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半城繁华 > 第十八章 梅萼分明

第十八章 梅萼分明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可是我要嫁人了。”她微微侧过脸,头上的珠翠在窗口的太阳光下璨然闪耀。她低声道,“婚期这么近了,我半道上跟你到边关去?这世上也没有外甥女四处追随舅舅的,传出去,坏名声。”

    他又是沉默,隔会儿站起来道,“咱们外头走走吧!”

    她有些犹豫,因为知道父亲母亲都防着他。明目张胆外面走,万一被撞见了怎么办?她磨蹭着,不怎么愿意起身。他踱过来向她伸出手,“要我拉你么?”

    她看着那只手,脸上热辣辣一片。就像个巨大的诱惑,可以吸引得她飞蛾扑火。几乎什么都没去想,她把自己放在他掌心。淡淡的温度,就像他不甚热情的为人。她知道他对待别人是什么样的,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永远保持着距离,不可攀摘。对她来说大约是极特别的了,横竖她也没料想到,他会有那么滑笏的一面。

    “我母亲看见了……”她怯怯的说,“只怕要不高兴。”

    事到如今他反而无所顾忌了,就是要她父母亲了解,他对她势在必得,蓝家这门亲事是结不成的。其实对待情敌有很多种方式,但他总归是个念旧情的人。这个大权旁落的年代人心浮躁,尤其是李武两家的争斗更是狠戾。站在权利顶峰的人草木皆兵,当友谊和皇权对决时,孰轻孰重,根本无需考虑。他若是恶毒一些,北衙禁军原本就是直接受命于二圣,护卫皇权,铲除逆旅的。要利用这点扳倒一个郡主易如反掌,只是罪名太大,性命攸关。蓝笙是二十年的老友,他不能这样害他。

    但布暖,他断断放不开。他紧了紧五指,前半生为母亲而活,后面的日子要为她和自己。是该摊牌了,时日无多。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要顺势而为。至少让这傻丫头知道,他不再是她的舅舅,他爱着她,是她最可以依靠的人。

    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到尽头处,告别了白墙灰瓦,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树林。

    她站在欹枝下,成簇的桃花映红了她的脸。他来了好兴致,折了一枝梅往她螺髻上插,“我与娘子戴花。”

    她轻轻的笑,欠着身让他戴。他的手指滑过她的发际,顺带给她抿了抿头。她倒像只温驯的猫,眯着眼,接受爱抚。他低低的吟诵,“你是天上的鸿雁,你翱翔万里来到我的身边。感谢昆仑神将你赐予我,奔流不息的黄河见证我的爱情。美丽的姑娘,请你停下娉婷的脚步,看一看这个痴心仰慕你的男子。他有多少话想对你倾诉,他为你神魂颠倒,然而你却不屑一顾……”

    她明明知道那是皮影戏里的台词,还是忍不住偷偷窃喜。他这么精明的人,有很多话不会轻易说出口。如今借着戏文,算是在表达什么吗?她捏着帕子,心里只管砰砰的跳。然后听见他在她耳边说,“暖儿,如果你是王嫱,会爱上呼韩邪么?”

    她认真想了想,“单于是个好人,也许王嫱初到大漠不习惯,但日子久了就好。一个女人背井离乡,唯一能够倚靠的就是丈夫,所以为什么不爱呢!”

    他似乎很满意,“爱他,相信他,两者同样重要,知道么?”

    她点头,“我知道。”“你以前做的不够,以后要改正。”

    她摸不着头脑,却仍旧点头,“我改正。”

    他把手放在她后脖梗上,捋了捋道,“这才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其实倒想问问他,以前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他说出这番话来。后来想想还是作罢了,仿佛是有点惧怕。就像感月说的那样,也许有过不愉快的记忆,再翻找出来无异于雪上加霜。还不如往前看,他也说过要从新开始,那么就不要追究吧!

    她晃晃手里的梅,“我也要与郎君戴花。”

    他看着那一蓬花,有些为难的样子,“男人家戴花,有失体统。”她就那样看着他,眼睛里有闪烁的芒。他突然觉得拒绝她是种罪过,便把多余的花蕾去了,单剩顶上的一朵。那么一修整,看上去就像支发簪。他交给她,自己抬手拔了髻上的玉笄,蹲下身道,“插吧!”

    她心里是不太满意的,她原先想给他来个山花插满头,谁知道他这么工于心计,把好好的一枝花摘成了秃子。她赌着气,搡他一下,“你转过去。”

    他无奈的换个角度,布暖眼疾手快重又换了一枝。得意的咧着嘴想,这梅林里要别的没有,要梅花一撸一大把。三下两下腾出了枝桠,往他发间一插,抚着下巴兀自欣赏——果然好花配美人!他的发黑到了极致,莹莹泛出蓝光来。人长得齐整了,每一处都工细得无可挑剔。她憋着笑说好了,他转过身来,她越发开怀。上将军头顶上开花,不知道底下人看见是个什么反应。

    他翻来覆去打量手里玉笄,“我有了簪子,这个岂不是多余了?或者扔了吧,留着也碍手脚。”

    他作势要抛,她喊起来,“做什么要扔?好好的,扔了就是败家!”忙夺过来托在手心里,那簪子是上好的翡翠雕成莲花状,绿得如一汪水,映透了她半边手掌。她啧地咂嘴,“头面铺子里买回来不知花多少贯呢,平白扔了多可惜,你不要便给我吧!”

    他笑得不怀好意,“你可知道赠玉的意思?”

    她耳根子有点发烫,读的书不少,君子赠玉的典故当然是熟知的。她不屈的反驳,“我是怕糟蹋了好东西,你非要往那上头牵扯么?”

    他挑起眉,“受玉又是什么意思?”

    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赠玉是示爱,受玉当然是应允了。她尴尬的把簪子往他手里塞,“你要扔便扔吧,同我没关系。”

    两下里推推搡搡,混乱中才发现自己又落进他怀里。他贴着她的鬓角说,“受了便是受了,没有中途后悔的道理。你要拒绝,除非它断了。”

    她心慌意乱的推他,想要隔开些距离。渐渐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然到了这一步,奇怪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醒来不过十来日,十来日便这样突飞猛进么?她沮丧的想,再不能回去,只有往前走了。可是他这半真半假的态度着实让她没底,她彷徨起来,他若不是认真的,那她现在算什么呢?

    “这么的不好。”她怏怏的说,“我不大明白,我都要嫁人了,万一让谁撞见,大家脸上不好看相。”

    他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如今怕了?当初那点玉石俱焚的勇气哪里去了?咱们两个总在路上奔跑,不是你追就是我赶。这次不要逃避了,从头再走一遍。分明驾轻就熟的,也不至于太吃力。”

    他话吐半截子,对于她这个丢了记忆片段的人来说,简直就像在谈天书。她把手撑在他胸前,“你原原本本把事情经过告诉我。”

    他摇摇头,“没到时候,我的事还没办完。等真相大白了,我自然会同你交底的。目下你只要看清,咱们不同于一般的甥舅,就是单纯的男人和女人。我心里装着你,非你不娶。所以你心里也必须装着我,非我不嫁。记住了么?”

    这是个奇怪的理论,这么专治跋扈,但从他口中出来,却有种天然的令人信服的魔力。她傻傻的点头,他非她不娶,这倒不错。可转念想想又不对,于是红着脸说,“咱们这样的,怎么谈嫁娶呢!况且下个月我就要嫁进蓝家去了,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我不会让你嫁的。”他把脸埋在她颈窝里,“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你抢走!这趟就算豁出命去,我也不会再撒手了。”

    他唧唧哝哝的说,她虽听得云里雾里,但实在是高兴得紧。像某一刻遗失的东西重又回到手里,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她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富有,就是油然而生的骄傲和满足。她的他是一座山,一棵参天大树,将她不甚华丽的人生填满。他们的感情触犯《唐律》,但又怎么样呢!她憧憬着悲壮雄浑的爱情,他给与的,正是她严重缺乏的。

    “再容我一点时间,等我把手上的事理清了,我带你离开长安,到咱们的世界里去。”他微微一笑,“就像昭君一样,咱们出塞。那里有山有海、有花有草、有长河落日、有大漠孤烟……没人知道咱们的身份,可以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他计划得很周详,不像是临时起意。已经画好了蓝图,她只要按着他的路线走,就能够抵达幸福。可是终究放不下爷娘,她就算再浑浑噩噩,也做不出抛弃生身父母的事来。父亲在朝为官,别人手底下讨生活。她若当真一走了之,留下个烂摊子还要二位大人清理。上回夏家的事就已经难为母亲了,这趟故态复萌,岂不是要了他们的命么!

    她沉淀下来,两难得很。手臂施加了个坚决的力量,她终于隔开他,“舅舅再三思吧!这不是件小事,牵连的人太多了。”

    他睨起眼,“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她说,本来应该很凝重的对话,可惜被他顶上那簇盛放的梅打断了。她忍不住笑,这样风姿绰约的人总算毁在她手里了!偏巧远处有人来,她忸怩着把他的发簪收起来,对他欠身道,“舅舅稍待,我先回去了。想来这时候他们该撤宴了,我在外头时候呆长了不好。早些过去汇合,省得我母亲又要一五一十的问。”

    他看着她逶迤去了,方把发髻上的桃花枝拔下来。果然不是原先那支了,她换了一蓬饱满的花。她以为他不知道,然而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眼睛呢!有时候太过洞明了伤神,很多东西浮于表象,反倒是一层保护色。一旦要揭开,后果怎么样,真得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