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大漠谣 > 第8章 重逢(3)

第8章 重逢(3)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还未高兴多久,又皱起了眉头,吃什么?我不会点菜。想了会儿,郁郁道:“随便吧!最紧要是要有肉,大块大块的肉。不要像红姑那里,好好的肉都切成什么丝什么丁的,吃一两次还新鲜,吃久了真是憋闷。”

    他一笑,拉了下墙角的一根绳,小风跑得飞快地进来。他吩咐道:“让厨房做一道烧全肘,再备两个素菜送过来。”看了我一眼,又补道:“快一点儿。”

    他把茶盘放在双腿上,转动着轮椅过来。

    我看了他一眼,对好像快要飞溅出的茶水视而不见,自顾拣了个馓子吃起来。他把一杯茶放在我面前,我立即拿起吹了吹,和着馓子小饮了一口。

    他似乎颇为高兴,端着茶杯也轻抿了一口:“我很少有客人,这是第一次给人煮茶,你将就着喝吧!”

    我嘴里吃着东西,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你家里兄弟姐妹很多吧?下面还有十爷吗?”

    他淡淡道:“家中只有我了。父亲盼着人丁兴旺,从小就命众人叫我九少爷,取个吉利。如今叫惯了,虽然没有如父亲所愿,但也懒得让他们改口。”

    我咽下口中的食物:“我家里除了我还有一群狼,那天你见到的那只是我弟弟。”

    他脸上带出了笑意:“我听下头人说,你叫金玉?”

    我点了下头:“你叫什么?”

    “孟西漠。”

    我惊讶道:“你不姓石?你是石舫的主人吗?”

    “谁告诉你石舫主人姓石?”

    我吐了吐舌头:“我看到门口写着石府,就想当然了。西漠,西边的大漠,名字起得非中原气象。”

    他笑道:“你叫金玉,也没见你金玉富贵。”

    我微微笑着说:“现在不是,以后会的。”

    小风提着一个食盒子进来,刚开了盖子,我已经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几步冲到了桌旁,忽想起主人还未发话呢,忙扭头看向他。他温和地说:“赶紧趁热吃吧!我现在不饿,就不陪着你吃了。”

    我踞案大嚼,一旁的黍饭和素菜根本没有动,就守着一个肘子吃。他转动着轮椅到我对面,把我推到一旁的青菜推回到我面前:“吃些青菜。”我瞟了眼青菜没有理会,他又道:“女孩子多吃些青菜,看上去才会水灵。”

    我愣了一下,有这种说法吗?看他神色严肃不像是在哄我。看看气味诱人的肘子,又看看味道寡淡的青菜,在美丽与美食之间挣扎半晌,最终夹起了青菜,他笑着扭头看向窗外。

    吃饱饭的人总是幸福的!我捧着自己丰足的胃,闻着面前的茶香,觉得人生之乐不过如此。

    我一面喝茶,一面心里打着小算盘,最后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笑看向他。他用眼神示意我有话就说。

    “嗯!嗯!这个……你看,我本来在红姑那里也算住得好吃得好,还可以学不少东西,可如今被你这么一闹腾,红姑肯定是不敢再留我了,我如今身上又没什么钱。俗话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我看你气派不凡,肯定是会为我负责的吧?”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完后,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含笑盯着我,半晌都没有说话。我却脸越变越烫,移开了视线,看着地面道:“我认识字,会算术,也有力气,人也不算笨,你看你下面的商铺里可要请人帮忙?”

    “你想留在长安?”

    “我才刚来,现在还不想走,什么时候走说不准。”

    “你先住在这里吧!我看看有什么适合你做的,你自己也想想自个儿喜欢干什么,想干什么。”

    我一颗提着的心落了地,起身向他行了个礼:“多谢你!我不会白住的,小风能做的我也能做。”

    他笑着摇摇头:“你和小风不一样,小风是石舫的学徒,如今在磨他的性子。”

    我道:“那我呢?”

    他微微迟疑了下道:“你是我的客人。”我心下有点儿说不清楚的失望,他却又补了句:“一个再次重逢的故友。”我低头抿着嘴笑,没有再说话。

    几天的工夫,我已经把石府里外摸了个遍,还见到了上次在月牙泉边见过的紫衣汉子和黑衣汉子,一个叫石谨言,一个叫石慎行。听到他们名字,我心下暗笑,真是好名字,一个名补不足,一个名副其实。

    两人见到我住在竹馆,谨言哇哇大叫着:“这怎么可能?九爷喜欢清静,小风他们晚上都不能住这里。你说要住在竹馆,九爷就让你住?”慎行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垂眼盯着地面,一动不动,他改名为“不行”,也绝对不为过。

    他们两人再加上掌管石舫账务的石天照,负责着石舫几乎所有的生意。三人每天清晨都会陆续来竹馆向九爷细述生意往来,时间长短不一。小风和另外三个年纪相仿的童子,经常会在屋内旁听,四人名字恰好是风、雨、雷、电。他们谈生意时,我都自觉地远远离开竹馆,有多远避多远。今日因为惦记着红姑她们,索性直接避出了石府。

    前两日一直飘着大雪,出行不便。今日正好雪停,可以去看她们。

    “玉儿,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下雪不冷化雪冷,我让婢女给你找件衣服。”当日领着我们进府门的石伯一面命人给我驾车,一面唠叨着。

    我跳了跳,挥舞着双手笑道:“只要肚子不饿,我可不怕冷,这天对我不算什么。”石伯笑着嘱咐我早些回来。

    雪虽停了,天却未放晴,仍然积着铅色的云,重重叠叠地压着,灰白的天空低得似要坠下来。地上的积雪甚厚,风过处,卷起雪沫子直往人身上送。路上的行人大多坐不起马车,个个尽力蜷着身子,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雪上。偶尔飞驰而过的马车溅起地上的雪,闪躲不及的行人往往被溅得满身都是半化的黑雪。

    我扬声吩咐车夫吆喝着点儿,让行人早有个准备,经过行人身旁时慢些行。车夫响亮地应了声好。

    园子门紧闭,往日不管黑夜白天都点着的两盏大红灯笼也不见了。我拍拍门,半晌里面才有人叫道:“这几日都不开门……”正说着,开门的老妪见是我,忙收了声,表情怪异地扭过头,扬声叫红姑。

    红姑匆匆跑出来,牵起我的手笑道:“你可真有心,还惦记着来看我。”

    我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做生意呢?”

    红姑牵着我在炭炉旁坐下,叹道:“还不是我闯的祸,吴爷正在犯愁,不知道拿我怎么办。他揣摩着上头的意思,似乎办重了办轻了都不好交代,这几日听说连觉都睡不好,可也没个妥当法子。但总不能让我依旧风风光光地打开门做生意,所以命我先把门关了。”

    我呵呵笑起来:“那是吴爷偏袒你,不想让你吃苦,所以左右为难地想法子。”

    红姑伸手轻点了下我的额头:“那也要多谢你,否则就是吴爷想护我也不成。对了,你见到舫主了吗?他为何找你?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

    我道:“园子里那么多姐妹还指着你吃饭呢!你不操心自己的生意,却在这里打听这些事情。”

    红姑笑着说:“得了!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不过你好歹告诉我舫主为何找你,你不是说自己在长安无亲无故,家中也早没亲人了吗?”

    我抿着嘴笑了下:“我们曾见过的,也算旧识,只是我不知道他也在长安。”

    红姑摊着双手,叹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再精明可也不能和天斗。”

    两人正围着炉子笑语,一个小婢女挑了帘子直冲进来,礼也不行就赶着说:“双双小姐出门去了,奴婢拦不住,还被数落了一通。”

    红姑板着脸问:“她说什么了?”

    婢女低头道:“她说没有道理因为一个人就不做生意了,今日不做,明日也不做,那她以后吃什么?还说……还说天香坊出了大价钱,她本还念着旧情,如今……如今觉得还是去的好,说女子芳华有限,她的一生都指着这短短几年,浪费不起。”

    红姑本来脸色难看,听到后来反倒神色缓和,轻叹一声,命婢女下去。我问:“天香坊是石舫的生意吗?”

    红姑道:“以前是,如今不是了,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这两年它场面做得越来越大,石舫的歌舞坊又各家只理各家事,我看过不了多久,长安城中它就要一家独秀了。我是底下人,不知道舫主究竟什么意思,竟然由着它做大。”

    红姑沉默地盯了会儿炭火,笑着起身道:“不讲这些烦心事了,再说也轮不到我操那个闲心,这段日子都闷在屋子里,难得下了两日雪,正是赏梅的好日子,反正不做生意,索性把姑娘们都叫上,出去散散心。”我忙应好。

    我与红姑同坐一辆车,红姑畏寒,身上裹了件狐狸毛大氅,手上还套着绣花手套,看到我只在深衣外穿了件罩衣,啧啧称羡。不过她羡慕的可不是我身体好,而是羡慕我数九寒天,在人人都裹得像个粽子一样时,我仍旧可以“身段窈窕”。

    马车快要出城门时,突然喧哗声起。一队队卫兵举枪将行人隔开,路人纷纷停了脚步,躲向路边,我们的车也赶紧靠在一家店门口停了下来,一时间人喊马嘶,场面很是混乱。

    我好奇地挑起帘子,探头向外看。红姑见怪不怪地笑道:“傻姑娘!往后长安城里这样的场面少见不了,你没见过陛下过御道,那场面和阵势才惊人呢!”

    她说着话,远远的几个人已经纵马小跑着从城门外跑来。我探着脑袋凝目仔细瞧着,远望着年龄都不大,个个锦衣华裘,骏马英姿,意气风发,不禁感叹年少富贵,前程锦绣,他们的确占尽人间风流。

    我视线扫到一人,心中突然一震,那个……那个面容冷峻、剑眉星目的人不正是小霍?此时虽然衣着神态都与大漠中相去甚远,但我相信自己没有认错。其他几个少年都是一面策马一面笑谈,他却双唇紧闭,看着远处,显然人虽在此,心却不在此。

    红姑大概是看到我面色惊疑,忙问:“怎么了?”

    我指着小霍问:“他是谁?”

    红姑掩着嘴轻笑起来:“玉儿的眼光真是不俗呢!这几人虽然都出身王侯贵胄,但就他最不一般,而且他至今仍未婚配,连亲事都没有定下一门。”

    我横了红姑一眼:“红姑倒是个顶好的媒婆,真真可惜,竟入错行了。”

    红姑笑指着小霍道:“此人的姨母贵为皇后,他的舅舅官封大将军,声名远震匈奴西域,享食邑八千七百户。他叫霍去病,马上马下的功夫都十分不凡,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霸王,外人看着沉默寡言,没什么喜怒,但据说脾气极其骄横,连他的舅父都敢当着众人面顶撞,可偏偏投了陛下的脾性,事事护他几分,长安城中越发没有人敢得罪他。”

    我盯着他马上的身姿,心中滋味难述,长安城中,我最彷徨时,希冀着能找到他,可是没有。我进入石府时,以为穿过长廊,在竹林尽头看到的会是他,却仍不是。但在我最没有想到的瞬间,他出现了。我虽早想到他的身份只怕不一般,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是皇后和大将军的外甥。

    他在马上似有所觉,侧头向我们的方向看来,视线在人群中掠过,我猛然放下了帘子。

    路上,红姑几次逗我说话,我都只是含着丝浅笑淡淡听着。红姑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停了说笑,细细打量我的神色。

    好一会儿后,她压着声音忽道:“何必妄自菲薄?我这辈子就是运气不好,年轻时只顾着心中喜好,由着自己性子来,没有细细盘算过,如今道理明白了,人却已经老了。你现在年龄正小,人又生得这般模样,只要你有心,在长安城里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就是当今卫皇后,昔年身份也比我们高贵不了多少。她母亲是公主府中的奴婢,与人私通生下她,她连父亲都没有,只能冒姓卫。成年后,也只是公主府中的歌女,后来却凭借自己的容貌,得到陛下宠爱,母仪天下。再说卫大将军,也是个私生子,年幼时替人牧马,不仅吃不饱,还要时时遭受主人鞭笞,后来却征讨匈奴立下大功,位极人臣。”

    我侧身笑搂着红姑:“好姐姐,我的心思倒不在此。我只是在心里琢磨一件过去的事情而已。歌女做皇后,马奴当将军,你的道理我明白。我们虽是女人,可既然生在这个门第并不算森严,女人又频频干预朝政的年代,也可以说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红姑神情怔怔,嘴里慢慢念了一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似乎深感于其中滋味:“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如果我像你这般大时,能明白这样的话,如今也许就是另外一番局面。”

    红姑自负美貌,聪慧灵巧也远胜众人,可惜容颜渐老,仍旧在风尘中挣扎,心有不甘,也只能徒呼奈何。

    白雪红梅相辉映,确是极美的景色,我眼在看,心却没有赏,只是咧着嘴一直笑着。红姑心中也担了不少心事,对着开得正艳的花,似乎又添了一层落寞。

    赏花归来时,天色已黑,红姑和别的姑娘合坐马车回园子,我自行乘车回了石府。竹馆内九爷独自一人正在灯下看书,晕黄的烛光映得他的身上带着一层暖意。我的眼眶突然有些酸,以前在外面疯闹得晚了时,阿爹也会坐在灯下一面看书,一面等我。一盏灯,一个人,却就是温暖。

    我静静地站在门口,屋内的温馨宁静缓缓流淌进心中,让我不舒服了一下午的心渐渐安稳下来。他若有所觉,笑着抬头看向我:“怎么在门口傻站着?”

    我一面进屋子,一面道:“我去看红姑了,后来还和她一块儿出城看了梅花。”

    他温和地问:“吃饭了吗?”

    我道:“晚饭虽没正经吃,可红姑带了不少吃的东西,一面玩一面吃,也吃饱了。”

    他微颔了下首没有再说话,我犹豫了会儿,问道:“你为什么任由石舫的歌舞坊各自为政,不但不能联手抗敌,还彼此牵绊?外面人都怀疑是石舫内部出了乱子,舫主无能为力呢!”

    他搁下手中竹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说道:“他们没有猜错,我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摇摇头,沉默了会儿道:“你不是说让我想想自己想做什么吗?我想好了,别的生意我都不熟,歌舞坊我如今好歹知道一点儿,何况我是个女子,也适合做这个生意,你让我到歌舞坊先学着吧!不管是做个记账的,还是打下手都可以。”

    九爷依旧笑着说:“既然你想好了,我明日和慎行说一声,看他如何安排。”

    我向他行了一礼:“多谢你!”

    九爷转动着轮椅,拿了一个小包裹递给我:“物归原主。”

    包裹里是那套蓝色楼兰衣裙,我的手轻轻从上面抚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不是一个“谢”字可以表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