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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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帝选秀伊始,民间女子无论家境殷实与否,都可去礼部报名。一时间,礼部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街坊都在传,当朝天子气度如皎月,容貌赛宋玉,是旷世美男。

    未出阁的女子本就对天家充满敬畏和好奇,再经这么一传,春心荡漾不已,恨不能尽早进宫做侍女,只为近距离瞻仰天颜。

    几轮选拔,历经数月。礼部从三百人中选出了十名女子。而这十人,必须有人拿命担保其品行纯良,才有进宫面圣的机会。

    春去夏来,夜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掌珠手执红油纸伞,走在被雨洗涤的青石小巷中。

    她来到一户门板上贴着“福”字的人家,扣动门环。稍许,一名老妪拉开了门,眼含深意,“姑娘是?”

    “明掌珠。”

    老妪略一思忖,侧开身子,“请。”

    掌珠收了油伞,深吸口气,随老妪进了院子。

    院内空荡荡的,旁边只有一头干瘦的毛驴,被拴在木头桩上。

    老妪请掌珠进了屋。掌珠随意打量一眼装潢,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屋里坐着一个十五六的少女,身形体态与掌珠相似,小脸蜡黄,却不失美感。

    掌珠此来,是要作为女子的担保人,与其一道入宫面圣。本来,以她安定侯之女的身份,有资格进宫为妃,但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别说父亲,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以这样方式被选入皇宫。

    冬日里的某个夜里,她当面拒绝了那个男人,却在短短两个月内变了卦。搁谁都会认为,她魔怔了。

    可是没有办法,为保父亲无忧,必须付出代价。

    虽然父亲未必需要她来保护,但她不想坐以待毙。

    掌珠清楚景国公的为人,之前父亲当街羞辱过他,他早已记在心上,视父亲为眼中钉,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绊子,只为置父亲于死地。

    皇城拢共七十万禁军,景国公就手握二十万精锐。连太上皇和太后都要处处顾及他的颜面,何况是刚刚登基的新帝。一旦他起了异心,图谋不轨,勾结藩王,再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掌珠还知道,皇权表面看似风光,实际上,朝廷内暗流汹涌。萧砚夕从萧荆手里接过的既是锦绣河山,也是烫手山芋。

    倘若萧砚夕听信谗言,亦或是暴露软弱,就会被景国公这样的权臣牵着鼻子走。到那时,父亲更可能处于险峻之中。

    但她笃定,萧砚夕霸道强势,绝不会任人把住要害。他早有削弱景国公兵权的心思,但为时尚早,很多事情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掌珠知道自己是蚍蜉撼树,但还是想要搏一搏。而且,怀崽崽失败后,一直耿耿于怀。现在,生崽崽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尽管她唾弃自己的摇摆不定,可梦里的崽崽着实可爱,使她根本放不开手。

    屋里,户主的女儿怔怔看着掌珠。如靡颜腻理、人比花娇这类词,大抵就是用来形容眼前女子的。

    掌珠弯下唇,“此番,我与你一道进宫,为的是有机会面见圣上,与你是否能选上无关。你大可使尽浑身解数以博得头筹,不必顾虑我。”

    女子懵懂地点点头,“姑娘为何不直接进宫面圣?”

    掌珠淡淡眨眸。若萧砚夕肯见她,她还需绕这么大弯子,托季知意找上这户人家?

    自那晚拒绝了那个男人,那男人就真的对她不屑一顾了。这次能做担保,全赖季大学士与礼部尚书的交情。

    *

    火伞高张,流金铄石,宫中的甬路被烈日炙烤的发烫。

    掌珠站在一排秀女后,与其余九名担保人站在一起。杏眸一扫那九人,或是秀女的父母,要么是宗族族长,个个期盼自家的姑娘“妃”上枝头。

    热浪灼人,掌珠有些呼吸不顺,娇嫩的肌肤泛起潮红,前襟后背全被汗水浸透。

    礼部尚书、和司礼监的几个大太监站在树荫下,不停地用衣袖扇风。

    “今年的夏天尤为炎热。”

    “是啊,宫里要给大人们分发冰块了,也不知谁家分的冰块多些。”

    “还用说,自然是景国公府啊。”

    “也是,跟选妃一样,人家的嫡次女直接封了贤妃。”

    “这话可不能瞎传,你瞧见圣旨了?”

    “这倒没有。”

    “这消息,只怕是景国公府故意传出来的!”

    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起劲儿。

    掌珠身形不稳,悄悄抬起衣袖,扇了扇风,闷热感不退反增。

    倏然,一道公鸡嗓穿透炎热,输送一道凉风——

    “陛下驾到,众人接驾。”

    礼部尚书小跑出树荫,朝日头下的二十人比划着:“陛下过来了,快跪安。”

    众人裹着一身臭汗,齐齐跪地请安,“吾皇万福金安。”

    华盖之下,萧砚夕一袭玄色绣金常服,清隽如风。比起快要冒烟的众人,不知惬意多少。凤眸随意一瞥,视线落在秀女后排,一身霜白襦裙的小姑娘身上,微勾的唇顿时一沉,停下步子。

    随行宫人立马停下脚步。

    萧砚夕看向跪地的礼部尚书,微微敛眸,“后排左起第二名女子,卿可认得?”

    礼部尚书虎躯一震,伏地道:“兖州牧杜忘之女。”

    男人呵笑一声,刚要发问,被点到名字的女子突然两眼一翻,栽倒下去。

    “姑娘,姑娘?”

    一旁的担保人们下意识发出惊呼,可宫人们没得到帝王首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萧砚夕凝着倒地的小小身影,拢在衣袂下的拳头咯咯作响,本想拂袖离去,可终究击溃了心里的别扭劲儿,淡声道:“抬过来。”

    “...诺。”

    两名宫人小碎步走到掌珠身边,将她抬到华盖之下。其中一名宫人提醒道:“陛下,这女子中暑了。”

    萧砚夕睥睨着昏迷不醒的小姑娘,眼中晦暗不明。

    宫人掐住掌珠的人中穴,小幅度为她散着凉快,“姑娘醒醒。”

    再不醒,就要触犯龙颜了。

    昏迷中的人儿皱下秀眉,缓缓睁开眼帘,入目的是宫人的瘦脸蛋,以及一双云锦皂靴。

    视线微微向上,与帝王垂下的眸光交汇。热浪翻滚中,他如寒江雪柳,令人如沐沁凉。

    头胀发晕,掌珠咬住唇,大着胆子伸出手,去够男人的一角龙袍。

    宫人们瞪大眼睛,心道这女子怕是疯掉了,可帝王没发话,他们不敢阻止。

    然而,若是换成东宫侍卫,可能就没那么惊讶了。毕竟,帝王曾不止一次召她侍寝。

    一阵夏风吹来,吹起男人华美的龙袍,掌珠心头一急,一把攥住。

    周遭似乎静止了,都在等待帝王的反应。

    触犯龙颜,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更何况是触碰了龙体。

    是杀是剐,全凭为君者一句话。

    萧砚夕看着那只小手,眼眸无波,嘴角下压,像是随时要踩扁那只轻易僭越的小手。

    掌珠费力抬起头,正面迎上男人的视线,轻颤着睫羽,小声道:“我想入宫。”

    一句话,如平地起惊雷,令人咋舌。

    蹲在地上的宫人杵了杵掌珠,“姑娘怕是不清醒,认错人了。”

    面前之人是帝王,帝王啊。

    帝王今儿本就心情不好,又被太后催促婚事,已临界发怒的边缘,她在这里添什么乱子?

    掌珠没理会宫人,执拗地攥着萧砚夕的龙袍。两人已有数月未见,男人清瘦了不少,也威严了不少。眉宇间浑然天成的矜贵犹在,却失了几分桀骜,变得冷清稳重。

    掌珠深知,今日若是不成,就再无机会接近他,于是硬着头皮,抱住男人大腿,仰起头,楚楚可怜道:“掌珠舍不得殿下,掌珠知错了.....”

    宫人更为惊悚,这姑娘一定是脑壳卡住了,怎可唤帝王为“殿下”,要尊称“陛下”啊!

    他扣住掌珠小臂,想要把人从帝王腿上扯下来,奈何掌珠紧紧环着,像一只睡懵了的树袋熊。

    萧砚夕大概能猜出掌珠想要入宫的目的,但有这个必要吗?

    杜忘若是听说,“老脸”往哪儿搁?可知道,走火那晚,杜忘信誓旦旦承诺,再不会让明掌珠出现在京城。

    还是说,她真的后悔了?

    萧砚夕淡声开腔:“松手。”

    掌珠跪在地上,搂得更紧。可怜兮兮的样子,颇有几分好笑。

    从小到大,掌珠从没跟谁撒过娇。这会儿为了博得男人垂怜,软着嗓子道:“陛下,掌珠后悔了,掌珠离不开殿下,呜呜呜——”

    眼尾泛红,说哭就哭,泪豆子大颗大颗滴在地面,很快干掉。

    她揉下眼皮,看了宫人一眼,又抬头看向男人,“他掐疼我了......”

    萧砚夕冷眼瞥过去,宫人立马松开手,退到一边,眼看着帝王弯下腰,为小姑娘抹去眼尾的泪水。

    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

    选秀的民女成了背景。

    萧砚夕凝着掌珠秋水洗过的杏眸,哼笑一声,流露久违的桀骜,“后悔了?”

    “嗯。”掌珠发着鼻音,看上去伤心极了。可谁也不知道,此刻她心跳如鼓,浑身发抖,惧怕到极点。只因,察觉到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戏谑和狠厉。

    萧砚夕轻柔地揩掉她的泪花,握住她手臂,将人提起来,“旧识一场,怎能怠慢,跟朕回宫。”

    宫人们更为惊讶,自新帝登基,还从未带过哪个女子回燕寝的。

    掌珠不敢去瞧旁人的目光,垂着眸,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头脑昏乎乎,来不及细想今后的路。而此刻的她也不知,华盖之下,是能为她遮蔽烈日寒风,还是会招来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她稍稍抬眼,望着男人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

    燕寝外,太监们躬身迎接帝王归来,却发现帝王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

    萧砚夕稳步跨入门槛,向后摆手,“这里不用伺候,都退下。”

    宫人们各怀心思,不敢耽搁,为两人合上菱格门扉,阻隔了殿外的日光。

    殿内静悄悄的,唯有漏刻发出的嘀嗒水声。

    掌珠呼吸急促,背靠门板,双腿打颤,紧紧盯着男人的后背,不知他打算留她伺候,还是要羞辱她一番,然后把她撵出宫去。

    正当她心思百转时,萧砚夕慢慢转身,目光清冷,高大的身躯笼罩住她。两人之间,流淌着怪异的暗流。

    为了不被哄出去,掌珠决定先发制人。她握握小拳头,踮起脚,一股脑投进男人怀里,环住男人脖颈。

    萧砚夕没想到她这般作为,下意识弯腰迎合。

    掌珠贴着他的脖颈动脉,用前些日子学来的媚术,咬了一下男人跳动的血管,柔声唤道:“吾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