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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夜哭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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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白芷讲完,已经泣不成声。

    我浑身冰冷,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闷的喘不过气。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的一件小事,竟然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如果当年我没有把壁虎标识撬下来,白芷丈夫就不会带着情绪开车,或许就不会闯红灯,也不会出现车祸。去世的一家三口会很愉快的生活,白芷夫妇也不会赔了家业,也不会生下三个“夜哭郎”。

    换个角度想,那天晚上我和月饼没有出去吃烧烤,那个小女孩没有去要钱,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奇妙地串到一起,却造成了一系列惨剧。

    “羊老师,求求您,”白芷眼睛哭得红肿,“我们愿意赎罪,可是孩子们是无辜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怎么也治不好……”

    “我见过您和月先生的照片,出电梯的时候认出了您。我知道这样做很冒昧,请……请您和月先生想想办法。”

    月饼拿着烟始终没有点着,夹烟的手指微微颤抖:“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帮忙。今天晚上不要给孩子吃饭,只喝清水。您和丈夫穿着白色衣服,准备黄酒、烧纸、盖戳的邮票、大头针、老瓷碗、一盆糯米泡的水、三枚老铜钱,如果找不到铜钱,可以用年代久的五毛铜币。十一点,我们过去。”

    白芷眼睛一亮,浮肿的脸总算有了血色,扶着沙发慢慢站起,“噗通”就要跪下。

    月饼一把扶住,又交代了几件需要注意的琐碎事,问清楚了白芷家的房号,把她送出门。

    我几乎是跌倒在沙发,盯着天花板,使劲抽着烟,脑子乱糟糟地根本无法思考。

    “亚马逊的那只蝴蝶扇动翅膀,根本想不到会给密西西比河流域带来风暴。”月饼的声音很近,又好像很远。

    “你不用安慰我,”我哑着嗓子,太阳穴“突突”跳得生疼,“如果蝴蝶不扇动翅膀,就不会有风暴。”

    “蝴蝶怎么可能不扇动翅膀?”月饼扬了扬眉毛,“每个人都有选择做一件事情的权利,却无法选择事情往哪个方向发展。”

    我把手掌举在眼前,掌纹错综复杂,渐渐虚化成模糊一团: “月饼,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后悔。”

    月饼踹了我一脚:“后悔有什么用?”

    我疼得呲牙咧嘴:“你丫至于这么下狠腿么?”

    “事情都过去了,能补救就赶紧补救!”月饼又飞过来一脚,“有工夫矫情,没时间解决,像个老爷们儿么?干脆改行当情感作家得了。”

    我翻身躲过:“我是写悬疑小说的纯爷们儿!”

    七

    经过这番折腾我也不觉得饿,就是心情始终不太好,索性闭目养神。月饼看出我郁闷,开启话唠模式,我也没心思说话,就这么活活听他讲了好几个小时的单口相声。

    眼瞅着到了十点半,我和月饼穿了外套,坐着电梯去了十三楼。

    白芷丈夫早已等在门口,细细一看,比四年前苍老了许多,尤其是眉宇间那股灰气,直接可以做运程不佳的形象代言人。屋里传来三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白芷正在哄孩子,光试听动静就能想到她手忙脚乱的样子。

    白芷丈夫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我们,显然不是很信任。我也没当回事儿,本来我们俩的年龄、形象就和那些走街串巷号称会点儿什么的二半仙相差很远,没有一张神神叨叨的脸也就没必要举着旗子“前知八百,后知一千”装模作样。

    月饼微微点头,白芷丈夫侧身让我们进了屋。白芷穿着白衣站在卧室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孩子察觉到有外人进来,哭得更凶了。

    “白小姐,请您和先生出门回避,”月饼摸了摸鼻子,“最多半个小时。”

    白芷忙不迭地点头,扯着丈夫就往外走。丈夫明显有些不情愿,架不住白芷哀求,重重摔门而出。

    “开工。”月饼撸起袖子去卫生间拿拖把。

    我进了卧室,只见三个孩子小手紧紧抓着床单,声音嘶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夜哭郎虽然凶狠,收起来却不是很费劲。我先观察着房间格局,红色窗帘,床头没有镜子、电视之类的东西,屋灯在房间正中央,床头柜在床头右侧,没有什么影响气运的布置。

    整个房间很简陋,看来这几年过得着实艰辛,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床头柜那瓶破旧的CHANEL香水。我又是一阵内疚,打定主意祛了夜哭郎再添些物件转转运。

    月饼需要的东西都摆放在走廊,我把黄酒倒进糯米水,点着了烧纸沉入水中,纸灰搅拌均匀,用老瓷碗舀出纸灰水泼在地上,取得是“糯米克阴,黄酒充阳,老碗盛气,纸灰显祟”之意。不多时,地面果然出现许多零零碎碎的脚印。

    我数了数,脚印有大有小,看形状应该有三个人,更证实了最初判断。

    “摆好铜币了么?”月饼打开水龙头涮着拖把,“别耽误时间,子时快到了。这时候收不住,就要等明天了。”

    我把铜币分别压在三个最明显脚印的脚后跟位置。按照老说法,铜币五行为金,最易吸取煞气,古代打造一件神兵利器,要用活物祭刀,就是为了取其厉气,方能“阳可镇人,阴可压祟”。年代越久的铜币,经过的人手越多,厉气越足,功效自然越强。

    准备就绪,月饼把整个卧室拖了一遍,唯独保留了压着三枚铜币的脚印。三个孩子哭声停歇,歪着头含着手指渐渐熟睡。

    月饼用大头针穿过邮票,钉在孩子头顶三寸三的床褥,用火机点着。邮票燃烧着幽绿的火光,歪向孩子的位置,火光忽地一亮,瞬间熄灭。邮票有“寄思归家”之意,盖戳的邮票用现代话来说,就是给“寄思归家”做了个导航。古时没有邮票,给孩子“叫魂”用的是有地址、姓名的书信封,道理和邮票相同。

    我站在卧室门口举着孩子衣服:“天安地安,夜郎消散。快快回家,父母心欢。”

    重复念了三遍,我把衣服盖在孩子身上。孩子们睡得更熟,微微打着鼾,面色逐渐红润。

    就在这时,压在脚印上面的三枚铜币微微颤动,慢悠悠飘离地面,悬浮在两三厘米的位置,如同蜜蜂翅膀急速振动。月饼甩出桃木钉,击中铜币和地面之间的空隙,只见桃木钉像是钉进了一堵无形的气墙,颤巍巍飘着,隐隐能听到“嗤嗤”气体泄漏声。

    月饼面色微变,取下钉在被褥的大头针,刺破中指,对着三枚桃木钉弹出血珠。我顿时觉得卧室的光线黯淡,“嗤嗤”声越来越响,像是一群马蜂在屋里横冲直撞。

    三道肉眼可见的灰气从鞋印里冒出,化成隐约的人形,静静地漂在卧室中央。

    我看得真切,其中两道灰气一高一矮,为男女形象。第三道灰气只有半尺多长,分明是个手脚还未发育完全的婴儿,茫然地抬着头,空空的眼眶四处张望。

    母亲蹲身,想要探手抱起孩子,手掌穿过孩子身体,只是捞起一丝灰气。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疼爱,举着还是一坨肉球的小手,虚空抓着。

    母子的手再次触碰,依然是相穿而过,永远无法碰触。灰气形成的丈夫默立,绝望地看着这一切,几滴泪珠形状的灰气从他的眼角滚滚而落。

    我听到了他们灵魂的哀号;我看到了他们灵魂的哭泣!

    月饼别过头,微颤的肩膀显示着激动的心情,走到窗前犹豫着是否要打开窗户,引他们离开屋子。如果这么做,他们将融于天地阴阳二气,再也无法相伴。

    这一幕异常诡谲,我却没有感到害怕,心里说不出得难受。如果当年我没有一时意气用事,一切都不会发生,这一家三口的生活可能不富裕,却很快乐。

    如此想着,莫名的悲伤情愫涌上心头,我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眼前浮现出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母亲在车里挣扎着,摸着隆起的肚子,缓缓闭上眼睛;腹中婴儿泡在满是鲜血的子宫里,皱巴巴的小脸憋得煞紫,终于不再挣扎;丈夫安详地躺在床上,床头是一瓶打开的安眠药空瓶,压着一张写着“我人间飘零,怎能独饮伤悲”的A4纸。

    视线愈发模糊,这些画面渐渐占据了我的思维,陷入更深的悲痛,忍不住要放声痛哭。

    突然,我的人中穴一阵刺痛,顿时灵台清明,瞬间清醒过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地上。

    九

    “凝气稳神,避免夺舍。”月饼掐着我的人中,见我醒了才松开手,摸出那只干瘪的壁虎,放在窗台,洒了些许紫色粉末。

    我心里暗说“惭愧”,打了一辈子鸟,差点被鸟啄了眼。刚才受这几道阴气影响,触景生情,心思乱了,差点被阴气入体夺舍。

    我轻咬舌尖,痛得整个舌头都麻了,这才彻底清醒。再看窗台,紫色粉末由壁虎头顶洒到尾巴,像是遇热融化的奶酪粒,“咕咕”冒着热气,化成黏稠的紫浆,渗进壁虎身体。

    月饼捻着桃木钉轻刺壁虎脑袋,只听见“吱”的一声,壁虎探着脑袋张开嘴巴,舌头吞吐不止,从窗台跃到地板,摆着尾巴飞速爬到三道灰气跟前停住,肚子微瘪又渐渐膨胀,看样子是在吸气。

    月饼靠着窗台点了根烟,又递给我一根,示意不要发出声响。我心知月饼在用某种蛊术除祟,想想这一家三口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心情压抑,烟抽得都没有滋味。

    灰气形成的气线分别从三道人形灰气的脚底涌出,顺着地板飘进壁虎嘴里,随着壁虎的肚子越来越鼓,人形灰气的颜色越来越淡,终于消失了。

    “紫色粉末是曼陀罗粉,壁虎吸阴,这是蛊术中唯一能够去祟的‘魂蛊’,”月饼冷着脸拾起壁虎,用红布包裹结实,“过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妥善安置这只壁虎,这样他们能够气归自然,说不定还有转世的机会。你不要跟着,这件事只能我处理。”

    那个三个孩子呼吸均匀,吧唧着小嘴睡得正香,其中一个孩子分外调皮,踢蹬着腿把被子蹬掉了。我正想给孩子掖被子,月饼拉住我的胳膊,快步走到床前,皱眉盯着孩子。

    月饼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跟过去一看,孩子粉嘟嘟的像个瓷娃娃,胸前一颗浑圆的黑痣分外明显。月饼扬扬眉毛思索片刻,轻轻扳动另一个孩子,撩开脖子后面的头发,发际线下方也有颗同样大小的痣。

    月饼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盯着房灯发呆,原地转了一圈,目光扫过屋里的家居摆设,又轻轻捏住第三个孩子的鼻子。

    孩子显然很不舒服,扁着嘴正要哭出声,脸腮凹出深深的酒窝。

    月饼松开手指,眉头皱得更紧:“脸上有酒窝、脖子后有痣、胸前有痣的人,是带着前生执念转世而来。”

    我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在烧烤摊初遇白芷夫妇,月饼说过同样一句话的时候。

    当时月饼并没有把话说话,我好奇心强,回来搜了很多资料,才弄懂了月饼那句话的含义——

    胸前、脖子的痣被称为“苦情痣”,酒窝又叫做“忘情窝”。这个说法,来自于一个民间的老传说。、

    相传人死后,过了鬼门关便上了黄泉路,路的尽头有一条忘川河,岸边盛开着“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相永失”的彼岸花。若是带着怨念来到忘川河的人,走上奈何桥,闻到彼岸花的香味,会记起死前的执念。

    奈何桥头,有个叫孟婆的女人守候在那里,给每个经过的路人递上一碗孟婆汤,凡是喝了孟婆汤的人就会忘记今生今世所有的羁绊,了无牵挂地进入六道,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

    孟婆汤又称忘情水,喝下便忘却所有。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着孟婆汤遗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痛恨之人,来生相见不识,了无牵挂。

    有些执念太强的人,不愿喝下孟婆汤,甘愿留下今生记忆。蒙皮只好在他们身上做了记号,留下苦情痣、忘情窝,跳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等待转世轮回,只为来生再续前缘,还能相见。

    是福是祸,皆为因果。

    “这三个孩子是带着那一家三口转生?难怪引来了这么强的执念。”我想通了这一层,总算松了口气。阴气已祛,三个孩子今生再无牵绊。

    月饼仍在屋里寻找什么,目光终于定格在那瓶老旧的CHANEL香水,拿手里闻了闻,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随手揣进兜里。

    月饼这个表情看得我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你丫居然还有收集二手香水的癖好?”

    “夜哭郎清干净了,你们可以进来了。”月饼伸了个懒腰,对着屋外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