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盛京叛乱后第五日,单人单骑飞奔着冲入了盛京城北大门,又一路疾驰入宫,如一道黑色的旋风。

    “让开!”沿途但凡有人阻挡,皆被他手中长鞭劈开,马上那人跟疯了似的,已顾不得任何性命。

    城中秩序本已大乱,这会儿有人敢如此猖獗,禁卫军自然不会不拦着,一队禁卫军冲上去阻止他,却被那人踹翻:“都给我滚开!”

    近身一瞧,禁卫军才认出马上着铠甲的是位将军,他身下的坐骑是大名鼎鼎的边塞良马“飞沙”,可日行千里。

    “原来是司徒将军!”校尉上前抱拳行军礼,却被司徒赫撞开。

    “谁再敢拦着我,杀!”司徒赫谁的面子也不给,一张带着刀疤的脸森冷可怕,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赤红,仿佛眼前的所有都已不在他心中。

    校尉被他的气势一吓,却还是要坚守岗位,急道:“赫将军,您见谅,现在是非常时期,您别叫末将为难,这盛京城本来就乱极,您却横冲直撞见人就打,陛下那儿可不好交代啊!”

    “没有人需要你交代,谁稀罕交代谁去!滚开!不滚,就死!”司徒赫听不下去他的废话,杀意毕露,凤目卷着怒意,阴森可怖。

    众人都胆怯起来,不由地后撤,看他策马扬蹄直冲入宫门,身上的大红色披风卷起一道红色的流云,甚是烂漫。

    校尉目送他的背影疾驰而去,忙招手去唤禁卫军:“快,快去禀报司徒大元帅,赫将军疯了,只有他拦得住!”

    司徒赫策马入宫廷,仍旧带着司徒家的虎面金符,跟数月前一般鲁莽任性。他什么都顾不得,在锦华宫内跳下马,但见宫阙完整,海棠树叶子凋零,雪压在枝头,太阳一出来,雪亮雪亮的,有些刺目。

    宫人们在叛乱中有些逃了出去或死于流箭,从前侍奉百里婧的宫女暗香、晓月却还在,听见响动,她们慌忙奔出来。

    “赫将军?”

    见是司徒赫,暗香、晓月对视一眼,忽然滚下阶梯,跪倒在司徒赫跟前,痛哭失声道:“赫将军,公主她……她……”

    “住口!”司徒赫喝了一声,猛地打断了她们的哭泣,“别说了!婧小白只是贪玩,她从小就任性,让我哪儿都找不着,找崩溃了她才肯出来,你们不准哭!我去找她!我去找……”

    他提着一口气,脸涨得通红,双目充着血,几大步跨上锦华宫的台阶,手里的鞭子握得死紧,仿佛稍一松开,整个人都要崩溃。

    他的步子大,很快将整个锦华宫都找了一遍,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甚至恨不得掘地三尺……没找到她。

    没有婧小白。

    暗香晓月还跪在地上,忍不住抬头去看经过她们身旁的司徒赫,见他眼眸赤红,唇角却带着笑,声音嘶哑,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从小就不听话,让人放不下心,走到哪儿都惦记着,怎么那么不听话……我去别的地方找找,你们不知道她的性子,就是不让人省心……哦,或许在未央宫……”

    他说着,抬脚又要走,直奔未央宫的方向,片刻不停。

    暗香已经泪落满面,抬起头,朝着司徒赫的背影哭道:“赫将军,公主她没了,没了……您找不到她了……”

    司徒赫的脚步猛地一顿,他攥紧了手里的鞭子,没有因恼羞成怒回身抽打她,他唇角颤抖,凤目却坚决:“你们找不到,是因为你们不够用心,若是换了我,我可以找到她,她定是躲在何处,等着我去找她。”

    他说完,像是劝慰了自己,翻身上了飞沙,又跨马往未央宫奔驰而去。

    皇宫中策马,任何时候都是死罪,禁卫军即便才受了叛乱的挫伤,却仍旧容不下一丝对宫廷规矩的污辱,越来越多的人拦在了司徒赫的面前。

    眼看着打得不可开交,忽听得一声怒喝:“孽畜!还不住手!”

    禁卫军副统领见到来人,忙行礼:“司徒元帅!”

    兵马大元帅司徒正业大步而来,对着司徒赫狠狠一记巴掌:“孽畜!皇宫重地,岂容你放肆!”

    司徒赫被打得嘴角出血,禁卫军副统领等人见状,也不好再计较他擅闯宫闱之罪,都各自退了一步,算是给司徒大元帅面子。

    待到众人退去,未央宫门前只剩下司徒赫与伯父司徒正业二人,司徒正业才叹了口气道:“赫儿,如今国之危亡时刻,你竟还念着儿女私情,何况婧儿已没了,连陛下派出的一万禁卫军也遍寻不着,你到何处去找?为今之计,只能是力保六皇子继任大统,如此才可保司徒家不亡。”

    “宫中何来的六皇子?司徒家又在何时从了六皇子?姑姑血脉不过一个婧小白!”司徒赫冷笑。

    司徒正业不打算再瞒他,将往事和盘托出,末了才道:“你姑姑不过是为了保全司徒家皇子的血脉,才会出此下策,如今,六皇子归来,司徒家护驾有功,仍可担护国大任……”

    “婧小白是捡来的姑娘?从不是司徒家的公主?”司徒赫惊愕,继而惨笑,情绪失控,“所以,父亲从小就不准我与婧小白亲近,骗我说除非建功立业,否则娶不到她,姑母明知我心意,却从不肯给我机会娶她!你们好狠的心,拿婧小白当棋子,养来就是为了替六皇子挡住杀机!如今六皇子归来,她成了随手可弃的废棋,所以无论她是生是死,你们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你们的家国社稷天下兴亡!”

    说着说着,司徒赫后退一步,忽然凤目含泪,绝望没顶:“伯父,还有父亲,姑姑,或者陛下,你们所有人都没有爱过她,所以能对她放任,任她生死不明飘零无依,可是我爱啊!我爱!我最爱的姑娘她不见了!你们能平静地谈着你们的家国大事,我不能!我不能!我不稀罕万人敬仰建功立业名垂千古,我只要她好好的!”

    司徒赫大吼,额角的青筋根根暴起,他想起娘亲死的时候婧小白说,赫,以后我的母后就是你的母后,别伤心了。如今,婧小白失去所有亲人,她必是知晓,才会在这叛乱中逃出宫去,她又该如何绝望?

    司徒赫不能再想,抬脚往宫外走,口中喃喃:“我要去找她,我要找到她……婧小白,失去了所有,你还有我,赫是不变的,从来没变过……”

    离别总是如此突然,就像许多年前他去从军,四年后荣归盛京,却丢了婧小白一样。这一次,他不过是领皇命出城执行一次军务,回来就只见盛京弥漫着战火,而他心爱的姑娘生死未卜不知去向。

    每一次相聚也许都是最后一次,永远也猜测不透人世的无常。他若是在她的身边,怎会任她受伤受苦?

    赫是没用的,他永远保护不了婧小白。他有最笃定的爱,可上天让他一而再地失去她。

    “你姑姑没了。临去前让你好好照顾司徒家。”

    司徒正业没有拦他,也没有理会他的疯癫痴狂,只是平静地沉声道。

    司徒赫脚步一滞。

    “杜皓宇叛乱,你父亲死在了陈州。你伯父我老了,整个司徒家,只剩你一个血脉,若睿儿还活着,我不会管你是否任性胡来。婧儿不是司徒家的公主,而你是司徒家的血脉,你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陷骨肉血亲百年基业于不顾,当是司徒家第一不肖之人!你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兄长、姑姑?”

    死亡像是一座山,以至亲至爱的陨落彻底压垮了司徒赫,他朝前迈了半步,却如一座崩塌的山陡然栽了下去。

    整整昏迷一日一夜,梦里是数不清的记忆片段,几乎全是婧小白,她哭着、笑着、让他背着,调皮捣蛋不肯消停,累了睡在他的身侧让他扇扇子赶蚊子,吃过烤红薯又去亲他的嘴……她说要嫁给最好看的人,说他最好看,却转身挽起韩晔的手,再嫁给那个丑陋的病秧子……

    她总是说话不算话,她总是记不得她的任性有多伤人心,他有时恨着她怪着她,可转念就忘了,又心疼她永远看不够她。

    司徒赫最爱婧小白,从生到死,爱到人尽皆知了,傻婧小白却不知。她这么傻,去哪儿他都不放心,被人骗了怎么办,哭了怎么办,找不到赫怎么办?

    还有,司徒赫失去了婧小白,他靠什么活着?

    “将军,将军……”

    亲卫副队长赵拓轻唤了两声,南方人的温沉嗓音带着些许急迫。

    “赵拓,别叫醒将军了,黎国舅一门犯的是叛国罪,即便是将军豁出命去,也难保黎大公子周全。你也知道将军性子烈,若是将军知晓此事,必是要再闹的,到时候可就不止军法伺候那么简单了!”亲卫队长周成制止了赵拓,他的嗓门是北方人的浑厚,压低不了,像是风刀刮过耳膜。

    “黎公子与将军是发小,此番黎家被抄,一家老小皆下大狱,无论如何将军也该知晓,否则待黎公子被处以极刑,将军岂非又要再死一回?婧公主一走,止痛药已没了,将军再不能活的。”赵拓担忧万分道。

    周成难得沉默,急得直抓头发:“啊!啊!啊!到底如何是好!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即便是带兵打仗也从没如此烦躁过!赵拓,你快想想办法啊!”

    “将军……”赵拓忽然唤了一声,身体矮下去,周成顺着他的动作一瞧,见司徒赫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双凤目直直地望着床顶,眸中黯淡无光。

    周成也矮身唤道:“将军……”

    才唤了一声,却全都静默不语了。

    司徒赫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又闭上了眼睛,然而,在他们以为他睡着了时,他却猛地从床上坐起,拽下披风上垂着的外套,大步朝外走去。

    赵拓与周成对望一眼,知晓方才的话将军都听见了。

    ……

    黎国舅勾结晋阳王府谋反,被诛杀在紫宸殿外,黎妃投荷花池而死,剩下的黎家一众主仆一百七十余人尽皆下狱。

    而黎戍与黎狸为黎国舅血脉,作为重犯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之中,铜墙铁壁,任他们插翅难逃。

    司徒赫闯入刑部大牢时,刑部尚书刘显成焦急地拦住他:“赫将军!朝廷重犯关押在此,您不可擅闯!”

    “滚开!”司徒赫一把推开他。刘显成哪是他的对手?再碍着司徒家的地位,也不敢真的下令对司徒赫如何,只得再爬起来跟着。

    此情此景,与当日司徒赫因擅闯宫闱被关押时何其相似,只是在牢狱中的人换做了黎家兄妹,而探望之人成了司徒赫。

    不过,与当日司徒赫一身戎装下狱桀骜不驯不同,此刻的黎戍一身囚衣靠在墙上,一身的鞭痕,而黎狸蜷缩在他怀中,不时地发出一两声轻咳,显然是病了。

    这天寒地冻的,囚牢中寒风阵阵,生怕冻不死囚犯,更不会想到要给囚犯请大夫。

    司徒赫目光一缩,唇角抿紧,转头盯着刘显成,冷笑道:“刘大人,我可记得你曾是黎德庸的门生,当年如何巴结讨好黎家,才攀上此等高位?如今他意图谋反被诛,你作为门生,不是应当同领罪责吗?如何能在此刻将所有责罚推得干干净净,且命人毒打恩师的儿女!落难时,伸不出援手,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落井下石!”

    “赫!”

    黎戍靠在墙上,冻得直打哆嗦,眼睛眯着都快睡着了,陡然听见司徒赫的声音,他忙睁开眼看去,就见司徒赫一身戎装正与刘显成那王八蛋对峙。

    刘显成被司徒赫训得老脸通红,却结结巴巴道:“赫将军这话就……就不对了,黎德庸是罪臣,犯了叛国之罪,老臣当年只是有眼无珠错拜了恩师!但老臣一生忠于朝廷社稷,遇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老臣这是弃暗投明,将功赎罪啊!”

    司徒赫见他巧舌如簧,气得拔剑欲割了他的舌头,黎戍多了解他的暴脾气,忙伸手去拦:“唉……赫将军息怒……刘大人,如今黎戍为重犯,心知死罪难免,但黎戍与赫将军还有些话要说,烦请刘大人念在昔日情分上,容罪民与赫将军说上几句。”

    刘显成正拉不下来脸,见黎戍这般放低,他看在司徒赫的冷面寒铁下,便卖了他们这个面子,咳了一声道:“那好,老臣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请赫将军有话快说,莫要让老臣为难!”

    见司徒赫凤目杀意满满,刘显成忙退了出去,将偌大的地方留给了他们。

    黎戍见刘显成走了,摸了摸鼻子,还是那副贱兮兮的笑:“这些朝臣哪,莫不是迎高踩低的,当年捧你捧上了天,等你一朝摔在地上,恨不得拿刀子去捅你,还要比比看谁捅得快,才算是对朝廷尽忠了似的。嗨,赫将军,您也别生气了,不过就是下狱,当初你不也进来呆过吗?挨了一百来板子,屁股开花,愣是趴床上躺了好几个月……嘿嘿,爷比你可走运多了,人头落地不过碗大个疤,要是那侩子手再利索点,疼都不觉得了,不知多走运。别人瞧着难受,爷可并不疼呢。”

    他越说,司徒赫越是受不住,挥剑欲砍牢门的铁锁。

    “别!别啊赫将军!”黎戍赶紧阻止,“您别冲动啊赫将军!原本爷就顶多是被砍个头,你放爷走了,那就不知要加多少刑罚了,爷想死得痛快点!别动手,千万别动手!”

    救不了,无能为力,婧小白不见了,黎戍下狱了,他们一群人到底做错了何事?最罪孽深重的不过是他司徒赫,剑下亡魂无数,为何到头来是他们受到责罚?

    黎戍是千古第一洒脱的人,临死也洒脱,他看得开,可司徒赫看不开。黎戍也知晓他看不开,便笑嘻嘻地劝慰:“别这样啊赫,老不死的种的因,我是他儿子,享受他得来的权势和金钱,自然也要受这个果。你和婧小白好好的,每年想起给我烧点纸钱,我在那边也能过过逍遥日子,哪儿逍遥不是逍遥呢,是不是?”

    说到婧小白,司徒赫心里抽痛,痛得只能背过身去,用手死死地抵着心口,却还是压不住。

    黎戍看出些端倪,眯起眼睛来,试探着问道:“怎么?婧小白怎么了?”

    司徒赫此刻方才颓然低下头去,没看黎戍,声音哑得像要喘不过气:“婧小白……不见了……”

    黎戍一呆,他知晓司徒赫不会随便开这种玩笑,他若笃定婧小白不见了,便是真的无处可寻。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誓要为她终身不娶的司徒赫,失去了最挚爱的姑娘。黎戍一时说不出话来。

    司徒赫也不能再说,不能再提,连想都不能再想,他努力地控制着情绪,半晌才能缓一缓,凤目里被悲痛渲染,唇角却渐渐坚毅:“你父亲叛乱,你却从不知情,我会向陛下求情……”

    黎戍太了解司徒赫,知晓他此刻的镇定之下是随时可能的崩溃,必是有更深的苦楚才让他吊着一口气,活着,行路,为他们兄妹求着生路。

    婧小白是最重要的,黎戍也是重要的,若是少时的玩伴都已死去,堂堂赫大将军怕是再回不了神志。可叛国罪已定,岂是司徒赫能挽回的?

    黎戍叹了口气,又强笑起来,摸了摸怀中烧糊涂了的黎狸的额头,道:“赫将军,若是真能在陛下那儿说上话,便替小狐狸求一求情吧,她从小娇宠着长大,没吃过苦,才下狱两日,便烧得不省人事了。”

    司徒赫看向黎戍怀中,脱去了一身红衣的黎狸,再没一处像婧小白,可就是没法移开眼睛,他想着婧小白或许也如黎狸这般正受尽苦楚,等着他去救……一念起,便无法自拔。

    “好,我会救她。”司徒赫应允下来。

    黎戍眯起眼睛笑:“赫将军说话是算话的,我也放心,若是不成便罢了,我心想着,若我们都死了,留黎狸一人在世上,倒不如一起去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哪。”

    司徒赫握紧拳头。

    黎戍沉默了一会儿,牢房里静得厉害,外头响起刘显成的催促声:“赫将军!您快出来吧,别耽误太久!”

    黎戍朝外头看了一眼,忽然斟酌着说道:“赫,虽说我已是必死之人,但还有一事放不下。”

    “你说。”司徒赫是有求必应的。

    “这次黎家叛国,虽是受了晋阳王府的蛊惑,老不死的未尝没有那个野心,我不懂朝政,也不愿多想,但谢家竟是在朝中潜伏已久,那谢炎老匹夫与他的儿子谢贤,竟打着这种主意,着实让我意外。如今谢家与反贼晋阳王叛逃北上,杨家小姐若兰又该如何?”黎戍说这话时,语气从未有过的认真。

    司徒赫盯着他的眼睛:“谢家叛变,从京中杨家的布局来看,吏部尚书杨弘与禁卫军统领杨峰皆是知情者,而杨家小姐不过是个牺牲品,她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之所以嫁入谢家,不过也是为了迷惑谢家之心。一朝谢家成叛贼,她虽为谢贤之妻,杨家自然可护她周全。当日你不娶她,今日为何又要来问?”

    黎戍沉默下去,喃喃苦笑道:“今日之局面,嫁了我,与嫁了谢贤,并无差别。”

    司徒赫什么都不再说,谁的心里都有迈不过去的坎,黎戍的坎不是司徒赫,不是婧小白,也不是叛国之罪,是一个他不肯娶的女人。

    “赫……将军?”黎戍怀中的黎狸忽然醒了,一双大的过分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司徒赫,她揉了揉眼睛,又咳了起来:“我不是……咳咳,在做梦吧?”

    司徒赫不能听她说话,她一说话,一看着他,他就想起婧小白,黎狸好歹还在他眼前,婧小白却生死不明……他不敢死,又不能活,他的心吊得高高的,落不了地。

    “小狐狸,别起来,冷得很。”黎戍按住黎狸要爬起来的身子。国破家亡从不是一个女孩子该承受的。

    司徒赫触景生情,承诺道:“别怕,我会救你。”

    黎狸的脸色异常苍白,可是听了司徒赫这句话,却灿然笑了起来,小女儿抬毕露:“赫将军,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救不了就不救,有你这句话就足够。”

    她的心意司徒赫不懂,可黎戍明白,无声地叹了口气。

    三人正各怀心思,外间忽然响起通传声:“六皇子殿下到!”

    司徒赫等人一齐朝通道尽头望去,谁也不曾见过传说中从天而降的六皇子,更加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刑部大牢之中。

    先出现的是两个太监模样的人,抬着一顶便轿,随后便见一位着华服的公子坐在高高的轿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直视着前方。

    待到了跟前,司徒赫、黎戍等三人尽皆睁大了眼睛,即便这位六皇子伤势未愈,脸上还有疤痕,甚至腿也不便行走,他们却还是认得他就是墨家老四墨誉!

    司徒赫与黎戍对望一眼,两人都沉默。

    那六皇子的便轿已停了下来,一旁的太监高贤尖声道:“大胆,见了六殿下还不行礼!”

    六皇子的眼眸盯着司徒赫,眸中再无昔日的胆怯与畏缩,甚至不见半分稚气,他不动声色地笑了:“赫表兄不曾见过本宫,本宫却久仰赫表兄大名,母后生前曾叮嘱我与表兄交好,今日初见,免礼吧。”

    司徒赫抿唇,凤目一黯,他已瞧见“六皇子”身着丧服,以皇子姿态免他礼节,俱是居高临下之气势。“六皇子”已道是初见,他们都只能听从。

    在司徒赫不言不语时,六皇子已转而看向牢狱之中的黎家兄妹,唇角扬起些微得势之人的笑意:“本宫与你们二位却并非初见,当日佛堂内种种,本宫记得清清楚楚。本宫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既然得了二位恩惠,自然得报答。本宫已奏明父皇,饶了你们的性命,高公公,宣旨吧。”

    高贤的干女婿杜皓宇在陈州叛变,杀了司徒大将军,用了十年的时间布局谋划,这才有了今日晋阳王府的大捷之势,高贤本该问罪,却又因护驾有功,将功赎罪。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婧公主一死,陛下欲培养女皇的念头断了,又因对司徒皇后的愧疚,皇储必得是六皇子无疑,因此,高贤以忠心护主的姿态潜心效忠六皇子。

    高贤走出来,手握明黄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黎德庸犯叛国之罪,本该诛灭九族满门抄斩。然黎戍、黎狸兄妹曾救六皇子于危难之中,朕念黎德庸一双儿女护驾有功、大义灭亲,特赦其死刑,贬为庶民。钦此。”

    不仅是黎戍,连黎狸也认出了六皇子是谁,黎狸简直难以置信当日的一丝善念,竟换来赦免死刑的结果。然而,大义灭亲,便是与黎家脱离了关系,她又觉得很不安,不知道为何不安。

    见他们呆愣着,高贤忙斥道:“还不跪谢陛下和六殿下恩典!”

    即便黎戍为天下第一明白人,此刻却也糊涂了,他拽着黎狸跪下,朝着轿子上安坐的六皇子跪拜谢恩,可他心里的不安较之黎狸更甚。当日放过墨誉,不过是看他可怜,被婧小白逼得无路可走,墨誉若真是六皇子,当不必如此隆重地重提旧事。

    六皇子见他们跪着,眼神中充满疑惑,他唇角噙着笑意,神色自若:“黎姑娘好像病了,来人,还不放人,给黎姑娘请个大夫。”

    “是!”

    立刻有狱卒上前,开了牢房的锁。

    六皇子命人将黎戍和黎狸扶出来,看着站在一旁的司徒赫,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连眼眸中也带了几分掩藏起来的自得:“戍表兄与黎家兄妹的感情真不错,若非今日本宫亲见,倒是不敢相信了。”

    便轿一直抬得高高的,六皇子端坐其上,无形中给人以压迫之感,司徒赫转头看去,只见到他还淤青着的侧脸,可就是这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和被打舍了的腿,也无法掩盖他身为六皇子的身份。

    大权在握的感觉真好,他要谁生谁便能生,要谁死谁就得死,公卿之家出身嚣张跋扈的司徒赫救不了的人,他可以救。睥睨天下,只要臣服!

    一群人簇拥着六皇子出了刑部大牢,大雪已停,整个盛京城的百姓却带起了孝,司徒皇后之死,举国哀痛。整个大兴国宫闱之局势扭转,而北疆战火仍未平息,无人能得安宁。

    ……

    大兴历景元十七年十二月初二,外藩晋阳王叛变,盛京大乱,晋阳王世子韩晔在旧部护送之下北上,加之北郡三州叛乱,陈州失陷,昔日晋阳王府与大兴划济水相对峙,战火弥漫至整个大兴国土。

    晋阳王府的叛乱显然蓄谋已久,盛京各方势力措手不及,景元帝痛失皇后之际,修书交予西秦使者聂子陵,问询大帝允婚一事。景元帝平叛之心盛极,全然不念假道伐虢之祸。

    昔日西秦大帝承诺若与东兴和亲,在东兴遭遇兵变时,将以援军相助。然西秦使者坦言,大帝有旨,若要大秦援军东兴,必得以荣昌公主亲往西秦为后,即日启程。待成亲之日,便是平叛之时。

    乘乱而入,绝不肯吃半点亏,确是西秦大帝的手段,然荣昌公主已于战火中失踪,更有人声称,目睹荣昌公主葬身药师塔之内。如今药师塔已毁,公主想必早已烈火焚身而亡。

    无和亲便无援军,北郡府的叛贼猖狂,司徒俊彦大将军遭陷害,败走陈州,司徒正业大元帅与杨家力保朝廷之气,成为大兴股肱之臣。

    这一日的夕阳落下,一行人入了西秦国界,高高的群山白雪之中,数不清的战马铁骑翘首以盼,待见到马车行近,数十万黑甲军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呼喊声倾倒山河:“吾皇万岁!”

    黑鹰掀起马车的帘子,一身寻常打扮的男人走下来,怀中抱着一个单薄瘦弱的女子,山河跪倒,吾皇万岁,久违了的震耳欲聋,久违了的大秦黑甲骑兵。

    然而,即便重回旧地,男人令山河失色的容颜之上却无一丝笑意,他收紧手臂,将怀中人抱得更深,低头吻了吻她的耳边,轻声唤道:“婧儿,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