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改尽江山旧 > 第18章 归隐

第18章 归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年除夕,承铎与茶茶躲在冰天雪地里,像冬蛰的动物,不管日升月落,只觉这些与他们都没有关系了。立春之后,天气转暖,不知不觉间在闸谷待了两个月了,雪早已停,正是化雪倒寒之时,阳光却还明媚。

    秦刚拎着两只马鸡从冈峦那一头爬上来,一跃避开一个小沟壑,就见承铎立在冈上,裹着一件厚大的皮毛貂氅。冈下野营地上,阿思海和几个手下跳着胡地草原上牧人特有的胡旋舞,动作倜傥潇洒,引来驻军阵阵喝彩。

    承铎愣愣地看着他们笑,不分胡汉。秦刚走到他身边,笑道:“王爷披着这大氅,往这山冈上一站,远远看着像鹰敛翅似的。偏我们穿着厚披风一走,看着跟抱窝母鸡一样。”这位小小的佐领,虽没有见过这样大的人物,但两月相处下来,却也发现大人物他也是个人。

    承铎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哪里啊,我这儿正抱鸡崽儿呢。”他这么一说,裹着的貂氅果然动了动,领口处钻出茶茶的脸,对他怒目而视。承铎便嬉笑起来,仍然把她裹在怀里,伸了伸腰,活动两下,大叫一声,“开伙了。”

    营下众人便纷纷腾出位置,将秦刚他们带回来的猎物拔毛清洗,码料备火。承铎半拥半抱地把茶茶揽到火堆旁,只管坐下来等着。茶茶仍然躲在那披风里,头上戴着一顶风雪帽,遮着她的脸颊,柔软的皮毛蹭在脸上。承铎烤热了手,捧到她脸上,问:“冷不冷?”茶茶摇头。

    阿思海端着酒过来,倒了一碗,递给承铎,说道:“今年好大雪。”

    “你耽搁这么久,这两年积下的家当都得使光了吧。”承铎端碗抿了一口。

    “不过是银子,没了再赚,有什么打紧。你们有句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就是这种人。”阿思海本是个野惯了的。

    “那可不见得,你家中的美人们怎么耐得这许久。”

    “那肯定全跑了!”阿思海哈哈大笑,“还带着我的金银财宝。”

    两人说笑着碰了碰碗,喝干了酒。

    茶茶静静依偎在承铎怀里,只望着那火光发呆。等马鸡烤好了,哲义撕过一个腿子来,承铎便用匕首割下一块,喂给茶茶。这番情景,秦刚他们才看到时惊得目瞪口呆。都说五王英武果决,铁石心肠,竟然这样溺爱一个女人。多看两次倒也习惯了,只觉这位王爷素日的铮铮声名,添了几分情致风流。

    茶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许多人都是承铎下属,他这样子未免有失威严。知他固执,也不好说什么,张口接住。承铎往盘子里剥那马鸡腿上的肉,切碎了继续喂她。茶茶只得自己拈了根木叉子在手,以免他又喂到嘴边来。

    火苗袅袅而上,舔着烤架上新架起的食物。茶茶吃饱了,挣开承铎的手臂想坐开去,让他好好吃饭。承铎却抱着不放。茶茶也就依了回去,找了个合适的姿势窝着。自她醒过来,两人仿佛连体了,时刻不离。按说承铎早该不耐烦了,却觉得茶茶仿佛就是他的一肢一体,一分开就像少了什么。

    露营地上吃了喝了,这群大男人还猜拳行令,没完没了。承铎终究怕茶茶冻着,抱着她回帐子去。帐内烧着温暖的火,将棉布一遮,与外面两个世界。承铎将她放到地上的狼皮褥子上。茶茶掖了掖坐着的衣服,挨在那火堆边上,望着火苗发呆。

    茶茶从来不会露出伤颓的样子来,仿佛这个世界并未伤害过她。她只是变得更安静,将自己与外界划出一道隔膜来。她曾经以此来获得安全感,又再度以此来规避伤害。当初在上京时,贵妇名媛对茶茶的私议,承铎也有所耳闻。无非觉得茶茶肮脏不洁,能得到他的喜爱必定有什么下流的手段。

    承铎那时并不觉得有多喜爱她,只是想着你们都觉得她贱,那我还偏要抬举她。他后来才明白,他是在为茶茶不平,为茶茶的心性和意志所得到的蔑视不平。这和她干净不干净、和他们在一起能如何下流,一点关系都没有。

    承铎平生有过很多对手,他揣摩一个人,不会因为敌我立场,因为贵贱差别,因为各自相悖的观念而影响自己的判断。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他可能早就败了死了。他连这些都可以理智地抛开,那些叽叽喳喳说茶茶不干净的话,根本就是耳旁风。

    承铎平生遇到过很多次凶险,他事后都能笑着回想,唯有这次不能。他的母亲在后宫争斗中被害死时,他还是一个少年,心中有悲伤和愤怒无处宣泄,只能放逐自己,努力向前。十多年后,他早已功成名就,早已杀人如麻,早已心硬如铁。然而茶茶的生死一线,却突然带来了极其陌生的恐惧:一种让人重新思考死亡的恐惧。

    两个月来,他们感知和消化着彼此的安静与恐惧,默默蛰伏。

    承铎烧热了水洗漱。茶茶像小孩子,伸了手臂让他抱过去。洗完又抱着回到火堆旁。承铎将柴加进去,燃旺了火给她烤方才沾湿了的头发。他们做任何从前一起做过的事情,只除了男欢女爱。只要茶茶不提,承铎似乎能一辈子都不要了。

    茶茶任他理着自己的头发,懒洋洋地贴上他的胸口去,抱着他的腰,往他脖子上吹了口气。承铎往后仰了仰,轻声呵斥:“别胡闹。”

    茶茶抬了清浅的眸子望着他,淡淡道:“你戒色了?”

    承铎默然片刻,抬起她的下巴:“想要?”

    “嗯。”

    承铎松开了手,茶茶埋头在他肩上蹭了蹭:“来嘛。”

    承铎伸手就揉她,很快把她揉得僵硬起来,他失笑道:“茶茶,你简直没有诚意。”

    茶茶抬起头,严肃着一张脸,觉得很难把自己的想法给他表述清楚,遂决定触类旁通。

    “比方说,”茶茶道,“北方四郡原本是你的,后来被敌人抢去了,你怎么办?”

    “我已经夺回来了呀。”

    茶茶点头:“你夺回来之后不驻军,怎么算你的呢?”

    “迟早是我的。”

    茶茶一脸遗憾地说:“城池不这样想。”

    承铎呆了一呆,旋即哭笑不得:“老子的城池都差点夷为平地了,还驻军?这城池的主意大得很,我要不起!”

    茶茶一听他又来这个,当即举手投降:“那真的就是一闪念,我错了我错了,现在超想活着!求放过这个话题吧!”

    自从承铎得知她是自己吃的毒药,就觉得这是很严重的事情,郑重而认真地跟她探讨过: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茶茶毫不吝啬,各种认错,各种保证。承铎始终觉得她态度不诚恳,好像服毒很轻率,活下来了也很轻率,下次再来也无所谓。这让承铎觉得很不安全,忍不住一再教育。这又让茶茶觉得很烦,一时不高兴,甩开他就扭头到另一边。

    茶茶不高兴了,承铎又撑不住了,把她拉过来捏了捏下巴:“真的错了?”

    “真的错了。”

    “驻军?”

    “来!”

    茶茶极有魄力地骑上他的腿,承铎才剥掉她的外衫,她就又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僵住了。承铎笑起来,手指划过她的脸颊,轻轻哄她:“不要勉强。”

    他一笑如春暖花开,茶茶突然就心浮意躁起来。承铎的手上有常年练刀弓磨出的薄茧,触碰到她的肌肤上,用了一点点力,却克制了情欲。他长久地亲吻她,揉着她的背心,直到她在他手中瑟缩着融化。

    他们对彼此这样熟悉,茶茶原本是抱着牺牲精神想要忍受这个仪式。可是承铎轻易就撩拨起了她的爱欲。这种爱欲是承铎带给她,教她领受,继而打在她身上的烙印。当他这样温柔地对她,她的身体就像寻到了主人,自觉自发地臣服了下来。

    两人都仿佛找到了宣泄与告白的途径,不复试探与小心。茶茶觉得很感动,又像是很不好意思,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就埋在他的肩膀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一旁的火堆“噼啪”一响,爆出一丝火光又暗淡下去,像冬日恹恹瞌睡的老人,懒得理会皮褥上辗转起伏的身体。他们各自尽兴的时候,茶茶直接睡过去了。模糊感到承铎在抚摸她的脸,问:“你没事吧?”茶茶只觉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只低低地“嗯”了一声便陷入了黑暗。

    茶茶这一睡很沉,醒来时万籁俱静,身旁有承铎特有的呼吸,绵长而沉稳。帐子里一片漆黑,辨不出什么时候了。茶茶往他那边挤了挤,钻到他身边。肌肤赤裸的接触让她想起先前他是怎么折磨她的。

    茶茶咬人的特性被激发了,侧头咬在他的肩头,大力磨牙。承铎低低地呻吟一声,翻了个身将她揽到怀里,捂了捂她背心的被子。茶茶松了口,感觉到他低头吻在自己的头发上,承铎低沉的声音问:“你恼我了?”

    茶茶也低低地“嗯”了一声。

    承铎笑:“活该!”

    茶茶便闭着眼睛顺着气息,仰了头,寻到承铎的唇吻了上去。承铎也不睁眼,只回吻着她。两人凑在一起,却懒得动一动。承铎紧了紧手臂,茶茶便贴得更近些,仿佛漂游在水中,漫无目的,只为了这样肌肤相亲地温存。

    茶茶再度睡去时,承铎却清醒了。他轻轻爬起来,将她盖严了,赤了身子将熄灭的火堆里埋着的卵石扒出来,投到木桶中。“嗤”的一声,水汽氤氲起来。不一会儿,水有些温度了,承铎将就着冲洗了一下,擦干身上的水,穿起衣服。

    帐外是真正的天寒地冻,了无人声。承铎竖了竖领子,在营里缓缓地走了一圈,方才旖旎的情思全都抛开了。如今已是二月,闸谷冰封雪盖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正因为这一个多月的与世隔绝,他并没有安排夜哨,也没有增加巡逻。一定要说实话,这闸谷里的五百人懒惰懈怠,与燕州大营的一兵一卒都无法相比。

    承铎抱着胳膊,望着远处山峰顶上的积雪。那雪在夜色中发着幽深的光,像一个不可言喻的阴冷笑容。承铎也浮上一丝冷笑,静立了片刻,伸展手臂活动了一下。

    他转身走回大帐里,将灭了的火烧燃,架上水吊子,把昨天剩的羊奶煮了上去。火舌舔得水吊子“滋滋”作响,承铎借着火光,将几根细树枝摆在地上,简易地拼成闸谷的地形。他望着那树枝不知想着什么。羊奶很快烧热了,帐子里都是香味。

    承铎轻手轻脚倒了一碗来捧在手里小口喝着。待他慢慢喝完那碗羊奶,承铎把那几根细树枝都扔进了火堆。他站起来,掀开厚棉扎的帐帘一看,天边已经亮了。一个想法在心里涌动,他回头看了看茶茶,茶茶裹着被子睡得正香。承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推醒了。

    茶茶蒙眬地“嗯”了一声埋头又睡。承铎再推她。茶茶不理他,承铎继续非暴力不停止唤醒法。茶茶磨不过他,这一醒只觉得浑身酸软,哼哼唧唧地赖在床上。承铎就着被子将她抱起来,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茶茶也不想动,由着承铎给她穿上衣服,抱出帐子,抱到马上。承铎牵了马往谷口而去,渐渐就走到一片山坡上,茶茶的瞌睡一下就醒了。

    清晨的阳光下,残雪掩映中,地面绽放着紫蓝色的花朵,疏密有致,随风摇曳,星星点点地布满整个山坡。承铎将手臂一展:“好看吗?”茶茶捂着脸颊,且惊且喜:“你种的?”

    承铎笑:“是啊,我上次来闸谷,走到这边正是清晨,一路就看见很多茶茶花。我一时兴起,让那一队骑兵每人捡二十粒种子,经过这向阳的山坡时就都撒在了这里,也没想过你能看见。如今这花天天开着,可惜你总是睡到太晚。”承铎拉了拉她披风的领子,竖起来遮住她的脸。

    茶茶跑到花丛中,笑得一派天真:“你种了这么多个我。”承铎只望着她笑。茶茶又两步跑回来,勾了他的肩,蓝眼睛在朝阳下熠熠生辉,道,“早该把我叫起来看看啊。”

    一时山风拂过,虽还带着彻骨寒意,却让人觉得岁月静好。太阳爬起来时,那满地的茶茶都谢了,承铎倒在地上看天,茶茶将头斜枕在他的胸肋上。

    良久,承铎道:“真想把你抱到云上去。”

    “到云上去做什么?”

    承铎笑得无耻:“嘿嘿,你说做什么?”

    茶茶爬起来,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又飞快地将头枕回他的手臂上。

    承铎惊异道:“这里很冷的!”

    茶茶凉凉地说:“别想多了啊,就是想亲你一下。”

    承铎露出一个干净明朗的笑容,侧身把她抱住。

    茶茶望着天上,觉得那云朵棉花似的,像被子一样,不由得生出了睡意。正蒙眬间,承铎忽然将耳朵贴在地上。茶茶看向他时,他眼里的懒散之色已一扫而空。承铎手臂一撑站了起来,茶茶也被他抱起来了。

    “有军马。”承铎低声道,“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到那边山上去看看。”

    茶茶点头。

    “别乱跑啊!”承铎又交代了一句,便向那山壁跑去。

    茶茶倒没有他这么急迫的心情,只觉得承铎如今管她越发婆妈起来,倒像她是三岁的小孩子。她望着他一路骑马到远处山冈上,徒手攀上那峭壁,身影湮没在顶崖乱石间。马儿不知所以地徜徉在崖下。过了一会儿,承铎又出来,三两下跃下崖壁,又骑了回来。茶茶果然站在原地没动。

    承铎一拉马缰,腾出一只马镫,道:“上来,坐我后面。”茶茶伸手给他,踩了那只空镫,骑到马上。

    承铎道:“你抱紧我,我们要快些回去。”

    茶茶解下腰带,向前系到他腰上,把两人捆在一处,做了个手势。承铎一夹马肚子,便一路跑向行营。

    营里也并不乐观,秦刚早巡的时候,在闸谷西面的山坳下也发现有人马探察,不知是何来路。手下几个得力的队长在帐中议论纷纷。

    “秦佐领,我今早在北面坡上也看见人马来回,像是合围闸谷之势。说不定是胡狄的散卒。如今雪化得差不多,我们却又被围困,这可怎么办好?”

    秦刚也没主意,被问急了,忙道:“我也不知道啊!”

    话音刚落,承铎一掀帐子,道:“我知道。”众人纷纷注目,他走到帐中,“是几个胡人的散兵,不过几百人,一会儿就撵走了。去吧,把人集合起来。”

    他态度从容沉静,那几个队长只觉得忽然就松了口气似的,出帐集合人马。

    承铎待人出去,神色肃然地对秦刚道:“你记住了!身为将领,你可以对我说不知道,但永远不能对部下说不知道!”他意态轩昂,而语气严厉,锋刃铿然。

    秦刚愣了片刻,躬身抱拳道:“是。”

    承铎也不再说,转身道:“跟我出来。”露营场地上五百来人散散地站着,哲义笔直地立在前面,阿思海倒是抱着肘无所谓地看着人群。其余人的脸上便很少能看见这闲适的神色了。

    承铎往木台子上一跳,站定,俯瞰众人,朗声道:“诸位,我们被包围了。方才我站在那山崖上算了算,约有五千人马围在这闸谷四周。刚好十个对我们一个。”“轰”的一声,下面炸锅了。一人叫道:“大将军,胡人不是都被打垮了吗?!”

    承铎冷笑道:“不错,他们是七王云州的人马,后面还有约莫两万人。”

    秦刚奇道:“那……那他们为何围我们?是误以为我们是胡人?”

    承铎道:“闸谷从来没有过胡人。七王之所以要围闸谷,只因为他要捉住我,杀了我,反叛朝廷,悖逆皇上!”

    又是一片嗡嗡声。

    承铎眼光四面一扫,听了片刻,微笑道:“你们不用议论,我动动手指头,这五千人马都会被碾为齑粉。”

    台下瞬间大哗。

    承铎朗声笑道:“闸谷雪封将解,他们现在还不会动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明天这些人就散了。”他说完,便跳下木台往帐子里去。

    秦刚还是不放心,拦住他道:“王爷到底如何退敌,还是告诉我们知道吧,这……”

    承铎笑得高深莫测,拍拍秦刚的肩,诸人都安静下来,听他说道:“实不相瞒,我曾遇神人相授一种威力无比的箭法,一箭射去可杀退三千人,两箭齐发可杀退万人。区区五千人,诚不足为虑。”

    四围官兵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见他神采飞扬,毫无惧色,又想到往昔听闻他的战绩,却又有几分信。阿思海心知承铎又在调侃,见众人这番神情,忍不住“哈哈”一笑。承铎却郑而重之道:“我素无败绩,全仗这箭法神威。以前从不告诉人的,你们今后也不可传了出去。”

    秦刚等人点头允诺,虽有疑惑,却也有些雀跃,想一见这神妙箭法。

    待到这夜月色初升时,承铎站到南面山岗上,背风而立,手挽强弓,扣上两支箭,凌空射去。双箭离弦的瞬间,剑尾燃起了火花,在空中逶迤划过,明亮如流星。

    一般的火箭,火在箭头,箭难以射远。承铎改造了一下,将箭尾装上磷硫火器,弓柄却涂上硝沙,长箭离弦时,将箭尾的燃料擦燃。这样的箭不仅火不易灭,且高而飘,一目了然。

    片刻之后,南面约两里开外,一支火箭也腾空而起。承铎微微一笑,收拾了弓箭,回头就在行营场上燃了篝火,烧烤伴酒,好不热闹。一干人等看他喝酒谈笑,俱摸不着头脑。不过一炷香时间,便隐隐听见风声中夹杂了喊杀声,渐渐清晰起来,先是东面,再是南面,继而西面也有了动静。

    承铎听了半晌,擦着手望天。

    阿思海笑道:“大将军估计坐不住了。”

    承铎被他看穿,苦笑道:“嘿嘿,这听人厮杀,还真是听得手痒。”他细细地顺着风往北面望了望,“不如,我们去凑个热闹。”

    阿思海点头:“随便你。”

    承铎站起来扬声道:“有没有人要看天地大象的?”

    “什么天地大象?”军士们问。

    承铎道:“山崩地裂。”

    秦刚心中已知他伏有奇兵,只觉这位王爷的手段兵法鬼神莫测,心中仰慕,率先站起来道:“我要看。”

    于是场上“要看”之声不绝。承铎潇洒地一挥手:“带上你们的盾牌,跟我来。”茶茶看他兴致勃然,也不去碍他的事,便要回去睡觉。承铎留下哲义照看着,带了那百余人,趁夜往北面的山崖爬去。

    闸谷群山环抱,北面的崖坡,南缓北陡。山之南面,水之北面,谓之阳。这山崖面北的阴面,日照不足,积雪深厚,对闸谷而言,正是易守之势。

    那面南的缓坡甚长,待他们爬上去时,北面崖外已打了起来。承铎趴在坡顶探头看去,火光相接处,一队人马被压制在山壁一侧。这面山侧映着微弱的弦月光,一片皑皑白雪。

    承铎手一拦,传令道:“各自小心退后些,站到山梁这边来,抓着山崖凸石,学我的样子把雪赶下去。小心自己别滑了下去。”他将盾牌往坡顶逾尺的积雪中一插,猛力将盾牌推了出去。盾牌外的雪如切得整齐的豆腐,窸窸窣窣滑了下去,渐渐没了声音。

    其余的人纷纷效仿,一时窸窣声不绝,看那雪在坡上如流沙般滑下,然而这次却没能渐渐止住,雪滑得反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渐渐听见树枝压折的声音,噼里啪啦,最后轰隆隆响着,只觉脚下的地都在抖动。山崖一壁的积雪露出一个巨大的凹陷,逐渐向下陷落。

    下面的人马也听见了动静,顾不得打斗,纷纷往远离崖壁的地方跑,大叫着:“雪崩了,雪崩了……”随着隆隆的声响,洁白的雪滑到了山脚,迅速追上了逃跑的人,顷刻间盖过了头顶。从山上望去,山脚下铺开一个巨大的扇形,方才被压在这一面的人马几乎全都葬身其中。

    另一边的官兵远远退了,跃马腾弓地欢呼。直到感觉手下紧紧攀着的岩石不再抖动,秦刚才吐出一口气,叫道:“我的妈呀,这山崩地裂可太……太……”他一时只觉词穷。承铎并不看他,只看着山下那个巨大的坟场,平静道:“为人将帅,不仅仅是率众厮杀,山川地理都要为你所用。这个地方我早看好了,也难得他们赏脸肯来。”

    秦刚两年来苦守闸谷,并未上过战场。往昔唯觉哨役劳苦,何时能得回乡,做个普通农人。这夜杀敌,如拨云见日,气象万千,只觉二十多年白活了。此刻听见承铎的话,才真正领略了他所说的“身为将领,不能对部下说不。”只因他心中筹谋实非常人能料,动静自如,举重若轻。

    承铎此时之平静,照见生平之叱咤风云。那该是怎样壮丽的风景?却收束在那个柔美纤弱的女子身上,平淡、平静得如同世间众生。秦刚心中之慨,伴随一生,此后终生身在行伍。及至暮年,仍然对子孙感叹,靖远亲王当日风采,世所罕有,尘寰不再。

    在那山崖上,百余人各有感慨。

    承铎率众退下那山梁时,对阿思海笑道:“告诉喀喇昆仑神,这些敌兵是我送给它的谢礼,答谢它仗义。”

    阿思海敬服,以手抚胸行胡礼道:“全赖王爷心诚。”

    承铎手一招:“山崩地裂看完了,去谷口,出山。”那一百多兵士平生不曾见过这般杀敌,此刻全站起来道好,俱是神采飞扬,紧紧跟着承铎。承铎先带着人回了营地,留守之人都纷纷询问方才是何声响。同去的士兵兴奋地解说,营里聒噪不已。唯有承铎叫起茶茶时,茶茶三分薄怒,七分懵懂未醒,道:“你们好吵!”

    一路到了东面谷口,天已青灰。那边本最先打起来,此刻却安静了。承铎带了人扒开积雪寻路。谷口小道渐渐露了出来,承铎听得那边有人挖雪,住了手。一铲倏然砸开,一张明艳动人的脸蛋露出来,一看承铎,叫道:“啊?你没事吧?”

    承铎一愣,大笑:“你怎么也来挖雪,杨酉林呢?”

    “那边追人呢,叫我们留这儿把你们刨出来。”明姬欢声道。

    承铎两拳砸碎残雪,两边军士合力将山路扩了出来。谷外杨酉林西营的人,一见承铎都欢呼起来,下马行礼。杨酉林正引骑而回,见了承铎倒身下拜。承铎拉起他来,道:“你怎到这谷边来的?”

    杨酉林禀道:“东方大人回京之前先到崎元关交代了我。”

    承铎拊掌笑道:“他临走拿了我的兵符,我猜他定然把那兵符拿来差派你了。”

    承铎猜得不错,东方离开闸谷便直去了崎元关,所以直到两天后才回到燕州大营。他深知杨酉林不比赵隼,空口白牙是喊不动的。杨酉林看了兵符,才将崎元关的人马带到闸谷以南秘密扎下,放火灯为信。承铎知他提兵在南接应,便猜到是东方所派。

    两人多年作战,默契异常。七王围闸谷,杨酉林早看在眼里。昨夜承铎一发箭,杨酉林答了一箭便开始收拾围谷之人,乒乒乓乓直打到现在。

    承铎扯着马缰,道:“七王人马往哪里去了?”

    “往东北去了。”杨酉林遥遥一指。

    “带上人,我们追。”承铎断然道。

    谷外骑兵应声上马,装容肃整。

    承铎望向秦刚道:“你们呢?”

    秦刚诸人抱拳:“誓死追随王爷。”

    “那就上马。”承铎一声令下,跳上马背就走。后面兵士骑的骑,跑的跑,纷纷随他而去。

    闸谷瞬间只剩下数人。茶茶看了看天色,打了个哈欠,转身就往回去。哲义标枪般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跟着她往回。一路走过偏帐寨门,到了那营场上,什么东西一晃耀眼。茶茶分了一下神,便见左边地面白雪之中,金灿灿地埋着什么东西,分外夺目。

    茶茶缓步折回去拂开薄雪,赫然是张黄金面具。她陡然退后几步,循着面具的方向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了它的主人,站在一道山壁之前,笑意盎然地望着她。

    茶茶叹了叹,扶额惆怅,对哲义道:“有了这东西,我现在见着金子就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品性高洁,视金钱如粪土呢。”

    哲义不接她的话,站到前面将她挡在身后。

    承铣却悠悠道:“原来你没死。”

    茶茶收了嘲讽态度,平静道:“你都没死,我为何要死?”

    承铣又笑了笑,赞许道:“没想到才两个月,你越发厉害了。这次捉住,我们换点别的玩玩。”

    茶茶便也笑了笑,道:“这次换支锋利点的簪子吧,比如——利箭。”她“箭”字刚刚出口,破空一声响,承铣听音辨位,一跃躲开,腿上还是着了一箭。另外两支箭射进了石壁。承铣尚未起身,又是三箭射来,他勉强一闪,这次中了两箭。

    承铎缓缓放下执弓的手,平静无波地说:“我就知道你没走。”手一扬,将长弓扔到一边,哲义抬手接住。

    承铣扶着石壁坐起来,也平静道:“原来你也没走啊。”他伸手拔掉肩上的一支箭,态度从容。

    承铎缓步上前来,茶茶挽住他的手臂一转到了他身后。承铎叹道:“你败了。”

    “皇上已经死了。”承铣望着他,“东方现在握着整个朝廷,你回去正好。”

    承铎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二十日前,我也是九天前才得到消息。”他平静得异常诡异。

    承铎见他这种神情,心中盘算应无任何疏漏,一时说不上话来。承铣看他默然,竟柔柔笑道:“你不用想,我的人马不及杨酉林,我前几天才发现他埋伏在闸谷边上。我本应该收兵回去,然而我没有,现在进谷更是行险。我不怕,只因为生死权势我早看淡了。”

    承铎觉得匪夷所思:“生死权势都看淡了?所以你才做那些事?”

    承铣“咯咯”笑道:“从小你们就觉得我怪,我知道你们背后说我是疯子,其实你们才是。皇家的人都是疯子,我一眼看去,只有自己稍稍正常些。”

    承铎冷笑:“你倒是很自恋。”

    承铣亦冷笑道:“我真想让父皇从地下爬起来看看。他的大儿子十分不济,让他的二儿子赶了下去;他的二儿子到头来才喜怒不定,死得不明不白;他最为嘉许的五儿子最后死在他那无往不胜的战场上。可惜差一步就圆满了。”

    他把这叫作圆满,承铎无言以对。

    承铣继续道:“你以为你的侧夫人徐氏是我安排的人吗?你的元妃死了,你与萧相的姻亲就断了,你在朝中便不能得势;你没有子嗣,便后继无人,只能老实辅佐他人。这才是你的女人孩子总是倒霉的原因。你现在回去,必然得到他的一纸辅政遗诏,你可千万莫要感恩戴德呀。”他顿了顿,“不过是我和他各取所需,他想我们两败俱伤罢了。你自以为聪明,自以为高傲!其实一直被人玩弄于股掌!”

    他言未已,承铎已一拳击到他脸上,打得承铣的头撞到了墙壁:“我与二哥如何,那也是我们兄弟的事!你永远只是其中的那个小丑,抬不起头来!你下药迷乱他的心神;用假的怪兽蛊惑人心;勾结胡人,鬻地卖国。你干的这些事,害的已不独是我一人!”

    承铣像听到什么奇闻似的,嘶哑地笑了,声音渐渐响亮,仿佛他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哈哈……我错了,哈哈哈哈,原来你才是最高明的那一个。”他兀自笑着,“现在他死了,我也落到你手上,你就要赢了。”

    承铎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道:“我是要杀你的,我杀你并不为了你们争夺的那些东西。”

    承铣仰着头直视他,切齿道:“我是争夺那些东西,可我不是为着权势。那是我的追求,你不懂。”

    承铎点头:“我确实不懂你的追求,也不想懂。你欺辱我的女人,我便杀了你。”

    承铣反而愣了愣,看了承铎半晌,却笑了:“这个理由不错……委实不错。我因她而死,得其所矣。”

    茶茶听得这句,眉头微皱。

    承铎松开他的衣领,手腕一转,抽出了靴筒里的匕首。承铣仿若不见,眼光越过他看向茶茶,忽然对她笑了笑,轻声道:“知道吗?其实我很喜欢你呢。”茶茶的脸色冷凝不改。承铎抓住他的头发,一刀割上脖子,直切到椎骨上,干净利落,血如泉涌。

    承铣脸上的笑容一僵,不动了,一时凝固成一种诡异的神态。茶茶望着他这般神情却全无恐惧之色,眼神仿佛透过他看向了什么不知名的地方。承铎收了匕首,也不再看他,转身牵了茶茶的手往谷口走去。

    清晨的阳光正透过薄霭,瑰丽地投射到地面,大地染着一层初春的暖意。出谷的山坡上,满坡的茶茶花正迎着阳光开起来。承铎拉了茶茶走上去,哲义自觉止步。

    两人走到花丛间找了一块地方坐下,茶茶抱着承铎的膝盖,承铎却眯起眼睛,望着天空柔和的阳光,道:“其实他没说错,我们家的人都是疯子。”

    茶茶将脸贴到他的膝盖上,承铎叹息:“在上京时然之说过我命硬,是天煞孤星,必克尽至亲至爱之人。那天你醒了,我心中想,这半生四海平靖,杀戮无数,然而神明眷顾我,让你醒来。此番出谷,我便从此封刃偃旗,再不妄动干戈了。”

    他平淡深沉的声音款款道来,却激得茶茶心中缱绻感动。这个不怕把天捅下来的人,只因为自己一番生死,竟然对神明敬畏起来。茶茶轻扣着他的掌心,指尖抚摩着那道伤痕。

    承铎似定下了主意,注视她道:“我们到你的家乡去吧。高昌不在了,可家乡还在。有时国号会变,君主会变,然而山河不会改变。地上的人们仍然像先辈一样生活着,世代传承。你说你要跟着我,那你说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好吗?”

    承铎的眼睛带着柔软的亮色,看得茶茶眩晕起来,仿佛生生世世都要与他相守,触手尽是时间的永恒。人心安稳,天地静谧。她凑上前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山坡上的茶茶花都迎着风摇曳,紫蓝淡雅,默默无声地开在这尘俗世界里。

    春日暖阳惺忪地照着大地,快马踏过厚实地,草原渐渐有了绿意。阿思海快马加鞭,赶回了自己一年前离开的家里。若不是承铎回燕,他也不会放下生意,出去这么久。

    偌大的宅子里空荡浮尘,四壁徒然。家具散乱地倒着,能带走的东西都没有留下。他转到里间屋子,角落一人抱膝靠墙而坐,见他进来,站了起来。

    阿思海看去,这不是上次承铎让他带走的那个忽兰吗?他便用胡语问:“你怎么在这儿?”

    忽兰眼睛红红的,捏住自己的手,埋头道:“那位大将军听姐姐的,你又听他的,他叫我跟着你,就是姐姐要我跟着你。”说着,她一阵伤心,“姐姐被我害了,我当然不能不听她的。”

    阿思海听得想拊掌大笑。她方才说承铎听茶茶的,这话若是被承铎听见,怕是要发飙。阿思海越想越好笑,拉了她的手道:“行了,行了,别伤心。你姐姐好好的,也没你什么事了。你要跟着我就跟着吧,咱们把这里收拾一下再说。”他随手拾起一个凳子。

    “姐姐在哪里?”忽兰此时只觉有茶茶才安稳。

    “他们过两天会过来暂时落脚,只怕这个房子都放不下。”阿思海抬头打量房顶,一脸憧憬。

    忽兰不解:“放不下什么?”

    阿思海犹自感叹承铎的选择,眼望着忽兰,突然生出一丝诗意:“放不下今后的逍遥自在。”他将这句胡语说得起承转合,仿佛是一首悠扬的诗。

    忽兰陌生地看他一眼,又望了望他握着的那只手,想找出一句话来问,却又觉得不知道问什么好。阿思海对那一片狼藉不为所动,让忽兰坐下,自己笑嘻嘻烧水去了。

    忽兰转顾屋角,只得片瓦残垣。命途飘蓬,无有终止。此时的她远远没有料到,有朝一日壮阔的命运将与自己邂逅相逢。

    十年后,忽兰离开了阿思海,托名胡狄大汗遗女,收拢散卒,成为胡地一代女主。胡地在她治下又逐渐强盛起来,成为中原隐患。与此同时,高昌又立新王,名沙诺里,与允宁大帝结盟,打开了西域商贸,中原迎来一派空前盛世。

    二十年后,允宁大帝的重臣东方互,辞相退隐,不知所终。此后几十年间,中原盛世渐渐衰落。再过四十四年,忽兰女汗长子阿思达继承汗位,率部南下,竟夺去中原半壁河山。允宁帝之子被迫迁都,苟延三十六年,国祚衰灭,遂尔终绝。

    其时,距靖远亲王承铎袭破胡都整整一百年。茶茶一念之善,救了忽兰,而承铎又与茶茶隐逸他乡,不问大位。岂料中原国祚果然覆灭于茶茶之手?

    天数玄远,终不可知也。

    只是,随着国破家亡,中原人纷纷忆念太祖皇帝第五子,靖远亲王承铎。

    传说他实乃战神落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口能喷火,眼能射电,一眼看去便溃敌三千;双臂能开百石弓,并发一箭,可杀敌千里;足下万钧之力,跺一跺脚,便山崩地裂。可惜他功成勋就便归位天庭了,只留得人间塑像礼拜,香火不绝。

    晚春三月,柳抽絮,花绽蕊。

    东方朝罢在内阁看了看折子,忽见窗外花柔叶嫩,莺俦燕侣,心中一动,随手起了一卦——天山遁。九五:嘉遁,贞吉。象曰:“嘉遁贞吉,以正志也。”

    阴进阳退,鸿飞天外又冥冥。

    东方大惊,遥望北方。北方的天空有云卷云舒,虚虚渺渺,不可见其端倪。

    十日后,杨酉林回京。东方迎出城去,明姬见着了他,翩然雀跃,单骑纵前,拉着东方的袖子好不欢喜。她虽叫杨酉林一声大哥,却跟在他身边时刻不离。杨酉林高大,明姬娇小,一眼看去俨然鸽子和大象,怎么都不觉般配。

    杨酉林交上兵符,不徐不急道:“大将军与茶茶姑娘都好,他们让我问你好。”

    东方已觉异样,仰天一叹:“他们人呢?”

    杨酉林还是波澜不兴地说:“不知道。”

    东方心中的隐忧得证,一时说不上高兴还是遗憾,只重复了一遍:“不知道?”

    杨酉林点头:“大将军说他们也没定好,天地广阔,哪里都一样,不必拘泥一处。”

    东方怅然若失,心中忽念及一事,道:“燕州大营西北有一处所在,是个被破解的奇门阵,你可去过了?”

    杨酉林点点头,却又不说话。

    东方见他踌躇,惊道:“那么多金子他全拿走了?他们两人想用到下下辈子吗?”

    杨酉林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他。

    东方接来,见那纸叠成十分工整的六棱形,边角相扣,简约雅致,一看就是茶茶的手工。打开来时,只有四个字,却是承铎的笔迹:“各半,珍重。”

    东方缓缓放下手,良久不语。

    夏天的时候,萧墨来与东方辞行,说要到北方边境看看商机。东方留他道:“萧墨,你不如留下来帮我吧。”

    萧墨并不拒绝,也不接受,反言其他道:“醉倚居我查了很久都查不出后台老板是谁,现在七王一死,便被我买了过来。你要不要入股做东?”

    东方知他志不可夺,也不再说,便笑道:“官商勾结历来不可做得这么明显的。”

    萧墨一笑:“那你空了就来观舞听琴吧。”

    东方听了这话,微微愣了愣,抬头望望天。天上空明澄净,辽阔无边。

    次年正月,山河社稷迎来了一次重大的改元。

    允宁,这个十五岁的皇子,在他的国相东方的力主下,在太庙的白玉石阶上,以苍璧祭天,黄琮礼地,即皇帝位。没有人知道他们会迎来一个什么样的盛世。这千古江山不曾改变过,却又真切地改变着。从军旗到皇位,从雪落到雪开。当春天的最后一场雪也在春日暖阳中融化时,东方凭窗远眺,觉得这天地气象比之往日,确已迥然。

    承锦慢慢踱到他身后,探出半脸,看着窗外初升的朝阳,柔声道:“当日你在边陲山乡闲散之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做这皇亲国戚,出将入相?”

    东方听了一愣,觉得这话甚熟,似是许久以前在哪里听过,却想不起来是何时何地了。

    承锦见他愣怔,从后面拥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悠悠叹道:“不想五哥,却做了个闲云野鹤、山林逸士。”

    东方蓦然想起初遇承铎时,在那雪野旧舍中偶见的老和尚,心中不觉惊诧。其时他布衣白身,琴书耕读;承铎爵列亲王,奇兵初胜,听了这两句话,俱是付诸一笑。

    往事回首,沉浮异势。

    东方默默地握了承锦的手,望着窗外残雪,说不出话来。

    很多年后,燕州北陲的小镇上,边哨关卡均已废置,商贾却熙来攘往,货通四方。很多穿行西域的商人都会说起远方的一个传奇。在天地的最西边,隐居着一对天上来的爱侣。苍原上放牧的人们有时会看见他们并骑游弋。

    男子俊朗不凡,女子柔美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