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重生之一品皇家媳 > 第五十九章 陪嫁庄子(两万,求首订)

第五十九章 陪嫁庄子(两万,求首订)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琉璃瓦朱红宫墙,森森屹立。

    萃茗殿。

    一名年约三十许的美妇人,身型苗条高挑,大眼高鼻,尖尖的下巴,轮廓浓艳深邃,比起中原女子温润的五官,更像北方女子,这会儿,身着暗天青色蹙金银丝暗花宫装,发髻宛如瀑布流水一般流淌于白皙的颈项边,正端坐于一张花梨木书桌前,抄写女则女戒。

    “娘娘,要不先休息一下,吃两口粥再抄吧。”四名贴身宫女苦苦哀求。

    手边显然已经抄好了一沓,起码有七八本,垒得像小山丘,美妇人依旧笔下如飞,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意思。

    宫装美人,窗前练字,本来该是一副极美的画卷,美妇人面容憔悴疲惫,左颊上更有一条两寸来长的浅浅血印,还未收口,似是指甲痕,叫人触目心惊,时不时还咳两声。

    身边的茶几上放着红木食盘,上面摆着白细嫩滑的粥食和一碟精致的开胃菜,都没了热气。

    珠帘外。

    章德海跨步进了殿,拱手:

    “娘娘,三爷来看您了,您已经抄了三天,一颗米都没下肚子,中途只吃了几口水果,再这么下去,体力透支,人会受不了的,求娘娘就先停下来,先歇息歇息,看在三爷难得进一次宫的份儿上,吃一口吧。”

    赫连氏一听秦王进宫,手中羊毫一松,纤秀的眉毛一蹙,忽的发起怒来:

    “章德海,谁叫你通知秦王?你又自作主张!”

    “母嫔。”帘外,夏侯世廷步伐响起,“是皇儿的主意。”

    赫连氏叹了口气:“皇儿回去吧,宫中的事你不便插手,母嫔没什么事。皇子无旨,不得随意进宫,若是被有心人在圣上面前告一状,你又得麻烦去解释。”儿子因为自己的身份已够被拖累,怎能再叫他受苦。

    怎么会没事?夏侯世廷一路上已从章德海口里都一清二楚。

    几天前,赫连氏与韦贵妃照例去凤藻宫,向皇后蒋沛菡请安。

    因赫连氏过几日是寿辰,谈笑间,蒋皇后顺手将自己收藏的一柄九环金步摇恩赐给她,说只当是个贺礼。

    若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偏偏那九环金步摇是西域大食国使节进贡大宣的一件宝贝,一直在蒋皇后那儿放着,韦贵妃眼馋了许久,却一直求不得的东西,曾经旁敲侧击暗示了许久,蒋皇后都没说给她,如今竟是给了赫连氏。

    请完安,回去的路上,韦贵妃不顺气,寻着个机会对赫连氏发难,还下了狠心,找理由殴打赫连氏。幸亏赫连氏身边最近换了几个新宫婢,恰是夏侯世廷叫蕊枝重新挑拣进来的,个个忠心为主,拦了下来。

    韦贵妃没得到好处,更加不依,干脆抓散了头发,去找宁熙帝哭哭啼啼告状,说赫连氏不敬自己,仗着得了皇后的一柄步摇,横了起来。

    韦贵妃是后宫第一宠妃,宁熙帝哪里会不向着她,见心肝宝贝受了委屈,当了韦贵妃的面,便给了赫连氏一耳光,手指甲不慎勾到了她皮肤,弄伤了。

    韦贵妃心头嫉恨消了,装大度,又撒娇拦住宁熙帝,说是算了,叫赫连氏在焚香沐浴,五天之内戒吃荤油,将女则女戒抄个七八十本就好了,叫她明白宫中上下级别严厉,再不敢轻视她。

    赫连氏的级别比不上韦贵妃,又向来是个不爱将事儿闹大的人,知道越解释,只怕越是讨不了好,默默认错,回了萃茗殿便开始埋头抄书,连饭都来不及吃几口,这几天体力不济,消瘦了不少,萃茗殿的宫人们都急坏了,劝说又不停,便叫来了秦王。

    韦贵妃仗着宠爱和娘家的军功,一向便刁钻跋扈,针对赫连氏,倒不奇怪,可夏侯世廷知道,这件事情,最大的幕后挑起者,却是看似温良忠厚的蒋皇后。

    韦贵妃和赫连贵嫔相斗,输了的那个不用说,赢了的那个也会被记恨上。惟有蒋皇后一人,坐收渔人之利。

    可再如何睿智远谋也总有缺憾,蒋皇后至今没有亲生孩子,年轻时怀过一次孕,可不慎流产了,此后再没怀过孩子,只能将其他嫔妃生下的孩子抱过来寄自己名下养育,那孩子便是当今的太子夏侯世谆。

    只是可怜了母亲,因为北人的关系,每次总只能隐忍着。沉默半晌,夏侯世廷道:“被人告状到父皇那儿就告,我倒是想看看,儿子孝顺母亲有没有错。”

    “你……”赫连氏无奈。

    夏侯世廷几步上前:“父皇只是叫母嫔这五天戒吃荤油,又没说不准吃素。”

    赫连氏凝视着皇儿,这几年生得越发英迈俊挺,无论岁数多大,一到自己跟前还是个孩子,叹息一口,终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慢慢吃起来。

    待赫连氏吃完,方才记起一件事儿,捻起丝帕拭了拭嘴:“世廷,你前阵子为我换了一批侍婢,这是为何?”

    “母嫔用得可顺手?”夏侯世廷问。

    “确实比以前的好多了。”赫连氏真心道。

    皇儿暗中送进来的那四名贴身新婢名叫青婵,蓝亭,紫霜,赤霞,确实有胆识又灵活,这次若不是她们四人想法子挡了,只怕还得多吃韦贵妃的苦头。

    以前几名贴身宫女都是出自凤藻宫,说白了,是蒋皇后的人,要么便是表面听话实则傲慢,要么便是心中打着小算盘,总没法儿当成自己人,可这几名新进宫的,是儿子王府的蕊枝丫头亲自调教出来的,个个忠诚护主,又各有本事。

    “那就好。”夏侯世廷再不多说了,若不是那丫头的提醒,自己恐怕还真想不到这么细腻,原来母嫔一直也是想换人,只是并不想麻烦自己。

    顿了顿,他盯着赫连氏颊上的指痕。目色浓深:“父皇那边——”

    赫连氏知道皇儿是担心宁熙帝因着韦贵妃的挑拨,记恨自己,强颜欢笑:“皇上也是一时气急,他的脾气,你还不晓得么。你放心,过几天便会好了。”其实哪里又这么容易,这些年,宁熙帝对自己早就不如往年,三五个月都来不了萃茗殿一次,今次被韦贵妃一闹,只怕与宁熙帝的感情裂痕又加深,加上那韦贵妃在旁边吹枕头风,真不知道几时才能重获宠爱。

    这话不过是说给皇儿安心罢了。

    赫连氏年华正盛的美眸闪过一丝黯然,刚进宫那几年,宁熙帝新鲜她北方美人的姿色,沉迷过一阵子,每日下朝便钻进萃茗殿,雨露频施,晨昏颠倒的好不恩爱,甚至还被臣子劝谏过“不可专宠北女”,所以不到一年便诞下了皇儿……

    二人的恩爱日子,一度还成为大宣的传奇。

    那是赫连氏最风光的几年,可男子的爱,总归是有期限的,尤其是环肥燕瘦,什么美人得不到的一国之君。

    这几年,有了韦贵妃,有了其他更年轻的妃嫔们,宁熙帝眼里渐渐也没了自己,若遇着有心人的挑衅与无赖,全不偏帮自己,红颜未老恩先断。

    眼下为了安抚皇儿,赫连氏也只能往好里说。

    夏侯世廷知道赫连氏的心思,久不出声,半会儿,喊来施遥安,叫他将今儿顺便带进宫的茉莉发露拿了进来,递给赫连氏:“母亲不日寿诞,今儿既提前进宫,便将这个先送给母嫔。”

    赫连氏知道皇儿是讨自己开心,微笑接过来,打开一闻,天然花香溢满半个殿室,却不冲鼻,头香是茉莉,一讶:“这又是什么。”再闻下去,那尾香的味儿却变了,成了另一种花香,异常熟悉,再细细一嗅,竟是鸽子花的香味。

    鸽子花是蒙奴国独有的花儿,大宣的京城倒也有,可都是移植过来的,为数不多。

    多年不曾闻到家乡的味道,赫连氏想起少女时在草原上的岁月,愁颜一纾,欣喜不已,红了眼眶:“鸽子花,是鸽子花。”

    鸽子花,顾名思义,花语是自由,欢乐,自从离乡背井,进宫为嫔妃,赫连氏早就失去了自由和欢乐,如今见到家乡特产,香气是观感中最直接的,一嗅到,便好似身临其境,重回故土,甚至闻到草原的气息,竟是满腔的感怀,拿着那蓝瓷瓶,就像捧着稀世珍宝,怎么会不欢喜和感怀?

    夏侯世廷嗅到鸽子花的香味,再看到母嫔脸上的神色,也是微微一怔。

    他并不知道发露里竟添加了这个花,云菀沁并没提前告诉他……那丫头,竟还很有些细腻和体贴。

    自己说了半天才能博母亲欢颜,她区区一瓶发露,马上叫母亲微笑。

    原来,这发露既然送进宫,云菀沁到底还是多花了一些心思,单单一瓶茉莉发露,实在有些单调,拿不出手,考虑到赫连氏是北方人,便找了舅舅,请他去佑贤山庄时顺便拿了一些温室栽培的鸽子花来,研粉后,加在茉莉发露里。

    夏侯世廷望着心情好了许多的母嫔,默道:“母嫔马上要过生辰,这个是皇儿在民间寻高人做的秘制发露,擦于发上,发香自然持久,能保持发丝洁净清爽,正适合大热天。”

    赫连氏笑意一止,有些疑惑,皇儿是个男子,至今身边也没女人,更不可能会在意这些女儿家物事,怎会结识懂得做闺房用品的,还这般细心,懂得添加鸽子花?

    她不说什么,只笑道:“唔,高人?”

    夏侯世廷被母嫔笑得莫名有些心虚,惯性摩挲着玉扳指:“嗯,高人。”

    赫连氏但笑不语,那玉扳指是皇儿自幼到大的随身饰物,每次皇儿紧张的时候,便会情不自禁地触摸,别人不知道,她这当娘亲的哪会不清楚。

    陪母嫔说了几句话,又伺候她就着开胃小酸菜吃下整碗粥,夏侯世廷在赫连氏的催赶下,趁着天黑出了萃茗殿。

    跨出门槛前夕,夏侯世廷回眸一望,。

    珠帘内,母嫔又埋下秀丽的头颅,开始继续抄书。

    这一抄,只怕又是昼夜不分。

    眼眉一敛,目中下了凉气,夏侯世廷忽然觉得,罩在母嫔头上的,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而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牢笼,眼睫一垂,迈过了殿门。

    赫连氏见着秦王离开,短暂地停下羊毫,眼光又落在那瓶发露上,缓道:“章德海。”

    “在,娘娘。”

    “叫人去查一查,那‘高人’到底是男是女,又是哪位。”

    *

    银顶马车出了宫门,风驰电掣于御街上。

    车内,夏侯世廷快速换了一身普通百姓的便装,掸掸袖口,将发髻上代表皇族身份的白玉珠冠卸下,换上一柄青玉笄。

    车子奔向北城的途中,在一条分叉路口停下。

    路另一边,另一辆简朴低调的乌盖马车等着。

    夏侯世廷下车,上了那辆车子。

    乌盖马车调转了马首,朝左边分叉小路奔去。

    一路灰尘漫天,抵达京郊处龙鼎山,马车绕过山路,七弯八拐,逐渐远离了尘嚣和人烟。

    山脚下一处小村庄,隐藏在峰峦叠嶂之间,宛如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家碧玉。

    一片山清水秀的景色,安静宛如桃花源。

    马车停下来,前方站着一名猎户打扮的山间汉子,似是早就等了许久。

    那人是个中年男子,浓眉大眼,鼻正口方,五官宛似刀刻,比中原人要深刻一些,倒与赫连氏有点儿类似,一身粗衣陋服,许是长年劳作的关系,身材十分高大,肌肉也很强健,肩上扛着猎好的野兔和山鸡,还有一把弓弩与一袋子箭矢。

    中年男子面朝着马车,见身穿便服的秦王下来,就像一般平民见着贵人似的行了大礼,爽快笑着:“爷,庄子里野味都备好了,俺家婆娘都上好了,还配了高粱酒,随时能享用了。”

    京城的有钱人常来郊区的山庄,找一些农家农户吃些原生态的农家乐野味,这情景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就算有人不小心看到,也只以为这身着绸袍,气势不凡的男子,是来山中尝鲜儿的公子爷。

    走了几步,两人进了村庄。

    中年男子见四下无人,脸上的粗疏之气突然消退了许多,已经迫不及待地轻声开口:“听闻公主在宫中又有事,不知现在可好?”

    “没大碍了。”声音漠然。

    “那就好,”中年男子吁了口气,声音却压低,冷凉了几分,霎时像变了个人:“爷,这韦贵妃不是个好相于的,一直想将魏王送上位,那蒋皇后更是老姜,又有太子这个砝码。惟独公主,身份与背景不及人,在大宣也没有娘家,难得崔家是个依靠,前些年,竟是被蒋皇后暗中差人一把火彻夜灭了满门,亏得阿萝小姐命大,被三爷救出来,却造成如今三爷与公主孤立无援,没有外戚倚仗……如今看来,这两人都坐不住了,咱们也得快些……”一个山野粗汉,突然冒出这么一连串宫廷贵人的名字,听起来十分突兀。

    这中年魁梧男子,是当年蒙奴国送赫连氏和亲的护驾将军,北方名为拓跋骏,赫连氏进宫封为贵嫔后,拓跋骏也作为公主的娘家人,留在大宣。

    多年前,崔家覆灭,赫连氏深知是蒋皇后下的杀手,为了打击秦王的党羽,怕拓跋骏也会被人下毒手,暗中要他死遁,回蒙奴国去,避开祸劫。

    拓跋骏却死活不愿意,宁可死也要留在大宣保护公主与三爷,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儿,当做无家可归的流民,逃入京郊的龙鼎山定居。

    这里山间猎户众多,从山脚到山腰,很多小村落。隐居在这儿,被发现的可能性比较小,一来能保住性命,二来也能靠近京城,为公主和秦王出谋划策。

    拓跋骏到了龙鼎山脚的高家村,融进了村庄,化名高骏,娶了老婆,落地扎根,因一身好骑射功夫,日子越过越红火,还帮着修坝筑堤,造防风林,领着高家村的村民们发家致富。

    前两年,高骏更是被推举为高家村的村长,十分得村民的信任。

    可谁也不知道,这名看似忠厚老实、年富力强的村长竟是当蒙奴国的送亲将军。

    夏侯世廷每隔一段日子,便会来一次高家村,与高骏私下见面。

    有些事情,他不方便出面,高骏身在民间,却很方便做。

    夏侯世廷听了高骏的感叹,并不多说,他担忧的没错。

    前几年尚还好,近年越发闹得汹涌,无非是宁熙帝的几个皇子都长大了,有儿子的宫中女人们,都等不及了。

    跟着走了几步,进了村子,高骏只听秦王的声音飘来:“那就先从老五下手吧,叫那风头正盛的贵妃分分心,免得成日盯在母嫔身上。”

    高骏刚毅嘴角一扬,抱拳:“明白。”

    *

    云菀沁叫人将药膏送去王府后,得知夏侯世廷放话还要过来讨教效果,忐忑了一下。

    可是,其后几天,他并没上门,也没什么动静。

    再过几天,更是蒸发了一般。

    云菀沁虽有些诧异,倒也并没功夫多想。

    贵人事忙,随口说说的话,还真的放心里去?指不定已找到了别的乐子。

    另外也没心思想别的了,弟弟云锦重回了。

    大宣官家子弟七岁左右会入国子监,除了学堂上的正式教育,官宦人家也会将孩子送去一些学士的学馆里受熏陶,称之为“游学”。

    去年,有位大宣很有名气的大鸿儒在胤州建了学馆。

    云玄昶借官场的人脉关系,将儿子云锦重送去住读一段日子,如今算起来,已有近三个月的光阴。

    云锦重回来,不仅云菀沁高兴,对于白雪惠来讲,也是巴巴地望着的。

    祠堂罚打妙儿本就是强撑着身子,突然一生变,白雪惠当场犯了病,又在床上多趴了几天,再不敢多动。

    前阵子,云玄昶虽住在方姨娘的院子,好歹每日来看她一眼,这几日,却与她关系如冰封雪冻,好久没过来,基本上一散衙就直奔方月蓉的院子,白雪惠一妒恨,病势又沉了几分,拖得久久难愈。

    其实,几个月前继子去胤州游学,也是她提议的。

    白雪惠当时是打着小算盘的。

    老爷现下就这么一个儿子,看得无比珍贵,可却是白雪惠心头的一把刃,要她费心培养前房的骨肉,她不乐意,要她看着前房的儿子与老爷父子情深,积累感情,更不爽快。

    游学能叫父子两个少见面,也能暂时摈去照看继子的任务,何乐而不为?

    云锦重离开家门前,白雪惠给他安排了个贴身书童兼小厮,名唤乔哥儿的,一同去胤州。

    乔哥儿是陶嬷嬷乡下的远房外甥,在家里是老幺,被宠得一肚子坏水儿,小小年纪,背地里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凭着关系进的云府。

    白雪惠连计划都定好了,趁着继子出外的功夫,尽快怀上,如今什么都不愁,就是缺个儿子,霏儿再得宠,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只要有了儿子,便彻底稳当了,没料云菀沁一场落水之后,这云家,就好像改天换地,她什么计划都被打乱了。

    这阵子,老爷连她的房间都不进了,人面儿几天都难得见一次了,还生什么儿子?

    如今这光景,前无去路,后无退路,若是继子回来,不失是个转机。

    毕竟,云锦重是云家如今唯一的男丁,她养了云锦重几年,说不定可以用来博回老爷的感情。

    这般想着,白雪惠人都精神多了。

    云锦重回府的头天夜里,她更是心情舒爽,胃口大开,晚上饭量大了些,扫了眼榻边婢子手上的托盘,将筷子一拍,斥道:“怎么还是清粥咸菜!”

    碟子里一堆看不清楚颜色的咸菜,一碗清亮得能当镜子照的稀饭,还不如农户人家的吃食。

    病了多久,便吃了多久的清粥咸菜,她虽病得昏昏沉沉,可脑子却还没糊涂,一天两天倒没怎么察觉,也没力气管,这几天才发觉不对劲了。

    “夫、夫人,”托着食盘的丫鬟舌头就像打结的绳子,“是、是方姨娘安排的。”

    方月蓉?她哪会有这个胆子随意更换自己的餐单,白雪惠知道云菀沁协理中馈,眼眸一冷:“是不是那丫头做主的?”

    丫鬟自然知道夫人口中的丫头是谁,咽了咽口水,又结巴着道:“奴,奴婢问过方姨娘的丫鬟,听说是,是大小姐安排的菜单,适合夫、夫人现下的病、病情……”

    白雪惠脸色发青,嘴角翻起冷笑,这理由还真够光面堂皇,哪个病人禁得起长久这么吃,前两天吐得厉害倒还好,这几天肠胃都吐空了,一丁点油花子都没有,就是想吃点荤的解解馋,可——可这几道菜,生生将自己吃得越发手足无力。

    正恼火着,白雪惠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从榻上撑直了身子:“霞飞呢,为什么是你伺候?”

    面前的丫鬟佝着腰,长相寒碜,说话时鼻涕直流,是府上锅炉房的粗使丫头阿桃,因早产,有点儿轻微智障,平日做事笨手笨脚,还是个结巴。

    阿桃吭吭哧哧:“前天府、府上精简人手,霞飞被、被发卖出去了……”

    白雪惠捏紧被子,不用说,又是那小贱人做的主!

    打发走了伶俐活泛又会讨欢心的丫鬟,调个稍微好用一点儿的也成啊,偏偏将这个半傻子给自己用,这是生生斩了自己的羽翼。

    这病了才多久,那小蹄子就利用那贱妾,霸占了属于她的后院。

    白雪惠听这结巴讲话就难受,本就不舒服的胃又翻腾起来,皱眉:“下去下去,都端下去!狗都不吃的东西给我吃!滚滚滚!”

    吞着一肚子气,好不容易熬到了次日的日头初升。

    白雪惠撑着还没痊愈的病体,洗漱完毕,打扮得整洁干净,倚在床头,叫人把送给继子的礼物拿出来,是个绿毛鹦鹉,挂在梁柱下,一看就讨小孩的喜欢,又叫阿桃去打探看少爷进城门了没,到家门口了没。

    按规矩,云锦重回来拜见老爷后,肯定要先给自己这个做继母的请安,老爷说不定也会跟着一起来。

    到时候,她便来个久别重逢的感人戏码,重抓老爷的心,到时再将云菀沁与方月蓉狼狈为奸、给自己委屈受的事儿添油加醋说它一说!

    日上三竿,门帘外终于传来脚步。

    白雪惠靠在床背上,坐得屁股都疼了,酝酿半会儿的表情也都快叫脸抽筋了,一听脚步声,哗啦一下坐起来,赶紧将珍珠粉往脸颊上扑了一下,衬得脸色越发楚楚可怜的苍白,又顺便挤了点眼泪,谁知一抬头,打帘进来的是阿桃。

    “少……少爷呢?”白雪惠低吼。

    “老、老爷说怕少、少爷被夫人过了病气,这几天先不过来了,等夫人好些再说,”阿桃擦擦鼻涕,“大小姐又,又恰好正给少爷的房间迁到西院,说是有些私人物品需要少爷自己清点,后来将少爷请走了。”

    迁院!老爷先前叫云菀沁去暂代管教,有七八分是个气头话,她还真忙不迭去做。

    白雪惠手一颤,榻边小几上的茶具砰声摔在地上。

    *

    西院,天井,凉风送爽,花赠香。

    石桌圆墩,假山粉墙,花圃草坪,处处别致精巧,一看便是有心布置。

    长得摇摇欲坠的绿油酴醾架下,云菀沁坐了会儿,见到乔哥儿领着云锦重过来。

    不满十岁的小少年脸上还有些稚气,五官已有来日的英扬璀璨。

    她身子微微朝前一倾,目上不自觉罩了一层雾气:“锦重。”

    与弟弟最后一面,还是前世出嫁前。

    那时的云锦重,性子已被白雪惠养得很刁钻了,整个儿就是一膏粱子弟,认识一大堆酒肉朋友,找家里拿银子花天酒地,每隔几日便要与父亲吵一架,每次都激得云玄昶大发脾气,然后白雪惠又从旁当老好人,说些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话,让云玄昶更加偏袒白氏,更加厌恶儿子,偏偏姐弟二人还懵然不察,只当继母是维护着他们。

    出嫁前一天,姐弟私下相处时,云菀沁托着弟弟的手:“姐姐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要收拾心思,好好读书,不要再跟那些狐朋狗友胡混,更不许跟爹爹对着干。”

    云锦重却打了个呵欠,脸色显得很疲惫,本是如日中天的年纪,却消瘦不已,脸上透着几分憔悴的青色,不耐烦地挪开手:“姐,我什么时候没好好读书了,什么时候胡混了!母亲从来只会夸我,你就只会埋汰我的不是,难不成我这当弟弟的在你心中,就那么不堪?”

    当时的云菀沁还不知道,这个时候,云锦重已染上了五石散的毒瘾,五石散,服用的人如腾云驾雾,如醉如痴,成瘾后,每逢发作,严重者丧失理智,六亲不认。

    云锦重早就从月月吸发展到了日日必吸。

    而引诱云锦重吸食毒品的是他的一名酒肉朋友。那人是个出名的纨绔子弟,稍微有点儿出息的官宦子弟都不会接近他。

    而这人,正是白雪惠故意引荐给这继子认识的。

    云锦重后来知道继母的正室用心,自己的堕落全是拜继母所赐,也曾振作过,可已经在父亲面前败坏的印象,再难挽回。

    白雪惠那时已经为云玄昶又生了个儿子,为了争产,手段更加狠辣,又利用一桩家中失窃事诬陷云锦重,叫云玄昶将他在家谱中除了名,净身赶出了家门,从此彻底拔除了这根眼中钉。

    上辈子病亡前两月,云菀沁收到过一封信。

    上面只有四个血红大字:悔不当初。

    后面却又是小小几个字:对不起,姐。

    歪歪扭扭,似乎满怀着无脸见人的愧疚。

    眼泪顺着颊面流了下来,云菀沁不知道云锦重是在怎样一个环境下写出这些字,只听说,有人最后一次见到云锦重,是在一条乞丐群居的陋巷里,官家少爷,胡子拉碴,连冬日避寒的厚袄都没,拢着手蹲在角落,睁着一双失神的眼睛……

    明明光明正大的正统嫡子,却下场如此。

    可这是弟弟的错吗?

    一个四岁便没了娘亲的孩子,如同没了长灯照明的船只,在别有居心的妇人的故意养歪下,这个结局,并不难预料。

    云锦重的一声回应将云菀沁从记忆中拉回来。

    她的脸色温下来,弟弟如今还小,还是纯白一张纸,还没染上各种致命的恶习,还没那些催他堕落的友人,她更不会再叫白氏接近他,荼毒他。

    这一世,弟弟的前途,她拼了命也不会叫人毁了。

    “一路辛不辛苦?先坐下吃吃糕点,喝点茶,”云菀沁抹掉眼角的湿痕,叫云锦重坐到酴釄架下的石桌边,“这碟是云片糕,那是杏仁露。”

    云锦重虽年纪不大,已有了官宦公子的气派,掀袍坐下来,瞟了一眼餐盘,都是些寻常吃食,并没拿筷子。

    乔哥儿嬉笑:“小姐,家中厨子手艺粗糙,少爷吃惯了云来楼的糕点和茶饮。”

    云来楼的糕点出了名的贵,白雪惠从来不吝啬给继子买,就是为了各方面养刁他,为培养出一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打基础。

    当初认为继母大方溺爱,心善温柔,谁知道是佛口蛇心,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云菀沁目色如霜,剜了乔哥儿一眼:“我叫你说话了吗!”

    这乔哥儿恶习满满,也是白雪惠的害人凶器之一,她岂会看不出来,近墨者黑,这书童也务必要换了!

    乔哥儿被大小姐望得脊背汗毛一竖,再不敢出声。

    云菀沁温婉挥手:“来人,将东西拿下去,换一碟儿来。”

    婢子将东西端下去,重新端了一个缠枝大花珐琅圆盘过来。

    云锦重大眼一亮,盘中是一块宛似豆腐的金黄色东西,看着晶莹剔透,近乎透明,中间却嵌着红色的花瓣儿,上面还插着小叉子。

    “这是什么?”到底是小孩子,云锦重好奇。

    “是芙蓉和西瓜做成的果冻,你尝尝。”云菀沁笑道。

    “果冻?有意思!”云锦重兴趣盎然地插了一小块晶莹豆腐块儿,放进嘴里,沁凉爽口,是从没试过的,喜道:“这个好吃,改日姐姐多做点儿,我给李元衡、杜庆他们看看,哼!准保叫他们肯定羡慕我!”

    李元衡、杜庆是云锦重国子监的同窗,都是官宦人家的少爷。

    小小年纪便开始与人攀比。云菀沁眉目一动,却并不责怪,反倒说:“这个有什么好耀武扬威,改日姐姐再做些更特别的东西,叫你带去国子监。”

    云锦重有些惊讶,说实在,比起姐姐,他更愿意亲近继母。姐姐往日沉默寡言,很少跟自己说话,一说话便是苦口婆心地讲那些大道理,每次见自己犯错也很严厉,不像继母那样对自己事事纵容,可这次一回家,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不自觉地端起凳子靠近姐姐,云锦重点点头:“嗯!”

    云菀沁见弟弟对自己亲近了许多,不动声色,笑着道:“那你看看,姐姐给你布置的庭院如何,房间还是按照你原先的摆设,外面的天井,姐姐加了个小花圃,还凿了个人工渠,你读书读累了,便能在旁边欣赏风景,吹吹风。”

    “姐,”云锦重一听读书就开始皱眉,“弟弟才从学馆回来,爹爹刚询过我学业,你又提读书,是不是嫌弟弟还没被夫子烦死啊。母亲就从不逼着我读书,我想玩耍,便都由着我。”

    她只恨不得你落魄,哪容忍你能有半点出息?

    白雪惠对弟弟的捧杀,比云菀沁想象中还要厉害,短短几年而已,云锦重就有散漫不羁的苗头了,若再久一些还得了?父亲常年忙于官场,后院教育的事儿都丢在夫子和白氏手上,每次见儿子功课退步了,也只会骂儿子,哪会想到是白氏给儿子无形中灌输了读书无用的思想?

    云菀沁正在沉吟,云锦重语气急促:“姐姐还有事吗?若无事,弟弟先去母亲那儿一趟,母亲说过我回来要送我只鹦鹉呢。”

    鹦鹉?云菀沁记得,白雪惠对弟弟经常施恩降惠,凭借小利益来笼络小孩子的心,这只鹦鹉也是其中一件礼物,会说人话,逗得弟弟爱不释手,放在书桌前挂着,哪里还谈得上安心读书。小孩子的自控能力本就薄弱,可白雪惠就是这么一点点不着痕迹地叫弟弟玩物丧志。

    “鹦鹉很好玩吗?”云菀沁故意。

    “那当然。”云锦重见一姐姐与自己聊起玩乐事,也不急着走了。

    云菀沁笑道:“区区一只鹦鹉,能比姐姐带你去佑贤山庄住一段日子——还好玩吗?”

    云锦重瞪大眼睛,若是能去那儿,便不用受爹爹的管束,自由快活得很,当然比鹦鹉要好玩得多。

    云锦重兴奋之后,又涌起失望:“爹爹怎么会让姐姐带着我去佑贤山庄。”

    “听姐姐的话,一准能行。”云菀沁勾勾手指,示意他近前。

    云锦重从没见过这样的姐姐,神情慧黠,说话也轻松,比自己离家前有趣多了,情不自禁凑耳过去,一字一句认真听着,虽有些惊讶,可还是激动地点头应下,没什么比能出去玩更大的事了!

    待云菀沁说完,姊弟二人在酴醾架下坐了会儿,聊了些家常,云锦重先离开了。

    云菀沁抚了抚花茶的杯盖,望着弟弟的背影,唇角浮上一抹笑。

    酴醾架子外的初夏走过来:“小姐,少爷以前总是不听话,说两句便顶十句,今儿跟你相处,难得的乖巧。”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与其强迫,不如顺毛抚,利用他的兴趣来教导。

    上辈子云菀沁不懂这道理,只会严厉训斥,生生便宜了白雪惠,今生不会再犯。

    去佑贤山庄,一来是不让继母再有可趁之机与弟弟亲近,在两人疏离的时候,重新塑造弟弟的脾性。

    二来,云菀沁也想查看一下庄子上的花田花圃及附近铺子的生意。

    云菀沁呷了一口花茶,凉风拂面,夹着花香,叫人无限惬意。

    *

    当天傍晚,云锦重去了主院,给继母请安。

    白雪惠心中得意,养了一年,到底还是有用。

    说了两句话,时候不早,云锦重告辞了。

    一出门,云锦重打发了乔哥儿和几名仆人,眼珠子一转,噔噔绕过抄手游廊,传过月门,跑到盈福院,姐姐正在门口笑盈盈,忙过去:“姐,这样真的能去佑贤山庄?”

    “照着姐姐的话,准没错。”云菀沁摸摸弟弟的脑袋。

    第二天,不到晌午,西院下人惊惶过来,说是少爷起不来身了。

    云玄昶一听儿子刚回没两天便病了,赶紧叫下人请大夫。

    云锦重乖乖躺在床上,趁大夫来之前,从枕头底下掏出早备好的辣椒,狠咬下一口,压在舌头下。

    那辣味儿一点点从牙齿缝里渗透到味蕊,可真叫一个刺激。

    姐姐也不知道哪里知道的这种法子,可为了出府,云锦重什么都忍了。

    大夫来了,在床帐边把脉问诊后,只说云少爷洪脉气促,心速亦快,有盗汗热燥之症,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听说家中已经有个病人,云少爷与病人亲近过,想必是小孩子年纪不大,身子骨弱,染了病气,并无太大问题,便先开了几剂大众保健方子,先调着。

    云玄昶只当儿子没什么事儿,没料两天一晃,云锦重仍是难得下床出门,依旧摸不出病脉,却总喊着不舒坦。

    云菀沁倒没料到,这弟弟装病的能耐倒不弱,果真是外面的世界诱惑大。那日伴着爹去西院看望,因她是女儿家,年龄也大了,不好进去,站在隔断外,却见云锦重在帐帘外,上一刻刚朝自己调皮地吐吐舌头,下一刻便捂着肚子弱弱应付着爹:“……没什么,就是吃不进,一吃便有点儿想吐……”尽照着那白雪惠的症状来说,一模一样。

    白雪惠一听说云锦重来了自己这儿一趟,便卧床不起了,吓了一跳,生怕老爷怪罪,为了补救,那日托阿桃过去说,要去看望一下继子。

    云玄昶这些日子焦头烂额,又因为儿子刚返家便生病,正是心烦,骂了两句:“就是你过的病气,还看什么看,嫌不够乱吗!”

    生生将白雪惠吼得回了自己屋子。

    云锦重这一躺平,云菀沁顺势将带胞弟去佑贤山庄调养的想法,对爹说了。

    大热天里,官宦人家的去庄子上避暑,也不是个什么大事儿,只是叫女儿带着幼子去,云玄昶终究不大放心。

    云菀沁温顺恭谦着劝着,加之云锦重又哼哼唧唧了两声,另外那方姨娘最近是家中的红人儿,看眼色帮腔了两句,云玄昶总算答应下来,开始安排随行的人手,又提前通知庄子那边的人准备。

    打从白雪惠病了,又是个会传染的热疾,家中女眷几日才象征性去主院外面请个安,云锦重这么一病,云玄昶重视起来,干脆叫她好生的养病,叫云菀沁、方姨娘免了隔几日去请安探视的礼。

    白雪惠这边几乎成了个孤岛,也是气急,哪儿想到这云锦重这般不受捱,反被他牵累了,这小子看上去猴儿似的皮实,那日也就是隔着床帐子说了几句话,哪里知道竟会染了病?

    她巴不得这继子病死最好,可别是被自己传染,不然老爷也得怨死自己。

    *

    主院,知了叫个没完的燥热午后。

    是云锦重托病的第四天。

    白雪惠今儿精神好了些,想喝燕窝粥,喊了半天都没应声,稍微好点儿的心情又燥起来,摔了床的脚凳:“人呢!阿桃!你这蹄子死哪儿去了,我才病了多久,就拿我不当回事儿了吗!等我好了,叫你们这些人好看!”

    这半傻子就是慢半拍,做粗活儿还行,可伺候人的精细活儿,哪里有往日的陶嬷嬷和霞飞的一半?

    阿桃进来拾起脚凳放好:“夫、夫人有什么吩咐。”

    忍住心头蠕动的怒,白雪惠吩咐:“我要吃燕窝粥,你去厨房叫人现煮一碗。”

    阿桃一愣,还是下去了。

    半个多时辰,阿桃苦着脸端来了。

    白雪惠掀开盅盖一瞧,哪里是燕窝粥,又是跟平日一样,一碗亮得能照镜子的皮蛋豆腐稀饭!拿近鼻子一嗅,还好像散发着什么怪味儿。

    “这什么东西!我真是受够了——农人也不会天天吃这个!这是什么意思!那死丫头就算了,方月蓉呢,她是不想活了么!老爷知道吗!”白雪惠气不打一处来。

    “老爷知道,没说什么。”阿桃战战兢兢,“夫人,您就先吃点儿吧,

    好笑了!她一个兵部左侍郎的夫人,想吃一口肉居然都没办法!竟像是打发家奴一样!

    白雪惠胃酸翻了两下:“你去屉子里拿四银子,给我去街角的天兴楼端一碗,再配些他家的头牌好菜!”她平日都是将月例份子顺手放屉子里。

    “夫人,”阿桃咽了咽唾液,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这月,这月的月例钱没有那么多……”

    白雪惠眼睛瞪圆,脸色憋得青白,哪里竟想到她连月份都克扣了:“她对自己估计不会苛减吧,是不是还添了不少!你今儿给我说说清楚,她这些日子到底做了什么!”

    “夫人,”阿桃结巴着汇报:“小姐这、这段日子将夫人为她购置的旧衣都扔了,重、重新置了不少新衣,说是个头高了,原先的衣服小、小、小了,穿出去会、会丢侍郎府的人,还请花匠在盈福院外面修了一座、一座新花圃,说自己栽种,比花高价移植得好,若有需要,也能就地取材,府上的消暑花茶都是大小姐自己摘花苗儿泡制的,老爷一听小姐算了总账,能节约,什么话都没了!”

    嗳哟,她倒是会享受啊,还理由充分!白雪惠捏着被子,一定要快点儿好起来!

    她咬牙,将那碗稀粥舀了一勺,正要吞下去,又闻到那味儿,蹙眉:“皮蛋豆腐稀饭就算了,这什么味!”

    “夫人——”阿桃瞒不住了,“奴婢去厨房的时候,别说没燕窝粥,连这皮蛋豆腐稀饭都……都、都搁了好几天,奴婢问厨房的人,看能不能换新鲜的,可下人说小姐和方姨娘吩咐了,府上要节省用度,这稀饭被冰水镇着呢,没馊,还是能吃的……”

    怪不得!这种天气,放了几天还能吃吗?!就算没馊也不新鲜了!

    白雪惠这辈子以为锦绣荣华了,没料还会被暗中穿这种小鞋,心头酸溜溜,哭了一通停下来,叫阿桃拿过雕花妆奁盒和小镜子,抹了一层胭脂,又涂了一层口脂,尽量叫颜色好看点儿,转过头,眼色一厉:“老爷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

    “嗯,散衙了,在、在春霁院,与方、方姨娘一块儿……”

    又跑去方姨娘那儿了!白雪惠牙酸心妒,却忍住:“你现在便去春霁院!去将老爷请过来。晓得怎么说?”

    “怎,怎么说?”阿桃吞吐。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要是陶嬷嬷或是霞飞,嘴上功夫厉害得很,死的都能掰成活的,哪里还用人教,这丫头,没一点儿悟性,用着真是要气死人了,白雪惠纤纤笋指猛戳阿桃额头:“说我又犯病了,想要见老爷,嘴里念叨着老爷,语气可怜些,柔软些!”她就不信,老爷不管这茬了。

    阿桃嘴里重复了两次,跑去了春霁院。

    *

    春霁院,方月蓉香闺内。

    房间四周置放着几盆降温的冰,频频送着凉气,配上一碗贡菊茶和方姨娘的柔情奉承,云玄昶这几天的焦心,总算安抚下来一些。

    方姨娘虽说美貌比不上白雪惠,魅惑男子的小法子小手段也不如白雪惠多,但胜在伏小做低的功夫强,尤其的柔顺,比得宠多年、生了些骄性儿的白氏,更懂得察言观色,见好就收。

    云玄昶这些日子身心俱疲,就缺这么个贴心人儿,自然看方姨娘的眼色都不一样了,近来还暗中塞了不少值钱小物件给这边儿。

    方姨娘自从被纳进云玄昶的房里,还没有被老爷这么温柔对待过,受宠若惊,更加是卖力回报。

    这会儿的功夫,两人正在房间内卿卿我我。

    方姨娘极力逢迎,蹭一下,又娇笑两回,把云玄昶伺候得通体舒爽,手都快伸进姨娘的小衣里去了,正腻歪着,阿桃进来了。

    方姨娘好事被搅,心里自然有些窝火,拉好了衣衫,瞪了阿桃两眼。

    云玄昶正是得劲儿,也没好脸色:“什么事儿啊。”

    阿桃苦着脸儿,照着白氏的吩咐:“夫,夫人又犯病了,吐了两回,食不下咽的,很是可怜,还请老、老爷过去一趟。”

    云玄昶虽然沉溺方姨娘的温柔乡,到底还是把白雪惠看做正室夫人,一听,眼神有些闪烁,身子一倾,有起身的意思。

    方姨娘这些日子因得了几天的宠,又在打理中馈,心眼活络起来,人也不如以前那么唯唯诺诺、胆小怕事了,白氏虽是夫人,却是妾侍扶正的,终归比不得明媒正娶的原配嫡妻,加上迄今还没生下儿子,唯一的女儿蒙上了这么大的污点,现下又病成这样子,……这会儿要是不好好把握着,这辈子还有几次这样的大好机会?

    这么一想,方姨娘偎着老爷,不阴不阳开了口,对阿桃叱道:

    “你这小蹄子,真是不分轻重!夫人病了是大事儿,该赶紧去喊大夫上门,喊老爷有个什么用,老爷又不会医术,耽误了病情怎么办?还不去!别拖久了!”

    这个……夫人可没教自己怎么应对,阿桃呆住,半天不知道如何应答,若完成不了任务只怕夫人要打骂,哭哭啼啼起来,又学白氏教的,讨起可怜:

    “老、老爷就去一次吧,好些日子都没、没怎么去看夫人了呢,夫人成、成日在床榻上喊着老爷的名字,说梦话都是叫老爷的名字,真生、生是可、可、可怜。”

    不用说,这楚楚可怜的套路,肯定是白氏教的。

    方姨娘嘴角泛出冷笑。

    云玄昶见这阿桃哭得一把鼻涕一泡儿泪的不雅观,颇有些厌恶,那边是病得黄皮寡瘦的病人,这边是人面桃花温柔可人的小妾,稍正常的男人,肯定更加倾向春霁院,可被一哭一闹的,仍是叹口气,还是去一趟吧。

    方姨娘将云玄昶脸色尽收眼底,抹着脂粉的徐娘俏脸上柳眉一蹙,见他站起身,也不阻拦,只柔声道:“老爷慢走,看了夫人便也早些回屋歇着,过两日不是说要参加个军机会议么,说是重要得很吧,可别像少爷一样,病了。”

    短短一句话,看似是劝慰,却叫云玄昶的腿根子扎住了根儿,不走了。

    军级会议是内阁大臣们参加,他身为兵部左侍郎,参加一次并不是很容易,这次因为是讨论北境互市被蒙奴国游兵滋扰的事儿,便有他的份儿,听闻宁熙帝还会参加,若能在会议上好好表现,得圣上的青睐,那可是天大的好事,这些日子在归德侯府和秦立川那儿吃的瘪,都能排解了。

    这样重要的事儿当前,绝对不能有一点儿纰漏。

    万一像儿子一样被传染上病气,肯定参加不了军机会议。

    云玄昶坐了下来,清咳两下:“我稍晚一点儿再去吧,还有些公务,叫夫人好生歇着,不要胡思乱想,若是又不舒服,便去喊大夫上门看看。”

    方姨娘喜上眉梢,厉色朝向阿桃:“还不赶紧去叫大夫,愣着干嘛,夫人若有个好歹,叫你填命都没用!”

    *

    白雪惠在床上眼巴巴等了半天,阿桃一个人回了。

    “老爷呢!”白雪惠没将老爷等过来,急得冒火。

    阿桃支吾:“奴婢说夫人又、又犯病了,想见老爷,老爷本来人都站起来了,可方姨娘,方姨娘……”

    “那贱人怎么了!”白雪惠掐住被单。

    阿桃都快哭了,将春霁院那头的事儿吭吭哧哧重复了一遍。

    白雪惠怔然不语,方姨娘那个大字都认不得几个的奴婢,哪里会这么能言善辩,哪里懂得把握老爷的软肋和弱点?分明背后是那个臭丫头教的!

    发呆片刻,白雪惠忽觉心头酸楚,眼眶子发胀,鼻头发红,眼泪情不自禁落了下来,当年虽是为着荣华富贵留在京城,再不回乡下过穷日子,才丢了脸皮儿勾搭上表姐夫,可云玄昶生得英俊魁梧,到底也不是没有放真感情,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可这些年下来,得到了什么,没事儿的时候,他倒是疼惜自己,利益当头,遇着点儿波折,便将自己弃之一边。

    光靠男子的宠爱,不够啊!

    披上衣裳,白雪惠似是想通了什么,支起身子,扶在阿桃手臂内,去了女儿的院子里。

    阿桃见着她去的方向,心惊胆颤:“夫人……二姑娘还被关、关着呢。老、老爷若是知道会,会责怪的。”

    “他现下顾着跟那狐媚子风流快活,怎么会知道!闭嘴!”声音冷冽又是充满悲哀,狐媚子?曾几何时,自个儿也是别人眼里的狐媚子,今儿倒是掉了个儿,这报应,还到自己头上来了。

    云菀霏的院子,荒凉寂清,早没了往日的花团锦簇。

    连天井的杂草都没怎么修剪,杂七杂八地长得凌乱不堪,与入伏的夏季艳阳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雪惠看得又是一阵心酸,将两名家丁呵斥下去。

    门窗被老爷下令,钉得死死,锁钥在如今当家的方姨娘手上捏着。

    好容易在边角一闪小窗,找着一条缝儿,白雪惠扒着一看,当场心酸得又流出眼泪。

    黑黢黢的屋子内,宝贝女儿瘦得不成人形,憔悴不堪,浑身脏兮兮的,穿着的衣裳都变了颜色,竟还是寿宴那日的同一套,这会儿缩在墙角,弓着双膝坐在地面,目光痴呆,脚踝上银光一闪。

    白雪惠揉揉眼睛一看,竟拷着好几斤重的脚链,与旁边的床柱子栓在一块儿。

    门口地面上放着几个盘子碟子,盛着吃剩下的残羹冷饭,蚊子正在上面盘旋着。

    关了一个来月,莫非都是这么过的?

    白雪惠不敢置信,先前想老爷先前最是宝贝的便是霏儿,再如何气她,至多便是普通禁足,哪里会料到受这份儿罪过!

    窗外的呜咽声惊醒了云菀霏,眼光循着望过来,对上娘的脸庞,目光仍是涣散的,像是不认识。

    “霏儿,你可别吓娘啊,”白雪惠的心都要跳出来,女儿不会是关傻了,不认得自己了吧。

    良久,云菀霏才带着那铁链,哐啷地从地上跃起来,想要到窗户边却又被脚链禁锢,够不着,“哇”一声哭了:“娘,娘,爹要把我关到死不成!你快救我啊!你快叫爹放我出去,我快死了——”

    “霏儿别怕,”白雪惠急忙安抚,“虎毒不食子,怎么会将你关到死?你爹气头消了便会放你,别怕。”

    云菀霏听了,却止住哭泣,目色一怔,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面:“……就算放我出去了又怎样,我还能做人么,泰哥哥还会要我么,若是我一辈子再嫁不了人,侯府也不要我,我出去了,跟关在里这里,又有什么分别——”说着,竟是惨兮兮地笑了两声。

    白雪惠心惊肉跳,顿了顿,眼色宛如下了浓雾:“你放心。你是为娘肚子里出来的,我怎会叫你这辈子就这么毁了,你若不好,为娘的又怎么能好得了?我一定想法子叫那归德侯府光明正大地要了你。”

    “娘,你说真的吗,”泪眼婆娑中,绝望的云菀霏看到一线希望,可马上又拼命摇头,“你骗我对不对,娘,归德侯府怎会要我?别说老侯爷了,连泰哥哥……我关了这么久,也没说上们找爹要我吧?呜呜呜,娘……”

    “霏儿,为娘的自有门道。”白雪惠咬了咬牙,还有个杀器买不曾动用呢,眼下也算是逼到了绝境了,“你再忍些日子,将容貌养起来,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儿了,到时还怎么光鲜亮丽地嫁入侯府。”

    云菀霏终是被说得有了希望,连连点头。

    再不方便逗留久了,说不怕被老爷发现是赌气的话,若真是被发现,又是个麻烦。

    白雪惠狠下心,离开了女儿闺院。

    回了主院,阿桃将夫人搀到榻上,还未转身,只听夫人平素柔腻的娇声,此刻宛如从深谷中传来,嘶哑而沉郁:“阿桃,给我拿笔拿纸来。”

    “夫人要做什么?”阿桃惊讶地问道。

    “写信。”白雪惠眼神厉得如刀。

    “夫人这是要……写给谁?”

    白雪惠拽着枕巾,指尖掐进去:“写给我宫中的亲妹妹!就说我们母女两个被人欺负得活不了啦!”

    *

    几日一晃即过。

    云府安排好随行家人,庄子那边也备好迎接伺候的人手。

    次日,云菀沁得偿所愿,带着弟弟去往京郊的佑贤山庄。

    随行的除了初夏,还有乔哥儿和妙儿。

    乔哥儿是白雪惠硬塞着,要他跟着少爷好生伺候。之前去胤州,乔哥儿是云锦重的伴读,加上云玄昶也确实想要个男子贴身看管儿子,云菀沁不好拒绝,只得先答应了下来,却晓得,这乔哥儿表面是照料弟弟,实则估计还要盯着自己。

    另外,妙儿天生天养,身子骨壮实,那一道鞭伤好得快,如今能下床了,还能做些轻便事儿,便也求着恳着要跟大姑娘一道儿去伺候,云菀沁求了爹,说将她带在一起,云玄昶看到妙儿就心里犯怵,巴不得将这丫头驱得远远,不要放在眼皮底下最好,答应都来不及。

    晌午出门前,云菀沁正在闺房里清点细软,沈子菱来了。

    沈子菱知道她要携胞弟去庄子上消暑养病,便提前来看看。

    云菀沁好久没见她上门,高兴得很,叫下人煮了荔枝蜜茶,摆上越做越纯熟的两碟子芙蓉果冻,打笑说:“这段日子又被什么西域千里驹、北方绝世名弓给吸引了,好久都没来找我。”沈子菱性子跳脱,前阵子,几乎隔天便跑来侍郎府,这阵子倒是没了动静。

    这一问,云菀沁方才知道,原来沈子菱的姐姐沈子岚沈贵人这几日得了恩赐,回大将军府省亲了,所以才没出门。

    嫁进皇宫的女子回娘家省亲不是个容易的事儿,沈贵人位份不高,听说并不得宁熙帝的宠,只是马上就是皇太后的千秋节,放了宫中女子省亲的恩赐,正好有个名额落在沈子岚头上,才有幸回家小住几天,与亲人共聚天伦。

    一提到皇太后的千秋节,云菀沁联想起秦王提过,下旬是赫连贵嫔的寿诞,顺口道:“宫中两个贵人的寿诞离得倒是挺近。”

    沈子菱一奇:“除了太后,还有谁的寿诞?”

    与沈子菱关系亲厚,云菀沁也不避讳:“听说赫连贵嫔也是下旬的寿诞。”

    沈子菱听了,眼一眯,摇了摇头,啧啧道:“赫连娘娘还有心思过寿诞?”

    云菀沁疑惑:“什么意思?”

    沈子菱也是听姐姐省亲在家时提的,拿起蜜茶呷了一口,放低声音:“说是与韦贵妃争风吃醋,被告到了圣上面前。你说说,这不是以卵击石么,谁不知韦贵妃是大红人儿,圣上的心肯定是偏的,自然袒护着贵妃,当场便打了赫连贵嫔一耳光,还罚了赫连贵嫔在自个儿宫殿抄书不出,好像还不准沾荤腥……听闻,那赫连娘娘连抄几日,不进饮食,人都病了还不敢停笔,连秦王都劝不住。”

    云菀沁眉一动:“秦王?”

    “嗯,听说秦王进宫劝过一次,劝贵嫔珍重身子,事后几天被人报给了圣上,虽不至于是什么大错,且是因为孝顺母亲心切,但贵嫔禁足受罚期间,他无旨进宫,到底还是说不过去,圣上将秦王斥了一顿,秦王也不辩解,自觉主动领罚,说是禁足王府,足不出户。”

    难怪没动静了,原来竟自动领了罚,在王府禁足了?

    云菀沁正沉吟着,下人来禀,说是马车都安排好,少爷那里也好了,请大姑娘出去。

    云菀沁与沈子菱一块儿出了盈福院,在侍郎府门口告别,跟弟弟前后上车后,朝京郊的佑贤山庄而去。

    *

    龙鼎山,佑贤山庄。

    郊外山林的温度比京城低许多,马车一出城门,云菀沁觉得整个人清爽了不少,奔波一路的汗水都干爽了。

    郊外浓荫遍野,沿路皆是参天大树,再远处是绿油油的田地与碧波荡漾的湖水,清凉的夏风夹着泥土的芬芳轻轻吹着,引得云锦重几次忍不住了,想要掀帘子下去玩,妙儿和初夏差点儿就拦不住,云菀沁只纤眉一扬:“还没到庄子上,若是这会儿被跟着的下人发现你是装病,恐怕就得回去了。”

    云锦重一听,这才乖巧安分下来。

    到了庄子,早有下人在门口守着,是庄子上管理花圃花田的老管事胡大川,穿个庄户人家的褐色短衫,看起来朴实憨厚,还有个两个婆子站在身边,一个脸庞清瘦,目光和蔼,看着十分和气,与胡大川一般,穿着件农家妇人的麻布衣衫,干净整洁,姓卫,与胡大川是一对夫妻。

    另一个婆子生得珠圆玉润,肥墩墩的矮身材,虽年纪不小,却行事流落,一双眼异常精明,姓马,此刻披着一件孔雀缠枝大花丝光面的长比甲,头上插着一柄油绿色的珠钗,不像山间庄子的管事,倒是像京城大户人家的管家婆。

    这三人从许氏去世前几年,便已经过来帮着主家打理佑贤山庄及附近的一些产业,身后还跟着庄子上一群长工和下人,见马车上下来个婷婷袅袅的十四五的少女,身后还跟着个锦袍缨冠,眉目俊秀的小公子哥儿,知道是主子家的千金与少爷,齐齐鞠躬喊了声:“大姑娘,大少爷。”

    胡氏夫妻是许家的家生子,在许家帮佣一辈子,年纪大了之后在庄子上来颐养天年。

    而马婆子本是侍郎府的人,被云玄昶当初调过来一起管庄子的。

    卫婆子在许府时,曾奶过许氏,许氏嫁到云家刚生女儿,坐月子时,她还帮忙去云家照料过,也曾见过襁褓中的云菀沁,今儿一见大姑娘,与许氏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扑上去便抓住她的手哽咽起来:“小小姐,老奴没料有生之年居然还能有机会见您一面……只可惜小姐,奴婢却只有百年后才能再见了……”

    胡大川虽也是感概,却怕大姑娘不喜,含着泪花儿斥责老婆:“你这胡说八道的婆娘,说的是什么话儿,大姑娘刚来就哭哭啼啼,还以为咱们不欢迎哩。”

    卫婆子却泪水开了闸,但哭不止,抓着云菀沁的手不放。

    云菀沁叫初夏拿出些银子,三个管事儿的,一人打赏了五两银子加上小饰物,又分发了十两银子下去,叫胡大川去附近镇上的市集买些酒肉,做一餐好的,晚上叫庄子上的下人与庄子上相熟的雇农、猎户一同开开嘴巴荤,然后将剩下的银子平均打赏了。下人们一听,喜不自禁,心道这大姑娘还真是会做人,拢袖感激不尽。

    胡大川见这大姑娘年纪还未及笄,却心中自有一笔账目,办事有条不紊,不比成年人差,又很会收买人心,连周围经常打交道的农户猎户都没曾漏掉,考虑得当真周道,略感讶异,又喜滋滋附耳劝老婆:“瞧,大姑娘这般有出息,你这婆娘哭个什么,笑还来不及了!”

    卫婆子这才觉得欣慰了几分,自家小姐苦命,以为嫁个好郎君,没料最后郁郁而终,亏得女儿还算有造化,想来又是默默留了些泪。

    马婆子见状,也跟在一边儿干泣了两声,眼珠子却一直在云菀沁身上下扫着。

    这些年打理庄子,马婆子与胡大川夫妇表面和气,其实有许多冲突,她护短,私心重,又爱贪图小便宜,时常引乡间亲戚来庄子上做工,从中赚差价,谋利润,也曾被胡大川发现过,却打死不认。

    大户人家的管事喜欢玩些猫腻并不少,胡大川也知道,见这马婆子是老爷派来的人,犯的错也不算太严重,次次碍着情面,都哑忍下来,不好管太多。

    这三个老人虽都是庄子上的管事人,谁是真心,谁是敷衍,各人心中打的什么算盘,云菀沁已经大略有了一把照妖镜,并不多说,先进了庄子。

    晚间,下人在主院内吃饭时,云菀沁牵着弟弟,领着初夏与妙儿、乔哥儿过去。

    庄上的下人长工们没想到主家小姐与少爷竟然屈尊降贵,跑来一起吃,个个受宠若惊。

    云菀沁却笑着拉着云锦重坐到胡管事身边,举起一只碗,斟满茶,以茶代酒,寒暄了几句,叫大伙儿吃得尽兴,可别辜负自己来这一趟。

    一餐乡间,吃得酣畅无比。

    *

    酒席散去,夜朗星稀,庄子夜晚静谧而美好,只有蛙叫虫鸣。

    胡氏夫妇与马婆子伺候姐弟二人离开宴席,云菀沁将弟弟安排进卧房休息,轻道:“胡管事,将庄子上的账本都拿来书房,我要看看。”

    三人俱是一愣。

    三人目中转瞬划过的表情都不一样,胡氏夫妇是惊讶,马婆子是有些惊慌之色。

    半晌,卫婆子开了口,因对许氏的感情,对云菀沁仍是变不了爱昵称呼:“小小姐现下就要看么?今儿赶了一天的路,又陪咱们这些泥腿子老家人吃饭,到现在还没歇过呢。”

    马婆子赶紧谄笑接口:“是啊是啊,要不改明儿再看吧,那账本册堆积如山的,大姑娘要不先休息吧!”

    胡大川却从云菀沁脸上看到了坚决的意思,见她扫了马婆子一眼,眸中无比深意,心中有些通透了,只知道大姑娘是带着少爷来养病消暑,这下才明白,还另有目的,眼看这大姑娘做事样样门清儿,怎么会不放心,倒也不犹豫,道:“大姑娘先进去,老奴这便去账房拿来。”

    书房内。

    灯烛下,云菀沁一本本翻着,时而又听胡管事说着,得出一个很严峻的结论,——这些年,佑贤山庄打理的店铺并不赚钱,甚至还在不停地亏蚀。

    店铺在山下的小镇上,名叫汇妍斋,做批发兼零售胭脂水粉生意,而原材料,都是从庄子里的花田和花圃里直接供应。

    前几年汇妍斋的生意倒不错,甚至还有隔壁镇子的人跑来采买。

    这几年不知怎的,却是萧条了不少,眼看那账本上的年度结余数越来越低,从勉强顶住成本到打不住,云菀沁的目色越来越沉。

    “查过是什么原因吗?”事出必有因。

    “回大姑娘的话,老奴问过几名老顾客,有的说脂粉不如以前好用了,有的又说隔壁天香斋分铺的便宜实惠多了,同样质量的一盒头油,他们家买,能擦两三月呢,咱们只能用半个来月,老奴想过降价,可叫账房先生计算过,回不了本钱哇,咱们要是降价,只怕越来越亏。不瞒小姐,咱们如今已经算是在啃老本,这事儿我也同京城的老爷提过,可老爷繁忙,只叫我们好好管着,没什么精力多管。”胡大川拢袖汇报着。

    脂粉的原料,都是自家的花田花圃自产自销,这已经算是最低的成本,基本上在这个行业没人可匹,为何那天香斋的成本能更低?

    难不成天香斋为了促销,宁愿亏本也要用低价吸引客人?

    不可能,天香斋的老板不是傻子,用低于成本的价格出售商品,一日两日还能撑着,这么久了,还不关门大吉?!得不偿失。

    还有,自家花田花圃的质量一向很好,她在家中调配方剂时,有一部分原料就是从这儿托人带的,没发觉有什么问题,那些客人,怎么会说不如以前好用了?

    沉默良久,云菀沁眼中微光一闪:“胡管事,与我们竞争的天香斋,卖得最火的货是哪几样?”

    “茉莉粉,蔷薇粉,百合香露,这几样天香斋听说卖得价格极低,可质量又上乘,时常卖断货,供不应求。”

    云菀沁唔了一下,记在心里,转而一笑,若有所思:“这些年,庄子多亏胡管事你们三人照料了。我只知道你跟卫妈妈是管理庄子内务与汇妍斋的铺子,与客户来往比较多,那么……马婆子在庄子上主要负责什么事儿。”

    “马婆子主要负责花圃的原料事务,还有部分帮工的聘用。”胡大川毕恭毕敬的地答着。

    “倒是权利不小啊,这几个都是油水丰厚、重中之重的职权,她一个人全都包揽在手里。”云菀沁扬起唇。

    胡大川垂下头:“当年老爷派马婆子过来管事儿,亲口吩咐的,老奴也不能说什么。”

    云菀沁晓得胡氏夫妻也有为难处,合上账本:“明儿我亲自去一趟花圃。”

    夜色渐深,胡大川先退下了。

    云菀沁又看了一会儿账目,心中有了些底,一抬头,窗纸上肥墩墩的人影一闪。

    她悄悄过去将门一拉,马婆子在外面措手不及,正好被逮着,僵了脸,却立马笑道:“嗳哟,大姑娘还没睡啊,奴婢担心第一天大姑娘择床,休息不好,特意来看看。”眼珠子却一转,瞟了房间内书桌上的账本,眼中晃过一丝焦虑。

    云菀沁并没揭穿她,温和一笑:“是有些睡不着,马妈妈看能不能帮我去厨房里做些甜点当宵夜,吃饱了,兴许就会有倦意,哦对,多熬会儿,我偏爱吃粘稠点儿的甜汤。”

    “好的、好的。”马婆子哪里知道大姑娘是调虎离山。

    云菀沁立刻回房叫来妙儿。

    妙儿到处跑惯了,手脚也利落,做这事儿,应该不赖。

    附耳吩咐了一番,妙儿笑了笑,充满信心地点头,去了马婆子房间。

    ------题外话------

    上架第一章两万,以后日更,基本在早上发,若时间有改变会通知^_^,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