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麟趾 > 第142章

第142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贺融一人一马, 在官道上疾驰。

    官道两旁,杂草丛生,山水渺渺,往常棱角分明的山势, 竟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令人无法看个清楚。

    贺融没有余暇旁顾,他的眼睛直直望向前方,风尘迎面而来,卷起袍袖衣角, 也带起一抹焦躁不安的颜色。

    远远的, 长安赫然入目, 城池巍峨,城墙高耸,坚固不可摧。

    往常这个时候, 城门处早已喧嚣热闹, 士兵检查过往行人车辆,百姓们挑着担赶着车马排成长队, 城楼上士兵巡视, 秩序井然。

    这是天下帝都的风范,也是自古长安的气派。

    但, 没有人。

    城门空荡荡,城楼空荡荡,甚至穿过城门,从朱雀大街直入宫城的一路上, 他也没有看见半个人。

    是突厥人已经破城而入,将一座城都屠戮殆尽了?

    即使早有预料,贺融的心却仍旧一点点往下沉,沉到无底深渊,再也看不见窥不见半点光芒。

    偌大城市,竟只有他座下的沓沓马蹄声在回响。

    自己,还是来迟了?

    贺融不管不顾,依旧纵着马往前疾奔,他甚至无法将注意力分给旁边街道四散**的蔬果,分给门户洞开,一片狼藉的百姓家。

    宫城内,血污遍地,犹未干涸,所有猩红汇聚在一起,竟蜿蜒成一条细细的溪流,一直流到贺融脚下。

    贺融下马低头,循着血迹一路朝前走,穿过一道道宫门,来到他所熟悉的紫宸殿前。

    白玉台阶上,背对着他,伫立一人。

    贺融心头一跳,嘴巴已快于大脑反应喊出声:“父亲!”

    一面喊,一面迈着并不利索的腿往上走。

    他没有带竹杖来,对常人而言不算什么的台阶,他竟走得磕磕碰碰,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蹭出一片鲜红。

    贺融依旧爬上了台阶,走向熟悉的身影。

    “父亲!”

    那人终于听见了,慢慢转过身来。

    胸口插着一把长剑,血正从伤口汩汩流出,伤痕满脸,神情狰狞,双目死死盯住他,憾恨无限。

    贺融这才发现,自己从进宫城时看见的那些血,竟都是来自眼前这人身上。

    对方的脸既像父亲,又像大哥,还有几分二哥的影子,几张面孔重叠在一起,令贺融受到的冲击感更强。

    “为什么不来救?”

    他听见父亲如此质问。

    “三郎,你想等我们死了,前头无人,好谋朝篡位?”

    他听见大哥如此质问。

    “三郎,你见死不救,这等凉薄之人,不配帝位,你将众叛亲离,不单是父亲,我,五郎,还有你身边的那些人,他们都不会原谅你,不会效忠你。”

    对方朝贺融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居然伸手将自己心口的长剑一寸一寸,慢慢拔出。

    “帝位于你而言,不过镜花水月,痴心妄想!”

    贺融只觉自己浑身上下,被一盆冰水当头浇灌,霎时冷意侵入骨髓脏腑,冷得他心口闷痛。

    然后,他就醒了。

    头还很沉,入目是层层水色纱幔,让他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

    这些年在外奔波的经历,早让他能在最短时间内调动身体里最警惕的那根弦,所以哪怕神智依旧有些混沌,他还是强撑着动了动手指,想要下床。

    “殿下醒了!”

    他听见侍女惊呼一声,随即跑远,不知过了多久,又有幢幢人影入内,直接将床帐掀开。

    视线蓦地一清。

    还是在灵州都督府内,还是眼前熟悉的人,薛潭等人担忧的神色映入眼帘,贺融心底一松,身体越发乏力。

    “……我睡了多久?”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侍女忙过来喂水。

    还是真定公主道:“那天桑林把你打晕之后,我又给你放了点安神的药,想让你睡得好些,谁知你反倒发起烧来,整整昏睡了三日,大夫说这是因为你体内本就有热症病根,正好急火攻心,激发出来。”

    贺融点点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惫懒疲色。

    薛潭撩起下袍,跪了下来。

    “是我授意桑林将殿下打晕的,还请殿下治罪。”

    贺融闭了闭眼,疲倦道:“不怪你,你说得对,灵州能有今日,离不开你们每一个人的功劳,我不能枉顾你们的意愿,轻易将你们带入险地。你们信我,我更应该为你们着想。”

    他这样一说,薛潭反是不忍,想了想,下定决心:“殿下,不如由我与林淼带兵,去驰援晋州,届时可前后夹击,胜算更大。”

    贺融摇首:“前后夹击也有讲究,陈巍之兵溃散,你带去的人又少,对四十万突厥人而言,无异羊入狼群,他们有多少就能吞多少。”

    薛潭没想到贺融昏睡三日,醒来就彻底想通了,不由微怔。

    真定公主道:“我们不是想阻止你去救人,而是去了也无用,陈巍那边颓势难挽,如果我们去救长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豫破了甘州之后,肯定会直入中原,杀到我们后方,我们就会变成那只螳螂了。我知道,你外冷内热,放不下家人兄弟,不愿他们落入突厥人之手。但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如果长安那边能及时退兵,你与他们,将来未必没有相见之日。”

    薛潭跪在他面前,殷殷相望,面色恳切。

    “殿下,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他知道自己让桑林劈的那一下,劈在贺融颈子上,却伤在对方心上。

    但他们之间,一路走来,默契无间,以后也不该生出罅隙,所以得趁早将话说明白。

    “我没怪你。”贺融伸手将他扶起,“再聪明的人也有做糊涂事的时候,我只是……情分与责任,两难兼顾。”

    薛潭苦笑:“我明白,我的父亲继母,和弟弟他们,也还在长安,虽说彼此从前有些嫌隙,可至亲血缘,我又如何能说不管就不管?不过是轻重取舍罢了,世事从来难两全。”

    “所以,”贺融看着他,眼里有了笑意,“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你都不会拦着我了?”

    薛潭摸摸鼻子:“打晕您一回,我就担惊受怕好几天,可不敢再来一回了,桑林到现在还没原谅我呢,估计得十盘炸虫子才能哄回来了。哪怕您真想回援长安,我也只有舍命陪君子的份了。”

    “不去长安。”初时的混沌疲倦逐渐消失,清明与冷静又重新回到贺融眼睛里。

    薛潭与真定公主看在眼里,心也跟着慢慢定下来。

    这才是他们所认识的安王。

    “去甘州。”

    ……

    此刻的甘州张掖,红霞尽染了半片天空,让人心中升起血一般的不祥预兆。

    嬴子瑜无暇去看天色,他看的是城下。

    喊杀震天,兵刃相接,死伤无数。

    张掖城被围困数日,早已耗尽粮仓,官府不得不向百姓借粮,但百姓们也要吃饭,这些粮食又能撑得了多久,萧豫故意围而不攻,就是等着他们人心涣散之际,再以最小的代价攻下张掖。

    张掖一破,甘州自然也就再无屏障可言。

    而甘州被拿下,等于整个河西也敞开衣裳,赤、裸裸暴露在敌人面前。

    “不好了,嬴将军!”

    甘州刺史陶暄撞撞跌跌跑上城楼,竟是亲自来报信。

    “敌军绕过城北,往城南而去,现在正在攻打定边门!那边官兵太少,我怕守不住!”

    屋漏偏逢连夜雨!

    嬴子瑜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脸,心想怎么就不下雨呢,要是下大雨,攻势必然缓下来,他们就还能再撑几日。

    可撑过几日之后,又能如何?

    “城内拢共就五万兵马,悉数押在在北城门这里!”嬴子瑜烦躁异常,“要么你叫上些年轻力壮的男丁去顶一阵,只要熬过白天,等到夜晚,他们自然……”

    话音未落,耳边已响起轰然巨响。

    嬴子瑜与陶暄对视一眼,齐齐色变。

    “将军,对方用冲车将城门破了一个口子,城门恐怕很快会失守!”士兵气喘吁吁跑过来喊道。

    嬴子瑜毫不犹豫下命令:“死守到底!周庆,你带一千人跟陶刺史去定边门,那个城门防守薄弱,务必不能让贼人从那里突破,否则就麻烦了!”

    对方领命而去,陶暄跟在后面深一步浅一步,看着腿脚都受伤了。

    也是,一个文官,何曾经历过这种阵仗?

    嬴子瑜来不及叹息一声,转而又投入更激烈的战斗之中,他身披盔甲,亲自上阵,杀了好一拨敌人,士兵们原本稍稍低落的士气因此而重新提振起来,看似又能与对方杀了个平手。

    但嬴子瑜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对方足有三辆冲车,不知南城门那边是否还有,敌方人数又多,城门被破只是迟早的事。

    城下的士兵虽然穿着同样的甲胄,从前可能也是本朝士兵,但现在他们已经改换门庭,为一个乱臣贼子效忠。

    想起萧豫,嬴子瑜就气不打一处来:朝廷待你不薄,你就这么回报朝廷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心里没有朝廷,总该有百姓吧?突厥人冲着晋州而去,你笃定朝廷无暇顾及这边,就来趁火打劫,跟突厥人勾结在一块儿,能是什么好鸟!

    “萧豫在哪里!”他反手一刀,将一名爬上城楼的凉国士兵击倒,特地留着对方一口气,将人抓起来质问。

    “没、陛下没来!”那士兵吓得魂飞魄散。

    “那领兵的是谁!”嬴子瑜咆哮。

    “是三殿下!”

    嬴子瑜听说过,萧豫膝下有三子,这三殿下萧重是他早年袍泽之子,被萧豫认为义子,据说带兵打仗很有一手,当年萧豫攻打灵州,打得秦国公裴舞阳没了一条命,其中也有那萧重的功劳。

    “罢了,杀不了老的,杀个小的,能回一点本算一点!”嬴子瑜抹去侧脸溅上的血污,咬牙切齿道。

    “儿郎们,咱们堂堂甘州兵,陈帅亲自调、教出来的,怎么也不能让乱臣贼子小看了,都给我上!”

    就在北城门交战正酣之际,南边城门却已被攻破,敌人似早就料到嬴子瑜他们首尾难顾,彻底调了几万兵力绕道南面来攻城。

    陶暄望着蜂拥而入,与城中士兵交战的敌军,内心已经完全被绝望占据。

    他捏着手中的剑柄,觉得此刻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往脖子上来一下。

    但那把剑变得无比沉重,他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陶暄内心发出沉重无奈的苦笑。

    北城处,嬴子瑜也已经得到消息。

    “将军,南城门被破了,目测有两万左右的敌军涌入城中,我们的人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副将吼道,“将军,快增援南门吧!”

    “这里都快挡不住了,你告诉我要怎么增援,还哪来的人手增援!”嬴子瑜也咆哮回去。

    副将喘着粗气,说不出半句话。

    “你马上再带上五千人,去南城,增援!陶暄是个文官,没见过这等场面,肯定吓得腿都软了,你赶紧去镇住局面!”

    已经镇不住了,恐怕整个张掖城,很快就会充满敌人的人马。

    副将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他深深看了嬴子瑜一眼,朝他敬了个军礼,转身决然而去。

    嬴子瑜只觉自己又干又涩的双眼瞬间湿润。

    但那点湿意很快被血汗蒸干,他提着长刀冲向敌人,咆哮着将对方的头颅一刀斩落。

    如果陈帅还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陈帅,我嬴子瑜对不住你,我没能守住这里。

    萧豫那龟孙子龟缩了那么多年,养了这么多精兵,我们区区五万兵力,根本不是对手。

    嬴子瑜手起刀落,哪怕自己随之多出一道道伤痕,也没有片刻停顿。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倒下的敌人身上停留片刻。

    死志报国,就在今日。

    大不了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他如是想道,目光愈发狠戾,手中刀锋贯穿敌人胸膛,又飞快拔出,扑向下一个目标。

    城门一次次受到冲车的震荡,上面的□□与石炮仿佛永不间断地投向城门,城墙下面,又有敌人搭设起来的云梯,他们一次次向城楼上攀登,而守城的士兵越来越少,他们受到的拦阻也就越来越少。

    嬴子瑜不小心踢到脚边一具尸体,也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的,他一个踉跄,往前扑倒,敌人的□□跟着刺过来。

    就在枪头被晚霞映出璀璨光华时,他忽然听见遥遥一声高喊。

    洪亮悠远,仿佛亘古以来,天地未有如此悦耳动听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的是——

    “安王贺融援兵来也,嬴将军撑住!”

    嬴子瑜又放倒一个敌人,挣扎着爬到城楼边上往外眺望。

    只见远远的,一支军队疾驰而来,其中有三骑,中间那人手持一面大旗,上书“安”字,想是传令兵,方才高声呐喊也出自于他,另外两人,一左一右,分别护持着他。

    安王必然是怕他们撑不住,才让人当先过来传令。

    “安王贺融来也,萧豫老贼速速投降!”

    那人一声接一声,无须停歇,几乎盖过了那些兵刃相接与喊杀声。

    双方士兵纷纷闻声望去,或喜极而泣,或大惊失色。

    甘州有救了。

    嬴子瑜嗤的一声笑出来,那笑声越来越大,伴随着眼泪滚滚而下。

    “来得好!爷爷我还能再杀三百人!”

    作者有话要说:

    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