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美人劫:帝妃谋天下 > 第一章 南方有佳人

第一章 南方有佳人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初见朱常洛那天,是在龙眠山庄。那日天气清爽,锦云绵绵,鸿雁桓于万里高空。山庄十里桂花香逸,我意兴阑珊提笔绘就一幅双雁南飞图,一气呵成后方觉些许疲倦,又贪杯吃了许些桃花酿,便随意歇在一块青石板凳上,业经香梦沉酣。待醒来时,才发现四面桂花飞落一身,满头满脸,就连嘴中也衔了其中一二,手中蒲扇不知何时掉落在地,染了泥土在上。桃花酿酒香,竟引来许多蜂蝶熙攘绕着,我一起身便惊得它们四下飞了去。

    我站起身来抖落满满衣襟的桂花,又不顾仪态的伸了个懒腰,方时一双黑底蛟纹云靴忽的入了眼角余光,惊得我立马整顿衣襟站好,山庄里往日并没有男子可随意出入,再加之我自小便在这儿住惯了,才会如此恣意放松。

    谁知那厮竟倒无理的轻笑一声,惹得我心生恼怒,垂头瞄到他鞋面上积了一二片花瓣,想来必是已在那里盯着我了许久。不知是哪里混进来的登徒子,我不禁又气又羞的红了脸,道:“小女梦中不知公子在此赏花,打搅了。”我心下懊恼,语气也不甚好,说完便转身欲走。

    谁知他竟徐徐吟道:“去雁声遥人语绝,谁家素机织新雪。秋山野客醉醒时,百尺老松衔半月。”

    他这首诗倒是吟的应情应景,叫我对他有所改观,便抬头瞄了他一眼,那厮笑道:“听闻桐城才女方华清,绘画师法宋朝李公麟老先生,八岁家师便辞馆而去,称是小姐造诣已在他之上,此后竟无人敢为小姐之师。”说罢,他谦笑拱手道:“小姐雅名,在下久闻。只是没想到,今日会在李府见到方小姐。”

    我看了一眼画稿上的刻着我名字的印章,他既已知我是谁,我亦无需扭捏,便直言道:“小女仰慕李公麟老先生,他虽已离世数百年,但书作画藏皆由李家后人保管在此。方李两家愿结善缘,便由得我虚认了师傅,常来此处学习李公遗作。”

    “李公白描高压超逸,凡人物、释道、鞍马、山水花鸟、亭阁楼台,无所不精。。”他感慨道:“只可惜李公一逝,天下绝艺矣。”

    能知李公白描,倒也不是个登徒子,我如是想着便和缓了语气问道:“敢问公子名讳?小女见公子面生,不像山庄中人。”

    他笑道:“李府不曾告诉你今日有皇子登门来求李公遗作么?”

    我一挑眉毛,反问道:“难不成竟是公子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的笑道:“自然不是,不过你既然知道这事儿,也不去前门跪拜礼迎瞧一瞧么?”

    我冷笑道:“若是只棕熊,我倒有兴趣瞧上一瞧。可即是皇子,也不过是个人,桐城满大街都是,有什么好瞧?难不成竟能比旁人多了一只鼻子,还是三只耳朵?”

    他忍俊不禁,笑道:“你不怕我向旁人告了你的状,治你个不敬之罪?”

    我只犟道:“那不妨先治公子个非礼勿视之罪罢。”

    他笑了笑,手执一壶清酒,缓缓踱至我方才作画的桌前,拂去一层落花,细细琢磨了一番,问道:“你喜爱大雁?”

    我不动声色,悄悄挪了几步离他远些,答道:“小女喜爱大雁一双一世的忠贞。”话罢,我才察觉这话说的轻浮,又改口道:“鸿雁高飞向来被世人当做好意头,小女亦不能免俗。”

    他赏着我的画,那画明明也并无秋意萧瑟之感,可他眉宇间却露出了些许踟蹰不得意的神情,道:“鸿雁双飞,于个人眼中不同。世人求财,便只能看得见‘飞’字,女儿思嫁,便只能看得见‘双’字。”

    他这话说的倒有意思,我追问道:“那公子可看见什么了?”

    他冲我一笑,放下酒壶,提笔,在我画上写道:“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这首鸿雁,讲的是先秦流民之苦。”我稍稍动容,他与我年纪相仿,甚至面上棱角未经岁月都不十分分明,何以竟抱有如此忧国忧民的心肠。我当下不禁更好奇起他的身份,不过想来皇子身份娇贵,定是由李伯父陪着的,眼下这位估摸着该是侍卫随从之流吧。我问道:“公子可是想入朝致仕么?”

    他捏着笔,秋风吹过发尾,白色的丝绦随着青丝纷扬而起,少年的青涩与稚嫩尽在脸上。他仿佛对这个问题早有答案,便淡淡道:“大明多动荡,我想还这世间一个太平盛世。”

    我看着他,心中一颤,只觉得深秋日暮里,竟也暖意洋洋。

    这时我的贴身侍女渠侬抱了件千瓣芙蓉绣披风来。我少时随父宦游,途径肃宁时在路上遇见一老鸨责打一女童,手段甚为毒辣,我见之不忍,央父亲买下那女童与我为婢。我那时念书,正巧念到黄庭坚那句“渠侬家住白云乡,南北东西路渺茫。”甚是喜欢,就顺手择了渠侬这个名字与她。后来日渐相处久了,颇觉这名字过于随意,甚感歉疚,想再重择一个好的给她,可她觉得无妨,也便不了了之了。

    渠侬将披风与我披上,说道:“小姐怎得这样晚了还不回去,李小姐刚睡醒,见不着你,此刻正闹呢。”

    我听着,不觉头疼。渠侬说的正是李公麟老先生的后人,李伯父的独女,李潇桐。她家中既无兄弟,也无姊妹,人小机灵,听人说我画画的好,便赖着我做师傅,素来和我胡闹惯了。我此刻若不回去,还不知道花奴她们要被怎么折腾呢。

    我看了方才那位公子一眼,今日与他聊得投契,只可惜男女有别,他又是京城来的,故而并不能做深交。我冲他欠身福礼,道:“华清有事先行告退,公子只自便就是,只是为着公子与小女清白不陷于闹市小人之口,愿今日之事再无第三人知晓。”

    他冲我颌首致意。渠侬去收拾了我的画作,便与我一同告辞了。

    我下了台阶,走了约莫百十来步,花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见了我便哎呦道:“神仙菩萨,坑死我了,小姐快快回去吧,我们几个要被李小姐闹腾死了。”

    我心不在焉道:“她才八岁大个小孩,你们一群人还管不了了?”

    花奴一脸愁苦像,啐道:“她哪里是个小孩,顶是个混世魔王!”

    “越说越离谱了。”

    花奴忽的看向我身后,方才察觉到那里有个人,大声问道:“那是谁啊?”

    我回头望去,他依旧在那里,欣长的身影没在如血残阳里,化作一团黑影,一林的桂树影影绰绰,总觉得悲哀。这画面我记了很久。

    “是个登徒子。”我道。

    直到三日后,母亲派人接我回方府,我都没再见过他。

    我回府后第二天,华和早早的来到我的姜云苑等我一起去给母亲问安。华和的生母本姓梁,是我父亲的原配夫人,只可惜福薄多舛。先是她母家兄长因诗中不敬神宗而满门流放,后来因丧子对我母亲诞育我而怀恨在心,意图以毒羹害我,可机缘巧合之下竟误害了我祖母的性命。祖父盛怒之下,先是毒打一番,后又叫人把她吊在在后院一口井里,她挣扎了足足三天三夜,竟是被活活吊死的。那之后整个方府都对她讳避不提。再后来,我母亲诞下我弟弟孔升,被扶做正夫人,也将我从庶出变作嫡出,姐姐华智更是以嫡长女的身份嫁与了陕西布政司张乾张大人的孙儿,户部郎中张承珏。

    梁氏虽有罪但稚子无辜。我母亲可怜华和幼年丧母,便收养她与我一同长大,并叫府里人瞒着不许提她生母的事情,若非后来五姨娘房里一个丫鬟因办事不利索被华和说了一句,一时激愤全数抖了出来,我只道华和也是打我娘肚子里出来,和我一样血脉的姐妹。华和性本活泼,打那以后却变得敏感多疑,心思也愈发深沉起来。即便府中诸人皆待她如旧,她也总是同惊弓之鸟般,活得更加小心翼翼。

    她进门见我刚晨起梳妆不由笑道:“姐姐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竟学了那惫懒顽童一样赖床了。”我被她说得羞赧,只得借口道车马劳累。谁料她不依不饶,掰着手指头数到:“从龙眠山庄到方府不过一二个时辰的路,姐姐方觉劳累啦?那来日嫁到夫婿家,坐的三四个时辰的马车岂非刚入了府就要倒头大睡了?”

    我故作生气道:“女儿家的说话越发没个正行了,来日叫母亲给你择门夫婿嫁去,看你还敢这样说话不敢。”

    华和吃吃的笑道:“好姐姐,你可饶了我吧。”

    渠侬正给我梳妆,听着不由得也莞尔一笑,后问我今日想梳什么发饰,可要和昨日一样梳成高椎髻。我从铜镜里瞧见华和梳的垂鬟分肖髻插得几个玉簪甚是可爱,便道:“也不必如此麻烦,便用几只簪子随意绾着吧。”

    渠侬想了一下,打开妆奁最上面的匣子取出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正欲给我梳发,华和突然叫道:“等一下。”说着走上前来,在妆台上细细看了一番,从匣子里取出长姐出嫁前送予我的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亲手与我绾了个单螺发,又取了青雀头戴画就小山眉,略施粉黛。我安静的看着,心下思绪良多,华和的心思竟这般缜密,竟连发饰这般枝叶末节都要留意不要越过我。

    渠侬将我的玉佩为我系在腰带上。这玉据说是我出生时手里握着带来的,正面镌有杲杲日出四字,反面是后来祖父请能工巧匠刻的一句祈求平安的梵文,上面天然的穿孔挂着母亲亲手打的缨络。

    我站在铜镜前端视自己,恍然想起《西京杂记》司马相如篇里有言:“文君姣好,眉色如远山,脸际常若芙蓉。”竟也忍不住对自己容貌心生怜惜,又不免觉得自己小女儿心思可笑,只道:“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妹妹心思灵巧。”

    华和只俏皮笑道:“姐姐容貌天成,妹妹不过为姐姐略增一二分颜色罢了。”

    我笑道:“数你嘴甜。”于是挽了她的手去方圆斋给母亲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