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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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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给大方检查后表示并无大碍,只是有点轻微的脑震荡,暂时地陷入了昏迷,可能睡一觉就会醒来了。游乐听说没有大碍,就赶回去处理酒吧的事情去了。

    夜深了,整个医院里静悄悄的,大方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了。我坐在床边仔细地看他,眉黑如墨,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安静沉睡的样子如同天使一般,是的,天使一般。虽说他头上缠着绷带,但是他的伤是为我受的,能够为了救我而勇敢地挺身而出的男生,真的是帅呆了。

    在我不长不短的人生经历中,挺身而出保护我的男生我都深深地记在脑海里,第一个人是曾峻。身为大院中的孩子王,虽说我常常受到他的各种欺负,但是当有一天我放学时被一个校霸拦路抢劫走身上的所有零花钱而哭哭啼啼回到家的时候,曾峻向我问清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当下义愤填膺,表示他是我的哥哥,我只能被他欺负,而不能被别人欺负。于是,第二天放学的时候,他就带着大院的小跟班们和校霸来了一场街头决战,直到校霸哭着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交给了我——这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零花钱。从此以后,学生时代的我再也没人敢欺负。

    至于楚非凡,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敏感脆弱的小男生。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敏感,孤僻而不合群,是我在担任着保护他的角色。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开始,所以自始至终,我总是在为他考虑,甚至为此退步,委曲求全,牺牲自己……直到最后不得不放手。

    大方是我遇到的第二个保护我的男生,也许是多年的流浪生涯,在旅途中经历了各式各样的险恶,所以外表看起来温和的大方,打起架来才会这么有战斗力。和他接触得越久,也就越觉得他是个并不简单的人,我忍不住有些好奇起他的身世来,可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纷繁的思绪中,我陷入睡梦中。

    “哈哈哈哈哈。”一阵夸张的大笑声将我吵醒,我这才发现我趴在大方的床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而且睡相极为不雅,歪着头嘴巴大张着,口水打湿了被子。所以当游乐一大早来到病房的时候,看见我的样子忍不住叉腰大笑起来,将整个病房震得地动山摇。

    我尴尬地发现大方早就醒了,我刚好趴在他的腿上,但是他为了不惊醒我,一直一动不动。直到游乐出现,他那肆无忌惮的笑声才惊醒了我,而大方靠在枕头上一脸无奈地看着游乐。

    我横了游乐一眼,他这才收敛了笑声,摇着手机得意地说:“平时见你都是一副女神的样子,难得碰到你丑的样子,已经被我拍下来了!”

    我冲过去想要抢下手机,却被他一闪躲过了,他跳着脚说:“难得掌握你的黑照,想要删掉没门,除非你请我吃饭收买我!”

    “我请!”我立刻服软。

    “那就等你请我吃完饭再删掉吧。”游乐收起了手机,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然后冲着大方问道,“哥们儿,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游乐。”大方翻了一个白眼。

    “不错不错,看来没有失忆呢。”游乐笑嘻嘻地说。

    “昨天闹事的那帮人,你都怎么处理了啊?”我迫不及待地问,可不能便宜了那帮人。

    “哦,都宰了!”游乐煞有介事。

    我和大方吓了一跳,但旋即醒悟过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催促道:“喂,问你呢,正经点。”

    “本来就是啊。他不是拿了二十万要你出台吗?我都收了!”

    好吧,够狠,果然是宰人。那大佬就算再横,在他人屋檐下,除了低头也没有别的办法。

    游乐嘿嘿一笑,道:“你们也别觉得我心黑,你看他打坏了酒吧的桌椅和酒水,有些地方还要重新装修,收他五万块不贵吧;骚扰温婉,收他五万块应该吧;更何况还打伤了大方,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收他十万块也不贵吧。”忽然,他的神色突然一凛,断然地说,“我可不能让我的兄弟白白受了委屈!”游乐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狠角色啊。

    游乐打开了他随身带来的手提包,从里边将一捆捆的钱往外拿,摆在了床头柜上,厚厚的一摞整整十五沓——十五万块钱:“喏,我给你带过来了,这些都是你们的。”

    我和大方愣住了,我这才知道我被骚扰一次这么值钱,至于大方,大概他二十年来见到的钱,还不如这一次挨打来的多吧。

    太好了,自从我们出来踏上流浪的旅途,一路上都穷得要死,现在天上突然掉下了这么大一笔钱,不要白不要啊。

    “别动。”我正待伸手去拿,大方果断出声制止了我,转而对游乐说,“这些钱我们不能要,谢谢你帮我讨回的公道,但我觉得,这远远超出了我们应该拿的。”

    游乐怒斥大方迂腐,大方不为所动,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是在流浪啊,有了很多的钱,就不是流浪了。”

    我以手抚额,果然不出我的意料,早知道大方就会是这样的论调。

    游乐举手投降,商量道:“好吧,那你说你拿多少吧?”

    大方略作犹豫,从上面拿起了一万块钱掂量了下递给了我:“嗯,这些应该够了吧,付完我的医药费,剩下的就当作是你的赔偿费用了。”

    我只能默默地接了过来,心中腹诽不已——本来我被骚扰一次值五万块,现在只值几千块了。

    “那这剩下的钱我怎么办?”游乐一摊双手,显然没有想到会遇到送钱给人还会有不要的情况发生。

    “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啊,反正我们明天就要离开大理了。”大方说。

    游乐顿时一脸忧愁:“哎,可不可以不要离开大理啊,就在我们酒吧里一直驻唱不也挺好的吗?”

    大方笑了笑,道:“我是流浪歌手啊,浪迹天涯才是我的归宿。”

    游乐闻言有点闷闷不乐,几日的相处下来,每天一起喝酒唱歌,日子过得好不快活,他已经有些舍不得了,百般挽留,大方依然不为所动。

    忽然,游乐眉头舒展开来,拿起了桌上的那一摞钱:“行,你们要走我也不留了。这些钱你们既然不收,我就以你们的名义入股我的酒吧了。你俩以后就是浮游酒吧的股东了,以后天大地大,随你们去,只要你们记住在大理有一间属于你们的酒吧,有时间来看看就行了。”

    游乐根本不给我们拒绝的机会,向外走去,到门边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头笑着说:“我就不送你们了,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游乐冲着我们挥挥手,潇洒地走了。果然是性情中人,行事慷慨豪迈,拿得起放得下。

    只是我却不能如他一般洒脱,在大理待了几天,越待越喜欢,已经有些舍不得离开了。可这只是我们流浪旅程的第一站,前方还有很多的路要走,而我必须要挥手道别。

    结算完医药费,手里还剩下七千块钱。按照大方的说法,这些钱是给我的补偿,所以我就毫不客气地全部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出院后,我和大方带上简单的行李,再次踏上了旅程。

    这一次,对于接下来的旅程我们出乎意料地达成了默契,就好比一些事情,一旦确立了开始的方向,而未来的走向也就已经确定了。

    来到大理之后,下一站毫无疑问是丽江,接下来就可以一路向西,经过香格里拉、稻城亚丁、德钦、昌都,直到拉萨。

    我们沿着洱海的环湖公路慢悠悠地走着,去丽江应该坐车过去,但是我们不赶时间,所以徒步沿着海走。我抬头看天远望看山,时间仿佛过得很慢,走在路上也是如此休闲。

    走累了,我们就在路边坐下,回望小镇,已经在视线的远处,坐落在洱海的岸边,房屋鳞次栉比,远远地望去,有种童话小镇的感觉。

    我情不自禁地拿起手机拍照,咔嚓咔嚓,将这一瞬间的美景定格在相机中。我拿着手机一张张翻动照片给大方看:“快看快看,我拍得漂亮吧。”

    手机屏幕上,碧海蓝天,海鸥翻飞,画面干净得像是最纯粹的颜色被涂抹在画布上。大方附和道:“真漂亮。我以前一直很遗憾,看过的风景无论再美,都不能留存,只能在眼里片刻停留,就算放在心里也会渐渐淡忘了。以前一直觉得手机没什么用处,更多的是让人丧失自由的空间,随时随地都能够被人找到。现在看来,手机有个拍照的功能,还是挺有用处的呢。”

    我微微一笑,从包里面拿出一部崭新的iPhone手机递给他:“送给你,大方。”

    他呆住了,语无伦次地说:“这……这……是从哪儿来的?”

    “不是还剩了七千块钱吗?我就用其中的五千多块钱买了一部手机。”我笑着解释道,“手机是现在社会上每个人都必不可少的物品。我给你办了手机号,我把我的手机号存到你的手机里面去了,这样万一哪天我俩路上走散了,就可以相互通过电话联系。现在你的通讯录里面只有我一个人,但以后你认识的人越来越多,手机通讯录里面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最重要的是,以后你在旅途中,看见美丽的风景,都可以把它们拍下来,永远地存下来。”

    大方久久不语地凝望着我,眼睛里慢慢地升腾起一片雾气。和他在一起这么久,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感动,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打开包装盒把手机拿出来开机教他使用:“喏——你点开相机的图标,然后对准你想要拍的景物,摁下屏幕下方的白色按键,就可以拍照了。现在,你可以拍下你觉得好看的风景了。”

    大方站了起来,拿着手机四处拍摄,苍山洱海,花与树,云与鸟,咔嚓咔嚓,快门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他像是一个第一次拿到新玩具的孩子,充满好奇地尽情地把玩着。

    我站在路边沿着海岸修建的石栏,踮着脚来回走,海风吹来,裙摆飘扬,长发在风中飞舞,海风拂过,吹散心中所有的愁绪,体轻如云,感受着从未有过的自由,似要乘风飞去。

    咔嚓咔嚓,快门声不断地响起,最终他拍够了,放下了手机,含笑地看着我。

    我从石栏上跳下来,抢过他的手机:“来,让我看看你的拍照水平!”

    我一张张地翻过去,前面拍的照片,不是虚了,就是构图有问题。随便拍一张照片都很美的地方,在他的手中硬生生地变了模样,不过后面渐渐掌握了技巧和找到了感觉,拍的照片越来越好了。不过大部分图中的景色都是千篇一律,我没耐心继续再往后面翻,恰在这时,一辆去往丽江的大巴经过,我慌忙把手机还给大方,挥手拦车。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一路西行,看过丽江的风情,经过长途的烂路颠簸,抵达了世外桃源一般的香格里拉。流连数日之后,我们又抵达了德钦、昌都,再至拉萨。

    最开心的时候,莫过于可以吃一顿饭有一张床;最悲惨的时候,没钱搭车只能徒步翻越山路,一路沐风栉雨——在最艰难的时刻,我看着磨破的鞋子坐在路边哭泣。但当我越过山丘,看见群山之间一道彩虹横挂于天地之间,白雪皑皑,光彩熠熠,也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这一路风餐露宿,有唱歌饮酒的潇洒,也有捉襟见肘的尴尬,但好在还有这一路风景。

    到达拉萨之后,那是我们继在大理之后待得最长的一段日子。白天的时候我们走街串巷,更多的时候在大昭寺门前晒太阳;夜晚的时候呢,就在路边卖唱。

    躺在大昭寺的广场上,高原的阳光晒在身上,有种懒洋洋的温暖。寺庙前悠扬的钟声响起,虔诚的信徒磕着等身长头,跨越千山万水而来。那种虔诚和感动,足以涤荡心灵。

    在拉萨待了一段时间,大方又要前行了,他打算继续向西,直到尼泊尔。

    “温婉。”大方靠着墙根,闭上眼睛,阳光下他的脸上有着温暖的光泽,“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听到这句话,我觉得有些突然。这些天来,我离开了生活了多年的熟悉的城市,断绝了所有熟悉的人的联系,一路行走,开启一段此前未曾经历过的生活,我已经渐渐忘却了那座灯火辉煌的城市,以及我为爱所受的伤——尽管偶尔会想起。

    “为什么?”我不甘心地问。

    “因为……拉萨是你旅行的终点了。”大方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了我,目光温柔,“我是个没有家,无牵无挂一无所有的人,所以才流浪在路上。那天夜里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那般伤心,我答应你无论你需要什么帮助,我都会帮助你。当你提出要和我一起踏上流浪的旅程的时候,我带你走了。这一路行来,你渐渐地疗愈了,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我很欣慰,自己可以陪你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刻。你和我不一样,你有生你养你的父母,还有亲戚和朋友,有那么多爱你的人,也有那么多你爱的人,所以,你该回去了,回到北京,回到属于你的城市和生活,别让他们担心。”

    是吗?两个月过去了,我是该忘记那些伤痛了吗?好像是忘记了吧,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想起,也不会再沉湎于悲伤中,但他们只是隐藏在我的心里,现在提起的时候,想起来仍会觉得内心里隐隐作痛。毕竟啊,那是我生命中最长久地喜欢过的一个人。只有在旅途中,我才不用面对这一切,内心才是开心和喜悦的。

    “大方,你是厌烦我了所以才会赶我走?我知道这一路,我给你添了很多的麻烦,需要露营野炊的时候不会做饭,还总抢你的饭,还动不动乱跑打乱你的行程安排……但是请你不要赶我走,我保证接下来我会尽量给你少添麻烦。”

    大方叹了一口气,他又露出那种无奈的表情,——每当他拿我没办法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表情,他说:“温婉,你知道我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我见他不再坚持,高兴地拍打着手鼓,和大昭寺门前的孩子一块疯玩。

    这天夜里,敏锐的直觉告诉我大方有点不对劲,对我明显比平时关怀,还不时偷偷地瞄我几眼,一个人在角落里碎碎念。综上所述,这些明显是他心虚的表现。我觉得大方有事在瞒着我,夜里睡觉的时候,我都不敢熟睡。

    果然,在凌晨时分,我听到大方起床的动静,我眯着眼睛装睡,听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轻手轻脚地背上吉他拿起行李,然后久久地停留在我的床前,也许是在内心里激烈地斗争,到底要不要叫醒我,和我道别。默然片刻,他从口袋里面拿出钱,根本不数,自己留下了两百元,将剩下的钱还有一张卡都放在了我的床头柜上,又想了想,拿起笔在便笺上写了几行字,打开门走出去后又把门轻轻合上了。

    我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起便笺看了一眼,上面写了一段话: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是徐志摩的那首名为《偶然》的诗,用来与我说再见,竟然是再合适不过。我的眼眶一热,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穿鞋子拿行李拿桌子上的卡和钱冲了出去。那张卡我有些眼熟,翻到背面一看签名栏是我的名字——这分明是我的储蓄卡,他在剪卡的时候偷偷留了一张,以备我不时之需。

    清晨的街道,空阔无人,在薄薄的晨雾中一个人背包前行,我狂追过去,站在街心喊他的名字:“大方!”

    他回过头来,看到是我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安,愣愣地站在原地等我走近。

    我慢慢地踱步走到他的身边,抬头看着他,尽力地忍住悲伤,笑着说:“既然已经说了再见,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我们并肩向着城外走去,经过八廊街,经过布达拉宫,经过大昭寺,高原的晨风冷冽,我们沉默地走着,走完我们最后的一段旅程。

    城外往西的道路上,军队在那里设了卡,盘查过往的车辆进行安检。走过那道关卡,也就离开了拉萨。站在关卡前,大方笑着对我说:“就在这里分别吧。”

    我点点头:“好。”

    “就要分别了,可以告诉我,你那天为什么那么伤心吗?”他一脸真诚,他问这个问题不是好奇,而是真的想要帮助我。

    都到了要分别的时刻,山长水阔,再不说,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想了想,终于开口第一次向别人讲述那天我所经历的事,我所经历的欣喜、巨大落差下的伤心,以及做出分手决定时的痛苦。我以为我会哭,但在他温柔的目光下,我将往事翻阅,将伤口一一指给他看。

    听完之后,大方直视着我的眼睛:“温婉,你还是爱着楚非凡的呀,所以才会这么伤心。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恋爱,但我觉得,爱一个人,不就是应该坦诚和努力吗?你都没有和他讲又怎么会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又怎能代替他做判断,就这样放弃不去争取一下呢?”

    我愣愣地看着大方,他对于感情居然有着如此深刻的见解。

    “温婉。回去吧,回去告诉他,你依然爱他。”大方抓住我的肩膀对我说。

    是吗?我在心中反复地问自己。刹那间我突然明白,我之所以伤心难过,是因为自己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放手。是的,我该告诉他那天所发生的一切,我的不告而别和分手是因为那天老爷子告诉我他为他选择了门当户对的人。我不应该直接放弃,而是应该勇敢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爱他,等待他的回应。

    我点点头:“好。我回去。”回去为爱再争取一次。

    大方通过关卡,我挥手向他道别。关卡旁两名军人正在检查一辆车辆,不经意地看到我们时,竟然反复地看看大方又看看我。两个人低头交流了一番之后,其中一个人走进了岗亭,另外一个人上前伸手拦住了大方:“站住。”

    被军人荷枪实弹地拦住,大方有点错愕。

    “请出示你的边防证。”军人一边敬礼,一边说。

    “呃……我没有边防证。”大方有点为难,去往边境地区需要有边防证,一般在户口所在辖区的派出所办理,如果已经来到了拉萨,那就只能通过旅行社代办了。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他再次要求道。

    大方拿出身份证递了过去,我凑过去看,身份证上面写着姓名“方醒”,照片上是一个稚嫩的白衣少年,一看就是他十八岁时办的。

    我以为这不过是一次例行的检查,然而那个拿着身份证的军人却是脸色一变,从岗亭中走出来的另外一名军人拿着一份新鲜打印的A4纸说:“他是姓方吗?”

    “是的!”一声干脆利落的回答。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哗啦”一声拉响了枪栓,果断举起枪对准了大方:“不许动!”

    大方举起双手,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变故陡起,前一秒还在道别,这会儿就被两把枪指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我也蒙了。在关卡前排队的人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你们在干什么,是不是搞错了啊?”我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从小住在军区大院里的我,认出那两个人身上的肩章分别是一杠和一杠一星,他们一个是士兵一个是排长。军衔较高的那个人问道:“小姐,请问你是叫温婉吗?”

    我有点愕然,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仍然点点头说:“是啊。我是温婉,有什么问题吗?”

    排长端着枪瞄准着大方,对士兵一个眼神示意,他上前拿出手铐将大方铐在栏杆上。搜了身,确认他身上没有危险武器之后,排长这才收起了枪,对士兵交代道:“快去打电话向上级汇报。”

    然后,那个排长步伐匆匆地向我走来:“温婉小姐,不用担心,你现在安全了!”

    我脑子里仿佛是一团糨糊,完全搞不清状况,我一直很安全啊。我刚要上前向着大方走去,排长却拦在了我的身前:“他是极度危险的人物,好不容易把你解救出来,请你务必要和他保持距离。”

    “什么……他是极度危险的人物?”我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得弯下了腰,“如果他是极度危险的人物,那满世界都是坏蛋吧。”

    大概是我的笑声太刺耳了,排长冷冷地将那张A4纸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一看,上面赫然是几个大字:A级通缉令。上面是一张大方的头像,是根据见过大方样貌的人描述拼图而来,下面的内容是:

    姓名:方某某(流浪人员,信息不全,昵称:大方)

    性别:男

    出生日期:未知

    身份证号:未知

    户籍住址:未知

    简要案情:方某某流窜各地作案,疑与多起逃匿的凶杀案有关。流窜至北京期间,强闯民宅,涉嫌胁迫,绑架温婉。请社会各界和广大人民群众积极提供有关线索,发现有关情况,请及时拨打110报警电话或010-××××××××。对发现线索的举报人、缉捕有功的单位或个人,公安机关将给予人民币十万元奖励。

    通缉日期:2016年1月12日

    通缉编号:公缉[2016]5号

    这……什么情况?虽说我对大方来北京之前的生活一无所知,但是说他是杀人犯……我不信!至于说强闯我的房间胁迫绑架了我,实际情况是我求他带我走的啊!

    这张通缉令,难道是我父母以为我失踪了报警之后警察发出来的吗?我明明已经给他们发过短信打过招呼了呀,得知我平安的前提下,怎么可能还会报警?

    我和大方被带进了兵营的驻地,大方直接被关进了禁闭室,而我被安排在一间干净的宿舍。我不停地向排长游说,大方是个好人,我没有受到伤害和胁迫,请求他们放了大方。我讲得太多,排长似乎听烦了,见到我就躲。他被我缠得头痛,就一把抓住那个小士兵问:“我真的受不了啦,电话打了吗,上级说什么时候来接手?”

    “打了打了。”小士兵忙不迭地说,“上级说今天务必赶来接手!”

    “这么快!”排长脱口而出,暗自庆幸地长嘘了一口气,“太好了,早点来我早解脱!”回头又对我说,“你别再跟着我了,有什么问题,你一会儿和来接手的上级领导反映吧!”

    我识趣地不再纠缠。

    排长和士兵逐渐远去,两个人小声地议论着:“排长,这个女人好奇怪啊,怎么在为那个施害者求情?”

    排长痛心疾首:“这就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啊。”

    “什么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啊?”

    “就是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在劫持的过程中,由于人质的生死操控在劫持者手里,人质会对劫持者产生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感,他们与劫持者共命运,把劫持者的前途当成自己的前途,把劫持者的安危视为自己的安危。”排长循循教导。

    我……心头一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看来我不管怎么做,都是落人笑柄不被理解,既然他口中所谓的上级领导会在一天内赶来,我就耐心地等着吧。我要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住的房间刚好可以看到营房的大门,一整天我都紧紧地盯着那道大门,直到下午的时候,一辆军用猎豹越野尘土飞扬地冲进了大院。

    我立刻小跑着下楼,打算气势汹汹地冲到这位大驾光临的上级领导面前痛斥他们的冤假错案。车门打开,从副驾驶位上跃下一位身姿挺拔、身穿制服英武帅气的男生,视线交接的一刹那我愣住了——那个人居然是曾峻!

    他看到我微微一愣,立刻大步地走了过来,大大地伸开双手,一把抱住了我:“总算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

    虽说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熟得不能再熟,但是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又是如此亲密的接触,我脸色一红,推开了他。

    我抗拒的动作让曾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不好意思,干笑着掩饰:“一时激动了,对不起。”

    “有什么好激动的!亏你现在还是个警察呢!”

    “警察也是人,就不能激动吗?”我和曾峻果然是天生对头,见面还没说超过三句话,就开始互相抬杠了。

    “对了,你怎么跑过来了?难道你就是他们所说的上级?”我想起了正事,疑惑地问道。

    说到正事,他的脸色却是骤然一冷,低声向等在一旁的那名排长问道:“大方呢?”

    “关在禁闭室。”

    “带我去!”他声音冷酷,散发着一股寒意。和他认识这么久以来,头回见到他这样杀气腾腾的样子,我的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紧紧地跟了过去。

    “曾峻,你要干什么?”

    曾峻不发一言,脚步如风。禁闭室的铁门打开,光线斜斜地投进昏暗的房间,光柱中尘埃浮动,大方眯着眼睛迎着光线抬头看着突然闯入的人。还没等大方反应过来,曾峻一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当他准备出第二拳的时候,大方终于回过神来,由于双手被铐行动不便,只能四处躲闪。

    带路前来的排长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些惊呆了,我见状冲过去护在了大方的身前,曾峻的拳头硬生生地停在我的额头前,大声地喝道:“你让开!”

    “我不让开!你凭什么打他?”在曾峻一番狂风暴雨的拳打脚踢下,大方已经是满身灰尘,鼻青脸肿,我有些急眼了冲着曾峻质问。

    “你给我闪开!”曾峻冲我吼道,“难道他不该打吗?你收留了他,楚非凡也把他视作朋友,可是他呢,竟然拐带着你私奔!一去杳无音信,害得亲戚朋友们担心得要死,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打吗?”

    什么……私奔!我瞪大了眼睛,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有些明白曾峻为什么如此愤怒了。从小到大他都是以我的哥哥自居,和楚非凡不打不相识,也早已是最好的哥们儿,我抛下楚非凡不告而别和大方一起消失,他们浮想联翩认为是大方插足拐带了我私奔。

    想到这里,我平静了下来,语气平缓地说:“曾峻,你误会了,也错怪了大方,是我主动要求和大方一起流浪的。”

    我认真的神情不似作假,曾峻缓缓地放下了拳头,看了一眼大方又看了看我:“是这样吗?”

    我点了点头。曾峻将探询的目光转到大方身上时,大方也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曾峻有些迷惘了,一脸的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将在拉扯中散乱的头发顺到耳后,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大方:“没什么,都过去了。可以先把大方的手铐打开吗?”

    曾峻问排长要了手铐钥匙,亲自上前解开了大方的手铐,回头又对排长说:“犯人从现在起交接给我,你可以先休息了。”

    铿锵的脚步声远去,房间里面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大方被通缉是怎么回事?”这是我心中最大的疑惑。

    曾峻摘下帽子,威严的气息少了很多,生活中熟悉的曾峻又再次出现了:“你突然和大方一起消失,我去问楚非凡,他什么也不说,但是看起来痛苦万分。你爸爸妈妈看见你发的信息以为你出去旅游也就不着急。可你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叔叔阿姨都坐不住了,我也坐不住了,怕你是被身份不明的大方拐跑了!北京的朋友圈里议论纷纷,说你要不就是移情别恋和大方私奔了,要不就是被人拐跑卖了!为了找到你,我着急之下发布了A级通缉令通缉大方。听说找到了你,我急吼吼地赶往机场搭乘了一辆军用飞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拉萨。”

    “原来是这样。可是……曾峻,你私自动用权限发布通缉令,应该是违规的吧?”

    曾峻脸色一暗:“是啊。”

    “那……你会受到处罚的吧!”我不禁担心起来。

    “处罚就处罚呗。”曾峻换上了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看见他这个样子应该没大事,我也松了一口气。

    “咦,大方呢?”我一回头,发现大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走出了房间。我走出去,看见满身尘土、额头受伤的大方正在收拾被没收之后丢在门口的行李。他轻轻地弹掉吉他包上的灰尘,眼神充满爱怜,动作温柔,如同对待情人一般。

    “曾峻!”我的心头竟然莫名地一酸,转而怒气冲冲地对他说,“快点向大方道歉,他根本没有伤害我,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顾我!你居然还冤枉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他!”

    曾峻面色有些尴尬,在我严厉目光的逼视下站到了大方的身前:“对不起……”

    “没关系。”不等曾峻的话说完,大方就已经抢先原谅了他,相处这么久,我早就明白他是个豁达的人。

    这让曾峻更觉得过意不去:“谢谢你一路上对温婉的照顾,你的通缉令我现在就立刻注销,不会再对你有任何影响。”

    “温婉,你就跟我一起回家吧。”曾峻将目光转向我。

    我低着头,沉默半晌,最终说出一个字:“好。”那是我在早晨已经答应大方的决定,但是当真的要回去的时候,竟然还是不可避免地犹豫了,也许是内心在惧怕,惧怕回去之后再面对楚非凡;也许是不舍,舍不得结束这样无拘无束的流浪旅程。

    曾峻闻言眉开眼笑:“大方,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北京?”

    大方拎起手鼓和吉他,然后又背上行李,说:“不了,北京是你们的家,我的家在四海,我还要继续我的旅行呢。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他挥挥手,转身离去,背影是那么潇洒不羁,金色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就那样走向未知的无尽的前方。

    “大方……”我目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大声呼喊,眼泪夺眶而出。

    大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我,然后又一步步地走了回来。他看着我,忽然低低地叹息:“温婉,你还是那么爱哭啊。好像我总是看见你哭泣的样子呢。希望你所有的伤心都留在了这段旅程中,未来的日子每一天都开心快乐不再哭泣。”

    他取下背在肩膀上的手鼓,乌黑的鼓身上有着色彩艳丽的纹路,鼓面泛黄,已经有些陈旧了,那是岁月的痕迹,历经长久的拍打磨合发出的声音正是最动听的时候。这一路上我从一个初学者成为一个熟练的鼓手,和大方一鼓一吉他相和,一路歌唱走天涯,这只手鼓对我而言应该如吉他对大方而言一样有意义。大方端详了片刻,将手鼓递给了我:“就要分别了,这只手鼓送给你吧。”

    “啊——”我有些惊讶,这只鼓对我而言是有意义,但对大方而言应该更有意义吧,这只手鼓一直陪伴着他流浪,一直以来鼓和吉他都没有分离过。

    大方的手就那么直直地僵在那里,等着我接过那只手鼓。

    我伸手接了过来,抱在了怀里:“真的好遗憾不能和你一起继续流浪了,你说你要看遍天下最好的风景,你还说只有走遍全世界,看过所有的美景之后,才会知道哪里的风景最美。我有一个请求,每天发一张你拍的风景图给我吧,让我通过你的镜头看看世上的风景。如果哪一天,你找到了世上最美的风景,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大方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我答应你。等我看见世上最美丽的风景,一定会分享给你看。”

    他再次转身:“再见。”

    “再见。”

    从此,他去踏遍山河万里山长水阔,而我将再次回到灯火辉煌的都市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