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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1

    第二天国师下令,军队加速行进,尽快赶回洛阳。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见孟章,把这个打探消息却磨磨蹭蹭的龟孙子教训一顿了。

    ……

    春去春回,四月底已是晚春,归来的燕子成队飞在碧蓝的天际,在囚车车辙匀速的晃动中,顾柔蜷缩成一团,愁郁地望向远方的山水云天。

    在那里,在北边,有童年相依偎的玩伴弟弟;往身后看,是巍峨的雄关,在那后面南方春暖之地,有阔别家人的音讯。

    她幻想着背展双翼,能逃离这场浩劫般的苦旅,可是群山环抱之中,只有险峰突兀,碧树连天,她像是一只被削去了翅膀的燕子,看着同伴飞出天际。

    囚车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到了一个地势陡降之处,需要军队分队行进,刚好日过中天,国师下令先停靠休息,让士兵先进食,再依次安排下山。

    这时候,囚车狠狠晃动了一下,被那看守卫兵踢了一脚:“你的饭。”食物从栏杆里塞了进来,是两个冷面饼。

    那士兵见顾柔一动不动,也懒得搭理:“随你。”就把面饼扔在她面前,走开和其他人一起吃东西去了。

    “小柔,小柔。”

    听到这个声音,顾柔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再次听到一声,她方才挣扎着爬起来,就被对方阻止:“嘘——我是来救你的。”

    孟嫂子?!顾柔按捺住激动:“孟姐,你怎么来了?”

    孟嫂子,真实身份乃是碧海阁头号刺客卓夫人,连秋上一在汉中脱险,到达巴郡之后就立刻给她了信报。

    原来,连秋上并非一个坐以待毙之人,既然他能够大难不死,自然也会反戈一击。

    他雇佣碧海阁的卓夫人,正是为了暗杀国师而来。

    连秋上料定国师对自己轻视,当对方认为一切尽在掌握之时,北军的归程一定不如来时那样警戒森严,当稍显松懈的队伍穿过有天险之称的潼关,刺客们居高临下,便宛如窥伺食物的苍鹰一般,出其不意!

    孟嫂子女扮男装,作伙头兵的打扮:“世子爷,不,现在应该叫小王爷了,他派咱们来办事。别说了,我救你出去。”

    顾柔急忙道:“不行,我身上有伤,你带着我便是累赘。你快去办你的要紧事,别让我拖累了你。”

    孟嫂子略作沉吟:“那好,等咱们杀了慕容情,便回来接你。”

    两人窃窃私语,忽然后面响起一声厉叱:“顾柔,你在那里和谁说话!”

    竟是薛芙。

    自从廖飞被抓后,那薛芙生怕被石锡查出自己指使廖飞给顾柔投毒的事情暴露,已经好久没有来找过顾柔的麻烦了,今日赶巧路过,却发现了顾柔在跟孟嫂子说话。她看这个伙头兵面生得很,便走过来颐指气使地盘问:“你哪个营的,叫什么名字?”

    顾柔紧张极了,孟嫂子却不慌不忙低下头,唤了一声:“薛军侯。”她行动之前,早就做过严密的调查部署,晓得这些将官分别叫什么。

    薛芙冷哼一声,绕过孟嫂子,走到囚车跟前,狠狠地踢了一脚,朝顾柔啐道:“贱人,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

    薛芙就是恨顾柔恨得切肤入骨。之前她好不容易勾搭上廖飞这样一个看起来还有点前途的,打算把肚子里那个韩丰的野种也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带搭给廖飞,谁知连廖飞这最后的希望也被顾柔给害惨了!

    石锡不晓得怎么查出了廖飞在顾柔的饮食里下毒,褫夺了他的军侯之职,把他贬成了阶下囚。薛芙唯一的希望也完蛋了——廖飞没了前程,她还嫁个屁?以前她是粘着廖飞,现在可是怕跟廖飞扯上一丝干系了。

    但是肚子却瞒不住,总会一天天地大起来,而且薛芙怀孕的反应也越来越厉害,二哥薛唐也无计可施,只得逼着妹妹,赶紧把胎打了!

    前几日薛芙那边风平浪静,正是因为她听了哥哥的话去喝药打胎了,这两日稍稍恢复一些,走路还有许多痛苦不便之处,但是看到顾柔,她心中的愤恨驱使着她走过来,想要狠狠地奚落对方一番。

    薛芙捂着腹部,踉踉跄跄:“顾柔,打小你就运气好,可我看今日还有谁能来救你。”薛芙说着,隔着阑干身手进去,想要掐顾柔一把。

    顾柔朝另一边挪了挪,灵巧躲开薛芙,薛芙如今行动不是很方便,只得绕着囚车恨恨地转悠。

    “表姐,我本无意和你争锋,即便是韩丰,我也可以让给你;至于你对我的恨意,那是你自个种下的心魔,就算你杀了我也医不好。”

    “住口,你这样的破落户凭什么和我比?让给我韩丰,韩丰是你让给我的吗?那是因为我比你优秀,比你出色,他才会抛弃你,看上我!”

    “是是是,你和韩丰的确相配得很。”

    顾柔的嘲讽将薛芙气得一窒,她愤恨地拍打着囚车:“顾柔,你什么都不配,你配不上韩丰,配不上连世子,配不上和我比较!”

    可是,事实中,她却在这个什么都配不上的表妹面前一败涂地,薛芙想到此处,伤心得嚎啕大哭起来,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你害得我如此地步,我今天非要挖烂了你的脸不可。”

    顾柔忍无可忍,她生性不是狠辣之人,可是经历如此多挫折,被关在这个地方遭受折磨,再也没了温顺,突然出言讥刺她道:

    “表姐,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应得,就算没有我,你也会到这地步。”

    薛芙又惊又怒:“你说什么,这种话你也配说,你也敢?”

    “你处处拿自己的东西同我比较,只怕我比你好;可是尚武之人应当以德为重,心无成见,你好勇斗狠,争强善妒,所以才会一直以来不能成就武者境界。你越是同我比较,只会令自己的境界只会越来越窄,你的境界越来越窄,那便愈发不配得到。你练武如此,做人亦是如此。”

    顾柔这番话故意说得极平淡,言语里倒没有任何嘲弄她的口气,可是她越是如此心平气和,就越把薛芙刺激得全身发抖,近乎尖叫:“贱人,你连一只鸡都抓不起,要身份没身份,要武功没武功,竟敢羞辱于我,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武功境界,合该受死!”

    薛芙将那匕首紧紧一握,强忍腹痛,用足力气横打出去,意在直取顾柔咽喉。

    然而下一刻,她便彻底地呆住了:

    她用足气力打出去的那支匕首,却完好地夹在顾柔指缝中间。顾柔虽然受着伤,脸色苍白,可是她捉住刀锋的手法娴熟敏捷,干净利落,简直就像是一个江湖高手!

    顾柔目含清霜,冷冷而道:“表姐,我能抓住的,可不仅仅只是一只鸡而已。”

    薛芙一瞬间恐惧,惊慌,顾柔——她竟然是有武功的!

    自个怎么不晓得?对了,之前廖飞说过,大宗师一直怀疑她有功夫,难道真是如此?薛芙瞬间回过神来,没错,她隐藏武功,一定另有图谋,如果上报给国师,她必死无疑。她迅速抓住孟嫂子的手:“狗奴才,瞧见了没有,还不将此事禀报大宗师,此女分明就是一个细作!”

    “哦,狗奴才这就去。”孟嫂子面无表情应了声,出手如电,轻轻一掌拍在薛芙的侧面脖颈,将一枚毒针送入了她的皮肤之下。

    薛芙闷哼一声,捂着后颈,脸上写满惊愕,回头瞪着孟嫂子。然而惊讶的表情在她面上维持没多久,很快便被扭曲和痛苦所取代。

    针上的毒液足以瞬间腐蚀皮肤,渗透骨骼,让人极端痛苦地死去。薛芙的脖子后面已开始溃烂一片,迅速向头部和身体蔓延。

    “不,啊!啊!”这种痛楚远甚于落胎之痛,薛芙捂着后颈在地上疯狂打滚,孟嫂子担心她惹来旁人,一脚踩住她的哑穴,薛芙出声不能,原地抽搐,两只眼睛怨毒地盯着顾柔。

    顾柔平静地凝望着,这若是从前,或许她还会抱有一丝恻隐之心。可是如今,她深深领会到了人善可欺的道理,有的人,并非你对她谦让,她便会心怀感激。

    “表姐,你放心,”顾柔将匕首揣入自己怀中,朝薛芙而道,“此物到我手中,不会再用于作恶,你好生地去吧,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勿存害人之心,勿再为非作歹。”

    这话激来薛芙一阵抽搐,她很快烂得面目全非,没了声息。

    “你跟她说这些作甚,她下辈子指不定能不能做人呢;小柔,我先行一步,你等着我。”孟嫂子趁着无人注意,用干草将尸身遮盖一番,一阵烟儿似的溜了。

    ……

    国师的营帐这边。

    远方马蹄哒哒传来,一声长嘶:“吁——”穿着银色铠甲的长靴青年将军从骏马上飞身而下,朝着急匆匆赶来迎接的石锡拱手,朗然一笑:“石锡兄,好久不见啦。”

    石锡不跟他客气,一把抓过来,亲热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孟章老弟辛苦,有话快进去说罢,大宗师都等你很久了。对了,洛阳那边可有什么状况没?”

    “好得很,别担心……”

    两人有说有笑进了营帐,忽然一股超强低气压扑面而来,孟章和石锡感觉不对,纷纷挺直身板正襟危立:“参见大宗师。”“参见师座。”

    国师黑着脸,背负双手从两人面前踱过,幽深的瞳仁冷睨孟章一眼——孟章打了个哆嗦,不晓得自己犯了什么差池,总之先把任务上报了再说,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呈献上去:

    “孟章幸不辱命,萧书生的背景底细已经查明。”

    才三天工夫,他就把这件难事搞定了,这等效率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国师不赏赐也得夸吧?孟章喜滋滋地把笑脸仰起来等着褒奖,就听到国师问:“还有呢?”

    “啊?还有什么。都在这里了啊。”

    “混账!”

    孟章一脸懵外加委屈,他分明已经竭尽全力,派出了白鸟营所有的探子,把萧书生这个潜伏在离花宫的大叛徒揪出来来了啊——他查到萧书生原不姓萧,而是姓肖,被冀州一户王姓人家收养,他觉得这个肖字有点眼熟,便拿去一查,没想到顺藤摸瓜,竟然查出萧书生乃是当年毒手药王肖秋雨的亲生儿子!

    这样的惊爆大消息被他查出来,国师为什么还要朝他发火啊?

    国师问:“还有一个人,你查到了么?”

    孟章挠挠头:“大宗师指的是顾柔么,卑职已经将她的身份底细上呈了。”

    “非也!本座指的是,那个家住洛阳城中……那个女子!”

    孟章一拍脑袋,觉着自己大抵是没有说清楚:“就是同一个人。”

    “什么同一个?”

    “就是属下告诉过您,那个顾柔啊。她是师座您要找的人。”

    晴天一道霹雳,定海神针一般定住了国师。“你说……什么。”幽深温润的眉眼里写满惊愕、打击、不敢置信。

    “你几时上报过本座了?”

    “属下之前就把资料上呈了,大宗师您要调查的这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啊……师座!您怎样了?”

    国师拿着资料,踉跄向后倒退两步,不知内情的石锡和孟章惶恐莫名地对视一眼,纷纷前来搀扶他:“大宗师您没事吧?”

    国师耳边,山崩海啸一般回响着她的声音,他竟然一直没能听出来——

    【我要死了,我被恶贼抓住,他要我的性命。我活不了了!】

    【不,你千万别来!这里很危险,你斗不过他的。】

    【老妖怪,我很感谢你,所有的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种种回忆,幕幕如新:

    【你现在人在哪里,洛阳还是汉中】

    【我爹娘死得很早……】

    【我有过一个未婚夫……】

    【我被困在一个地方,那人不给我饭吃。】

    ……

    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风箱抽动着国师的心脏,轰,轰,轰!他捂住心口,一瞬之间无法呼吸,枉他自诩聪明一世,竟会犯下如此愚蠢的失误,多少次擦肩而过,可是一点察觉之意都没有!

    众里寻她千百度,只恨相见不相识!

    帐篷外,军队正在向山下撤离,部队撤退到一半,突然杀声四起:

    “有刺客,有刺客!”

    有人闯进帐篷来,正是卓夫人等碧海阁一众杀手来袭,石锡孟章左右插上,挡在国师身前:“快护驾!”

    国师一瞬间清醒过来:她……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