我与砚郎去你祖父那边。”

    长宁挽着父亲的手向他身边靠了靠,听到这般安排,听话的点点头,又看了眼一旁的陆砚,对他微微一笑,便转身随曲氏向后院去了。

    见母女俩身影消失,舒修远才转头看向陆砚,见他也是刚刚转回目光,便笑道:“阿桐自幼被家中娇宠,虽识大理,但有些礼数尚有不周,还请砚郎以后多包涵些许。”

    “岳丈此话让小婿惭愧,六娘这般已是很好。”陆砚连忙应道,见岳丈脸上的笑容深了许多,也不由笑了起来。

    曲氏见女儿依然是一脸娇憨,心下便有些猜疑,一边听着女儿说些小孩儿家的闲话,扭头看了眼跟在女儿身后的乔娘子,见她面色忧愁,便知自己心中所想为实,当即心下便是一紧,虽面上笑容未变,但再看向女儿时,目光也多了几分忧虑。

    “……三郎从北地带回来好些东西,其中特意给祖父、父亲、母亲备了礼,有这么大的翡翠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宝石,一会儿母亲看看做什么好……”长宁指着被人搬进来的箱子说道:“还有一些东胡特产的草药,说是补身甚好,给祖父……”

    “阿桐。”曲氏挥手让人退下,淡淡的打断长宁的话。

    长宁指着箱子的手慢慢收回,见曲氏神态便知她要说什么,不等她开口,已垂下了小脑袋。

    曲氏见她这般模样,也未像乔娘子晨起那般说她,只是伸手将长宁揽入怀中,轻柔的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娘知道阿桐这般是有缘由的,可否与娘说说?”她教养大的女儿她最清楚,长宁不是那般任性骄纵到不知轻重的小娘子,如此这般必是心有芥蒂。

    长宁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不知为何就有些想哭,抬眼看着曲氏柔和的脸庞,咬了咬唇摇头小声道:“娘亲……三郎昨日归家待我如兄长般温和,阿桐也知他对我好,只是……心中还是害怕……”

    “怕?”曲氏不解:“怕什么?”

    长宁抽了抽鼻子,低头看着自己相互绞着的手指喃喃道:“阿翁有两房妾室,侍婢若干,阿姑那么好,能干又美丽,可一月能见阿翁时间不足十日,阿翁疼宠芳娘子,连带着对她所出的三娘子、五郎君也偏疼许多,在定国公府三年,女儿不止一次见到三娘子欺负丽娘子所出的四娘子、五娘子,然而阿姑每次惩罚都被阿翁前来求情而作罢……世子与世子夫人成亲快十载,虽世子夫人未有子嗣,却也给世子纳了妾,可如今纳妾不足两年,世子便要迎二房夫人进门……娘亲,女儿与三郎三年未见,虽觉在定国公府孤单无靠,可闲暇时,心却轻松自在,倘若……女儿与他成了真的夫妻,必是会连着心一起交于他的,若哪日他与阿翁、世子一般……女儿交出去的心又该如何?不收回,定是会痛的,您说这世上男儿纳妾收小本就平常,女人都要有容人之量,可……她们真的愿意接纳那些么?”

    “女儿尚记得初进公府时,世子夫人虽也话少,却也是个柔和妇人,可如今,女儿都觉得她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难道这般变化,不是因为世子纳妾之故么?女儿做不到如阿姑那般,只要有孩儿,便任由丈夫偏疼小妾无所谓。陆三郎那般好,朝夕相对,便是女儿再提醒自己克己守心,又怎会不动心,可动心便苦……女儿是真的怕,怕不久后,会变成世子夫人那般憔悴阴郁……”

    曲氏听的心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劝导,女儿说得对,那些劝女儿要看开的话,说出来她便是自己也都不信的,情字只难,难在唯一,却偏偏天下男儿都做不到,无端苦了她们这些女人。

    “阿桐,你说的娘都懂,可……夫妻敦伦是天纲,你总不能一直与砚郎这般啊!”曲氏沉声叹道:“便是他容许,你婆婆容许,可陆家子嗣不容许!届时,你又该如何?”

    长宁目光忧郁,半响后才呐呐道:“女儿不晓得,只是想到有了子嗣,若他以后有了偏疼的女子,是不是我的孩儿也会如四娘子、五娘子那般,被欺负而无力讨回公道……”

    曲氏觉得不能由女儿这般担忧下去,女子嫁人本就不必做小娘子时轻松,若是再这般思虑甚多,只怕久郁成恙。她正了正脸色,拉着长宁的手狠狠的晃了晃,声音沉肃:“不可如此乱想!你须知,嫡庶有别,你阿翁妾室所出的子女再猖狂,又可敢在世子与砚郎面前嚣张?若将来真有那日,便是咱们舒家,也定不会饶他!阿桐,谁都不能保证陆三郎一辈子不纳妾,但未来多变数,若你此时便心中与他生了芥蒂,那将来便一定会如你所想那般,既如此,阿桐何不试着与砚郎交心相处呢?或许,会成一对恩爱夫妻也不可知?若是……真到你忧心的那一日,为娘哪怕是被世人骂恶妇,也让你兄长将你从陆家接出来,不让你受他那等委屈!”

    长宁抬眼看向曲氏,只见母亲满是担忧之色,心里登时生出一种羞愧难当的感觉,她眼前渐渐朦胧,自她出嫁,母亲便日日忧虑,忧心她一人在定国公府无依无靠,担忧陆三郎一去不返,又恐她不得陆三郎欢喜……这三年,她并未觉得难过,可对母亲来讲应是度日如年,如今好不容易盼到陆三郎归家,却又因自己心中无端忧愁而烦心实在是不孝。

    曲氏一向保养得宜,又无劳心忧愁之事,四十余岁的年纪却如三十妇人一般,可这两三年,她明显觉得母亲老了些许。她看着曲氏,却被母亲眼角的细纹刺痛的双眼,眼泪霎时就涌了出来。

    曲氏连忙见女儿抱入怀中,柔声哄到:“阿桐也莫要为娘的此番话便草率决定,若是砚郎与你阿姑暂且都不介意这般,你也可与砚郎再熟悉些,只是那些尚且未发生的事情便不要担忧了……我的阿桐这般好,他陆三郎又怎会不动心?”

    ……

    “……这三年间,因北地战事,朝中变动不大,只是乐容比当年更得圣上信任,虽仍是从六品的起居郎,但年初又兼崇政殿说书,已是十足的天子近臣,砚郎对此可有不甘呀?”

    舒晏清笑意融融的看着陆砚,目光微不可查的审视着他的面色。

    陆砚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道:“崔小郎本就才华出众,又为人温和,当年圣上任命他为起居郎本就是信任之举,这三年,孙婿虽在北地,但粮草督报也常由他经手,处事圆融,又深明圣意,有此才能,兼居说书一位倒也理所应当。”

    舒晏清微微点头,陆砚这番话评价十分客观,而且坦然不见嫉色,心中不由对他好感又加一重。

    陆砚见舒晏清此问,便知朝中应是流传了一些不甚好听的闲话,他虽未曾听闻,但也能猜出一二,因此不由失笑:“祖父可是也与他人一般忧心孙婿因此急惶不甘?”

    舒晏清哈哈大笑,看向他道:“未见你之前是有此担忧,但见你之后便知你心中并不在意此事,如此便好……”

    陆砚脸色一怔,看向舒晏清有些愕然道:“莫不是圣上对孙婿有别的安排?”

    舒修远瞥了他一眼,看父亲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小声道:“圣上是对你有些安排,但……三省之中还有别人对你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