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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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赫……”余冰臣小心地问:“你累了吧?”

    是。

    她点头。

    不问还好,一问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累了一整夜……

    不,是累了好多、好多年——

    为了哥哥、母亲、为了余冰臣、为了整个家呕心沥血,付出所有。

    今天,她再撑不下去。

    想睡,长长久久,安稳地睡。

    如果能睡去一直不醒也是一桩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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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赫又犯病了,这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凶险厉害。余家把吴门乃至附近地县上的好大夫都请过来看一遍,大夫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他们众口一词,这是痨病,病情不仅凶险而且传染性大。

    “有多大?”

    “亲密接触的人几乎都会传染。”

    三人成虎,余府内人心惶惶。

    一直侍候一赫的春姨干不下去了。她把自己值钱细软拾掇出来,打好包袱去找余冰臣:“老爷,我上有老下有小,儿子还未娶妻。做工吃饭而已,不至于搭上性命的。”

    余冰臣气得吐血,忍着怒气劝她留下:“春姨人各有志,你要辞工我不强留,但至少要等我请好接手的人再走不是?现下家里还有一个即将临盆的产妇。再说,一赫平日待你怎么样?她现在病着,你甩手走了,也不大好吧?”

    反正要走,春姨索性豁出去道:“老爷,快别说夫人平日待我怎么样呢?夫人的性格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性子扭又孤拐,大家谁都不愿去招惹她,就丢给我去侍候。”

    余冰臣见她越说越不讲理来,话也越来越难听,摆手摇头道:“好好好,我不和你争。不管怎样你把这个月做完。”

    “那——月钱得涨!”春姨头仰得老高。

    “好。”

    冷暖俗情谙世路,是非闲论任交亲。

    窗外的灯火燃着,有人影晃动。有人在笑,有人在哭。屋里绣架上挤满灰尘,五彩的丝线凌乱地散放着。

    一赫躺在床,上,身体一阵发寒一阵发热,入睡即汗,清醒则止。日连夜不停的咳,咳过一回痰中带血后,后面的红色越来越密。

    肺痨。

    沈一赫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是吃了人血馒头都不会好的恶病,相传要吃一千个紫河车。一千个……吴门县一年都没有一千个婴儿降生,哪里去找一千个胞衣。

    每天来看她最多的是大夫,余冰臣也来,焦急地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呼唤:“一赫、一赫……”

    眼泪儿滴在她的手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冰臣啊……

    她刚想说话,就有人掰开他握着的手,推他出去。

    “老爷,快出去吧。会传染哩!”

    “一赫、一赫——”

    她清醒的时辰少,糊涂的时辰多。糊涂中她常常做梦,梦到阿爹,牵着她的手徜徉在木渎的小桥流水,她扎着羊角辫扭着肥嘟嘟的身体。转眼阿爹就老了,站在书房慎重地问她:“余家的儿子,你觉得怎么样?”

    她低头绞着手里的辫子,脸色潮红,“阿爹,觉得他怎么样就怎么样,如何来问我。”

    “阿爹觉得他机巧有余,诚恳不足,你觉得呢?”

    余冰臣篡改八字,是不老实,口出不娶一赫,誓不为人的狂语是机巧。

    “冰臣待我好,阿爹!”她咬着唇,着急地滴下泪来,“你就让我们在一起吧。”

    “赫赫,跟着他,你会很辛苦。”

    “阿爹,我不怕苦。只要和冰臣在一起,苦也是甜。”

    “唉……你这傻孩子呦。”

    爱情中的女人总是痴傻,把男人当作上帝,卑微地化身尘埃,低到泥土。

    阿爹,说得真对,一语成谶。

    她太苦、太苦。

    “一赫、一赫……”

    她用力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哭红眼睛的姐姐和母亲,还有哥哥沈右横。她的目光直直看着沈右横,很久才努了努嘴吐出一句:“哥哥——”

    “哎,我在这。”沈右横最疼一赫,她病到这个份上他也跟着病了般,在妹妹床边哀哀哭泣,“赫赫,哥哥对不起你——”

    沈家人顿时哭做一团,伤心伤意。

    “哥……”

    “哎,哥在这。”

    “哥,你过来——我有话说——”

    “好好——”

    沈右横握着妹妹的手,把她扶到怀里。

    “赫赫,你要说什么?”

    一赫盯着哥哥,无声的泪从眼眶里滑脱出来。

    “哥——”气从枕头下摸出剪刀,拼尽全力往沈右横身上刺去。

    “啊——”

    “啊——”

    房间中叫声四起,可怜一赫弱如芦苇,胳膊连剪刀举起都难,还未沾着沈右横的皮,剪刀就被夺下来。

    “赫赫!你做死啊!他是你哥哥!”沈母凄厉叫起来,不明白女儿为什么发疯地要置儿子于死地。

    “啊——”一赫倒在枕头上,脸色苍白,白颈上青筋毕现,她已经说不出话来,瘦弱的脸上两只眼睛空洞吓人。

    “死……我……要……死……”

    她嘶吼出绝望的呼声,接着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口腔中不断涌出鲜血。

    “啊呀呀……”

    沈母、右横、一芮被吓得屁滚尿流从房间出来,站在院子里惊魂未定。

    “一赫莫不是病魔怔了,要不要找个大仙祛祛邪。”一芮哭着向妹婿余冰臣建议。

    余冰臣什么也没说,只看了沈右横一眼,吩咐春姨把房间里所有的锐器、利器、针头都收起来,再拨了两个丫头轮夜值班。

    知妻莫若夫,哀莫大过于心死,一赫想死。

    念头一出,余冰臣也惊出一身冷汗。任谁再来劝他,都不肯离开一赫半步。

    大错已成,他不能错上加错。

    说也奇怪,当他陪夜后,一赫的病情大有改观,咯血、盗汗、潮热都好些。

    一赫也不哭、也不闹了,直直躺在床,上,呆呆的,木木的,无论谁和她说什么,说多好听的话都不搭言。

    怕刺激到她,余冰臣不许沈家人再踏入余家半步。

    房间多静,静得像地狱,地狱也不会这么静,还有阎王小鬼。

    跳跃的烛花在窗户上倒影出影子,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们对诗剪烛还仿若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