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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 今晚,留在我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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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的文书已尽数被处理,今日桌案上,奏折和各类文书又已堆积如山。作为国之丞相,萧奕然书房里的文书好像永远也处理不完。

    但萧奕然进入书房后,并没如昨日一般,直接看阅文书疾书批阅。他斜靠在桌案前的椅子上,冷视着研墨的我。

    我研着墨,不时瞧他一眼。明明被他强吻该我冷视敌对他,然而我该死地对他生不了恨怒。一来因为我与小艾诋毁他有断袖之癖,二来因为我尚有求于他。

    ——昨日在宫中,萧奕然见我爽快答允跟他回相府,他微冷笑着问我,不怕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我研着墨,我想,我便是不完全如此,也差不多了。我又瞧了萧奕然一眼。我自不愿待在豫王府,可我与萧奕然更是渊源不深,我更不该待在他府中。只等我见过鬼啸,与鬼啸琴箫合奏,觉醒了奚玥的记忆,我便要跟永离豫王府一样,永离丞相府!

    “相爷,墨研好了。”我看着萧奕然道。

    萧奕然依旧冷视着我,“过几日,我要去东三省,验收陈石海的政绩。那时候我没空每日批阅所有文书。所以,在这几日之内,你要学会分辨文书的轻重缓急。不太重要的文书通通过滤,按需要处理的时间分类。只拣出刻不容缓地供我批示。明白吗?”

    我拒绝道:“你还是让小艾帮你吧。”

    萧奕然冷视着我,“小艾是个习武天才,然而在政务方面,我欲对他历练雕琢,他却是朽木不可雕也。”

    “相爷的帐下不乏能人。武功方面譬如鬼啸。政务方面譬如徐子豪。”我带几分揶揄道:“相爷可以让别人帮你。”

    萧奕然冷哼,“徐子豪尚有可取之处,然而贤能与我帐下的能人们相去甚远。而我帐下能人虽多,我却有一个毛病。”萧奕然目光深幽觑着我,“我不惯别人靠我太近,无论男女。镇日同处书房一室之内,目前为止,我只尚能忍受小艾与你。小艾既然朽木不可雕,我便欲雕琢你。”

    “不惯别人靠你太近,无论男女?你这是什么毛病?”我咬唇看着萧奕然,就是他的这个毛病,让我一开始以为他有隐疾,后来见了小艾,又以为他有断袖之癖!

    “这不是你此刻该问的问题。”萧奕然冷视着我,“墨已研好,你先拣选你觉得我该先处理的文书给我。暂时我不要求你准确判断出当务之急我该批阅的文书,你拣选出比较紧急的给我就可以。”

    他觑着我,“你想见到鬼啸,想觉醒奚玥的记忆,就把我吩咐的事情做好。”

    我觑着他,郁闷地翻看起文书来。

    我已知东三省蝗灾遍布,东方潜龙的目光直盯着户部。我先去拿户部的那些文书翻看。

    见我先看的是户部的折子,冷视着我的萧奕然,似微松了一口气。

    连看几本折子,我凭藉自己的判断将它们搁置一边。又拿起一本折子翻看后,终于,将它交予了一直冷视着我的萧奕然。

    萧奕然从我脸上收回目光,阅览起折子来,随后拿起兔毫笔蘸了墨汁,批示起来。

    我又陆续交予了萧奕然两本折子,萧奕然依旧是阅览批示。

    终于,萧奕然看过我交予他的第四本折子,“啪”地扔到我面前,“沿海一带,常有飓风狂作,临海的与饶县的居民,祖辈以打鱼为生,死亡人数盛过出生人口,与饶县令上奏的这道户籍调查的折子,很要紧吗?”

    “皇上也说民乃国之根本。那个县的人口逐年递减,难道不要紧吗?”我看着萧奕然。

    萧奕然冷沉道:“地域上的天灾人祸,非人力之所及。类似这样的错觉,我不希望你再犯!”

    ……

    “啪!”

    又是一本被扔到我面前的折子。

    “邢州知府新官上任,大发撅语,誓要肥沃农田,半亩地产稻谷千斤?”萧奕然冷嗤看我。

    我看他道:“邢州知府壮志凌云,他将做出这样的政绩,难道这道奏折不要紧吗?”

    “你知道半亩地的大小吗?”

    我不语。

    “你知道半亩地在整个云州大陆最高的稻谷产量吗?”

    我依旧不语。

    萧奕然讥嘲看我,“无论是从前的奚玥,还是如今的商门千金,想来你从未接触过农田!”

    ……

    “啪!”

    ……

    “啪!”

    ……

    “啪!”

    ……

    一下午,书房中,萧奕然将文书甩给我的啪啪声不绝于耳,终于到了晚饭时间,我快要忍受不住,想来他亦是受不了我。这晚他倒是从政务中抽身,去了饭厅吃晚饭。

    饭桌上,萧奕然一下午都对我疾言厉色,此刻连吃饭亦是面无表情。

    “我吃饱了!”我有些食不下咽地离了饭厅,在书房外的藤椅上坐了,揉着太阳穴晒着尚存余温的太阳。

    ……

    “休息好了?”从饭厅回来书房的萧奕然问我。

    我咬唇看着面无表情的他。

    ……

    书房中,隔个一时片刻,又是各种难以忍受的他的喝斥。

    ……

    这已是我替他阅览过滤文书的第三日。

    “啪!”

    又是一本被他甩到我面前的文书。

    我翻开一看,与萧奕然道:“士族将耕地圈禁,以荒草养马放牧,或租给佃户收取重赋,原州县令上奏弹劾圈地的那些士族,难道不应该吗?”弹劾圈地的士族,令其返还耕地于百姓,我觉得原州县令的这道弹劾上书就是最最要紧的!加之被萧奕然苛责三日,我终于怒愤,“你如此苛待我,是要将我培养成女丞相或者你的贤内助吗?你还在嫉恨我非议你有断袖之癖,你根本就是借着公事泄你的私愤!你知道吗?我现在连晚上做梦都梦到你在训斥喝骂我!”

    萧奕然严厉的神色微微收敛,“你做梦梦到了我?”

    我皱了皱眉,“政务非我所长。三日来,你每天都在呵斥我,可见我并不能胜任你的期许,不可能在几日之内,准确拣选出刻不容缓的文书供你批阅。”我看他道:“然而我很想见到鬼啸。相爷,你可否另外交代差事让我完成?”

    萧奕然看着我,“我唯有书房缺人伺候。我将赴东三省公干,替我过滤文书的人选也最紧急需要。”

    三日来,萧奕然一直严厉的面色首次和缓,他甚至微笑看我,“我承认,我对你的疾言厉色是挟裹着私愤。不过,三日来,我虽仍是训斥喝骂你,可你没有感觉,我对你的呵斥,一日少过一日吗?你手上的这道折子,甚至是今夜我第一次对你的呵斥。而原本,我不该就你手中的那道折子喝骂你。”

    他与我解释道:“我朝门阀制度森严,士族与寒族泾渭分明。士族享有很多特权。圈地养马,或收取重赋,士族们皆相仿效。这是门阀阶层的弊端。自我朝建朝积攒至今,早已根深蒂固。便是我官居丞相,也不能激进废除。我只能一步一步地来。”

    我恍然接口道:“多扶植诸如陈石海那样有真才实能的寒族官吏,让他们一个一个地取代士族大员们的官位,不动声色地打压罢黜士族们在朝中的地位?”

    萧奕然的眸色微带赏识,“对。士族势大,不可激进废除,根本原因是朝中士族大员十之有八。便是强势罢黜,朝政也必然陷入瘫痪。我必须先拣选出可堪重任的寒族官员,先将他们扶植起来。”

    我将手中折子搁置一边,“你说的没错。我虽不懂政事,却也知闻战国时代商鞅变法,因为损害了贵族们的利益,遭到他们的强烈抵制,终究也只是昙花一现。你放心,再看到弹劾士族们的奏折,我会暂时将它们搁置一边。”

    萧奕然凝笑望着我,“你不让我再交代别的差事给你了?”

    我反问他,“你不是说我替你过滤文书,已经做的很好了吗?”我亦是凝笑看他,“相爷亦出身士族,却能有废除门阀制度的想法。相爷所谋者大,在相爷身边替相爷做事,我如今很有动力。”

    萧奕然隔着烛光望着我,雍雅的面容上有淡淡光泽,“有动力便好。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东三省,准确拣选出刻不容缓的文书供我批阅,你只剩明日一天的历练时间。”

    “‘我们’?我也要随你去东三省?”我疑问道:“我不是要在书房替你过滤文书吗?”

    萧奕然弯唇笑道:“这些折子都是从全国各地递送到相府的。后天起我不在相府,这些折子自然会另根据我的行程送到我的手中。”

    要去东三省吗?如此一来,我还得在萧奕然身边流连多久?——若换做几日前刚来相府,我想我会一口拒绝,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可跟萧奕然相处几日,我却有些难以拒绝这位勤政忧国的丞相。可再是难以开口,还是要拒绝的不是吗?我想恢复记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相爷……”

    我正想推辞,萧奕然弯唇笑道:“鬼啸正在东三省,暗中襄助陈石海,以令奸商俯首帖耳,开仓放粮。”

    我再无犹豫地改口道:“好,我跟你去。”

    ……

    翌日。

    因为明日就要离京去东三省了,萧奕然将桌案上积压的所有文书尽数批阅,直忙到四更天。

    甫时我与他都已经疲惫,我正欲回房去睡觉,萧奕然叫住了我。

    “奚玥。”

    我愣了一愣,方意识过来他在叫我。

    从前,窥破我身份的他,私下总是轻佻风流地唤我小姐;正月里上元节吻过我,隔了大半年他再见我,因为他不惯人挨近他的毛病,他在我面前也再不轻佻风流了;住进他的相府后,他不再风流却也生疏地称我小姐,他没有以任何称呼唤过我。

    我回转身,望着他。

    烛光下,他亦望着我。

    “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他望着我,“这几日,你辛苦了,算是我的谢礼。”

    他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个首饰盒子。

    他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

    入住相府后,我收起了来相府那日穿着的王妃宫装。当日身上的首饰,亦是豫王府登记在册的,我亦没敢再戴。这几日,我身上半点首饰也没有。

    萧奕然看着我道:“明日你便要离开相府,公然出现在人前。你曾是豫王妃,许多人见过你。你需要易容。”

    “易容?”

    萧奕然回应我道:“对。”

    他笑道:“小艾有两样绝技。一是根骨奇佳,不过十多岁的少年,武艺比起我来也不遑多让。二是以假乱真的易容术。”他道:“为了出行方便,我欲让小艾将你易容成和他一般的少年。少年打扮的你,不方便戴其他首饰,所以我选了这条项链给你。你戴着它,衣服遮挡了,别人并看不出。”

    他站到我身后,吐气温热,“我给你戴上。”

    他将项链搭在我颈项,手去拢我肩后的乌发,扣着项链链扣。

    我摸着胸前的项链坠子,一个蓝水晶月亮。

    “很漂亮。不过价值连城。起码爹的金铺里绝对造不出。”我开着玩笑。

    我认真道:“我爹两个月前,把花家金铺其中的几家分铺都转到了我的名下。你让人去几家金铺取银票吧。若是盈利仍然买不起你的项链,我便分期还你。”

    “你觉得我缺钱吗?”萧奕然已经扣好了链扣,他温热的吐息就拂绕在我的耳后,“说了是送你。”

    想起他私下经营的赌坊舞乐坊,他是不差钱。“可还是太贵重了。”我道:“你既不要钱,我便摘下还你。”

    他克制的吐息拂绕在我耳后,“既是送你的,我已在坠子后面刻了你的名字。你摘下还我,我也送不了别人。你要我留着刻着你名字的项链纪念你吗?”

    不摘不是,摘也不是。

    他的低笑声在我耳边响起。

    烛光下,站在我身后的他,突然从我背后环住了我的腰,他低笑着,似风流轻佻,又似认真克制地,在我耳边低声道:“很晚了,今晚……就留在我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