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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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坏这一次可真坏得连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了,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他也有一天会落到这么糟这么坏的情况中。

    被一个女孩子,用一种既不光明又不磊落的方法点住鼻子下面的“迎香穴”,已经是一件够糟够坏的事了。

    更糟的是,这个女孩子还是他最信任的女孩子,而且还被她点了另外十,七八个穴道。

    所以我们这位坏点子一向奇多无比的李坏先生,现在也只有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坐在一张大红木椅子上,等着别人来修理他。

    有谁会来修理他?要怎么样修理他?

    “可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

    “我恨你,恨死了你。”

    “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你根本不是人,是个活鬼,所以你也只喜欢那月亮里下来的活女鬼。”

    李坏笑,坏笑。

    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倒也实在令人不得不佩服的事。

    “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原来你在吃醋。”

    其实他应该笑不出来的。

    其实他也应该知道女孩子吃醋绝对不是一件可笑的事。

    女孩子吃醋,常常都会把人命吃出来的。

    李坏这一次自己也知道这条命快要被送掉了,因为他已经看到方大老板和韩峻从外面走了进来。

    韩峻居然也在笑。

    他当然有他应该笑的理由,皇库失金的重案,现在总算已经有了交代,盗金的首犯李坏,现在总算已被逮捕归案。

    “放你妈的狗臭屁,”李坏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破口大骂,“你这个乌龟王八蛋,你偷了金子,要我来替你背黑锅,我也可以原谅你的;因为如果我是你,我说不定也会这么做的,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还要我的命?”

    “因为你坏。”

    韩峻自从五岁以后就没有这么样笑过。“像你这么坏的人,如果不死,往后的日子我怎么能睡得着觉。”

    方大老板当然也在笑。

    李坏看着他,忽然用一种很神秘的声音告诉他:“如果我是你,现在我一定笑不出来的。”

    “为什么?”

    李坏的声音更低,更神秘,“你知道你的女儿肚子里已经有我的孩子了?”

    方大老板的笑容立刻冻结,反手一巴掌往他脸上掴了过去。

    李坏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有变。

    “你打我没关系,只可惜你永远打不到你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李坏说,“她这么样恨我,这么样害我,就因为她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而我却硬是不理她。”

    方天豪的脸绿了,忽然转身冲了出去。

    李坏笑得更坏,他知道他是要找她女儿去算账去了,他也知道这种事是跳到海水里也洗不清的。

    一个偷偷摸摸在外面有了孩子,而且是个坏蛋的坏孩子的小姑娘,如果被他爸爸抓住,那种情况也不太妙。

    李坏觉得自己总算也报了一点点仇了。

    李坏是真坏,可是他报仇通常都不会用那种凛冽残酷的法子。

    他不是那种人。

    只可惜一个人在倒霉的时候,总好像有一连串倒霉的事在等着他。

    方天豪本来明明已经冲了出去,想不到忽然间又退了回来。

    一步一步地退了回来,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撞到了瘟神一样。

    李坏看不到门外面的情况,可是就算他用肚脐眼去想,也应该想得出外面发生了一件让方天豪很吃惊的事。

    在方天豪现在这种况下,能够让他吃惊得成这副样子的事已经不多了。

    李坏的好奇心,又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的春心,开始在春天里发动了起来。

    门外面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不但李坏想不出,大家全都想不出。

    每个人都开始紧张起来了。

    “是什么人?”

    韩峻轻叱,急箭般蹿出,左拳右掌均已蓄势待发,而且一触即发,发必致命。

    想不到忽然间他也退了回来,就像方天豪那样一步一步地退了回来,脸上的表情也充满了惊惶和畏惧。

    然后门外就有一个高大威猛满头银发如丝的老人,慢慢地走进了这间屋子。

    李坏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让他看见了就会头痛的人,大概就是这个人。

    老人的白发如银丝,一身衣裳也闪灿着银光,连腰带都是用纯银合白金所制。

    他自己也不否认他是个非常奢侈,非常讲究,非常挑剔的人。对衣食住行中每一个细节都非常讲究挑剔。

    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他的缺点,可是大家也不能否认他的优点远比他的缺点多得多。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绝对有资格享受所有他所喜爱的一切。

    老人背负着双手,缓缓地踱人了这间大厅。韩峻、方天豪,立刻用一种出自内心的真诚敬畏的态度,躬身行礼。

    “大总管,几乎已经有十年未履江湖了,今天怎么会忽然光临此地?”方天豪说。

    “老庄主最近身子可安泰?”韩峻用更恭敬的态度问,“少庄主的病最近有没有好一点?”

    老人只对他们淡淡地笑了笑,什么话都没有回答,李坏却大声抢着说:

    “老庄主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的坏,小庄主已经病得快死了,你们问他,他能说什么?他当然连一个屁都不会放。”

    “大胆,无礼。”

    方、韩齐声怒喝。韩峻抢着出手,他本来早已有心杀人灭口,这种机会怎么会错过。

    他用的当然是致命的杀手。

    江湖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一击之下。

    一个已经被人点了十七八处重要穴道的人,除了死之外,还有什么戏唱。

    可是李坏知道他一定还有戏唱,唱的还是他最不喜欢唱的一出戏。

    韩峻尽全力一击,一石两鸟,不但灭口,也可以讨好这位当世无双的大人物大总管。

    他这一击出手,意在必得。

    想不到银光一闪间,他的人已经被震得飞了出去,更想不到的那一道闪动的银光,居然竟是大总管长长的袍袖。

    方天豪赫然。

    更令人吃惊的是,受大家尊敬而被李坏羞辱的大总管此刻居然走到李坏面前,用一种比别人对他自己更尊敬的态度躬身行礼。

    方天豪和韩峻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在这个世界上发生呢?

    更令他们不能相信的是自己的耳朵,因为这位满身银衣灿烂威猛如天神的老人,现在居然用一种谦卑如奴仆的声调对李坏说:

    “二少爷,小人奉庄主之命,特地到这里来请二少爷回去。”

    回去?

    一个没有根的浪子,一个从小就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饭吃的坏孩子,能回到哪里去?

    长亭复短亭,何处是归程?

    可可忽然出现在门口,阻住了这个没有人敢阻止的银发老人。

    “你是谁?你就是二十年前那个杀人如麻的铁如银——铁银衣?”

    “我就是。”

    “你为什么要把他带走?”

    “我是奉命而来的。”

    “奉谁的命?”

    “当世天下英雄没有人不尊敬的李老庄主。”

    “他凭什么要跟你走?我救过他的命,为了他牺牲我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这一次费尽了心血才把他捉住,甚至不惜让我从小生长的一个城镇都变成了死城。”

    可可的声音已因呼喊而嘶哑。

    “我为什么不能留下他?那个姓李的老庄主凭什么要你带走他?”

    铁银衣沉默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因为那位李老庄主是他的父亲。”

    “是他的父亲?”可可狂笑,“他的父亲替他做过什么事?从小就不要他,不管他,现在有什么资格要你带他回去?”

    可可的笑声中已经有了哭声,用力拉住了李坏的衣袖。

    “我知道你不会回去,你从小就是个没人要,没人理,没人管的孩子,现在为什么要回去?”

    “我要回去。”

    “为什么?”

    李坏也沉默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其实他是知道的。

    每一个没有根的人,都希望能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根。

    这一天又有明月。

    这时候明月下也有一个人和可可一样在流泪,用一缕明月般的衫袖悄悄地拭去她脸上在明月下悄悄流落的泪痕。