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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暗 红稀 出 凤城 第七十八章 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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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沈宙正色询问,沈藏锋也敛了面上淡淡笑色,神情有些冷漠的道:“叔父难道不觉得,那些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么!”

    沈宙一皱眉,道:“你是说他们利用卫氏女落咱们家脸面的事儿?这一笔帐你以为咱们家没有记下来么?但眼下紧要的是除夕宫宴上的夺魁!”他以为沈藏锋年少气盛,这次被众人议论他自幼定下来的未婚妻子还没过门就失了贞,饱受嘲笑,激愤之下,偏就不肯听众人揶揄退这个亲。

    叹了口气,沈宙也觉得侄子很是冤枉,只差几个月就要成婚了,好好的自幼定下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子竟传出被歹人侮辱的消息来。沈藏锋平常固然大度,但这样的事情但凡是个男子谁能受得住?更何况沈藏锋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

    只是侄子也是被气昏了头,这种时候应该速速退亲是正经,免得继续被拖在里头。怎么反而要继续婚约了呢?如今这门婚事继续结下去还有什么好处?

    所以他又道,“那些人的嘲笑大抵还是因为卫氏女的缘故,咱们家只要退了这门亲,又关咱们家什么事?”

    沈藏锋皱起眉,淡漠的道:“叔父也是这么想的?若是如此,却与这些不问青红皂白之人有什么两样?”

    沈宙一怔。

    就听沈藏锋继续道,“过错在于那些刺客,在于幕后真凶,侄儿这未婚妻子有什么错?”

    “卫氏女确实没什么错,只是这女孩子命不好。”沈宙脸色微沉,不悦的道,“这件事情确实是沈家对不住卫家,然而对不住归对不住,我们总不可能因为觉得对不住卫家,就叫你去受旁人一辈子的嘲笑!何况,那所谓凤州庶民拦轿告状之事确实是污蔑,但这女孩子代弟赴约,与知本堂的卫新咏在山谷中私下交谈半日却是事实!那山谷里不仅仅有卫新咏主仆,还有凤歧山残匪!单这一点,咱们家退亲也是有依据的!”

    他警告道,“难道你坚持继续婚约就是因为怜恤这卫氏女?你莫要为一时心软犯了糊涂!所谓积毁销骨、众口烁金,这样一个妻子往后带给你的耻辱和嘲笑不是你如今能够想象的!何况即使你怜恤她,你可想过你往后的子女?有一个声名狼狈的嫡母,你往后的子女一出世就会受到众人嘲笑欺凌……你好好想想有这样一个累赘,你如何还有余力担当起阀主之责!

    “若实在同情她,这个婚让卫家提出来退也就是了,咱们家在其他地方再弥补卫家或这女孩子一番。娶妻是终生大事,断然没有为了同情怜恤谁就娶过门的!你以为这是纳妾么!”

    沈藏锋放下牙箸,平静的看了眼叔父,道:“刺客首领是侄儿这未婚妻子亲手当众杀的。”

    “那又怎么样?”沈宙冷冷的道,“你别以为凭一柄‘戮胡’,再加上假托你父亲的名义,就真的能使谣言逆转!若是谣言这样好控制,卫家文风昌盛,颠倒黑白的功夫比咱们这些武人不知道厉害了多少!凭卫公的手段早就可以做到了!”

    “既然能够在官道上当众击杀刺客首领,若她独自逃走,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沈藏锋淡淡的道,“但她没有,她挡在胞弟卫长风之前,最终护着卫长风退入密林逃生!后来代弟赴约也是如此,她本可以让卫长风跟着卫新咏的人走,自己返回凤州禀告族中,派人前去营救卫长风!若说在官道上她不退,可能还有些自负武艺了得、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但经历过林中几日惊魂,还有勇气代替弟弟去赴约……叔父以为她会不明白这一去自己的下场么?”

    沈宙冷酷的道:“我再说一次,卫氏女确实高义!若她没有与你定亲,我也很赞赏这样的女孩子——这样能干又重义的女流,即使在西凉也不多见,但那又如何?咱们家现在要的是能够助你一臂之力的媳妇,而不是还没过门就把你拖累、日后会成为旁人攻讦你现成的理由的妇人!这卫氏女名誉已经彻底败坏,传闻里她已经没了清白与贞洁,再赞赏她的牺牲,难道因为她对卫长风的牺牲,就要同样牺牲你来继续迎她过门?”

    听了这话,沈藏锋却漠然的笑了:“清白?贞洁?若侄儿这未婚妻子,一直惦记着自己的清白名声与自己的贞洁,以至于在一遇刺客时就独自潜逃而去,如此现在被攻讦被议论被嘲笑的当然也不会是她了。但这样所谓清白贞洁的女子……侄儿宁可娶个勾栏瓦肆之女,也决计不会让她进沈家的门!”

    他眼中陡然迸发出炽热的光芒,满是怒火与不屑,一字字道,“那些所谓清白贞洁的女子无非是没有遇见这样的遭遇罢了!若是遇上了,怕是在官道上就被刺客或杀或辱,不拖累兄弟就不错了,何谈救助旁人?侄儿委实看不出来这些人有什么资格冷嘲热讽!”

    “再说什么失贞不失贞——无非就是代替卫长风去见了一次卫新咏,论起来卫新咏还是她的族叔!又与卫公同盟,会对她做什么?纵然做了什么,那她也是为人所害,又不是她之意愿!便因为这样就归罪于她,真是可笑之极!照着这样的道理,侄儿大可以一剑刺死议论的人,然后责怪他为何非要撞在侄儿剑上、还把侄儿的剑弄脏了?”

    沈藏锋冷笑,“她一介女流之辈,侍卫使女尽丧命于敌手,只有一个教习和一个族兄帮手,硬生生的护着弟弟自险境中全身而退!这是何等勇气果敢又是何等才干毅力?这些大肆议论、终日嘲笑她的人,老幼妇孺无知之辈且不论,只说其中的男子,也不提这些男子是否个个都有当众击杀刺客首领的能耐,难道他们个个直面生死之间的恐怖,都能够做到舍生忘死的护着自己的至亲骨血?”

    “一群无耻之徒!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不辨善恶!”

    “依着这些无耻之徒的议论,莫非遇见了贼人,侍卫不敌就只能一死?不在官道上引颈就戮,就该在返家后悬梁自尽?刺客只不过杀了卫家的侍卫使女,究竟还是有主仆生还的,然而这些人……却希望侥幸生还之人也都去死了,只为了他们认为的所谓的世风清白!”

    “古语说无瑕者可以戮人,这些人满心龌龊恶念,竟也敢自以为无瑕无秽,占据着他们认为的道德大义,以言语为刀,来杀戮一切他们认为当诛之人么?!”

    沈藏锋神情冰冷,目光之中甚至已经有了明显的杀意,“刺客若是其罪当诛,这些落井下石之人,恶过刺客百倍!实是罪该万死!”

    沈宙看着神情渐渐激动的侄儿,再次叹了口气:“我已说过,这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好,门当户对有情有义,只是如今你娶了她,必成你之累赘!单这一点,这门亲事就要退!我们必须为你考虑!”

    沈藏锋闭了闭眼,睁开时已经冷静下来:“叔父还是不明白!长嬴……是侄儿的未婚妻子!”

    见沈宙想说什么,他摇头打断,继续道,“若她不是侄儿的未婚妻子,听到此事,侄儿虽然一样会觉得议论造谣之人其心可诛,一样会觉得她甚是不幸……但侄儿至多为之辩解几句罢了,却不会太过多管闲事。毕竟这天下之大,不公不义之事委实太多了,侄儿有自知之明,是管不过来的。”

    “但长嬴不同!名份上她早已是我沈家的人,可她遭受冤屈不公,咱们家只惦记着将她遗弃,竟不思为其主持公道、洗清污名,这是什么道理?”

    “风言风语虽然能够销金烁骨,可那也不过是人心里先怯下去的缘故!沈氏传家百年,历有三朝!咱们家的声望名誉不是靠人吹捧出来、而是一刀一剑与狄人拼杀出来的!难道传家至今,族中竟然怯弱到了因为惧怕区区流言以至于连已经聘定的媳妇都不敢维护?”沈藏锋冷冷一笑,“先不说长嬴这样慷慨激烈的女子正投了侄儿的性情,即使她不是侄儿所喜欢的那一类,就凭她是侄儿的未婚妻这一点,凭什么人诋毁污蔑辱骂她,侄儿也绝不会弃她于不顾!如今慢说她毫无过错,纵然有什么过错,我沈家媳妇自有沈家来管束教导,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指手画脚、议论纷纷?!男儿大丈夫,连自幼聘下来的妻子都保不住,侄儿还有什么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沈宙脸色数

    变,跺足怒道:“你懂个什么?这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么?那刘家……”

    “侄儿自御前演武起,从无一败!”沈藏锋傲然道,“刘希寻,区区手下败将耳!往年侄儿能胜他,今年如何不能!退一万步来说即使这次败了,那也是侄儿自己心志不够坚定、习武不够勤奋,关一女子何事?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侄儿从不屑推委掩饰自己应担之责,更不耻将罪过推卸于一无辜女子、还是自己妻子身上去!”

    “这门婚事是幼时父亲亲自所定,门当户对,人侄儿也喜欢。凭什么刘家与卫氏知本堂略施手段,侄儿就要顺着他们所期望的去做去退亲?我乃沈家子,行事自有己见,区区谣言就想迫我就范——真当我是他们手里的牵线傀儡?!”他看着沈宙,神情平静,语气却毫无商量的余地,“卫长嬴才貌性情且不论,她之胆气与情义,侄儿闻之,恨不能击节而赞!所以这门亲,侄儿结定了!”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此番刘家的算计非但没能乱成你的心神,反而使你意志愈加坚定,如此我倒是放了心。”沈宙沉默片刻,道,“然而我还是要以我的阅历劝说你一句——人在年少气盛时候做下来的决定,往后未必不会后悔,到底夫妻是过一辈子的!你现在觉得非她不娶,但往后也许就会万分懊悔今日所为了。”

    沈藏锋一哂:“侄儿只知道,若这一次不设法赶来凤州,阻止叔父……侄儿此生都会后悔!”

    “其实我们退亲这样的做法虽然对卫家是落井下石,但自古以来也是心照不言。”沈宙再一次试图说服他,“你也不必把你不娶卫氏女之后,卫氏女的下场想得太过落魄。卫公与宋老夫人只此一个嫡亲孙女,必然为其计算余生。”

    沈藏锋大笑,笑声中满是讽刺:“什么样的余生?是被迫自尽让族志修饰后记成一位烈女还是一辈子居于家庙埋葬大好年华?抑或是背负愚人的污蔑、冠上为夫家所弃的名声,靠着丰厚妆奁嫁个清贫忠厚的士族旁支子弟还要受人指指点点?若是每个毫无过错并且舍身取义的人都要落到如此地步,这世风何其可怕?难道就因为长嬴是女子,她放弃独自逃生和保住名节救下两个弟弟,竟是无功有罪?!古时圣贤崇尚名节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教化世风淳朴,使人心向善,但若只知道追求众人认可的名节而忽视了其本质,也不过是愚夫愚妇、人云亦云罢了!他们,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节气与大义?!”

    他摇着头,笑容冷漠眼神冰寒,“请叔父恕侄儿做不出来为了一己之私撇弃没有过错的妻子的事情!卫公会为长嬴计算余生那是卫家的事情,但如今长嬴算我沈家的人不是么?既然是沈家的人,就该由我沈家来庇护她!而不是明知道她为人算计蒙受不公的冤屈与羞辱,却畏惧于区区流言就忙不迭的撇弃她!常置案前的摆件,因为日日在眼前看着,尚且舍不得轻易毁坏丢弃,物犹如此,更何况是结发之妻?!”

    “风言污语,侄儿自当为其担之!侄儿倒要看看,这世间是否当真已是乾坤倒转,如此深明大义之女竟不能褒扬美名于天下,反而备受责难和羞辱?!纵然如此,侄儿也绝不会丢弃所聘之妻!”

    沈宙震怒起来:“如此说来我们都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不辨善恶之辈,惟独你是高义?!你若不是我的侄儿,你以为我会管你娶什么样的妻子我会千里迢迢的来回奔波?!”

    “叔父自是为侄儿好。”沈藏锋忽然之间嘲意全消,正色对他一礼,道。

    “你既然知道我之苦心……”沈宙究竟真心为这个侄子考虑,见他态度似乎软下来,也放缓了语气,打算继续劝说。

    不想沈藏锋露齿一笑,提醒道:“只是叔父,‘戮胡’剑已以父亲的名义送与长嬴了,卫公如今必然已使人将这消息传遍凤州上下。如侄儿先前所言,婚约继续履行已成定局,叔父现下再怎么劝说侄儿……木已成舟,更复何言?”

    沈宙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揍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