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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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就是五月里。

    端午节出嫁女归宁。王家家口大,需要关照到的人多,赏赐之类不能太马虎,因此初三那天阿狸就开始准备。开始时她还指望入了五月,司马煜顾虑到她怎么跟家里人说,能稍微跟她改善下关系,结果此人居然变本加厉躲着她,实在令阿狸无话可说。

    阿狸真心怕他连她要归宁这回事给忘了,初四这天特地备下一桌好菜,差人去请他。

    司马煜没有来。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在东宫。

    往常他虽然躲着阿狸,但不在家时还是会差人知会阿狸一声。是借口也好,理由也罢,总之会让阿狸知道:我不来找你是因为我很忙,可不是故意冷落你哟!你可别乱想。

    但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

    阿狸真心不是个控制狂。

    但是换成谁,才新婚丈夫就躲着她,眼看着连行踪都开始瞒她了,只怕都会起些心思。阿狸也不能超然物外。

    她略微有些觉得,自己也许太安逸,太放纵司马煜了些。他居然这么快就开始有事瞒她,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阿狸在考虑,是继续观察一阵子,还是这就提杆把他拖出水来,让他睁开眼认清现实。

    也不怪她犹豫。

    如果比之于钓鱼,司马煜大概是那种容易上钩的。他逮着鱼饵就咬下去,不用你费太多心思引诱。然而他又爱折腾,精力充沛,明明咬实了鱼钩也死不肯就范。带着钩绳四处欢脱乱跑,毫无人在瓮中的自觉。你若不及时提上来,只怕他就这么玩脱了。可你若提得太早,他还有力气欢闹,又要抗拒挣扎,说不定反要把你拖下水去。

    实在很不让人省心。

    一周目里阿狸没垂钓的自觉,以为自己跟他一样是条活蹦乱跳的鱼,结果就被他玩脱了。

    三周目里阿狸总算看明白,对待他就要像对一条鱼,否则你就只能被他拖着劳碌,看他咬别人的钩。永远也尝不到煎烤烹炸的美味。

    但真开始钓鱼了,冷眼旁观时,对他的诸多不靠谱就看得越清楚,容忍度也会尤其的低。究竟何时是收杆的时机,反而看不清了。

    天已经黑了。

    阿狸用筷子拨弄着冷掉的菜,心里些微有些烦躁。

    更樵响起来的时候,司马煜终于回来。阿狸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套出话来。

    卫琅受征召,入阿狸叔祖、荆州刺史王骞府上任长史。今日动身。司马煜约了谢涟、沈田子、王琰一干人给他饯别送行去了。

    阿狸沉默的听着回禀。

    卫琅离京,司马煜去送行,这是多么正常的理由。可是司马煜偏偏在这件事上瞒着她。

    她稍微有些摸不清司马煜的心思。只是想,莫非在司马煜的心里,卫琅的事是不能与她说的?

    这种猜测令阿狸不快。究竟为什么不快,她却弄不太清楚。

    阿狸就等在院子里。

    仲夏夜里,风清水彻,星光流淌。满园花开馥郁,萤火虫时飞时停。

    阿狸虽精心装扮过了,然而自忖节食还未见成效,她依旧不是个细腰绰约的轻盈美人。也并没指望数月没细瞧,一朝令司马煜惊艳莫名。

    她也只是想老老实实拦住他,把弄不明白的事问一问。

    司马煜没进院子就望见阿狸等在灯下。

    今年新贡上来的昙花满展于架,大片大片的盛放,皎洁如月下飞雪。阿狸就站在花架之下,微微垂头沉思。衣服穿得薄了,就有些文秀清雅的楚楚可怜。那月精似的大盘白花开在她面容之侧,月下美人花面相映,沁着风里袭来的清香,入目便令人砰然心动。

    司马煜差一步就要走进院里的灯火之下,望见她忙收回脚步,退到拱门那侧墙外。抬手嗅了嗅衣袖,面色就有些犹豫。

    再探头向里望了望,心跳得一塌糊涂,血气上涌不止。

    再嗅嗅衣袖,希望上面味道淡些,许能让花香遮住了,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可惜根本骗不了自己,那气味浓得他自己都要皱眉。

    正犹豫着,就见阿狸望了过来——她也看到他了。

    她漆黑的眼睛里映着灯火,就像夕阳落上了湖面。暖暖的,晴柔的,潋滟起波。令人移不开眼睛。

    短暂的凝望之后,那明亮的橘色光芒里就有清亮的怒气一点点汇聚起来。

    司马煜还蒙着,他有些不安:怎么,怎么就生气了……他就去送了送卫琅,喝了点小酒,没做旁的……真没做。

    他没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躲在墙外,偷偷摸摸的探脑袋进来看,摆明了不是躲着阿狸,就是在心虚。

    阿狸当然不知道他是在心虚。

    她就是在想“这次无论如何也跟他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不经意一抬头,就望见了司马煜——他自认为躲得好,却不知道夜里大片大片的黑暗里,就当门的地方点两盏灯有多显眼,简直就跟舞台上的聚光灯似的,就差明说“看这边”了。还敢躲门后!

    再瞧瞧他的姿势,阿狸火气噌噌的就上来了。

    他究竟把她当什么了?宿舍长?班主任?更年期老妈?

    好吧……她确实在守门,也稍微怀了些抓奸的心思。

    算了,她想,今晚肯定没法平心静气的谈了。既然他想躲着她,那就再成全他一回吧。

    司马煜只见阿狸眼睛里橘色的明光就像落日销熔了黄金,那火气简直能将人烧化了。但是下一刻她睫毛一垂,就将那火焰遮掩了。

    她什么也没说,仿佛就像没看到他一样——或者说厌倦了他一样,安静的,淡漠的,转身离开了。

    一直到她进了殿里,司马煜依旧不信她就这么离开了。

    她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了?司马煜想,她不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他好抓他个措手不及的吗?

    玩捉迷藏的时候,藏的人心里究竟是希望被找到还是不被找到,是一件谁也无法透彻说清的事。你追我赶的时候,逃的那个是想被抓到还是不被抓到也很难说。

    但是有一点,对方已经费尽心思追了你这么久了,你也疲于奔命躲了这么久,眼看他就要伸手抓住你了。你气喘吁吁的想,好吧好吧,我认输了,我是你的了。结果对方却忽然毫无征兆的停下来,说“啊,抱歉,认错人了”,转身挥挥手就走了……这个时候只怕你也会很有种翻身冲上去揪住她领子吼“你怎么回事啊,我都让你抓了。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不知道做人要负责吗?”的冲动。

    好吧,也许你没有。但司马煜有……

    他抬脚就追过去,结果阿狸忽然又回过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他说:“对了,端午归宁,皇后娘娘已经准了。你不要忘了。”

    司马煜就在昙花架下刹住脚步,屏气凝声,乖乖点头——他差点就要伸手拉住阿狸质问,幸好他及时想起自己之前为什么躲着,“嗯。”

    阿狸满意了。

    她打了个哈欠,进屋,关门。片刻之后,洗漱完毕,于是熄灯,睡觉。

    司马煜飞奔去洗澡。

    洗完了澡去推阿狸屋里的门——狂喜——没上锁。

    可惜阿狸已经睡熟了。

    端午归宁。

    阿狸家里为迎接她归宁,阵仗也弄得不小——小了就是怠慢了,毕竟跟着闺女回来的可是太子。

    ……虽然说太子也不是什么稀客。

    司马煜被家里男人们招待去赴宴了,阿狸自然进后院去,跟家中女眷拉着手说话。

    不得不说,王家真的不差一个太子妃。她阿娘见皇后都不惶恐,何况是太子妃自己闺女?她阿婆更不用说,当今皇帝他阿爹当年都不敢在她跟前摆架子。

    阿狸跟婶娘姊妹们说完话,老太太就干脆利索的说:“行了,你们都招待外客去吧,让子扬陪阿狸说说话。”

    等女眷们都退出去了,她阿婆又将伺候的丫头们屏退了,才问阿狸道:“太子对你怎么样?”

    那架势,阿狸敢说“不好”,她阿婆就敢飞鞋把司马煜砸出家门。

    阿狸:……

    “挺好。”

    “真的挺好?”

    阿狸笑道:“真的很好。吃穿用度都记得我,连日常出门都记得报备一声。”

    阿狸娘淡定喝茶。

    阿狸阿婆就叹气,“糊涂孩子,吃穿用度记得你就叫好了?你身旁那个丫头还照料不了你的吃穿用度,用他来问?”

    阿狸:……默。

    “真的挺好的……”

    她阿婆也端了茶来,“至于日常报备,你怎么知道他说的就是实话?”

    “……”

    “不是叫你盯着他,只是有些时候心里也得明亮些。否则舅姑问起来,你答不出所以然,反而令人疑你不尽心。”

    阿狸:……

    她阿娘体贴的起身给她阿婆续了一杯茶。

    一回到东宫,阿狸麻利的将王琰宣去见她。

    阿狸确实缺心眼,听不懂隐晦带刺的话。但是使劲琢磨琢磨,她也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阿婆是最爽快的一个人,说话从不藏着掖着的,这一次却明显话中有话。阿狸觉得,她阿婆定然是知道了什么难以启齿却必得让她知道的事,提点她去查。

    毫无疑问事关司马煜。

    事关司马煜,还能让她阿婆先于她和她阿娘知道的,十有八九切入点在王琰身上。

    王琰是最正派的孩子,从来坐正行直,夜来不怕鬼敲门。

    但这次阿狸请他来吃茶品茗,他却明显心虚得坐不住。

    阿狸就用她阿婆对付她这一套,“夫子说,君子日三省其身。你今日三省就不用寻旁的时候了,就在阿姊这里,边吃茶边反省。什么时候反省明白了,再跟阿姊说。”

    王琰:“阿姊你罚我吧……都是我的错,跟旁人……无关。”

    阿狸:呃……看来真出大事了。

    “这么说,是你怂恿太子殿下做的?!”

    “……不是。都是我的错,阿姊不要问了。”

    遇到个这么不知变通的阿弟,也实在是件很愁人的事。阿狸套话的招数来来回回可就这么几个,别不够用的。

    “太子他……真的做了?”

    “没有!我们也是进去之后才知道,只是听了听曲子,什么也没做!”

    阿狸:……=__=

    “……你们,三个世家贵胄,带着太子,去喝花酒?”阿狸忽然从心底里涌出一种阴暗的冲动来,王琰最好祈祷不是她猜的那样。

    她笑得很温和,却十足的渗人。连她自己都一度疑惑,难道她的保有属性不是天然呆,而是天然黑?

    王琰被她盯得浑身发抖,很快就什么都招了。

    送走了王琰,阿狸捧着茶坐着檐廊下,眼睛里不时有锋利的光芒一闪。

    真是长本事了,她想,居然给她学会喝花酒了。她当真是纵容他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