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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七夕断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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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媚回到顾府时,眼神发愣,竟似陷入呆滞之态。

    直到见到简氏,听到母亲的关怀声,千媚才回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简氏拉着女儿问了好久,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自己的心肝挨了千柔的巴掌,还被人从林府扔了出来,遭受着前所未有的侮辱。简氏一听这还了得,心头的怒火腾腾燃烧着,止也止不住。

    该死的贱人,在府里欺辱人还不够,竟还在外面作践千媚,这胆子,也忒大了,忒无法无天了!

    若这口气都能忍,那她简氏还不如死了算了。

    当下,她搂着千媚,好言好语安慰了一番,又发誓定然要将千柔扇成猪头,好给千媚出气。

    如此折腾了好久,千媚才渐渐安静下来,却依旧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点燕窝粥就睡下了。

    简氏劝女儿宽心,但回房后自己却越想越气,头疼心疼肝疼胃疼,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主子心火旺,屋子的东西自然跟着遭殃,不知碎了多少。

    简氏的心腹尹妈妈眼睁睁看着她砸东西,不敢上前劝,却在心头感叹,才在花园里闹了一出,消停没几天,看样子又要起乱子了,而且看样子,还有超过上次那风波的势头。

    哎,仔细算一下,自从今年开春八小姐变了性情,屡次折腾,太太就没占过上风。

    如今更好了,都闹到外府去了。这一次,主子能反败为胜吗?按理说,嫡母碾压庶女,简直是轻而易举板上钉钉的,但那只是常理。遇上八小姐这么个特别的主儿,胜败如何,还真无法预料了。

    简氏生了一夜的闷气,次日一大早,便将周婆子招来,直截了当的道:“你立刻去林府走一趟。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管你怎么说,我只命你将那贱蹄子立刻带回来。做到了,我有重赏,做不到,哼,也有赏,二十板子等着呢。”

    说完,就朝周婆子挥手,迫不及待的催促道:“快去快去,早去早回。”

    因之前没在千柔手头落着好,周婆子本不愿接这趟棘手的差事,但见主子如此急迫,又是一副铁了心的模样,便不敢多言,只能诺诺应了下来。

    她到达林府,求见千柔时,千柔正与林梦瑶、林旭天一道,在做刨冰吃。

    将冷库洁净的冰取来刨好,再将时令水果洗净,每碗加上一些,再兑点蜂蜜、糖水什么的,简直是消暑必备圣品。

    吃进嘴里,透心凉,心飞扬,谁吃谁知道。

    不用问,这种新鲜吃法,是千柔的主意。

    本来是柳絮在做,后来林旭天看得有趣,净了手过去帮着刨冰。

    千柔、林梦瑶一面闲聊,一面等东西吃,很是悠闲。

    正热闹着,突然丫鬟进来报,说顾府的周婆子求见。

    千柔皱眉,满心不愿见,但这是嫡母派来的,躲着避着也不好,再说了,躲过一次,还有下次呢,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她便向林梦瑶一笑:“我去去就来,妹妹你们继续。”

    林梦瑶还未答话,林旭天已经嚷道:“别出去了,直接让她过来,即刻打发了就是。”

    顾千柔听了无可无不可,便颔首道:“如此也好。”

    一时周婆子进来,先向千柔、林家兄妹行了礼,才赔笑道:“八小姐来了好几日了,太太甚是想念。林小姐生辰也过完了,特命奴婢来接。”

    因上次吃了亏,她学了乖,态度很是恭谨。

    当然,她心里是极不屑的,暗自冷笑,在林府且让你顾千柔得意,等你回府后身不由己,太太自会将你往死里作践。

    千柔眼皮子都不抬,冷笑道:“太太很想我?这是什么鬼话?我打了她的心肝,只怕她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吧?”

    周婆子脸上笑容不变,恭顺的道:“八小姐这是什么话?太太心胸最是开阔,待八小姐也不薄。姊妹之间有些纷争无可厚非,太太岂会为这个生气?还望八小姐快些收拾了,随奴婢回府吧。”

    千柔唇边笑容微深,说出来的话却气得人倒仰:“你爱做戏只管做,我却是不愿奉陪的,我在这里住得很舒服,不想回去呢。”

    周婆子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沉默了一小会才道:“八小姐说笑了,虽然林小姐拿你当朋友看,但老住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回头林小姐该不耐烦了。何必苦挨着,到那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林梦瑶不待她说完,直接打断道:“你这婆子胡说什么呢?顾姐姐这么好,我巴不得她一直留在这里,永远不走才好呢。这样,你来一趟,跑了路也有些辛苦,我让人赏你二十两银子,慰劳你一下。你再回去告诉顾太太一声,就说我要留顾姐姐多住几天,哦,不,再住一个月。行了,事情都说清楚了,你这就走吧。”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等说完了,就朝周婆子连连挥手,仿佛在赶苍蝇一般。

    再住一个月?

    二十两银子不算少,若是往日,能捞着这么多油水,周婆子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但今儿个,她实在没什么心情。

    周婆子忙道:“林小姐盛情,但小姐却不能领受,太太说了,让小姐务必回府。”

    林梦瑶听她不松口,心中很不耐烦,正要再说时,林旭天奔过来道:“跟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死赖着不走的,直接让人拖走,岂不省事?”

    他智力虽不高,但听了几人的对话,早将事情弄明白了。

    这几天相处下来,连千柔身边那个会做新鲜菜肴的柳絮,林旭天都很喜欢,更勿论一手将柳絮调教出来的千柔了。

    加上昨儿个的事情,他也听家里人说了。

    得知千柔百般维护武将,又对林府无比推崇,还会唱震撼人心的曲子,林府上下对她刮目相看,又敬又爱,简直盼她长住下来才好。

    林旭天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旁的他不在意,但他知道,千柔脑子里有好多奇思妙想,会做好多吃食。

    那些吃食,简直是为所未闻见所未见,但都很新鲜可口,无一例外。

    千柔与嫡母关系不太好的事情,林旭天也听林梦瑶提起过。

    此刻见千柔嫡母派来的婆子一直赖着不走,林旭天简直厌恶极了,开口便要打要杀,毫不留情。

    周婆子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看着千柔,苦苦哀求道:“临行前太太殷殷嘱咐,盼着八小姐即刻回府。倘若奴婢办不好这差事,太太定会生气的。求八小姐体恤奴婢年老体弱,受不得罚的份上,跟奴婢……”

    “给我闭嘴,你实在太聒噪了,”林旭天冷笑,直接行到她面前,改居高临下的道,“你只回答我,走还是不走?”

    周婆子摇头道:“八小姐不走,奴婢也不走。”

    “真不走?那你就别怪我了。”林旭天挑眉,神色有些无邪,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人跌破眼镜。

    他竟直接抬起右拳,狠狠砸向周婆子的脸!

    周婆子没有防备,被砸个正着,登时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人也变得鼻青脸肿没有人样。

    林旭天眉头皱得更深:“声音真难听呀。”却没有停手,竟然又抬起手,向周婆子另一边脸砸了一拳头。

    自然,又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叫声。

    等他打完了,林梦瑶笑嘻嘻的道:“两边都有痕迹,看起来很不错呢。”

    眼见得林旭天爆发了,千柔虽有些意外,却并没有多言。

    她可不是圣母,摆明了,林旭天是为自己出头,若是不领情站出来阻止,岂不伤了他的心?再者说了,自己这前身,这周婆子没少欺负,如今她倒霉了,自己没有拍手相庆,只是冷眼旁观罢了,算不得什么。

    简氏召自己回去,用脚趾头想也没好事等着自己。林旭天打了她的人,虽残暴了些,但却能杀杀简氏的锐气。

    林旭天打完了,冷哼一声道:“你还不愿走吗?那我就接着打好了。我是无所谓,就当着练拳了,只不知你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挨住。”

    就当着练拳了……这话跟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令周婆子绝望了。林府的这些人,跟八小姐一样残暴,一言不合就动手,打完了,还跟没事人一般,说些气死人不偿命的淡话。

    面对这样动手不动口的对手,认栽吧!

    周婆子忙道:“奴婢这就走,这就走……”说完,看了冷眼旁观的千柔一眼,却又有些不甘心,有心再说几句,林旭天却恰好发出一声冷哼。

    周婆子登时胆战心惊,再也不敢聒噪,直接转过身,死命往外跑。

    不跑不行呀,再被打几拳,自己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林旭天见她落荒而逃,这才满意了,回头看着顾千柔道:“顾妹妹,我帮你将苍蝇打走了。”

    千柔见他一双眼睛眨呀眨,一副求表扬的模样,登时又感动又好笑,连忙道:“我看见了,三少爷,你真的很厉害,谢谢你。”说着,就朝林旭天福了一福,以示感谢。

    林旭天脸微微泛红,摆手道:“不用谢,若是别人的闲事,我才不搭理,但若是你,我是很愿意出手的。”

    他说得很真诚,但千柔明白,他心思纯正,丝毫不涉及男女之情。

    当下千柔心中感动,笑容自是越发灿烂起来。

    周婆子鼻青脸肿,铩羽而归,简氏气得大骂道:“你也太没用了,我也不听你解释了,直接下去领罚吧。”

    周婆子叫屈道:“不是奴婢不尽心,实在是八小姐如今有了靠山,奴婢没法子呀。”

    简氏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情体恤她,冷笑道:“若再聒噪,多加二十板子。”

    周婆子变了脸色,不敢再言语,灰溜溜出去领罚。

    简氏没心思看她,在屋里烦躁的走来走去,心情很暴躁。

    过了一时,她伸手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拂落,恨意滔天的道:“该死,等你回来,我定然让你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却听得顾耀仁在屋外接口道:“太太要让谁生不如死?”一面说,一面踏步进来。

    其实这几个月,简氏过得很凄凉。

    因为简昊清兄弟两个亲眼撞见她薄待千柔,回家说了一通,导致整个简家上下,都对她颇有微词,简氏的嫡母和嫂子甚至还专门派人来训导了一番。

    其实那件事之后,简氏也曾放下身段,亲自回了简家,但众人的态度,与往日相比,冷淡了十倍还不止,连跟她搭话都不情愿。简氏脸皮再厚也没法长呆,只能灰溜溜回了顾府。

    她也曾咬紧牙,命仆从备了厚礼送回去。嫡母虽收了礼物,却仍旧没有好脸色相待,只让婆子们转告“气量放大些,不要太薄待庶女惹人议论”之类的话,将简氏气得半死。

    娘家不肯做自己的靠山,顾耀仁也因为千柔的事儿,一直绝迹她的上房。

    娘家靠不上,夫君又没有半点情意,简氏保养得宜的脸,即便涂抹着脂粉,也能看得出憔悴来。

    若是没有昨天的事,顾耀仁来了,简氏一定喜得心花怒放。

    但今儿个,她心情实在糟糕,打不起精神来。

    她勉强笑了一笑,没有回答顾耀仁的话,而是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老爷竟过来了?”

    顾耀仁冷笑:“自然是有事儿才来的。方才你说那狠话,是不是要对付千柔?我可警告你,如今不比从前了,千柔不再默默无闻,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她的事迹。你若是敢欺辱她,大家的唾沫星子就能将顾府淹了。”

    他说的是事实。

    林梦瑶生辰会上发生的事儿,很快就传来了。

    一夜之间,千柔就闻名京城了。无论高门大院,还是酒楼、集市、码头、车马脚店,都有关于她的传说。

    普普通通的一个生辰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独力打了两个贵女,一个丫鬟,还清唱了一支曲子……多么与众不同的少女,多么具有新奇趣味性的故事。

    伴随着她的事迹,她的父亲顾耀仁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昨天顾耀仁在外面有应酬,并没有回府。

    今儿个上早朝时,众人看他的眼神就很不寻常,等到下朝时,从相熟的官员那里听说了千柔的“丰功伟绩”,顾耀仁简直惊呆了。

    之后,相熟不相熟的同僚都跑到他面前,议论这件事。

    凡是武将,都赞千柔虽是闺阁女子,胸襟却比寻常男儿还强些,又夸顾耀仁教女有方。

    至于文臣,则分了两派。一派附和武将们的观点,另一派,则毫不掩饰的批判千柔手腕粗暴,乃乡野粗妇一般的人物。

    大家都坚持己见,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闹了一上午,顾耀仁实在头昏,加上没什么公事要办,就提前回府了。

    因事涉千媚,顾耀仁猜到简氏必定会大动肝火。

    果不其然,一走近,就赶上这么一出。

    顾耀仁能在官场上闯出一片天地,智商自是不俗,明白经历昨儿个的事情,千柔大放光彩,已经成为京城的风云人物。

    之前,怎么对待她都无事。

    但从昨日开始,成千上万的眼睛都盯着她,盯着顾府呢。这其中,夸赞她的人,占了一多半。

    在这种形势下,对待她的态度,岂能不谨慎?何况,她还在宴会上,给自己戴了高帽子,说自己深明大义。

    就算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得将她高高捧着才行呀。

    简氏气得脸色青中泛着黑,再也装不下去,直接尖声道:“什么好物儿,还整个京城都知道她的名了,哼,你怎么不说皇上也知道了?一个下贱胚子,竟敢将千媚欺辱成那样,更可恶的是,她还踩着我的千媚,赚了名声,你竟要我放过她不成?”

    此时她叫得很大声,却万万想不到,千柔的名字真会传进皇宫,传到天底下地位最尊崇的那个人耳中。

    顾耀仁见她不听劝,面沉如水:“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为何还执迷不悟?倘若千媚不说闲话,就没有这档子事。她受了委屈,除了忍着之外,没有别的法子。你要认清形势,今时不同往日,今日的顾千柔,你再也不能奈何她。”

    简氏听了这话,哪里能接受,厉声道:“怎么不能奈何?我是她的嫡母,身份决定一切。孝乃立身之本,任凭她再厉害,都不能违逆我。我就算打死她也是该的,旁人爱说什么只管说去,我根本就不在乎。”

    顾耀仁冷笑道:“你不在乎,我在乎。我将话放在这里,千柔我是护定了,她的衣食住行,还是照之前的规矩,由文氏打点,你不得干涉。我再提前警告一声,你敢动她,我亲自动手,将你打成残废!”他说完,又念叨了一句“蠢妇愚不可及”,旋即竟然扬长而去。

    简氏只觉得气血翻滚,突然张嘴吐出一口血,旋即委顿在地,人事不知。

    上房登时人仰马翻。

    顾府发生的事情,千柔毫不知情,也毫不在意。

    打走了周婆子,几人一起吃了做好的刨冰,方才散了。

    待午休毕,千柔便向绯红道:“明儿个就是七夕了,是可以出门的日子。你让浅绿回蒋府一趟,告知蒋少爷,就说我打算明儿个与他见上一面,时间地点由他定。”

    昨儿个蒋毓看她的眼神,让她明白,此事不得不为,不然,任由蒋毓沉溺下去,将来受的伤害会更大。

    绯红点头,领命自去安排不提。

    过了一时,千柔梳洗好,正要往林梦瑶房中去时,林夫人却带着林梦瑶,一起过来了。

    千柔忙起身相迎,很是恭敬。

    林夫人将屋内的丫鬟挥退,笑着道:“咱们几个自在说说话儿。”

    寒暄了几句,林夫人便拉住千柔的手,不住口赞道:“啧啧,这世上还有你这般聪慧、大气的女孩,我真真喜欢得不得了。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客套话就不说了,现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谈一下,还望你不要嫌我冒昧。”

    千柔忙道:“夫人但说无妨。”

    林夫人颔首,盯着千柔,问道:“经历昨儿个的事情,想必贵府的简太太一定恨你入骨。不知接下来,顾小姐有何打算?”

    千柔淡定的道:“夫人不必为我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并不怕太太的怒火。再说了,还有老爷呢,他不会置之不顾的。”

    林夫人叹道:“虽然你不怕,但老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不过也还好,你是姑娘家,迟早要出嫁的。只要嫁了人,自然就能摆脱那些纠纷了。”

    她说着抬起头来,笑眯眯的道:“咱们府上的几个,你都见过了。以你的聪慧和胸襟,虽身份低了些,但配旭东也绰绰有余。哎,只可惜他已经定了亲,无法更改。倒是旭方,虽然只爱经商,但品行还不差,头脑也精明。倘若顾小姐愿意的话,我立刻让人上门提亲,如何?”

    其实这些天来,林梦瑶一直在夸赞千柔的好处,林旭方也对千柔赞不绝口,对于千柔,林夫人很有几分熟悉,可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虽然听说了千柔这个人的事迹,但一开始,林夫人并不怎么在意千柔,觉得她不过就是会做点菜、制点皂,有些许小聪明,算不得什么。

    直到这次千柔到来,拿来了油脂状的口脂,林夫人才对她刮目相看。

    这个女孩,能制皂,还能做这么出色的口脂。

    一次是侥幸,两次就是实力了。

    那时,林夫人便起了心,觉得这样有能力的女孩,娶进门给林旭方当个二房,肥水不流外人田,竟很合适呢。

    反正林旭方爱折腾生意,家里虽一直拦着,却还是没法子扭过来。后来林旭东也一改常态,站在了弟弟身边,家里没法子,只能由着林旭方闹腾。

    虽不再拘着他,但婚姻大事,林夫人哪能不操心?

    倘若真纳了千柔,有她这么个财神相助,林旭方的事业,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等到昨儿个宴席上千柔大放光彩,林夫人彻底看中了她,觉得让她当二房实在委屈了,直接配给林旭方,当自己的儿媳最合适。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林夫人并不独断专行,相反,她很尊重儿女们的意见,很愿意满足儿女们不过分的要求。

    故而她有了这想法之后,立刻便让人将林旭方招到身边,问起儿子的意见来。

    因一直在跟家里人闹腾经商的事儿,林旭方虽年近弱冠,却迟迟没有订婚。

    此刻听了林夫人的意思,林旭方脸红了一下,低着头没有言语。

    他想起与千柔初次相见时,千柔为了自己,与哥哥据理力争的事儿,心中柔情顿生。

    他想起昨儿个千柔在宴席上的一举一动,只觉得她无论做什么,都无比妥帖,无比吸引人的眼球。

    这样出色的女孩,除了身世差一些之外,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不好之处。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往儿女之情上想,但此刻林夫人提了,林旭方心底,立刻充满了柔情和期待。

    若能得此贤内助,必定是极好的了。

    林夫人见了这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却故意打趣道:“不愿意就直说,低着头做什么?你放心,我绝不会勉强……”

    话未说完,林旭方抬起头来,急忙打断道:“谁不愿意了?”

    林夫人见他一副猴急的模样,不由自主“噗嗤”一笑,又打趣了儿子几句才罢。

    次日起来,林夫人理完家事,便将林梦瑶招到身边,将此事告知。

    林梦瑶正十分喜爱千柔,闻言自是双手赞成。

    母女两个,可以说是抱着极大的热忱,来跟千柔商议婚事的。

    千柔哪知道她们的心思,不待听完便瞠目结舌。

    怎么说着话,就说到婚事了?怎么就扯到林旭方了?林夫人歪楼的本事,还真厉害呀。

    一直沉默的林梦瑶格格一笑,帮腔道:“我一见了姐姐就喜欢,跟姐姐相处下来,更是盼着能将姐姐留住,咱们长久在一块儿。好姐姐,我二哥配你虽勉强了些,但我们林府上下,都喜欢你的性情脾气。只要你答应嫁过来,大家一定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母女两个说完了,便直勾勾盯着千柔,一副等她答应的殷切模样。

    千柔听了这番话,心中很是感动。

    以她的聪慧,自是听得出林梦瑶语气之真诚急迫。

    因为喜欢自己,她们愿意将自己变成亲人。

    能如斯想,真让人感怀。

    能得这样的挚友,真算是极幸运幸福。

    她笑了一下,才道:“多谢林夫人、妹妹的美意,但你们的提议,恕我不能答应。想来你们不知道,我已是定了亲的人。”

    听了这话,林夫人、林梦瑶都变了脸色,满是无法置信之色。

    林梦瑶忙拉着千柔,问道:“定亲了?怎么没听姐姐提过?”

    千柔颔首,笃定的道:“的确定亲了,虽没有下聘,但双方已经说定了,婚事势在必行。”

    林夫人、林梦瑶见她语气肯定,这才相信了。

    林夫人满腔的期盼化为乌有,登时一脸沮丧。

    林梦瑶叹息道:“事情不成,二哥只怕要失望了。”

    林夫人接口道:“本还以为能将你迎进门,长久相处呢,如今看来,是我没有福分。”

    林梦瑶也连连叹息,惋惜不已。

    千柔忙道:“夫人此言差矣,不是夫人没福分,是我没福分才是。”好言安慰了一番,林夫人、林梦瑶神色才好些,又闲话了几句,方才起身去了。

    一时浅绿回转,向千柔道:“公子很高兴,说地点就定在聚欢阁,至于时间,自然越早相见越好。反正他没什么事,打算一大早就去那里等着。”

    千柔听他定在了聚欢阁,登时想起那日被庆元公主掐着脖子的旧事来,心情很是复杂。

    叹息了两声,千柔才道:“好,我知道了,你累了半天,快下去休息吧。”

    浅绿道了谢,起身去了。

    次日起来,已是七夕。

    千柔起了个大早,待装扮妥当,用过早膳,便至林梦瑶房中,笑着说有事要外出一趟。

    林梦瑶拿她当姐妹看,听了自是立刻应允,命人打点好一切,又继续让秋香在她身边伺候。

    一行人出了林府,很顺利的赶到了聚欢阁,在浅绿的带领下,行往蒋毓所在的雅间。

    浅绿上前敲门,很快门开了。

    门开处,立在窗下的蒋毓缓缓回过头来,唇边的笑容璀璨如星辰一般。

    今日他穿一袭月白色轻薄锦衣,头戴赤金簪冠,长身玉立,丰神朗朗。夏日的晴光落在他身上,也不知是人映衬了日光,还是日光衬托了人。

    他的笑容如此美妙,像那一道划破流云、破晓而出的晨光,带着耀眼的光华,直击在心间。

    千柔被他的笑颜晃花了眼,须臾才回神,不禁在心中轻叹,此等人物,方才称得上是翩翩佳公子。

    她感叹之际,蒋毓已经走了过来,声音清润如耳语一般:“八小姐来了,快请进。”

    千柔颔首,回头朝身侧几人道:“我与蒋公子有话要单独聊,绯红留下就行了,其余人自去下面吃些东西,待会儿我来结账。”

    蒋毓忙也挥退身边的仆从。

    很快,众人如潮水般退去,只有绯红留了下来。

    千柔款款进了屋子,示意绯红将门半掩着,才抬眸看着蒋毓,问道:“蒋公子一直想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蒋毓深深看着她,脸上柔情万千,仿佛要流溢出来一般。

    在他的注视下,千柔不由自主红了脸,别开目光,方重复问道:“蒋公子要见我,不知是何缘故?”

    蒋毓这才转过神来,缓缓道:“你想知道缘故?那你听好了。”

    他咳了一声,旋即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开口,声音带着脉脉情意:“八小姐,我十分心悦你,倘若你能接受我的情意,我愿意娶你,终生爱你护你,再不让你受半点苦楚。”

    语落,他含着笑容,目光炯炯打量着千柔,仿佛天地之间,只看得到千柔的存在一般。

    其时他眸光如水,仿佛有无尽潋滟的刻骨柔情在流转生波,连千柔的身影,亦被映照得多了几分光华。

    千柔静静听他说完,心微微一颤,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极喜爱的几句话来。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今日,这个人,似乎来了。

    可是来了又能如何?

    她并不怀疑蒋毓的真心,她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但那又如何?她已经定亲,他又有那样一个固执的母亲,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应该说,他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

    还没有开始的爱情,便要让它结束,何至于悲凉至此?

    一颗心空空落落,仿佛觉得有些冷,也有几分痛。

    千柔想到这里,突然无声微笑。那笑容很清淡,却又带着几许难以察觉的沉重和荒凉。

    蒋毓见她没有露出羞怯的神色,反而笑了起来,不由得愣住:“八小姐笑什么?”

    千柔略略仰头,将几乎要沁出热泪逼了回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保持镇定,淡淡的道:“蒋公子,你是个好人,但你的情意,我不能接受。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救我出泥潭的,这一点我很感谢,从未忘记。我心中永远视你为亲为友,永远都会,旁的,却是不能够的。”

    蒋毓脸色大变,仿佛遇上冬日里第一层霜降一般,变得苍白茫然。

    满腔的深情和等待,迎来的,却是这样的回答。

    他不敢置信开口:“你不愿接受我?为什么?我不好吗?还是你觉得,我不值得爱?”

    千柔叹息:“蒋公子,你自然是极好的,但这个世上,并不是说只要人好,我就一定要去爱。譬如这世上的茶,有绿茶、红茶、普洱茶等。我只爱绿茶的清淡微苦,旁的茶再好,我偏偏不喜欢。”

    蒋毓听了这番话,喃喃自言自语:“你是说,在你心中,我不是绿茶,是吗?”

    千柔无声颔首。

    蒋毓脸色怔忪,沉默了许久,忽地抬头,目中有逼灼的光芒燃烧,声音带着无尽的眷念缠绵:“你的意思我懂了,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不强求,我只想求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只管开口。为了你,我愿意改变,我会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说的是真心话,请你相信,在你面前,我只是一个等爱的寻常男子。我现在放下尊严,卑微地站在你面前,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等我改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等你爱上我,好不好?”

    千柔心弦颤动,抬头看他,心中又是无法置信又是难受。

    身为京都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竟然肯为了自己做到这一步,实在叫人难以想象。

    她还记得初次见他的情形。

    那时的他,不,应该说几次见他,他都是风姿如玉、风度翩翩。

    可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他,却小心翼翼又无比谦卑,声音温柔得仿佛击打在人心上一般。

    这样美好的男子,这样刻骨的深情,偏偏不能回报。

    造化之弄人,莫过于斯。

    她沉默许久,暗自咬了咬舌头,压住心中的悸动,以冰冷的语气道:“恐怕要让蒋公子失望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这样的心思,任凭你怎么改变,我初心不改。”

    蒋毓听出她言语中带着百折不回之意,登时明白,任凭自己怎么说,都是徒劳。

    他深受打击,眼神仿佛受了伤的小兽一般,带着无尽的凄凉和绝望。

    就连他的呼吸,也骤然急促,渐渐沉重起来。那一呼一吸间的沉重与哀伤,冲击着千柔的心,令她几乎无法承受。

    千柔一双秋水明眸,骤然浮上了一层稀薄的雾气。

    她连忙将眼泪逼了回去,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仍旧带着微微颤意:“蒋公子,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是聪明人,自然会懂得的。今后,你若愿意视我为友,我会很高兴,倘若你再不愿见我,我也能理解的。”

    蒋毓深深看着她,不甘心的道:“我不懂,我们有过这么多的来往,为什么我这么爱你,你竟对我没有一点感觉?为什么我愿意为你改变,你还是以冷漠相待?”

    千柔微微闭眼,漠然道:“我向来就是这样,我在乎的,我会倾尽所有去守护,那些不在乎的,我不会花半点心思。这种性格,你可以看作没心没肺,也可以看作无情无义。”

    蒋毓听了,喃喃无言,旋即骤然仰天大笑,眼角隐有清泪涌出。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期盼了无数次的相见,竟会是这样的场景。

    今日是七夕,本是世间男女定情的日子,到了他这里,竟成了断情断肠时。

    要怪自己自作多情?还是要怪千柔没心没肺?蒋毓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颗心仿佛被撕裂了,碎成一片一片,仿佛,再也不能完整一般。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害了相思,便要断相思。

    一腔深情,终究要付之东流,无法圆满。

    这断肠痛楚,令他几乎无法承受。

    千柔见他神色悲痛,眼角湿润,登时心如刀绞。

    她怔忡了一会儿,贝齿在嫣红的唇上咬着,狠一狠心扬着头道:“公子待我之恩,我必定永生铭记,愿君将来觅得如花美眷,夫妻一生和美。至于我,亦会嫁与良婿,有所归依,终生喜乐平安。”言罢,再也无法承受蒋毓的伤心绝望,直接向一旁的绯红道:“我们走吧。”

    眼见得蒋毓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绯红早已心疼得泪流满面,闻言愣了一下,才诺诺应了下来。

    主仆两个相携着,踏步而去。

    出了房间,一路前行,站在楼梯口,千柔往后望了望,心中的惆怅难以纾解。

    有些人,只适合仰望,没法子靠近。

    即便那站在高台的人愿意走下来迁就,但那横亘彼此之间的沟壑,却还是没法子越过。

    今日之后,也许蒋毓不会再与自己相见了。

    罢了,人生总有遗憾,不能得到的,不能接受的,早日了断了也好。

    念及此,千柔慢慢打叠起精神,挤出一抹笑容,向一旁的绯红道:“难得出来一趟,又是七夕,我们好好逛一下吧,如何?”

    绯红见她恢复过来,吃了一惊:“小姐还有心思逛吗?”

    千柔苦笑,声音压得很低,仿佛耳语一般:“绯红,你是最明白我的,伤了他,我很不情愿,却不能不为之。此刻我心情郁闷,得找法子排解排解,不然,沮丧着脸回了林府,瑶妹妹该担心了,旁人看着也不像话。”

    绯红这才明白,千柔心底也是极伤心的。

    在绯红心目中,千柔的地位与蒋毓一样重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到这一步,绯红心底的难过无法言喻。只是,即便懂得又能如何?终究只能屈从命运的安排,无能为力。

    她想到这里,心情十分沉重,幽幽叹了一声再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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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虐了蒋毓,顶着锅盖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