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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宫里,马车停在了春锦殿的仪门前。

    一场疾风骤雨,杜若已是浑身没有力气了。

    小小的空间里满是令人脸红的味道,她伸出手轻轻打开车窗,叫风吹进来一些,好散掉一点儿。

    贺玄瞧在眼里,觉得她是多此一举,都要下车了还吹什么风,他一只手托住她的腿就要出去,杜若连忙拉住他:“等一下,我还没有穿好呢。”

    她急着拉小衫,系腰带,磨磨蹭蹭的,半晌没有弄好,贺玄给她搭上外衫,心想她忙着遮掩不怕麻烦,可宫里就他们两位主子,随身奴婢都是惯用的,竟然还那么怕羞,嘴角不由挑了挑,弯下腰要予她穿鞋,谁想到鞋子竟只得一只。

    刚才坐在身上是不是晃得太厉害了,他径直蹲下寻找。

    杜若红着脸指一指中央的案几:“在下面呢。”

    翠蓝的绣花鞋朝天翻着,也不知道是怎么颠过去的,贺玄手长一伸就够到了,给她套在脚上道:“穿齐了,能出去了罢?”

    杜若点一点头。

    他携着她下来,叫玉竹去备水。

    听到这两个字,杜若心虚,又是一阵脸烫,她尽力不去想在车厢里的事情,因为实在是太羞人了,转而说起请葛老夫人来做客:“要不就后日罢?趁着你还没有早朝,多陪陪她老人家,我也许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主动提起他外祖,贺玄自然不会拒绝:“也好,总要请一请的,毕竟我们大婚宫中也没有摆宴席。”

    比起普通人家,他们的成亲礼真是太不一样了,不止没摆宴席,连贺喜的宾客都没有,去洞房时也是孤零零的,没有女眷陪同,倒是她封后时见到群臣叩拜,说起来,难道是连贺礼都没有吗?她好奇道:“玄哥哥,大姐成亲时,虽说没那么热闹,可章家也摆了几十桌宴席呢,宾客也送了贺礼,我们有没有收到……”

    假使每位官员都送,仓库都要满起来了罢?

    贺玄道:“不曾,因我此前下令严禁他们往宫中送礼。”

    她惊讶,复而夸赞:“玄哥哥,你真是好皇帝呀,一点儿不贪!”

    笑颜如花,使得他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谁说我不贪?”

    “难道不是吗?”杜若道,“光是长安城就有上百名官员,送予皇上的礼物又不能寒碜,每人一件都不知道多少了呢,可皇上一件都没有要。”

    贺玄沉默的看她一眼,他拥有的可是大齐,贪得也是这世上最昂贵,最难得到的东西,怎么会不贪呢?

    他还贪她。

    杜若见他忽地不说话了,目光深邃的盯着自己,就是一阵心跳,低声道:“皇上,来回一趟您很累了罢?”

    贺玄手握着她纤细的胳膊,想到她刚才流的汗,瘫软的身体,必定也是疲乏了才急着逃,眼见快要到内殿了,他将她抱起来:“清洗了去睡。”

    声音低低的在耳边,惹得她一阵轻颤,从头到尾的观察着他,怕他又要干什么,那么她的腰真的要断了!

    幸好贺玄这回真的只是清洗。

    躺倒在床上,下午的太阳暖融融的,从窗口直射到大红色的帐幔上,被子上,杜若沾到枕头就睡着了,这一天好像太累,一直到早上,除去昨日用晚膳的时间,她几乎是睡了七八个时辰。

    要不是卯时被贺玄弄醒,恐怕还不肯睁开眼睛呢。

    玉竹,鹤兰在外面候得半响,也不曾听到要水声。

    倒是杜若的声音时不时的传出来,叫她们面红耳赤,退了又退,一直退到外面的屋檐,元逢匆匆过来,拍打着衣摆上的尘土,询问道:“皇上,娘娘可起床了?”

    起是起了,可……两个丫环难以启齿。

    见她们面上红晕,元逢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虽是伺候贺玄的奴仆,但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早就尝过女人的滋味,也就自家主子眼光高,憋到现在,而今总算是开荤也开窍了,自然会有点儿收不住,他原是不想打搅,奈何收到了八百里加急,还有,樊遂入宫了。

    说起这樊遂,恐怕比杜家还要得贺玄的信任,那是第一个得知他复仇计划的人,贺玄在沙场救过樊遂的命,樊遂予他出谋划策,时日久了已是生死相随的朋友,故而那时贺玄才会放心让他留在襄阳,甚至将自己的部下交于他。

    元逢翘头等待。

    过得半个时辰,终于有声音了。

    元逢进去的时候,贺玄已经穿好中衣,笑道:“他竟来得这么早?”

    “是。”元逢顿一顿,“皇上,襄阳那里来了加急信。”

    “什么?”贺玄一怔,随即大怒,“如此大事,你不早些告知?”

    “这……”元逢心想,这加急信也是才到,自家主子新婚燕尔不曾早朝,他想着等一等与樊遂拜见的事情一起说也没什么。

    贺玄抓起高几上的长袍披在身上,大踏步就走出去,同时厉声道:“但凡是军机大事,都不得延误,不然小心你脑袋!”

    “是,小的遵旨。”元逢吓得一个哆嗦。

    怒气冲冲的声音直传到杜若耳朵里,她也是将将只穿了件儿小衫,闻言忙将两个丫环叫进来:“出什么事情了?怎么皇上那么着急?”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贺玄发火,以前见过,也是因为宁封,他恼她不听话。

    “好像是有官员入宫拜见,还有什么信。”玉竹拿来裙衫给杜若穿,瞥得一眼,只见她肩膀上背上都有淤迹,自个儿的脸倒是先红了,低头道,“娘娘今儿要吃什么早膳?”

    杜若想一想:“面条,鸡汤底的,另外叫御膳房蒸两笼饺子,皇上也没有吃呢。”

    玉竹应声出去吩咐。

    贺玄疾步走到文德殿,只见樊遂已经在等着了,他顾不上说话,径直走到御桌前将襄阳送来的信打开来看,半响按回桌上:“杨昊倒也不笨,既然将宛城的兵调来,不攻襄阳确实回不了本。”他沉声道,“成和县已经失守,谷城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杨昊原是周国皇帝的侄儿,皇帝失去民心,导致国土四分五裂,可杨昊却是力挽狂澜,将周国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当然他也顺利登基,并且成为了大齐的强敌。

    樊遂懊悔:“早知道我不该离开的!”

    贺玄摆摆手:“是我召你回长安的,你不必自责。”他踱了几步,“也是我失策,当时命你进攻芦城,原是为引宛城的兵马前来相救,调虎离山,然而最后一步不该撤退,应是将芦城打下的,哪怕有所损失,这样他的兵马便没有回旋的时间,许会绕道去景洲。”

    “后来两相对持,他一动不动,便是为寻找时机,襄阳的将士必定也大意……”

    “恐是还因皇上大婚。”樊遂道,“这可是大齐的喜事,臣临走时,城内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将士们难得放松。”

    贺玄将加急信给樊遂看,捏一捏眉心:“真是一时半刻都不能松懈,我原调你回长安,是另有事情。”他顿一顿,“那桩事情先不提了,襄阳得另派将军前往。”

    别的事情,樊遂心想,让他离开襄阳,必定是另有所图,那图的恐怕是澜天关另一头的疆土了!

    贺玄转身从后面的多宝格里抽出一卷地图展开。

    太阳已经升到高空,杜若正从拢雪殿回来,她带来得兔子被元逢弄到那里去养着了,说是后院院子大,她瞧了一瞧,是大的可怕,也很空,两只兔儿正在野着,到处的跑,她想起两只鹦鹉倒是可怜了,整日的关在笼子里,是不是哪日问问杜仲,也可以放出来养。

    走回春锦殿,丫环们已经往里面端午膳,可殿内并没有贺玄的身影,她问道:“皇上有没有回来过?他早饭可吃了?”

    鹤兰道:“听闻还不曾吃。”

    杜若惊讶:“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他不饿吗?”

    “元逢等在外面,一直不敢去提醒。”鹤兰看元逢伺候贺玄也是惨,总是战战兢兢的,不像娘娘那是百里挑一的随和。

    看看天色,都是午时了,难道她自己一个人吃午膳?

    杜若想一想道:“饭菜便摆着罢,我去趟文德殿。”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贺玄饿一整天,她可做不出来。

    文德殿前静悄悄的,禁卫们立得笔挺,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是见到皇后,轻声行了礼,杜若穿过两道门到得正殿,便见到了元逢。

    贺玄贴身总是只有他一个人,好像多一个人都嫌麻烦似的,便是做了皇帝也一样。

    元逢看到她极为高兴,迎上来道:“娘娘,您来了可就好了,皇上一直不曾用饭,小的眼瞅着恐怕连午膳都要错过。哎,您是不知道,这样下去他身体许是要不好的,往前便是如此,遇到事情谁也不准打搅,有时候一天都不吃一口饭呢!”

    这样她肯定是熬不住的,一顿不吃浑身无力,哪里有精神做事呢,他怎么会……杜若探头往里一瞧,只看到贺玄站着,手按着御桌不知在看什么,另一个极为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也是全神贯注,两人时不时的说着话,因离得远,她也听不清楚。

    是该去提醒下,杜若深吸一口气就要进去,谁料脚还没有跨到门口,只听贺玄道:“绝对不行,襄阳附近水路湍急,行不通。”

    啪的一声,好似他将御笔扔了,她瞧得他脸色,沉得如同天边的乌云,脚就收了回来。

    元逢道:“娘娘?”

    杜若轻咳一声:“再等等吧。”

    不知为何,她突然没有勇气进去了。

    樊遂站直了点儿:“吉安伯杨宗毅擅长统领骑兵,听说这回在康南立了功,皇上有没有考虑过……不过杨宗毅此人用得好胜过千军,用得不好翻船也难说。”

    “他?”贺玄抬头瞥他一眼,“你是在疑惑我为何还用他罢?”

    樊遂微微一笑:“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

    贺玄淡淡道:“朝堂中像杨宗毅这等官员数不胜数……”他一直盯着地图,眼睛也有些倦了,边说着边往外看,却见殿门那里露出了一抹绯红。

    颜色极是浓烈,想必奴婢也不会这样穿,定是尚宫局给杜若做得皇后常服了。

    他早上出来的急,什么话都没来得及与她说。

    “现在是午时了吗?”贺玄问。

    樊遂天生对时间敏感,回答道:“午时中了。”

    贺玄将地图一收:“想吃什么你与元逢说一声,你便在侧殿歇息会儿。”

    杜若已经站得有些腿酸,想打退堂鼓,可元逢盯着她,她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皇后竟然连走入文德殿的勇气都没有,又觉得有点羞愧,当下正要再试一试,却觉肩头忽地被人抓住了,身后传来他清冷的声音:“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皇上!”杜若大喜,“您商议完事情了吗?”

    “不曾。”他道。

    “那你怎么……”

    “你说呢?”贺玄将她揽到怀里来,“我不出来,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等下去了?”又朝元逢看了一眼。

    元逢连忙道:“娘娘是关心皇上。”

    贺玄轻呵了一声。

    元逢吓得不敢说了。

    杜若道:“我是怕你饿,听说你早饭都没有吃,我专门叫御膳房蒸了饺子的。”她打量他,精神并没有不好,可一个人那么久不吃东西肯定不会舒服,又想到元逢说的,他还经常这样,便有些心酸。没有生母在身边,到底是缺少了关心,不像哥哥,哥哥要是不吃饭,母亲早就发脾气了,他不吃也得吃,而贺玄呢,弄得奴仆都不敢管。

    “玄哥哥,你同我一起用午膳罢。”她笑眯眯的道,“膳房做了油淋鸡呢,你吃完了再办正事也是一样的。”

    贺玄看着她:“要是元逢不说,你会来看我吗?”

    “元逢才没有说呢!”杜若皱眉,“是我自己让鹤兰来问的,鹤兰是从元逢这里打听到的消息。”

    听到这句,他嘴角弯了起来。

    笑容浅浅的,却动人心,杜若被他看得脸慢慢红了,低下头道:“你下回不要这样了,胃会难受的,我一顿不吃都难受,你怎么能一天都不吃呢?”

    有时候是真感觉不到饿,也没有心思去吃,不像她“民以食为天”,他手指轻轻摩挲下她的脸颊:“我要是日日不吃,你是不是日日过来?”

    “我来了,你就吃吗?”她又抬起头看他。

    明眸忽闪忽闪的,与她头上戴得宝石互相辉映。

    他笑一笑:“是。”

    她眼眸更亮了,拉住他衣袖:“那可说好了!”

    “好。”他应允。

    有这句话,下回她再过来文德殿,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去喊他吃饭了,不用进退两难的犹豫。

    两人携手往春锦殿走去。

    元逢在身后忍不住的嘀咕,明明以前他也是这样跟主子说的,叫他不要挨饿,说对身体不好,可主子一点不听,换做杜若,倒是立刻就改了,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