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我若离去,后会无期 > 044 在记忆里,谁欠了谁(上架酬宾爆更)

044 在记忆里,谁欠了谁(上架酬宾爆更)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太太,真的不能再打了,这会出人命的!”

    二十几鞭子下去,唐笙已经不再动了。只有挨打的每一瞬间,肌肉牵着身躯本能反射着颤抖。

    于是保镖扔了鞭子,不肯再替赵宜楠执行下去。

    “让开,没用的东西!”赵宜楠推开保镖,叫毛丽丽端着一盆凉水过来。哗啦一声,全部浇在唐笙身上。

    就像海水冲刷一条落难的人鱼,唐笙睁了睁眼睛,试着将几乎被鲜血黏在地上的身子往上撑了一下。旋即又脱力地跌回无助的原地。

    赵宜楠用脚尖踢起她的下颌。那一瞬间,万种报复千般怨恨在心里仿若炸开了烟花。

    唐笙跟顾浅茵长得很像,跟梁美心,梁美仪也很像。

    赵宜楠本来以为这一生都不用再和那些人扯上关系。偏偏下一代的孽缘就像打不破的诅咒,让她恨不得抓到谁就折磨谁一番。

    “唐笙,你要怪就怪你自己犯在我手里!”赵宜楠蹲下身,按下一支录音笔,“说吧,说你跟那个什么姓冯的有染,说是你背叛卓寒在先。快说!”

    唐笙眯着眼摇了摇头,唇齿抿得比贝壳都紧。

    “你说不说!”赵宜楠气急败坏地扯住唐笙的头发,“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女人,我们卓寒要多少有多少。你以为娶了你他就不是玩你了?整天摆着一张视死如归的脸,你给谁看!”

    “白太太……”唐笙用尽全力说出一句话,“你这样做,真的是对卓寒……好么?”

    声若蚊鸣,气如游丝。赵宜楠听得不清楚,于是瞪着眼睛呵斥她大点声。

    “卓寒以前……是那么温柔明理的人,而你只会一味地强加压力给他。希望他……可以夺权,可以争气,可以替你出人头地……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白太太,你用这种方式逼我认罪,只会让他更屈辱。他恨不恨我,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但他从来不会允许除他以外的人伤害我……包括你……”

    唐笙了解白卓寒,就如同了解她自己一样。

    在这场仿若对弈一样拉锯的婚姻战里。白卓寒纠结的,不过就是一种不甘的心境和状态。她懂他的骄傲,也懂他矛盾纷纷的两难。

    “我不会认罪的……如果承认了,那才是真的羞辱了卓寒……”唐笙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攥住赵宜楠的手腕,黯淡无血色的脸上,目光坚毅如初。

    “白太太,以前的事,我断断续续听我姨妈说过一些。我可以理解你的仇恨,但是……我只是个小辈,你把你所有的怨念发泄在我身上,就真的能够心安理得么?

    而今天你伤害我,是真的相信我有对不起卓寒?还是只想借题发挥……为自己曾经的遭遇,讨个公道……”

    “你给我闭嘴!”赵宜楠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她松开唐笙的头发,将她狠狠惯在地上。保镖看着架势,完全不敢再上前多事。

    赵宜楠见状,亲自撩起地上的铁鞭,劈头盖脸地冲着唐笙一顿抡打!

    “你还敢给我提以前!你们一家人没一个好东西!当年祸害我还不够,现在居然来祸害我儿子!那个司机怎么就不长眼睛,明明该把你和顾浅茵一块撞死的!”

    赵宜楠的力气虽然没有男子那么大,奈何她拼了全力又完全不顾要害。唐笙只能蜷缩起来,用双手护着头和脸,一下一下地挨扛着这本来就不该由她承担的罪责。

    “太太!不能再打了!”保镖拦腰夺下赵宜楠的凶器,劝道,“真出了人命会惹大麻烦的!”

    保镖也是真怕了,前面他下手的时候自己心里还是有些数,且完全不会像赵宜楠这么疯狂。

    而照她这个打法,不出几分钟怕是真的要命了。

    赵宜楠也着实是打累了,扔下鞭子呼哧气喘了老半天。

    “娇气什么!我当年受的苦一点也不会比这个轻!”赵宜楠见唐笙不动,又要叫毛丽丽去泼水。

    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毛丽丽这会儿也软了脚,吓得半天不敢动。

    赵宜楠再次上前将唐笙拎起来,用手拨开她凌乱的头发:“你装什么死!信不信我今天就是扒了你的皮,也不过就是几张支票能打发的!”

    话音未落,就见唐笙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登时溅红她丧心病狂的视线!

    赵宜楠有点慌了,手忙脚乱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血迹。踉跄着起身大喊:

    “你们……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去把李医生找过来……快去呀!”

    ***

    白卓寒已经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少个红灯了。白叶溪坐在副驾驶上,只能紧紧攥着侧扶手,才可以确保自己不被超速的车子甩出窗去。

    “我留了阿笙手术后的低液和组织液。当时想着她的身体太弱,怕以后落下病根,备案可以方便治疗。

    现在正好,你们不是怀疑她么?自己拿去检查看看,到底是不是你的种。”

    “上个月八号,你把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带回家。羞辱她伤害她,甚至强暴她。她一个人冲到我办公室里的时候,血淋淋的就像死过一次一样。

    我还以为她这是在路上遇到流氓了!白卓寒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打死也想不到,那会是你的杰作!”

    “够了你别再说了!”白卓寒一脚踩下紧急刹车,拳头愤愤地砸在方向盘上。

    也不知道前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突然就阻塞了交通。

    车喇叭被砸的嗷嗷直叫,白卓寒焦虑而彷徨的心此刻就像被人按在发动机上,反复煎熬。

    他害怕去仔细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他厌弃她‘例假’时大量的失血,更厌弃她一副病怏怏的脸色就好像故意矫情给自己看。

    他实在无法想象,她被自己伤掉孩子后,到底是怎么才能如是平静地面对自己?

    有时候他会观察到唐笙的枕头上,一片片小儿遗尿般夸张的泪渍,就像梦魇在画地为牢。

    她把自己圈在这场满是荆棘的婚姻里,到底为了什么呢?

    “怎么回事!前面还开不开了?”白叶溪烦躁地摇下车窗,看着高架桥那端完全没有松口的迹象,“赵宜楠那个不着调的女人,万一真的对阿笙动手——”

    “她好歹也是我妈,你讲话注意点。”白卓寒盯了下手表,漫长的五分钟简直堪比抗战艰苦的岁月。

    虽然他很清楚赵宜楠的为人。一旦脑子拧了筋,完全可以做出很可怕的事。这样说,只是强迫自己不要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

    他怕他再想下去,会疯掉。

    “我下去看看!”后座上的冯佳期推门就要起身。刚刚探出头,心下就是一沉——原来是前方的一辆货车侧翻了,满地的商品堆成山。

    “不行,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冯佳期急得差点咬破嘴唇,“白卓寒,你们家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那些不近人情的家法?我听芳姨说的毛骨悚然,阿笙她怎么受得了!”

    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距离唐笙被带走,整整过去了三个小时。

    白卓寒无心去理冯佳期的话。抬起眼睛,正好看到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少年从倒视镜里穿过车流——

    白卓寒二话没说跳下车,跟擒贼一样按倒了对方。

    然后一把摘下自己腕子上的手表,将那块百达翡丽限量版直接塞进一脸懵逼的男孩怀里。

    “这车我买了!”

    从高架桥到远郊别墅,整整三十公里的距离。

    白卓寒以为自己可以在风里听到一些错觉,类似于唐笙在呼唤,在求助……

    可是转念戚戚,他又觉得不可能。

    唐笙从来不会求饶也不会乞怜。哪怕受尽非人的委屈和折磨,也如一颗摇曳狂风中的素竹一样,柔弱却不屈地坚守着挺拔。

    而他,真的每一次,都下得去镰刀么?

    *

    “大少爷您怎么来了!这是——”一进白家大院,老管家何叔就被白卓寒从摩托车上跃下来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我妈呢!”

    “太太在…..在里院。”何叔目光躲闪,嗓音哑然。

    白卓寒二话没说就要往里闯,却被保镖阿猛一把拦住!

    “大少爷,太太在族堂那里,吩咐不许人打扰。”

    一脚踹在保镖岿然不动的身上,白卓寒大喝一声‘滚开’。

    “卓寒!你……你怎么过来了?”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赵宜楠一边摩挲着刚刚盘好的发髻,一边抖着颤抖的声音。

    “唐笙呢?”

    白卓寒一句废话不说,只把目光落在赵宜楠腿上那双——还溅着几点血迹的丝袜上!

    *

    T城远郊的温泉疗养山庄内,白瑞方习惯在早锻炼后叫人沏一壶梅子茶。

    酸软的口感和清沁的芬芳交融掺杂,如他大起大落的几十年途迹。

    杂味沉淀咫尺,留口回甘半生。最终繁华落尽一片宁静。

    “老先生,有位客人想要见您。”

    老管家恭恭敬敬地敲门进来,身后引着一位西装男子。

    冯写意身上还带着院子里潮湿的露水气,他恭敬地走进客厅,向白瑞方鞠躬行礼。

    “白老先生,您好。”

    “你是写意吧?”白瑞方端着茶盏吹了一息,眯着眼睛抬起头。

    “是,多年不见,愿老先生一切安好。”

    “上次见面,是令尊的葬礼。你那时还未成年吧?貌似比现在瘦一些,呵。恍惚了这些岁月,你倒是出落得跟你父亲相似了许多。”

    “难为白老先生还记得这么清楚。”冯写意微微一笑,“家父去世的时候,承蒙老先生多方照料了。写意多年来无从感谢,如今偏有难事才登门求助,实在过意不去。”

    “生分了不是?骏天是我的忘年之交。他走得早,我这心里也是遗憾了好些年。看你如今这般出息,他在天之灵也可以安心了。说吧,找我老头子什么事?”

    冯写意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被偷拍的马场照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白老先生,关乎您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实在不该这么贸然插足。但唐笙虽然是您的孙媳,可也是我的朋友,更是佳佳最亲密的姐妹。

    这件事,身正影不斜,我不能看着它往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方向发展。

    写意冒然请您出面,还请不辞辛劳陪我走这一遭——”

    *

    白家大宅内,对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烈焰一样焦烤着白卓寒的心。

    “你这是刚赶过来?”赵宜楠看了一眼丢在院子边的摩托车,又瞧着儿子满脸风尘汗水胶着的痕迹。

    她皱着眉冲毛丽丽挥挥手:“愣着干什么?快给大少爷拿个干净毛巾——”

    “不必!”白卓寒强逼着牙缝吐出几个字:“唐笙在哪里?我要见她!”

    “你见她干什么?这种事,当面撕破了皮也是丢男人的脸,妈来帮你搞定就是了。”赵宜楠强挤不安的笑容,上手去拉白卓寒。

    “走,先进屋喝点水。”

    “我再说一遍,我要见唐笙!”白卓寒推开赵宜楠的手,目眦尽裂。

    “她……”赵宜楠软的不行来硬的,“卓寒,你听妈一句。既然打定心思不想跟她过了,咱们就得想好后路全身而退。否则你二叔他们一兴风一作浪,爷爷那里可就不好交代了。

    妈已经帮你问出了不少东西,这小贱人嘴巴硬身子软,怼两下就昏过去了,我叫李医生过来给她打针呢。没事,死不了的。”

    如果不是因为面对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白卓寒恨不得将眼前这张脸直接按进墙里去!

    “妈,我最后说一遍,让我见唐笙!”几乎是在咆哮着,白卓寒一脚踢翻身边的摩托车,拽下油箱一股脑泼在大院门前。

    咔嚓一声,他剥开手中的zippo。

    “让我见唐笙。否则我们一家人今天就死在这一处!”

    “卓寒!卓寒你要干什么啊!快放下打火机!”赵宜楠吓得面如土色,她做梦也想不到儿子竟会决绝到这个程度。

    但是对于此刻的白卓寒来说,也许这场火,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很想放了……

    说不定可以烧掉噩梦,烧出重生的洗礼。

    “你在干什么!”门口一辆加长林肯停下来,白老爷子在助手的搀扶下推开门下地。

    “我才离开几天,居然还想烧房子!白卓寒,你脑子坏了么?”

    白瑞方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的确是赵宜楠始料不及的。

    噗通一声跪坐在地,她像一只浑身湿透的麻雀,肩膀抖得毫无章法。

    “爷爷……”白卓寒放下打火机,闭了闭眼。刚想给老爷子让出一条进门的路,就听里面咣当几声撞门响!

    浑身是血的医生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不行了太太!内出血太严重,不去医院不行了!”

    如同平地引线一颗炸雷,所有人的脸色都像干枯的水泥一样僵化着。

    白卓寒冲进房的时候,甚至差点被里面的血腥味呛出几步。

    客房的窄床上,唐笙的身体就像一页单薄的纸,毫无生气地贴在上面。

    鲜血沿着床单一直淌到地板上,惨白的肤色就如一具刚刚被解剖过的尸体。

    白卓寒慢慢走到她身前,伸手的一刹那双膝竟像是被人点了穴般软倒。

    他把唐笙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竟是不知该从什么地方碰触她!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赵宜楠吓得战战兢兢,嘴上却不肯老实承认。

    “我就……我就想让她承认啊,她不肯,于是我才让阿德抽了她三两鞭子而已。是她自己演苦肉计,非得假摔,不……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不信你问丽丽,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白卓寒刀锋一样的目光瞬间扫上毛丽丽:“你说!”

    “我……”

    毛丽丽没想到一口大锅就这么砸在自己身上了,白卓寒不能动赵宜楠那是因为她是他妈,可自己又算是个什么角色?

    估计白卓寒若是宰了她。连钱都不用出,撒冥币就能摆平。

    “你要是敢有一句谎话,我会让你碎尸万段的!”

    “少爷!不管我的事啊!我就是个下人啊——”毛丽丽吓得屁滚尿流,扑在地上哭得跟孟姜女似的。

    “卓寒!先救人要紧!”白瑞方一生戎马血雨,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大场面。但看唐笙这样一副惨状,亦是不忍直视。

    门外的救护车声终于逼近了。

    白卓寒解下外套,盖在唐笙褴褛破损的身上。

    抱她起身的瞬间,就仿佛不小心压碎了一只番茄,血水沿着衣物汩汩而出。

    白卓寒甚至搞不清楚那种麻木到近乎窒息的体验,到底叫不叫心痛。

    他只知道,如果唐笙死了。那么自己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你去死吧。

    跟白瑞方一块进门的冯写意此时就站在角落里,那是局外人应该保持尊重的一种距离。

    当看到白卓寒抱着唐笙从自己肩膀擦过的一瞬间,他早把指甲深深攥入掌心。

    那种无以复加又难以言喻的心疼,反反复复敲击着他的理智。

    ——白卓寒,无论是唐笙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属于我的,我一定会从你手里夺回来的。

    在默念下咒语一般的宣誓后,冯写意收近目光。渐渐落在地上那一支为人忽略的录音笔上。

    他用脚踩住,慢慢蹲下拾起。

    那里边,应该是赵宜楠诬陷唐笙不成,反而录下的不利自己的逼供词。

    *

    “血压40,心跳160,唉!先生你放下她,不能这样抱着!”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救治着唐笙。而始终不肯放开怀中女人的白卓寒,无疑成了最大的一坨障碍。

    “她肋骨断裂已经压迫到了脏腑,你不能端着她上半身——”

    医生话音未落,唐笙突然就咳呛起来。鲜血喷溅在白卓寒胸前的衬衫上,就像要洇透骨髓的罂粟花。明明腥暖又刺眼,却凉透他从头到脚的每一寸毛孔。

    “唐笙!唐笙!!”

    “医生我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白卓寒已经不记得了,自己大概有多少年没有对他人说过一个‘求’字。只是这一刻,他眼看着唐笙的每一口呼吸都艰难不已,仿佛随时都会断掉最后的生机。

    他怕极了。怕无数次明明有机会去听的解释——将只能被用作一生的遗憾,再由别人转述。

    怕她在自己面前流尽最后一滴血,胸膛里的心脏却依然鲜红如初。

    医生将白卓寒挤开,而唐笙却几乎在同时睁开了眼睛。

    她的手指勾了勾,扣住白卓寒的衣袖。

    白卓寒以为她有话要说,倾尽全力俯下身去倾听。

    可是唐笙什么都没有说。

    满是血痕的氧气罩下,她挑起唇角,笑容绽放得如同寒梅雪舞。

    一道电击划过心脏,白卓寒不由自主地抓住胸口。

    这个笑容,他太熟悉了。

    就像十年前,她与顾浅茵在KTV包房说悄悄话时,一脸倔强又信誓旦旦——

    “茵茵姐你放心吧,我才不会跟你抢卓寒哥呢。要论颜值的话,我觉得我更喜欢卓澜那样的。你不觉得他笑起来像韩国明星么?有点痞痞的,但是好帅呢。”

    “呦呦,看不出来嘛,十三岁的小弟弟你都不放过哦!”

    “那怎么了?现在这年头不是都流行姐弟恋嘛。”

    “哈,你老实说,你俩是不是私定终身了?那个臭屁的小家伙,整天嚷嚷着非阿笙姐姐不娶,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

    ……

    那时候的唐笙,也像现在这样微笑着。

    她的笑容徐徐淡淡,就像清风吹过最恬然的香水底料。不会刺激到泪腺,却能深深扎进脑海。

    她的笑容里,是故作泰然的玩笑多一些?是宽慰大度的释怀多一些?还是难掩心酸的苦涩多一些?

    如果唐笙死了,这将会是永远的秘密,谁也不知道。

    白卓寒从医护人员的身影缝隙里挤入视线。他看到唐笙的眼睛一直是微阖着的,嘴角绽放着温柔。

    甚至不曾为那些不断涌出的鲜血,冲刷掉任何一丝上扬的弧度。

    “唐笙……”

    “唐笙你不要再笑了!你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究竟……”

    爱着谁?

    手术室的门咣当一声关闭。左手地平线,右手太平间。

    白卓寒立在阴阳交割的地砖线上,他想: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究竟应该拿来回忆,还是拿来祈祷?

    ……

    手术进行到一个小时,亲朋好友们陆陆续续赶过来。

    梁美心哭得几乎站不稳双腿。要不是冯佳期搂着她护着她,在医生第一次出来下病危通知的时候,她就要昏厥过去了。

    “赵宜楠!你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冲着我来就是了!三十多年前的事,你凭什么往死里弄阿笙!她有对不起你半点么!”

    一向温文柔弱的梁美心,此时就像一头被伤害了幼崽的母狮,冲着赵宜楠就扑了过去!

    “我妈已经不在了,我大哥,我小妹,都不在了。我们这一代人就只剩我一个,你要是还觉得不够,你冲我来!放过孩子们行不行?茵茵已经没了,我只有阿笙了!”

    见赵宜楠一脸怂样地躲到她那如石雕般沉默的儿子身后,梁美心转而扑向白卓寒,她抓着他的胳膊,纤长的指甲几乎要扣入皮肉。

    “卓寒,你放过阿笙吧。就算当初是她姨夫糊涂了行么?就算是他势利了,贪心了,我们认错了还不行么?我求你别再折磨她了,我们什么都都不要,我们回家去养老,我们只想要一家人健健康康太太平平的。我求你们放过她吧……”

    白卓寒无力回应,更无力劝慰。他只把眼神丢向一旁抹眼泪的白叶溪求助。

    那么脆弱那么祈求的眼神,让白叶溪心软了好几个八度。

    不可一世的弟弟,曾几何时愿意用这么祈求的眼神来看人呢?

    “梁姨,先坐下好么。阿笙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白叶溪劝开梁美心,同冯佳期一起扶她到一旁的休息椅上。

    然而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一开,医生皱着眉现身出来:“直系家属都到了么?你们有个心理准备,病人的情况很不好。已经出现第三次室颤了,下一回我们都没有把握——”

    梁美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当场就昏倒了。

    在冯佳期和白叶溪手忙脚乱地把她往休息室送的时候,赵宜楠也吓得瘫软在地。

    白卓寒一步上前扯住医生的白大褂——

    “怎么会!这不可能的!她……她明明就还在笑,她一定是在告诉我,她不会死!”

    医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也恼也气。

    反手挣脱开白卓寒的纠缠,他皱了皱眉道:“每个人在生命垂危的时候都是在考验相应的意志力因素。上次一个男的,肺上插了一刀抱着他快生产的老婆跑到医院都能活下来,不就是靠信念撑着么?

    现在病人分明就连一点求生的欲念都没有,连本能的配合仪器行为都很弱,你冲我吼有什么用!

    另外,她身上的伤十分可疑,我们医院有权利也有义务向警方报备!”

    医生甩开白卓寒的手,转身回了前线。

    手术室门缝紧紧,就像一道无声无息的棺木。

    白卓寒垂在空中的手慢慢落下。眼前回荡的,反反复复都是唐笙最后的微笑。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活下去了么?

    那个微笑,是她给自己最后的告别。解脱了自己,也解脱了他。

    “卓寒!我怎么办啊?”赵宜楠急得泪流不止,爬了几下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最后她一把搂住白卓寒的腿,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要是真死了……我……我会坐牢么!我怎么办?你要救救妈啊!”

    白卓寒垂下头,看着母亲那泪涕横流的丑态。然后慢慢俯身蹲下,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摩挲着她那与岁月争光阴的容颜。

    “妈,从你手上染第一条人命的时候,我跟你……就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卓寒……卓寒所以你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赵宜楠抖擞着沙哑的嗓音,不住地点着头,“妈以后再也不干涉你了,再也不乱来了好不好!你要救救我啊卓寒。如果当初不是妈为了你争啊抢啊,你不会有今天的一切的!”

    “你给我听清楚了,”白卓寒捧住母亲的脸,一字一顿地厉声道,“我有今天的一切,正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明白——只有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收获,才能在夜里睡上安稳的觉。你是我的妈妈,但我只认你生育我,不认你教养我。

    如果唐笙真的死了,我向你保证,你也没有儿子了。”

    “卓寒……卓寒!”

    看着白卓寒甩下她的决绝身影,赵宜楠只觉得世界都要崩塌了。

    她出身贫寒,资质又普通。前半生错爱非良人,几乎沦落风尘。

    后来与白靖瑜相识,才发现对方又是个婚外恋渣男。

    带着年幼的儿子,她要从命运的最底层逆袭起来。为了白卓寒,也为了她自己。想保住得来不易的一切,除了不折手段还能怎么样?

    虽然她知道,白卓寒从十岁起就不再认同她。但总算因此而幸运的是,他一直在走一条比自己光明好多倍的成长道路。

    “太太,老太爷要你回去一趟。”白家的两个保镖走上来,一人一只胳膊,几乎是把赵宜楠架起来的。

    “我……我不去,我要跟卓寒在一起!”

    “夫人!今天的事老太爷很生气,您必须马上跟我们回去。他老人家还在等您的解释!”

    “卓寒!卓寒!!!”

    白卓寒关上电梯门的一瞬间,看到母亲狼狈的身影就那么被拖走。

    头发散乱,四仰八叉,一只鞋还掉在走廊上。

    其实白卓寒不是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站在成功的巅峰,会让含辛茹苦的母亲明白什么才叫有尊严的生活。

    可是这世上,有些错就是无法被原谅的。就如他之前对唐笙的惩罚一样……

    *

    “哥你过来了?”

    冯佳期正在休息室里陪梁美心。听到冯写意敲门,她跟白叶溪交代了一声就先出去了。

    “阿笙呢?怎么样了!”

    冯佳期红着眼圈摇了摇头:“医生说很危险,还在急救室手术。”

    一拳砸在身后的墙壁上,冯写意别过涨红的脸。

    “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去找她!一面都不该见她!”

    “哥,这也不能怪你。白卓寒都折磨她半年了,而她婆婆跟她姨妈家里的过节那都是追溯到三十年前的。

    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会找别的借口对付阿笙。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祈祷……哥,要是阿笙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白家人的,就算倾家荡产这个官司我也要替她打到底!”

    冯写意唇角抽出一丝冷笑,那种陌生又决然的目光甚至让冯佳期都吓了一跳。

    “如果她真的不在了,我会让他们知道,连坐牢都是一种幸运……”

    “你们都来了啊?”

    里面的梁美心虽然还没醒,但血压和脉搏总算正常了。白叶溪缓了口气出来,正好看到冯家兄妹。

    “我前面跟卓寒的秘书和助手联系过。说起来,好像因为前两天一个什么邮件的事关系到公司机密。我跟我妈离开白家很久了,公司的事基本不太管。但我觉得卓寒肯定是误会阿笙了,冯小姐,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想起邮件的事,冯佳期一拍脑袋:“不说我还忘了呢!肯定是白天茹那个贱人!那天晚上阿笙用公共电脑开过邮箱,之后就忘了关了。该死,我们得找个什么证据——有了!我知道怎么证明阿笙的清白了。

    不过,那个什么远东商贸公司的……”

    冯佳期转向冯写意道:“哥,你知道这个公司么?我们现在要是能证明白天茹她们跟这家公司沆瀣一气,那就更加可以坐实阿笙是被陷害的了。”

    “远东商贸?”冯写意凝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你等一下,我给位朋友打个电话。”

    说着,他拿着手机转到楼梯那边了。

    “白姐,辛苦你照看一下梁姨了,我回去取一下东西。”冯佳期的车还扔在唐笙家的门口,她现在需要回到车上去拿一样重要的东西。

    “啊对了,刚才手术室门口没看到白卓寒,他人呢?”

    白叶溪叹了口气:“可能在天台,让他自己静静吧。”

    *

    白卓寒靠在天台的栏杆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

    傍晚的阳光很无情,分明灿烂,伴随着的风却是冷飕飕。

    白卓寒的衣服还没换,身上也没来得及清洗。

    逆光看着自己的手,融进指甲里的血腥就好像诅咒入了骨髓。

    万千风景川流城市的繁华,此刻却比不上这一枚小小的手机屏幕更让他揪心。

    他形容不出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有多害怕。害怕下一条消息,就是有人告诉他,唐笙的手术已经宣告结束。

    冯佳期上来了,将一块车载记录仪丢在白卓寒面前。浓重的鼻音下,

    她极力镇定着。

    因为她要把接下来这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白总,我已经跟您的秘书韩小姐沟通过了。确认那封邮件的发送时间是是周五下午的六点十八分,来自三楼机房的一台电脑IP端。

    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当天晚上五点四十分的时候,唐笙就已经上了我的车。

    半小时后,我把车停在你家大门口。记录仪上有她上车下车的详细时间。

    你家的女佣花姨可以作证,唐笙从六点出头进家门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何况她就算出了门也不可能用几分钟的时间再飞回公司发邮件。

    我想请问你,六点十八分从公司机房发出去的邮件,怎么可能是唐笙在操作?

    白总您觉得奇怪么?好,那我告诉你为什么发件人会是candy0611这个邮箱——因为就在当天晚上五点半,临近下班的时候,唐笙用了行政处的公用电脑来打印这份续约协议,准备晚上交给你。

    我就是在那时过来找她一块回家的,亲眼看到渠道策划部的白天茹总监也来到了行政处。

    她碰过唐笙刚刚用好的电脑,但有没有动手脚我没有亲眼看见,所以不会乱说。

    但我认为,邮箱这种保密性完全达不到防御黑客级别的传媒界,想要盗取密码或资料,甚至根本不用太高级的手段。

    白总,难道你就从来都没想过她会是被人陷害的么?

    至于远东商贸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我哥已经托他的朋友查了一些。如果您有心追究,可以去看看采购部经理白天翼近来的私人银行账户明细。

    多余的话,我再说就不合适了。

    当然,至于为什么由我上来跟你说这些,而不是我哥亲自说。因为他表示他会忍不住揍你。

    而我之所以称您为白总,也是因为我想时刻提醒自己,我把您看作我的老板,我是在公对公地向您汇报情况。

    而不是……面对我最好姐妹的无情丈夫。那样的话,我也会忍不住揍你。

    另外我还想告诉你,我哥和阿笙是清白的。但他喜欢阿笙,这个不是秘密。你从不在意和珍视的东西,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不会再属于你了。

    最后,阿笙出来了,大夫说还要观察四十八小时的危险期。如果你还有人性的话,就别让她再后悔从鬼门关闯出来。”

    冯佳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而白卓寒的反应只有一个——夺门冲进电梯,一路奔向ICU病房。

    *

    白卓寒进来的时候,看到梁美心守在病床前。

    她的身边还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穿着干净利落的休闲衬衫和牛仔裤。

    头发短短的,两眼红红的。他扶着梁美心的肩膀,似乎在低喃些许安慰。

    那是唐笙的弟弟唐君,得到消息后刚刚坐了最近的一般高铁从邻城赶过来。

    他在隔壁城市念大二,成年后就坚持自己半工半读。

    当初低调的婚礼匆匆一场,唐笙甚至都没有叫弟弟回来参加。

    所以对于五年来第一次再见他的白卓寒来说,唐君的变化近乎难以辨认。

    毕竟,曾经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唯唯诺诺的小尾巴,现在几乎要蹿起与自己差不多的身高了。

    “卓寒哥。”唐君尴尬地挑了下嘴角,叫了他一声。

    他还是习惯儿时的称呼,貌似并没有意识到此时应该叫‘姐夫’。

    而他的情绪并没有表现地太激动。是因为梁美心尚且没把唐笙受伤的真正原因告诉他,只搪塞是出了交通事故。

    白卓寒点了点头,抬手拍拍唐君的肩膀。

    “小君,辛苦你下楼买点食物吧,姨妈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说着,他从皮夹子里抽出两张钞票,然而其中一角因沾洇了唐笙的血迹,已经变成狰狞的暗色。

    白卓寒心痛一嘘,差点抖掉。

    唐君抹了把眼睛,摇手转身道:“没事,我有零钱。你……好好陪我姐吧。”

    白卓寒的目光终于熬着怯懦,慢慢落在病床里的女人身上。

    唐笙小小的身体被包裹在一堆纵横凌乱的仪器里。红的绿的波线,咕噜噜的氧气泡,还有她每一次起伏都仿佛耗尽生命力的胸腔。

    各种细微又卑窃的声音,交织了病房的主旋律。

    “姨妈。”白卓寒走到梁美心身边。

    自从跟唐笙结婚后,他只称呼她为顾太太,从来没有跟着唐笙叫过姨妈。大家都懂的,这份疏离不言而喻。

    梁美心有点不习惯,牵着僵硬的唇尴尬抖动了一下,以示反应。

    白卓寒故意把唐君支走,梁美心明白,他应该是有话想单独对自己说。

    “我想问问你,你们和我妈之间……”白卓寒长息一声。

    他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是在一次跟随父亲出席的宴会上,认识顾家这两个小姑娘的。

    但妈妈知道后,非常反对他们来往。起先他叛逆地以为,赵宜楠只是势利,看不上那种暴发户家的女儿。如今想想,有些东西可能埋得远比自己想得要深。

    “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在你们出生之前。”梁美心的鼻翼一酸,转过脸轻轻揩了下泪水,“但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能对无辜的阿笙下手啊……”

    “我妈说过,在我之前她失去过一个孩子……”

    “是啊,都快八个月了。要是能留住,你应该还多一个姐姐。”

    在梁美心被迫回忆的那端时光里。故事的主角,从当初一心一意的少女变成今天丧心病狂的巫女。其实也不过就是转瞬三十载罢了。

    “赵宜楠跟我哥哥在一块的时候,才刚刚二十岁。我哥哥叫梁棋,是她的大学老师。”

    如是平淡又充满苦涩的故事,总是开端得那么令人唏嘘。梁美心继续道:“她们暗地相恋一年多,干柴烈火私定终身,最后未婚先孕,引起全校的轩然大波。

    而我们梁家世代书香,我父母都是古板的学者出身,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

    话及此处,梁美心苦笑着牵了下唇,眼睛里蒙蒙燃出一朵暗淡。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大雪天。她一个人挺着八个月的身孕,站在我们家大宅的门口。一边哭着一边敲门,求我们让她见见我哥哥。

    可是那时厚,他已经被家里送出国外,准备迎娶他那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了。

    我们一家人围着壁炉吃晚餐,耳边就是她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哀求。

    我想我永远都忘不了,当时那个场景——

    再后来,她没有声音了。我们以为她离开了,后来才知道,她昏倒后被外面的保安送去了医院。

    当晚产下了一胎女婴,一生下来就没气了。

    我和阿笙的妈妈试着去找过她,想给她一些钱做补偿。找到学校,发现她退学了,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十多年前,在那次圣诞商宴上的相遇。我才知道她嫁给了你父亲,成为最瞩目最耀眼的白家长媳。

    我没想到她终于逆袭到了自己更完美的人生。更没想到的是,你会跟我们家的两个女儿开始了另一程缘分。”

    泪水纵横而落,梁美心赶紧用手捂住嘴,不敢让哽咽在小辈面前失了态。

    “所以今天我就想,如果这些鞭子是她打在我身上的,我也就认了。

    可是阿笙她……她……”

    白卓寒不动声色地听着,慢慢把目光落在唐笙惨白的脸上。

    他突然想起在新婚当夜,唐笙侧坐在床前对自己说了一句不温不火的话。

    ——卓寒,既然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日后我自然会安守本分。还有妈那里,我会尽力让她……喜欢我的。

    彼时自己还当她惺惺作态。如今想想,那一句‘让妈喜欢’,早已包含了她在面对不可能时,所背负的一切隐忍和坚强。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依然选择留在自己的身边,假装不怕一切危险和质难。

    梁美心控制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说实话卓寒,如果茵茵还活着,我甚至可能……可能都不忍心把她嫁到你们家,因为我知道你妈妈是不会善待她的。

    我承认我有私心,而对阿笙,却显得没有那么真实地心疼过……”梁美心轻轻抚摸着唐笙脸颊那一缕几乎被鲜血糊硬的头发,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断线而落。

    “阿笙从小就懂事,她理解我们养育她和小君的情义,也从来不愿给我们添麻烦。其实我早就看得出来,这两个丫头都喜欢你。只是阿笙不愿让浅茵为难,才……故意跟卓澜小少爷走的近一些。

    不过说起这个来,卓澜现在怎么样了?从他跟你一块出国念书后,也有五年没回来了吧。他好不好?”

    白卓寒没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掐灼了掌心。还好,就在这个时候,唐君回来了。

    他随便带了点热腾腾的包子,还给梁美心买了杯浓郁的奶茶。

    重症监护室里是不能吃东西的。好不容易熬到唐笙脱离了危险,梁美心也着实是又累又饿。

    唐君搀扶着她去了隔壁的休息室,只留白卓寒一个人守在监护室里。

    长夜漫漫,他觉得这个时候更适合回忆。

    当然,如果回忆可以不心痛的话——

    “唐笙,在我这里,你永远也别想得到爱!”

    “你不是就想当一辈子金丝雀么?我睡你的那些钱,够养你了吧!”

    “如果不是为了爷爷那里好交代,你以为我不想摆脱你么?唐笙,你要是对我有情义,不如去死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都是这些话!他捅下刀子的时候,分明看不到她在流血。可是扎根扯出来的时候,却分明留下了永远愈合不了的空洞。

    白卓寒不敢去碰唐笙的任何一寸肌肤,最后只把目光停留在她夹着仪器的右手上。

    两处关节红肿破皮,比起身上那些纵横捭阖的致命伤,因太过细微而没有被医生处理过。

    暴露的伤口边缘已经干结了血痂,突兀嶙峋地等待着疤痕降临。

    这让白卓寒的心,痛到近乎冻结了搏动。

    那是他弄得。一脚踩上去的时候,那些凌虐的快感还没有蜕出毛孔。

    唐笙的手那么美,无论是捏试管还是握烧杯,调香时跃动的指尖就像能写出音符——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内横冲直撞着,白卓寒站起身来冲出门。

    他摒着百米冲刺一样的速度逃进盥洗室,疯狂地打开水龙头。

    那些狂涨的冲水噪音,足够他哭完一整个悲怆的曾经。

    他突然想到,在唐笙失去孩子的那个晚上,是不是也会这样缩在洗手间的花洒下,用尽力竭和声嘶地悲痛着?

    “白先生,我能进来么?”韩书烟站在外面敲了敲门。

    “不能。”

    韩书烟侧头停顿了一下:“医生吩咐过,您的情绪不能太激动。”

    “难道医生没有说过,啰嗦也会让人很激动么!”白卓寒拉开里间的门,顶着湿透的身子立在韩书烟面前。

    “您的太太还需要您,公司也是。”

    韩书烟打开面前的平板电脑,手指干练地划着一帧帧资料和截图:“已经证实了,白天翼私人名下的三个账户,分别在近几日内被人汇入了十九万,十七万和十一万的异常金额。汇款名义为股利分红,对方是一个名叫林兴的私人账户。”

    “林兴?”白卓寒嚼了嚼这个陌生的名字。

    “说这个名字您当然不认识。但是这张名片,是我从顾海礁手里拿到的。他承认说,昨天上午当面与他签约的人递给他的就是这张名片。

    挂名头衔为远东商贸集团采购部总监。”

    “真的是他们做的手脚?”白卓寒靠住墙壁,湿透的衬衫渐渐洇出一个夸张的人形。

    “白天翼挂靠了一个皮包公司,上个月初才完成注册。无论是公司信纸设计还是邮箱后缀,都有意模仿圣光的logo痕迹。这段时间来,已经有不少老客户向我们垂询,问这几家商贸公司到底是不是圣光集团的旗下合作商。如果我猜的不错,接下来他们会瞅准圣光空缺的材料产能,把从顾海礁手里截下的那批货,翻倍提价再出售给圣光。”

    “好啊,那便让他试试。新仇旧账,一起算就是了。”

    与其说白卓寒有多恨二叔家这一群大尾巴狼,不如说他更恨那个明知道谁出头谁危险,还把唐笙推到风口浪尖上的自己。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会在那一瞬间,认准了唐笙的背叛呢?

    “是我没有考虑到唐笙的邮箱会被人窃入的情况,就先行武断了结论。白先生,这一点上的确是我失职。误导了您的判断。”

    韩书烟是一名合格的秘书,能够随时看穿老板的心思。

    “和你没关系。”白卓寒摇头。

    别人失职,只是棋失一招。而他失职,他的妻子几乎失了性命。

    更何况,事到如今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扭曲的心态皆源于——

    在主观上,他是多么希望能抓到唐笙的把柄啊!

    因为他担忧有一天,时间会向他证明,自己给那个女人的一切罪名皆为误判,那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你回公司发通知,全司停产三日。将下周季审提前到明天,换掉审计公司原定入场团队。就说是我的直达命令,重点彻查库存进出明细。我不信扒不下白天翼他们姐弟一层皮!”

    白卓寒想得很透彻,白天翼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么焦头烂额的时候动后院。

    只要他们屁股上有屎,肯定急着跑出现金流来补漏洞。到时候,顾海礁的货在白天翼手里根本等不到捂热乎,还得低价回到自己手里。

    唐笙……

    敌人我可以为你惩处,那我自己呢?

    韩书烟离开后,白卓寒再次回到重症监护室的门口。

    他不知道冯写意在窗前站了多久,但白卓寒恨讨厌他看唐笙的那种神情。那么理所当然的觊觎,好像完全没有把自己当盘菜。

    “冯先生,很谢谢你今天带我爷爷来解围。但是探病的话,麻烦等白天的时候带着鲜花来更合适。我太太现在还不能见客。”

    “白先生误会了,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冯写意将一支优盘交给白卓寒,言语淡然如徐。

    “这里面的东西,是她熬了几个晚上做出来的。三维设计是我帮她托传媒公司做的成品,但主题文案和细节都是她一点一滴的心血。

    还有几个小时就是周一凌晨了,她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

    白卓寒接过来,却一点也不想说谢谢。

    “你是不是很好奇昨天她跟我在马场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冯写意泠然一笑:“照片你都看到了吧?至于讲话的内容,呵呵,她跟我谈了一路的价钱,希望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少收点租金,一门心思都想帮你节省点成本。

    可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么?

    我说只要你愿意离开白卓寒,跟我在一起。哪怕要我散尽家产,送给你前夫都行——”

    “冯写意!”白卓寒全然顾不得任何风度,一把扭住冯写意的领带将他惯在墙上,“你放什么屁!你以为我会卖掉我的妻子么!我警告你,不要再打她的主意!”

    “打主意这个词,实在用得太过小人。我光明正大地喜欢她,追求她,从来没有掩饰过爱慕之心。”冯写意反手翻开白卓寒的手腕,敛去眼眸中温和如水的波澜。

    “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接近她的机会。”白卓寒狠狠吐出一句话,威胁的力度却仿佛不怎么到位。

    “机会从来不是你给的,而是我自己创造的。白先生,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明白——”错肩而过,冯写意平视的身高在白卓寒耳边轻轻掠过一句致命的重击。

    “你与阿笙之间的问题,并不会因为今天的事而真正得到解决。如果你对她还有基本的仁慈,是时候该放手了。你有你的责任,但你无权审判她。”

    冯写意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尽头。只留下白卓寒清冷的面色,与窗外的沧月交相辉映。

    回到唐笙身边,白卓寒打开刚刚从护士站要来的药水。用棉签蘸着,一点点涂抹着唐笙右手上的擦伤。

    就像个怕弄疼了洋娃娃的小孩子,明知道她根本没有意识也没有感觉,却总是担心自己下手重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模糊了阳光和月色的交接。

    高斌过来,帮他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告诉他说,白老太爷打算把赵宜楠交给警方处置。

    现在全家人都在白家老宅那,她妈妈可怜得就像个要被游街的犯妇。

    “白先生,您还是回去一趟吧。顾太太和大小姐他们会照顾好夫人的。”

    白卓寒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唐笙。

    两天两夜过去了,他陪着她扛过了最危险的四十八小时。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幸运再走一遍她的花季梦雨。

    医生说已经撤了冬眠针,路过她醒过来,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白卓寒决定离开,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当唐笙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应该怎么面对她。

    “你把车停过来,我洗把脸就下去。”白卓寒站起身,挪动一下麻木的双腿。侧身的时候却觉得衣襟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一样。

    低头一看,竟是唐笙的手突然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她的眼睛慢慢睁开,虚弱的目光灌在幽深明澈的瞳孔里。

    白卓寒盯着她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盯着,也不说话。

    也许这一刻他还不是很明白,自己究竟想在唐笙的眼睛里找什么。

    就这样对视了十几秒,唐笙终于动了动唇。可是太细太弱的声音早已淹没在白卓寒粗重的呼吸里。

    单膝点地,他凑过去伏在床沿,想要听得清楚一点。

    原来唐笙只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