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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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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爷故去的消息来得突然,我晕晕沉沉地在韩府上歇了两日,醒来后却也只觉得是梦一场罢了。

    这两日中,我多半时间都是睡着的,倒像是得了什么大病一般,惹得韩说和王孙一阵担心。

    或许是甘泉宫中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日子,让我觉得身心俱疲。那两日里,我除了起来吃饭,大部分时候都伏于床榻之上,沉沉地睡着,有时也会做些叫人害怕的梦,惊得一身冷汗,直坐起来。

    前几日在甘泉宫中遇见公主向太皇太后辞行,说要与侯爷回到平阳去,长安繁华喧闹,不适宜修养身体。

    生死之事,原来如此之快。昨天还在枕畔温言软语之人,今日就已经天人永隔了。

    直到第三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纸,淡淡一抹映照在我的脸颊之上,我方才感觉,自己算是缓过了精神来。

    梳洗过后,推门而出,只觉得天上的阳光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好过了。

    我一路迂回,转过屋后的花巷,心中正奇怪为何韩府中竟也种植了这样多的兰草,且全是用花盆种植的,一盆一盆,漫然开来,株株分明。我正纳闷,恰巧柳暗花明,望见了不远处韩说立于石桌前尚在摆弄一盆兰草,旁边煨着一个小火炉,上面放着一个鎏金小壶,咕咚咕咚地冒着袅袅热气。

    他平日里不是在骑射,便是在练武,对着花花草草发痴倒是极少见的。

    我凑上前去,才发现他今日他确实甚有雅兴,旁边的小壶竟是在烹茶,刚一走近,便觉得茶香缭绕,于是便在他的旁边坐下,他抬头看我,百无聊赖的哼了一声:“你可算是睡醒了。”

    我望着那盆兰草上挂着露水,兰花已经抽茎而出,微微含苞,一股淡淡的隐而不发的幽香拂面而来。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一大早,你兴致还真是好。”我伸手轻轻物拨弄那枝叶上的露水,却被韩说猛然伸手轻轻打了一下。

    “别动她。”他一脸嫌恶地看着我,又满眼爱意死望着那株兰草:“好不容易长出一个花苞来。你别把花苞给我碰掉了。”

    说着他抬起头来望着我这一路过来的幽幽的兰草,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我已经叫人寻了府中一处空房子,收拾出来做暖阁。过一阵子天气冷下来了,就把它们搬到那里面去。”

    我望着他痴迷的样子,仿佛这些兰草是他心爱的女子一般,不禁揶揄道:“你以后不是想要做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吗?你平时也不是喜爱这些花草之人,怎么忽然就在这里玩物丧志了起来。”

    他不理我,幽幽地望着那株兰草:“我以前并不喜欢这些,可是自打那日在玖云霄中,她走在我们前面,漫步于兰园之中,那景色甚美……甚美……就忽然喜欢上兰花了。”

    我不禁怔怔看他,不知是该劝慰,还是该任由他这样痴痴地看下去。

    “我想把这里种得和玖云霄一样……”他细致地打理着兰草的枝叶,怅然若失地叹道:“也许她还会回来,看到了定会喜欢。”

    不知为何,他这样一句竟让我忽然想起来侯爷。

    那日在马厩之中,他虽是因为发泄酒意无意说给我听的,但是句句皆是透露着对公主的呵护爱慕之情。他那时的表情和韩说此时的表情如出一辙,也是如此含情脉脉。

    他说,他明明知道公主为何要如此关爱阿青,可是只要她开心就好。

    究竟是为何,这世间那样多的深情都注定要被辜负。难道情深当真难寿吗?

    “阿青昨日来找过你。见你睡着,就又走了。”他忽然在我耳畔说道,我惊觉回头,恰好遇上他秋水一般深邃的眼眸:“或许今日还会来吧。”

    我一听阿青脸上一阵微红,不自觉地就发烫了起来。

    那日与他在建章宫中说话,还未来得及说清楚,便又被王孙打搅。回来的一路上,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不小的疙瘩。

    我问他,长大后能不能嫁给他。他明明是那样清晰回答我。

    好啊……好啊……

    可为何我的心中竟会生出一丝忧虑来呢。

    “发什么呆?”韩说抬手在我面前晃了晃,狐疑地望着我:“怎么一说阿青,你却是这副表情?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

    我惊觉,连忙收回脸上的神色,故作镇定,却又小声嘀咕道:“你在胡说什么?哪里有不一样?”

    “以前你听到阿青要来,定会欢欣雀跃好一阵子的。”他明亮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我:“你今天的样子倒是有些反常,这么冷静……”

    “我哪有冷静,我很开心……哈哈”我干笑两声,顿时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演戏的天赋,就连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尴尬了,连忙揭开旁边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壶盖,给自己斟了一杯,吹着杯中的热茶:“哎呀,都忘了,这茶已经烹好了。”

    “真是见鬼了,两个人今天都神神秘秘。”他盯着我半晌,又转头拨弄眼前的兰草,又似乎觉察了什么,扭过头来狐疑地看我:“你们俩是不是已经好了?”

    我没憋住,一口茶水全喷在他的脸上。

    我看着他被我弄得满脸是水,放下手中的茶杯在石案上,赶忙站起身来,悻悻地笑着:“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问王孙……”

    他无奈地望着我,抬袖擦了擦自己的脸上的水渍,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并无意就这个话题与我深入探讨。

    只是朝着我摆了摆手,又默默地转过头去,痴痴地欣赏他的兰草去了。

    于是,我像逃命一般逃离了韩说。

    一路上都在暗骂自己藏不住心事,原本还想要问问他,阿青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这下好了,什么都不敢再问了。

    走着走着忽然又想到,他方才说阿青来找我时,神色也和我一样诡秘,不禁怀疑难道是因为我在建章营中那一通突如其来的告白另他为难了。

    我穿越了满园正开的烂漫的木芙蓉花,还未走到王孙的住所,我的脸上已经晕红了一大片了,被花影趁着,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了。重叠的绿荫花影的尽头,遥遥地便看见王孙此时正盘坐在案前专心研究着什么。

    他眉眼俊俏,安静的模样,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副画卷。

    我生怕破坏了这意境,慢慢地走近,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案上的一卷羊皮卷。

    我蹑手蹑脚地凑上去,才发现他仍在研究的是之前让我帮他誊写的那份地图。

    “你不去烦阿说,来扰我做什么?”他头也不抬,眼睛依然聚精会神地盯着案上的地图,轻声道。

    我望着那地图上广袤的区域仍然是一片空白,不仅指着沿着汉匈边界处轻声说道:“似乎比我上次誊写时候多了几处?”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看我:“你记性倒是好。”

    “看这幅图前,从不知匈奴腹地竟然如此广袤。”我不禁叹道:“我也是被惊叹到,印象深刻罢了。”

    “北上还不知纵深有多少,确实广袤。我大汉与之相比,确实显得如同巢下之卵,谁知哪日巢穴倾翻,岂还有完卵可言。”他的眼中忽然间被什么点亮了,低下头去死死盯着那幅地形图:“怀柔多年,受尽屈辱。要我看,汉匈之间,必有生死一战。不是我大汉伸张国掖,便是被他胡虏铁骑南下,掀了我们的巢穴。”

    他抬手,轻轻摸索汉匈边境那些已经标注的地形,须臾才轻叹一声:“即便如此,我们对这个强大的敌人的了解,确实还太少。即便想要主动发动攻击,但胡虏逐水草,从不修筑城池,如此广袤的腹地上,并不知单于大军究竟屯兵于何处,就连如何寻求战机都是难题。大军长途行军,远离后方补给,如此无异于羊入虎口。”

    “主动出击?”我不禁惊讶。

    我听锦师傅和阿青闲聊时曾说的,大汉自建国以来,白登山之围后,便一直长期受到匈奴的袭扰,胡虏铁骑所过之处,妻离子散,血流漂杵。

    面对北漠民族的袭扰,汉人自秦起便只能北筑长城而守藩篱。每年胡虏虏劫财物,血洗边境后,大汉却也只能连年上供,屈辱地送去更多的财宝美女,以祈求那几乎已明摆不可指望的短暂的和平。

    主动出击匈奴,这是高祖、惠帝、文帝,以及先帝时早已束之高阁的一件陈年旧言。如今的陛下,当真是在作此谋划吗?

    “此辱不报,此仇不雪,妄为汉家男儿,我们与胡虏,这些年的恩怨,也总是要清算的。”他的声音冰冷又坚毅:“陛下曾派一使节带领上百人的使团,出使西域,希望能与原本盘踞在河西,后被胡虏撵到西域的大月氏结盟,夹击匈奴。但是那人去了也数年了,却杳无音讯,只怕西域遥远,大漠无垠,早已……”

    我发觉他的眼下一阵阴翳,死死盯着那地图上,伸手在雁门一带轻轻摩挲了半晌,才仿佛自言自语,轻声道:“莫非真的只有用王恢那个法子试试?”

    我不知他在盘算着什么,也不敢做声,声怕打搅了他的思路。

    就在此时,门外的仆人忽然进来,伏地请安,传话道:“大人,方才有宫中派人来通传,太后请您去她老人家的康长殿一趟?”

    王孙皱了皱眉,狐疑了半晌,便叫来通传的人下去了。

    他抬手将桌上的卷轴卷起,站起身来,正了正衣冠。逆光中的他,像是被门庭外的花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俊秀挺拔,英姿勃发。

    “我可要出去了,你打算整日赖在我这里吗?”我正望着他发怔,他瞥了我一眼,嘴角一抹坏坏的笑意:“怎么?难道是因为我那日在瞭星台上吻了你,突然发觉喜欢上我了吗?”

    我脸一红,赶忙收回目光,站起身来要走:“你胡说什么,我现在就走!谁要赖在你这里!”

    他忽然从后面一把拽住我的手,我仓皇地回头正巧碰上他晶莹剔透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我,半晌才诡秘地一笑:“那天……该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也顾不得脸上的滚烫,朝着他吼道:“谁跟你初吻,你这个臭流氓!我早就吻过……”

    我不禁哑然,微微怔住,忽然想起浴兰节长街石桥上的那个初夏的夜里。

    我是吻过他的。

    我记得我是借着酒意,双手紧紧勾着他的脖子,拼命地点起脚来,真真切切的一记吻,落在他的俊美的轮廓上。

    他在那时,就该了解了我的心意吧。可又为何在我告白那天,显得那样的手足无措。

    “谁?”王孙忽然一声,将我拉回到现实中来。

    “阿青……”我怔怔地答道,晃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脸上更加滚烫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你们俩竟有如此越礼之举?”他瞪大眼睛望着我,仿佛难以置信。

    “是浴兰节灯会上……我……我喝雄黄酒喝醉了。”我支支吾吾地不敢看他纠根刨底的眼神。

    “雄黄酒也会喝醉吗?”他狐疑地望着我半天,抬起头来:“我出去办事你们却自在。我不管,重阳节的时候,定要一起去灯会上玩,到时候我带你去尝尝重阳糕,还有长安城的一家菊花酒。”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再追问下去。抬起头来看他,不禁觉得眼前的人,方才还在一本正经、慷慨激昂地跟我说着国仇家恨,现下的语气倒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童心未泯的小孩子一般。

    “我不跟你啰嗦了。”他忽然一声,抬手正了正衣襟,转身就走,在门廊处却又忽然停下。

    我怔怔地抬头望着他,只见他慢慢转过头来,逆着门外的眼光,背后是绵延的芙蓉花影,望了我最后一眼,对着我粲然一笑。

    “说好了。重阳节一起。你可不许跟着卫青走了!”

    说罢,还没等怔在原地的我回答,便转身过身去,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