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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没有玫瑰的玫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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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奘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不远处的石头旁边,有一只寸许长的蝎子。

    “别怕,”他说,“蝎子的胆子其实很小,不会主动伤人的。”

    刚说到这里,却见朵耶用一小块毛毡包着手,一下子便捉到了那只蝎子!

    “我抓到它了!”朵耶举着那只蝎子,得意地说。

    迦弥罗脸色变了,边躲边说:“快,快踩死它!”

    朵耶正要奉旨行事,却听玄奘在一边有些不忍地说道:“还是别伤害它吧,好歹也是条生命。”

    “可它是只蝎子,会蛰人的啊。”朵耶歪着头,不解地说道。

    “只要你不惹它,它就不会蛰你,”玄奘道,“而且,就算不小心被它蛰一下,也死不了。何苦要它性命?”

    迦弥罗目不转睛地看着玄奘道:“那,那些蛰你的蝎子呢?”

    “它们并没有主动蛰我,”玄奘有些伤感地说道,“是我先压死了它们的很多同伴。”

    说到这里,他心中一酸。当年,佛陀可以和一条巨蟒同处一室,并让巨蟒忏悔自己的罪业,而我与蝎子同处一室时,却先压死了它们中的一部分,又被另一部分蛰伤……唉,这就是我与佛陀的差距啊。

    “那也是它们的错!”朵耶道,“它们是蝎子,你是人。”

    “而且还是个修行人,”迦弥罗接口道,“国师说,伤害一个修行人是要下地狱的!”

    玄奘苦笑,顺口吟道:“世间悲哀唯一死,纵然虫蚁也贪生。一般性命天生就,奉劝世人莫看轻。”

    朵耶歪着头,道:“我不明白,一只蝎子与一个人,有什么共同点?”

    “它们都是生命,”玄奘答,“每一种生命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和价值。生命应该没有尊卑、贵贱之分,它们都是可爱的,神圣的,高贵的,美丽的。”

    朵耶看看玄奘,又看看女王,再看看手中的蝎子,有些茫然。

    “那就听玄奘哥哥的,别伤害它吧。”迦弥罗道。

    朵耶小心地将蝎子放了。

    “玄奘哥哥,你心眼可真好,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迦弥罗道。

    玄奘笑了笑:“多谢大王吉言。”

    “叫我迦若!”女王不高兴地说道,“不然,我不叫朵耶替你找人了。”

    “那就不用找了,”玄奘叹道,“如果他们没事,自然会来找我的。”

    迦弥罗一愣,眼圈立即红了:“叫我迦若很难吗?连自己的事情都不管了。”

    看到这小女王的可怜样子,玄奘不禁有些心软,长叹一声道:“玄奘倒不是因为不想叫大王名字,而是担心,最近女儿国会有麻烦,不能再让大将军去涉险。”

    “有什么危险的?”朵耶不服气地说,“雪山神女会保佑我们的!”

    玄奘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雪山,心里想,又是女神,又是灵主,又是暴龙,这雪山上的神仙还真是不少啊!

    “对!雪山神女,”迦弥罗说,“女儿国里的女孩子都是雪山神女的后代。”

    玄奘奇道:“女孩子是雪山神女的后代,男孩子难道就不是?”

    “男孩子当然也是了,”朵耶抢着说,“只不过,女孩子更像雪山神女,她们都是女的嘛。”

    见玄奘还是有些不以为然,迦弥罗解释道:“以前国师跟我们说过,女儿和男子不同,男儿勇猛,女儿善良,即便是雪山上的神仙也是一样,男神与暴龙为友,降下雪崩,埋没那些敢于向他的权威挑战的人;女神却会以善心对待一切人和动物,降下雪水,滋润大地。”

    从这个小女王口中听到“暴龙”二字,玄奘觉得颇为奇怪:“龙不是大海里的吗?怎么山上也有?”

    迦弥罗说:“据先知讲,在这茫茫凌山之上,有一片极寒之地。那里没有阳光的温暖,亘古以来就是狂风暴雪与冰川的世界;那里终年狂风不息暴雪不止,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白色的怒龙在无尽的雪海中兴风作浪。”

    玄奘点头,这样的传说,他一到西域就听说了。

    “先知还说,”迦弥罗接着说道,“在天地创始之初,也有过众神混战的情况,当时天之涯的北溟深渊中有一位白色龙王,他在混战中被一位尊神打落凡间,化做魔龙雪山。此龙虽化山而死,但怨气不散,化做狂风暴雪,终日哆嗦怒吼。”

    玄奘叹息道:“嗔怒之心,害人害己,人神皆然。”

    迦弥罗望着远处的雪山,幽幽地说道:“后来,人们去找那位尊神,希望他能彻底解决雪山魔龙,不要再让它危害人间。尊神却说,魔龙已经化为雪山,他也无能为力,而要想化解那位魔龙的戾气,须得去找一位美丽的女子。”

    玄奘一愣,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阿提拉他们那残酷的血祭,只不过那是将无辜的女子送给雪山灵主做供品。

    “美丽的女子,是要嫁给魔龙吗?”他问。

    “当然不是!”迦弥罗欢快地说道,“那位美丽的女子,她有着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和一颗最善良的心。更重要的是,她拥有善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制服魔龙,让凶恶的魔龙像小蛇一样服服帖帖,从此不再发怒。那位美丽的女子,后来就住在了雪山上,成为雪山神女。”

    听她们这么一说,玄奘不由得想起了在伊吾看到的壁画,壁画中,虔诚的画师创作的飞天女神,在无边无际的茫茫宇宙中飘舞。

    “难怪这个国家以女子为尊。”他感叹着说道。

    “当然了!”迦弥罗道,“国师说了,女儿统治的地方,会比男子统治的地方更宁静,没有暴力和战争。”

    “大王说得对,”朵耶道,“我们这里,一向都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

    玄奘再次把目光投向远方,投向旷野上的那顶圆帐,一头母牛站在帐前,安详地嚼着干草,女主人正在给它挤奶,两个孩子和一条狗在圆帐四周跑来跑去。

    看来,伊塔和索戈也都没有说错,这里的确是一块神奇的土地,一个神秘的国度。

    天快要黑了,玄奘看到,早晨离家的牧人,骑着马,赶着羊群,回来了。

    两个孩子带着狗迎了上去,主妇则提桶走进圆帐,袅袅的炊烟很快便从帐顶升起。

    远处的天空中有一只鹰在盘旋,仿佛在唱着一支古老而又悠长的牧歌。

    这里没有情杀,没有盗窃,没有暴力,没有仇恨……有的只是互敬互爱、自给自足的自然生活,恰似陶渊明笔下那个“不知有汉,何论魏晋”的世外桃源。

    可是,这里没有暴力和战争,却不代表外面的人不把暴力和战争强加过来。

    在阿提拉等人的眼中,女人就是用来做供品和祭品的,而在女儿国的传说中,一个善良的女子却可以制服一个恶神,使他不再为害人间。

    这也就是为什么阿提拉要称这个国家为“魔鬼国家”,而在女儿国这些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心目中,阿提拉他们才是真正的恶魔。

    可是,她们能够像雪山神女一样,仅凭着善良和纯真,就打败那些恶魔吗?

    玫瑰园,以玫瑰命名,却没有玫瑰。

    玄奘走在这片看上去很精致的园林中,心中一阵怡然安宁,他的左边是那个既美丽又单纯的小女王迦弥罗,右边则是那个既清秀又聪慧的小丞相泽拉舒雅。

    “这里一朵玫瑰都没有,为何叫做玫瑰园呢?”他放眼四顾,提出了疑问。

    迦弥罗白晰纯净的面容显得有些黯淡:“听国师说,以前的玫瑰园是有玫瑰的,可后来,被魔鬼毁掉了。我从来就没有见过玫瑰,也不知它是什么样的。只听老人们说,玫瑰有两种颜色,一种是红色的,一种是白色的,上面还有刺。”

    “不错,”玄奘点头道,“大唐也有玫瑰,不过色彩更多,远不止这两种颜色。可惜离这里太远了。”

    泽拉舒雅的眼中露出艳羡的神色:“你们大唐可真好,什么都有。”

    玄奘微微一笑,他是个僧人,原本对任何事情都无所介怀,可是离乡日久,骨子里掩藏的那份思乡之情便如陈酒一般愈久愈浓,醇厚悠长,他很喜欢听到人们对故乡的赞美。

    “我听说,波斯也有这种花,”迦弥罗边走边说道,“要是我们能够移栽一些过来,就好了。”

    “为什么一定要这种花呢?”玄奘不解地问道。

    “玫瑰园当然要有玫瑰花了,”迦弥罗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没有玫瑰的玫瑰园岂不是名实不副?”

    “说得也是,”玄奘点头道,“你们可以跟波斯人做生意,买些花种过来。”

    小女王的脸色再次变得黯然,泽拉舒雅在一边说道:“大王一登基就想跟波斯人做这个生意,用金子买他们的花种,可他们不同意。”

    “为什么?”玄奘奇道,“玫瑰好像不是什么稀有之物,怎会那么值钱?”

    “都怪我,”迦弥罗小声嘀咕道,“想要这种花太迫切了,才会被人家敲诈。”

    这个小女王看来倒也不全是不通世事,居然也懂得“敲诈”这个词。

    泽拉舒雅接着说:“波斯国王说,不要我们的金子,只想跟我们女王联姻。”

    果然是敲诈!玄奘想,几粒玫瑰花种就想换一个绝色美女,而且还是一国之主,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一座石屋面前,听到里面传出青年女子讲课的声音。

    “以前,我和泽拉舒雅,还有朵耶,都在这间石屋里读书。”迦弥罗介绍道。

    隔着窗子,玄奘朝里望了一眼,只见里面有二十几个女孩子,俱都是十一二岁年纪,她们很随便地席地而坐,听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讲课。

    “那讲课的女子是国师?”玄奘小声问道。

    “现在还不是,”泽拉舒雅道,“如果这里面有人做了国王,那个讲课的师父就是国师了。”

    玄奘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可能仅仅是在一年前,就在这里,迦弥罗和泽拉舒雅,还有朵耶,就和这些女孩子们一样,在认真地听课。可是现在,她们三个,却一个成了国王,一个成了丞相,一个成了大将军。

    这里看起来山水灵秀,又与世隔绝,女孩子个个如花似玉,恰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也难怪外面的人对这个国家如此垂涎了。

    玄奘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阿提拉,自己都觉得有些煞风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进去吧。”迦弥罗提议道。

    “不好,”玄奘赶紧说,“还是不要打扰她们吧。”

    可是,里面的人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那个女教师走了出来。

    “原来是大王和丞相大人到了,快请进。”女教师说。

    迦弥罗微笑着冲那女教师点了下头,便和泽拉舒雅一起走进门去,玄奘只得跟进。

    “这位是大唐来的法师,”泽拉舒雅向这位女教师介绍道,“我和大王这次是专程陪他游览玫瑰园的。”

    “法师是大唐来的?”女教师的眼中闪烁出诱人的光彩,“那里可是个神奇的地方!”

    “阿弥陀佛,”玄奘合掌行礼道,“莫非檀越去过大唐?”

    女教师尚未答话,迦弥罗就抢着开口道:“格曼师父去过很多地方呢!去过大唐也不稀奇。”

    “让大王失望了,”这位叫格曼的女教师微笑道,“我去过波斯、龟兹等地,却真的没去过大唐,虽然我很想去那里。”

    “那也没关系,”迦弥罗一点儿也没有碰钉子的感觉,依然很开心地说,“大唐那么远,你没去过也不稀奇。”

    玄奘看着这个天真单纯的小女王,竟有几分感动。这要是换上别的国家的国王,肯定要发怒了,也正因为如此,很多国家的臣民,都会想着法子揣度国王的心思,说国王想听的话。

    就冲这一点,这个小小的女儿国,也是极为高贵的。自己若是能帮,就帮一把吧。

    这时,格曼又说道:“小时候,外祖母曾给我讲过一个关于玫瑰的传说,听说这个故事来自东土。”

    “东土有关于玫瑰的传说?”迦弥罗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以前国师可没讲过,格曼师父,你给我们讲讲吧。”

    她拉着国师的手,竟像个小女孩一样撒起娇来。

    石屋里的女孩子们也都跟着恳求起来。

    “好,好,”格曼笑道,“既然大王说话了,格曼怎敢不讲呢。”

    她又将目光转向玄奘:“这是来自东土的故事,如果我讲的不好,大唐法师可不要笑话。”

    “不敢。”玄奘道,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从史书记载上看,中国在汉朝就有了玫瑰,但是中国人好像不怎么喜欢这种花,历代诗词中很少有咏玫瑰的。到了唐朝,人们更偏爱富贵大气的牡丹,也有人喜爱菊、莲、梅、兰等花草,称它们为花中君子,至于色泽过于艳丽而又多刺的玫瑰,则始终不招人待见。

    大唐有关于玫瑰的传说吗?我怎么没有听过?

    正自奇怪,却听格曼已经讲了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在古老的东方生活着这样一对男女,男的热情似火,他的名字叫爱人;女的温柔如水,她的名字叫情人!”

    怪不得我没有听过这个故事,玄奘暗想,单从“爱人”和“情人”这两个名字看,这故事就绝不可能来自东土,唐人虽然大气外向,依然有着东方的含蓄美,不可能给故事的主角起这么露骨的名字,倒是热情奔放的西域人有可能这么做。估计是西域地区的人借用了东土的故事,加以发挥的。

    女孩子们却似乎很喜欢这两个名字,她们津津有味地听着。

    有一天,爱人与情人结伴到一座大山里去游玩,在一个山谷中,竟意外地发现了两朵透明的花苞,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花,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都觉得好奇极了。爱人想去摘来看看,谁知一不小心,被花上的刺刺到了,鲜红的血立刻流了出来。

    情人见了,很心痛,赶紧拿起他的手,不经意间流下了一滴眼泪,却同爱人手上的那一滴血同时掉下,分别掉进那两朵花苞之中……

    “我猜,他们两个一定成了夫妻。”一个女孩子插口说道。

    “这还用得着你猜吗?”另一个女孩子说,“肯定是这样的了。”

    迦弥罗和泽拉舒雅也都在点头。

    “法师认为呢?”格曼的目光望向玄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